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未隔爱

2013-03-21 | 日记本:《个人日记》

只有偶然在梦萦的时候,才会遇到那个难得一见的南方雪冬。

那一年,5岁女孩还不知道即将面临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她正着迷于从未见过的薄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白花花的雪幕半掩着插在矮墙上祭天地的香火,香火微芒像三只亮红色的小虫般神秘。她惊喜地跑过去看个究竟,半途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温婉的呼唤。

她说,快回到屋檐底下来,会感冒的。

小女孩转过身,她看到薄雪之后,站在屋檐下半蹲下身,伸出了手似乎要拥抱自己的那个女人,朦朦胧胧的面孔。

强烈的悲伤蓦地席卷而来,居然让心口都开始感觉到窒息了,然后,竟是如此遗憾而突然地,我醒了。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湿了枕头。

我多想知道,当年的我,有没有乖乖听话跑回屋檐避雪?多想知道,是否能再体会到扑入“她”怀里的感觉……我又多想知道,梦境可不可以没有终点。

这才发现,有的时候,现实还不如做梦。

对于妈妈的记忆是什么?从小到大,“母亲”这两个简单的字就伴随着无尽的眼泪,像六月的雨季,似乎漫长且磅礴得没有尽头。

母亲去世后,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中年丧子的外公外婆坚持了下来,他们忍着独生女消陨的天崩地陷的哀痛,从弃家出走的女婿手中接过了两个幼儿的抚养权。

外婆曾经泪流满面地说,送走妈妈遗体的那天,从太平间出来,她看着满大街的年轻女孩,无限凄苦地想,这么多年轻人,却没有一个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又在哪儿呢?听到当年的这一幕,我多恨我当时尚且那么年幼无知,无法紧紧地拥抱外婆,告诉她,还有我,还有弟弟。

我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个家,就像无垠大海上的一方脆弱小舟,遇上了风暴被撞得支离破碎之后,是外公这根桅杆重新撑起了破旧的风帆,而外婆就化身为温柔的船身守护着我们,在狂暴的大海中,尽量让我们恍若在摇篮里一般舒适。

童年记忆中,就曾坐在摇摇晃晃的篮内,那是某条山路上已经7、8岁的我,明明是个大孩子了,还是执拗地说自己很累走不动,要和弟弟分别占据扁担的两头。

外公纵容地放下空篮子,让我和稚龄的弟弟爬到扁担两头的竹篮框内,高度升起,我听到束篮子的麻绳绷紧的声音,看到扁担重重压弯的弧度,能察觉干竹篮发出清脆的负重声响,还有外公肩膀上的重量。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们姐弟俩一直都压在外公的肩膀上,不曾卸下。

虽然,我不清楚父母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是至少我知道,外公外婆给予的爱是什么形状。

它可以只是一柄牙刷,刷毛都严重磨损了还舍不得换,而同一个杯子里两把崭新的儿童牙刷摆得整整齐齐;它可以只是一瓶八宝粥,外婆从朋友那里接过了它,想到孙儿还没得吃,就偷偷藏起来带回了家;它可以是一辆自行车,外公把摆摊卖水果的零钱一张一张累积起来,然后在不懂事的孙女期待的目光中,将厚厚的零钱换了她的开心如愿。

我怎么会忘了,第一次摔破了额角,我捂着额头汩汩地往外淌的血时,外婆紧张得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

我怎么会忘了,发烧时模模糊糊感觉到,额头换了一次又一次热了变凉、冷了再换热的毛巾的那种触感;

我怎么会忘了,辛劳了一天的外公饭也不吃背上高烧的我去诊所排队,脱下外套包裹着虚寒发抖的我,让我躺在他怀里的那种温暖的安全感;

我怎么会忘了,当年要做风险极大的子宫肌瘤手术前,外婆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一关,哭着说两个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她走了以后真的没人疼没人照顾时,那种苦涩辛酸的语气……

十六年来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外婆这样,外公这样,我也是。外公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喜欢勉强自己承担起一切,这样的他却意外地十分容易流泪。有时候看着电视剧里家庭破碎妻离子散,他会哀恸得泣不成声,这时候我通常都是装作自己没听见,并不敢注视他,我可以安慰哭泣的外婆,却知道,一个男人的脆弱比起女人的眼泪更让人难以承受。

有时候我也会恨母亲,她在这么多人心里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痛,每当亲人看着我的大眼睛时,常常他们会眼眶泛红地说,和你妈妈真像。这时候我的眼眶也会灼痛我自己,这时候的我会不禁有些恨她。虽然明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虽然明知道谁也不愿意在自己生命最璀璨的时候撒手人寰,可这些泪水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让我还小的时候就必须学会早些成熟。

为数不多的孩童记忆中,我记得重男轻女的曾祖母竟尤其喜欢母亲,因为只有她会对曾祖母喋喋不休的责骂面带微笑,只有她会细心洗梳着曾祖母长至脚踝的秀发。也许是对她的一种憧憬模仿,曾祖母尚在人世时,尽管她较为疼爱弟弟,我还是依然人小鬼大地尽量讨她欢心。

屋前花圃盛开着的色彩缤纷的春花,孩子一样快乐地甩着青丝,奔向房子的她;忘了那个,搭乘在爸爸驾驶的城乡汽车上,夜晚全车就座休息时,安抚着我抱着我入睡的她;忘了那个,我拿着她婚纱照跟朋友炫耀,这是世界上最美妈妈的那个母亲。

也许她的死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摸一摸就会疼痛,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忍不住常常触碰。

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但是又会给你另开一扇窗。失去了父母陪伴身边成长的童年时光,我有了外公外婆这样,隔了一代却毫不逊色的父母之爱,所以我更渴望能弥补二老心中的空洞。

然而,人的感情不是麻袋,破了找块布就可以补上。碗碎了粘回去还有裂缝,而人心又该如何平复伤痕?

青春期叛逆的我会跟外婆斗嘴怄气,现在的我会跟她母女般谈论追求我的男孩子,我不忍心对外婆撒一个谎对她有所欺骗,我想弥补失去女儿的外婆心里的裂痕,希望自己能像她亲生的第二个孩子那般亲密无间。我希望,这份从母亲身上继承下来的孝心,能稍稍给予外公外婆一些补偿。

也许亲情这种东西,正是互相地取暖的过程,就像二老无私地完整给我们的爱,就像我正在努力回报的同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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