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从我生命走过

2013-06-21 | 日记本:《文章》

这是个陌生的城市,冬冷夏热,春天沙尘,秋天早晚温差大。而我就这样大包小包的来到这座城市。干燥,蓝天碧水,污染少。只是我依然不喜欢,我喜欢潮湿,喜欢雨水。

因为水土不服,没待两天就开始腹泻,脸上起了很多红色的小针。我拿着圆镜看着那张毁容的脸,心烦意乱。在偌大的教室里,我顶着一脸的红疙瘩羞愧的介绍自己,隐约听到了台下的嘲笑声,我的脸更加绯红,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打电话给李青,告诉她,这段时间我很丑,丑的天理不容,脸上不仅起红色的小点,就连嘴唇也是肿的。当我去看病,还没有说病情,医生看着我就会对我说,是不是上火了,怎么嘴是肿的?我哭笑不得。

李青是我唯一的朋友,从初中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她没有离开家乡时,我们晚上吃完饭就出来散步,在操场上追逐嬉戏,仰天大笑,去夜市吃喜欢的零食。那时的我们都不喜欢回家,对那个”家“早已失去了信心,可是我们依然对未来抱有希望。

生命是活动的,持续的,重复的,却无法掌握。当她决定离家出走时,我帮她隐瞒她的父亲,帮着她看管行李。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与我道别,我看着她那双因为暴力而发黑发肿的眼睛感到悲哀愤怒,送她上了火车后,我一个人在公交车上痛哭流涕,丢人现眼,引人侧目。

后来,我也离开了。我一直想着要离开。可是等到真的要离开家,我发现原来我是舍不得的。

班花与我同宿,叫徐谨夏。我很少与她交谈。我对公主似的女孩总是排斥,认为她们和我不是同一类人。她们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溺爱着。而我们是被抛弃的,是被推来推去的。我们对家庭和男人从小就失去了信心,唯一剩下的只有那遥不可及的梦。

我把那张可怕的脸充分暴露在阳光下,能听到男孩在我身后议论纷纷,他们在背后说我“丑”我的心忽然抽紧,随后轻蔑一笑,不过是一群视觉动物。李青说,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容貌,不爱你的人你也无需在乎他们的毒辣口舌。而我是无论你变得多丑,多潦倒或者沦落到飘藩坠溷,我都会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袖口开始脏腻,胸前也滴了几滴油渍。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注意自己的形象。邋遢的服饰,皮肤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阳光,并且从不涂抹任何化妆品,变得黝黑,头发松散的扎成马尾,凌乱的碎发在脖间轻柔摩擦。

回到宿舍,女孩们都已梳妆好准备出去玩。而我才吃完炸酱面回到宿舍,准备换书去自习室。我没有其他课余活动,只有拼命的学习。

宿舍门敲了两下,徐谨夏娇声娇气地道:“请进。”

进来的是两个高挑帅气的男孩。我不经意愁了两眼,是上帝骄傲的作品,我蹲下,继续在柜子里找书本。

男孩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麻烦让一下。”

我站起来,给男孩让路,他走过我身边,漫不经心瞟了我两眼。我内心却有一丝悸动,因为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我。李青说得对,我的雌性荷尔蒙开始分泌,春心荡漾。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可是越美丽越危险。他们神气活现,因为他们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结实的身材,时刻都像一颗巨大的罂粟,散发着迷人却让人上瘾的毒。他们吃喝不愁,可以挥霍几千元请女孩们在夜店玩耍,只要招招手就有貌美如玉的女孩投怀送抱。而我现在还处于毁容阶段,脸上涂抹着乳白色的油状药膏,红色的小针,还有成片快要脱落的死皮。我仰头长叹,太令人悲伤了。

女孩们花枝招展,叽叽喳喳离开了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坐在窗前,拿出书包里的香烟。看着袅袅升起的灰烟,我感觉寂寞。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我一阵惊慌,手上还夹着那半支残留的香烟,无处可躲。男孩有些局促,看着我冷淡地说:“徐谨夏忘拿了手机。”

我指了指徐谨夏的床铺,在窗台上摁灭了烟头。

男孩从枕头下拿上手机准备离开,转身看着我,对我说:“你不去玩吗?”

我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好好玩吧,我还要做功课。”

宿舍门关上了,我趴在窗台上看着男孩拥着徐谨夏离开。宿舍里的空气微呛,烟头九死一生般还在燃着火星。

李青在第二年来到了我的城市,她生病了,是宫颈癌。陪她去看病时,医生看李青的目光像看见一个怪胎,充满了疑惑。而此时的李青表情冷漠,会不自觉的露出不屑笑容。

两周后,李青做了切除手术。我晚上几乎不回宿舍,在医院里陪她。刚开始的两天,她总是很痛,痛的无法入眠,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痛苦地喊着:“疼,小宝,我疼。”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心疼。我在昏暗的病房里伺候李青,在心电监护仪“滴滴”声中,我无比清醒。我把腹带扎紧,小心翼翼把盐袋压在伤口上,李青暗暗骂道,她还处于半昏迷状态。

走在学校里,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身上,清凉的身体顿时感觉温暖。我停留在温和里,眯起眼睛,看层层光辉,头痛剧烈,我似乎失去了支柱,快要晕倒。我拉回了飘向远方的灵魂,咬了咬下唇,证明自己还有知觉,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学校的道路上。

嘴唇苍白起着干燥的皮屑。我对母亲说:“我没有钱了。”

母亲的眼光忽然尖锐,低沉冷漠地吼道:“没钱就来找我,我是开银行吗?”

我露出轻蔑笑容,心里无比苍凉。我背上大包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恐惧和排斥。

“一天跟个催命鬼一样,我哪有钱?早知道生的孩子这么毒,我那时候应该一把掐死。”

回到宿舍,我身心俱疲,摊在床上,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在包里装好洗漱用品准备去医院,快步走出宿舍时撞到了男孩身上。

我抬起脸来,说:“不好意思。”

男孩说:“没关系,请问徐谨夏在吗?”

“她还没有回来,我也要准备出门了。”

他“哦”了一声。“要去哪里?”他问。

“去市二院,一个朋友生了病。”

“我母亲在市二院上班,也许可以帮到你。”

我松然一笑:“真的吗?你也明白,现在没有门路干什么都不方便,能不能给你母亲说一下,让她给医院打个招呼。”

“没问题。”

当我询问他的电话和姓名时。他惊讶地问:“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他叹了口气道:“我叫苏韶仁。”

我失去了警惕之心,与他亲切握手,说:“我叫韩家宝。”

他注视着我,然后说:“你的脸好了?”

我有些害羞,不自然地笑道:“好了,因为水土不服,过敏了。怎么了,不习惯这样的我吗?”

“哦!哦!没有的,现在,挺好的。”

自从有了苏韶仁母亲的关照,我们在医院有了许多便捷之处,此前对我们有歧视的医生也开始对我们客气。化验结果很快出来,表示癌细胞没有扩散。偶尔她的母亲下班后还来病房询问李青的病情。我把苏母送到了医院门口,她神色扭捏,对我说:“我是因为儿子的要求来帮助你们,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你们的?只是希望你们与苏韶仁保持距离。”

我怔住了,这就是帮助我们的目的,只是不想让我们靠近他。

我高傲的抬起头来,冷冷笑了两下说:“谢谢阿姨您这段时间的关照,你的儿子在你心里是块宝玉,可是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

我讨厌苏韶仁,讨厌关于他的一切。

半个月后,李青出院。可是她从不会照顾自己,烟瘾依然很凶,经常买酒喝。而我经常骂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她却冷冷地,不以为然地说,身体是用来出卖的,反正我也不想活的很久,30岁刚刚好。我颤抖地把桌上的书本杯子推翻在地,房间顿时一片狼藉。我狠狠说道:“既然这样,你还做什么手术呢?不如静静地等癌细胞扩散,等着去死,也不用花那个冤枉钱。”

放学后,李青在教学楼下等我。我看到她后朝她飞奔过去,搂着她的脖子,豪气地说:“走,去食堂,我请你吃本学校最出名的水煮土豆丝。”

她简单吃了两口,又开始吸烟。艳红的嘴唇慢慢开始黯淡,烟柄上染着她的玫色口红。我无奈地说:“你能不能回到房子在抽烟,你在学校这样肆无忌惮,你考虑过我没?我一天费劲的装成乖乖女,你来一天,我的好形象全都瓦解了。”

她斜眼看我,递给我一根,说:“小宝,再不要装了,怪累人的。给,吸一根,俗话说得好,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我彻底无言,埋头吃饭。

她不是个美丽的女人,却无法不让人去注意她。她是妖冶的,女人味十足。灯笼袖印花的连衣长裙,浅口米白色绣花鞋,波浪大卷,脸色是手术后不健康的憔悴苍白,身形清瘦,嘴唇却是突兀的鲜红,如一朵盛开在暗夜里的紫红色诡艳花朵。这种艳丽的女人出现在我们的学校,引来极高的回头率。

她漫不经心地哼唱着“夜上海”我说:“你像大上海诱惑男人的歌女。”

她不屑一顾地说:“我不用去勾引男人,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苏韶仁和徐谨夏从我们身旁擦过,苏韶仁回过头来看着我和那个抽烟女人。他脸色平静。

李青继续了她的工作,在午夜糜烂的夜场中像一头发情的母狮在舞台上卖弄风骚,性感的亮片露脐服,低腰的黑色短裤,柔软的肌肤若隐若现。她是这样美,可是却是阴暗堕落的。

她喝的微醉时,走过来抚摸我的脸颊说:“我不喜欢男人,我唯一在乎的是你。”

我与她在色彩绚丽的灯光下搂在一起,我们如两条缠绵交织的蛇,我暧昧的搂住她的腰肢,她的眼神憔悴而迷离,温柔地把脸埋在我脖颈里。我感受到了一瞬间下坠的快感,如跌入了幽绿粘稠的漩涡里,欲罢不能,却心甘情愿。

我早已听到了流言蜚语。她们说我是同性恋,说我变态。而我似乎被李青影响了,我嘴角邪异一笑,在背后听着她们说我恶心得令人发指。

男人带走了李青,我与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暖。我喝得酣然,他捧起我的脸,颓废说道:“我喜欢你。”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恶心一笑。

男人送我回宿舍,因为酒精的刺激,他激烈地亲吻我,我想推开他,可是却力不从心。他固定住我的双手,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今晚不要回去。”

我看着这个在情欲中燃烧的男人,挑逗道:“我可以不回宿舍,可是你老婆还在家里等你呢?”

男人含情脉脉地凝视我:“今晚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从他裤袋里掏出香烟,在粗枝繁盛的树下点燃,却看到了苏韶仁阴郁的目光。我猛然推开了把头埋在我胸口的男人,手足无措起来。

苏韶仁走到我面前,不顾男人疑惑的目光,拉起我的手穿过昏暗的街道,跑到了操场。

夜色清淡,细细微风吹拂着操场上的绿波,在暗夜里荡起一片涟漪。操场中,只有我俩,他一下子拥住我,流下了眼泪。我惊恐地看着他脸颊两行莫名其妙的泪线。他说:“我讨厌现在的你,为什么你这么冷漠,你知不知道你像块石头。”

心脏忽然下堕,并急速地跳动起来。我静静地看着面前高我一个头的男孩,他的眼光是疼惜的。因为这种感觉,我失去了重心,后退两步,我惶恐却无比欣喜被人爱惜,被人关怀。此时,我不是孤零零的,因为有个人爱我,在乎我。即使我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青对我说:“小宝,你恋爱了吗?”

“是的,我爱上了那个男人。我希望被人爱,被人细心保存,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我应该是个正常温和的女孩。可是……我却时常感到不安。”

“你不会因为他而幸福的,你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从不相信任何人。”李青说。

“一个人一辈子能真真切切的爱一次,就已经足够了。我有预感我和他不会有任何结果,但那又如何?李青,你知道吗?我从不认我是个幸运的女孩,可是此时我却心花怒放,心甘情愿选择命中注定的离别和伤口。”

苏韶仁领我去吃巧克力冰淇淋,坐在灰棕色沙发上,他的目光深情婉转,掏出纸巾轻轻擦去我嘴角的巧克力渍。深夜,在挺拔坚毅的白杨树下轻轻吻我。他说,小宝,你让我心痛。我被他彻底地融化了,我愿意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而李青依旧经常的夜不归宿,在烟酒的麻醉下试图摆脱空虚与绝望,对着我迷糊地说:“何世明,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抽搐着大叫,抓起我的头发,狠狠地抽打我,她泪流满面,忽然又蜷缩在一起,抱头痛哭道:“爸爸,爸爸,不要再打我了。”

我抱着打着冷颤的她,整个身体放佛掉进了寒潭,想拼命抓住粗糙壁岩与她一同爬出这个无底洞,可是只有被磨损的指甲壳,和一手的鲜血。抬头是无止尽的黑,身下是冰冷的寒水。通往光明如此艰难,堕落只需一松手,便从此万劫不复。

生活和毒品,哪个更空虚?

徐谨夏把弄着杯中的吸管,对我说:“我有了苏韶仁的孩子。”

我的心脏持续的疼痛,抬头仰望,没有半点泪水。阴暗黄昏,乌云阴森,空气里弥漫着潮热。我看着这个可悲的女人,再一次发笑。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可以看不起我,可是最后胜利的人是我。你根本配不上他,只有我,只有我能配得上他。”

苏韶仁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对我说:“小宝,我该怎么办?我很爱你。”

“你是个好男人,你应该为你所做的事情负责。我已经很开心了,因为我知道有个人真心对我好,这就够了。

他凝视着我说:“你要记住,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有一个人会爱你到死。”

我用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也许等到你快死的时候给我说这句话,我会相信,可是现在我却一个字都不信。”

雨点被风吹起砸在僵硬的身上,渗透了单薄的衣服,感觉寒冷。苏韶仁满脸雨水,表情难耐。

虽然我的心是绝望的,但却知足。我很容易就被收买,只要你对我好,我都会跟着你走。何况,他是舍不得我的,我足够了。

他颤抖的,犹豫不决的抱住了我,对我说:“那时你满脸的红疹,不修边幅,可是我看到你的眼睛,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就为你心动。”

可是那时你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踮起脚尖亲吻他,与他道别,决然离去。

坐在理发室里,发丝披散着,我终于哭了。我曾以为自己早已坚不可摧,绝不会为了分离而哭泣。可是摸着自己一头细柔陌生的短发,一刀两断却如此刻骨铭心。

她看到我神情恍惚,衣衫尽湿,说道:“又有一个人让你失望了,呵呵,比我预期得时间短了。小宝,你要记住,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李青旧疾复发,癌细胞扩散,并到了晚期。而她依旧放纵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她对我说:“小宝,我很累了,我走不动了,我感觉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终于,现在可以歇落了。”

半年后,李青去世,苏韶仁结婚。只剩下我。

收拾遗物时,发现一鞋盒的信封,上面写着“何世明收”可是却一封都没有寄出去。李青说,她爱过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骗了她,亲手把她心底仅余的爱彻底粉碎。。

他结婚的前一晚,来找我。对我说:“徐谨夏没有怀孕,她骗了我。”

命中注定,我们又能做什么?没到最后,我们怎又知道真相?

在充满烟草气味的房间里,没有关窗,软风吹拂洁白窗纱。我们在旅馆里依偎着,哭泣着。明天,后天,永远,我都不会在拥有这个男人。我俯在他的怀里,狠狠咬住了他的肩,瞬间留下了鲜红的液体。他皱起眉头,痛苦呻吟着,可是没有推开我。这个印记可以变淡,变浅,但是绝不会消失,并且会一辈子跟着他,直到死。我的嘴里含着他的血液,诡异的笑起来,因为自己的阴谋。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再一次亲吻我,吸允着我口里的血。

他说:“你真狠,我想要忘记你都没办法了。只要看到这个疤我就会想到你。”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他,而他身上从此便有了我不灭的印记。我阴冷的看着他,说:“记着,我会一辈子跟着你的。”恍惚看到漆黑角落里,李青在对我笑,笑得阴森,似乎在欣赏一出哀感顽艳的色情片。我与苏在一次次的欲罢不能潮汐中翻涌,并融为了一体。明早他将是别人的丈夫。

清晨,我独自离开。看着熟睡如孩童的男人,我轻轻关上了门,回到了房间,简单收拾行李。生命的残缺随着年龄增长益发空洞,我在候车厅的卫生间里点燃了一根香烟。他呢?也许在拥着美丽的新娘,走向未来的美好生活。可我的归处是未知的。

李青曾说:“小宝,我们去那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生活。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我们一同努力,一起生活。我们会在偶然间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似我们如珍,细心保存,安稳妥放,呵于掌心。从此我们会变得如平常妇人一样,虽俗气但不在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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