浅谈《老生》小说中审美的核心元
摘 要:贾平凹的小说《老生》{1}撷取了竹节虫、唱师等有意味的意象,它们如星星般点缀在文本的字里行间,共同为彰显主题服务,显示出作家高超的艺术匠心和深厚的写作造诣。这些意象是解读《老生》作品重要的审美核心元,有着丰富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 《老生》 竹节虫 唱师 意象 审美
小说《老生》中到处是有意味的意象,它们如散落的珠子一样,点缀在字里行间,支撑着小说的主题,使得小说呈现出一定的传奇性和神秘感。其主要包括竹节虫、正阳镇、老皮、唱师等意象,显示出一定的审美价值和质地,值得我们认真探究。
一、“竹节虫”意象
竹节虫,其实就是中国变色龙,是“文革”时代不得不违心参与运动的普通民众、底层民间力量的象征,其意义等同于“风派”人物。我们先看看小说中的描写,第一次出现“竹节虫”意象是在墓生往婆椤树上插红旗的时候:
爬到树梢了,把红旗插好,觉得天上的云离得很近就伸手去抓,没抓住云,倒抓下来了一根枯枝。但这枯枝不是枯枝,当他发现枯枝节处还亮晶晶的小眼睛时,才知道是一只竹节虫。过凤楼四周的山上是有很多竹节虫,他见过有的是苔藓一样的,有的是树叶一样的,连叶面上被虫啃过的缺口和霉变的斑纹都一模一样,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完全是枯枝的竹节虫。墓生想让老皮也瞧瞧稀罕,把枯枝竹节虫拿到了上院……他说:那不是枯枝,是竹节虫。老皮说:哦。墓生说:咱这儿咋有这么多的竹节虫?老皮说:过凤楼的工作之所以难搞,就是人也会伪装么!
这段话告诉我们,竹节虫在婆椤树上应该很多,而且很大,一段枯枝几乎就是一只虫。树的枝股已经枯了,可是里面还有生命,而且是生命的精灵。老皮一针见血地指出过凤楼的人也会伪装,说明老皮在强行推行自己的所谓“革命”政策的时候,民众其实是不支持的,甚至是明里支持暗中坚决反对的。
墓生想起了那个枯枝竹节虫,也想起了老皮说过过凤楼有些人就会伪装的话,就觉得这伙人真是了竹节虫,自己也是竹节虫了。
我们说,“竹节虫”在小说中其实就是墓生以及那些不得不跟随狂热的底层群众的翻版。小说中的底层民众打自己的小算盘,算计自己的小日子,只要能捞几个现成钱花,内心里才不管什么“革命”呢!在“革命”风雨即将袭来的时候,他们依然见缝插针,投机倒把,做小生意,主要为了吃饱饭,只不过他们的营生见不得光,叫什么“资本主义尾巴”。善良的墓生也如同竹节虫一样,他一直都在违心地帮老皮做事,每次他都阳奉阴违,如为村民报警、看不惯闫立本等人对好人的迫害,等等,都使小说显现出一些亮色。
老皮去棋盘村检查工作,实际想找个听话的人任村长,出了个题目拷问冯蟹,结果冯蟹顺利过关,小说这样写道:
晚上,冯蟹去了山上的老院,老皮问:白天考你,那明明是乌鸦你为啥说是喜鹊?冯蟹说:棋盘村乌鸦多,乌鸦谁都能认得,可你偏问是喜鹊还是乌鸦,你肯定是想让我说喜鹊的,那它就是喜鹊。老皮说:你狗日的也是个竹节虫会变么!冯蟹说:我跟你变。
看看,除了戏仿“指鹿为马”的典故,小说还化用了《西游记》中孙悟空求道的情节,老皮俨然就是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而冯蟹就是善变的孙悟空,其精明、世故、圆滑让人咋舌!冯蟹很快稳住了棋盘村的局面。小说是有铺垫的,冯蟹当村长前就驭物有术,连吃奶的小牛犊、不听话的鸭子都被他驯服了,人更不在话下,实在是人精中的人精。最后是墓生死去三天后的情景,小说这样写道:
墓生已经死去了三天,嘴张着,红旗塞在怀里,而红旗上还落了一层树枝和树叶,他们把红旗取出来,才看清那不是树枝树叶,是竹节虫。
“红旗上落了竹节虫”,这个意象更是深刻。这些小小的“竹节虫”,他们也有生命和欲求,他们也是国家力量的一部分。小说中的“老师”解读得很好:“世界就是阴阳共生魔道一起么,摩擦冲突对抗,生生死死,沉沉浮浮,这就产生了张力,万事万物也就靠这种张力发展的。”可以说,生命力是脆弱的,肉体死了,心还活着。也许关注民生,真正从最底层做起,我们的社会改革才会真正赢得民心,我们的革命才不会制造悲剧吧。
我们说,小说中的“竹节虫”意象紧承作家以往的“多足虫”意象而来。在小说《古炉》《带灯》中,就曾经出现了虱子、蚰蜒等“多足虫”意象,而在小说《老生》中,作家又将象征隐喻风格发挥到了极致,从这个意义上看,说《老生》是微言大义之作毫不为过。
二、小说中地名、人名等其他有意味的意象
除了“竹节虫”之外,小说中还写了其他一些耐人寻味的意象,这些意象中,作家将象征、隐喻、双关、拟仿等手法融合在一起,共同推进了主题的彰显。主要体现在两点上:
首先,小说中一些主要地名意象。
(1)正阳镇:象征顽固的国民党势力。太阳正当头,意味着该地区是反革命势力最强盛的时候。正阳镇出现乱象,说明国民党统治区出现了危机,革命初具雏形。正阳镇其实是当时旧中国的缩影。
(2)老城村:代表传统农村实力。因为闭塞,新的信息很难进入,所以马生等能够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3)棋盘村:象征全国一盘棋。
(4)当归村:作家故乡商洛市有“西部药都”之称谓。小说中的“当归”地名系虚指,其名也有回归传统之意味。产药的地方却产生了控制不了的瘟疫。难道人心已无药可救?
其次,与小说直接相关的人、物等意象。
唱师:如同作家“摆渡”一样,度己度人。他一来就意味着那块又死人了。“镇街上一些人看他是猫头鹰是蝙蝠,又丑又不吉祥。可是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黑燕,住在那个用泥和草垒成的窝里”。“唱师”自认为是春天和温暖的代言人。
冯蟹:棋盘村村长冯蟹,像螃蟹一样横行。因为他听老皮使唤,所以受到重用。集中体现在辨别喜鹊和乌鸦情节上,明明是乌鸦,老皮书记说是喜鹊,冯蟹就说是喜鹊,冯蟹是见风使舵、拍马屁的基层农村干部的代表。 老皮:嘴占了半个脸,为名利不要老脸的人物形象,一切从政绩出发,利欲熏心。
刘学仁:是狂热的“文革”主角,老皮书记的一条腿。刘学仁要求棋盘村人都唱革命歌曲,连狗也学会了唱歌,还会模仿人的腔调,他是棋盘村人苦难的制造者之一。
墓生:生得蹊跷,死得凄惨。尴尬地来,静悄悄地死。名字中就暗示了以后的命运。
戏生:出身于皮影戏世家,一生就像戏子一样被人利用和操纵。
马生:好色贪婪无赖泼皮。其实是和时间有关的一个意象。时间如白驹过隙,他是镜鉴,每个经历过大的社会运动的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渺小。
老黑:人黑、心也黑。这样的人也是游击队的骨干,说明了革命早期是鱼龙混杂,许多人动机不纯,革命受挫是必然的。
神鬼(人兽)意象:凡是动物长得有人的一部分形状,半兽半人的,人都称其为神鬼。小说中,许多人身上都有兽的特征。如唱师是走虫;过凤楼公社书记老皮是老虎;墓生如同猴子;拴劳如同黄牛;匡三就是豹子――其实他们都是人精。
可以说,这么多意象密集地在一部小说中出现,在作家以往的写作中从未有过。这些意象来自于古今各个方面,直接增强了文本的传奇性和神秘意味。作家想让读者感知到这历史进程,让人体味古今一体的道理。现在的社会依然处于转型期,人性、本心还在熔炉,期许能够社会和谐、人与人之间亲爱相依。
三、唱师:和作家职业类似的意象
小说中的唱师,如同始终面目不清的匡三一样,一直以若有若无、藕断丝连、草蛇灰线的意象方式牵引着小说叙事的路线。可以发现,写作素养已臻化境的作家已经不刻意追求结构的完整,只是为了实现大写意的写作目标。我们还可以发现,不管社会如何变幻,政权再怎么更迭,唱师超度别人的作用和功能一直未变。而且,在超度别人的过程中,唱师也净化了自己的内心,得到了生命的释放和愉悦。
特别感动作家对人如气的认识。《老生》后记里说:“每个人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灵,是地下的一股气,从这个地下冒出,从那个地里落下。”我们说,每个人都在思考生存和活着的意义,目力所及,却没有哪一个人能像作家认识得如此深刻!
其实,与唱师一样,作家的职业不也如此?我们作家就像“摆渡”者,每天在用文字启蒙和救赎别人。可是谁又能听得懂我们的心声?未来“摆渡”我们的又会是谁?
只要人们还有需要,只要岸上还有一个人没有到达彼岸,我们依然要扬起桨板,把责任和使命承担。
唱师就是作家,作家就是唱师。职业不同,功用一致,度己度人。
小说最后,唱师老死了。而我们作家也一样,或者在不断地介入社会中逐渐强大,或者在中途殒命。但是肉体虽然不存在了,精神却永远不朽。
注释:
{1} 贾平凹:《老生》,《当代》2014年第5期。(文中相关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