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一杯闲,半生愁》散文推荐
《一杯闲,半生愁》收录了叶倾城的数十篇文章,在一个个充满人性与爱的故事之中,向读者传着真爱与理性思考。下面是小编给大家推荐的叶倾城《一杯闲,半生愁》散文,供大家欣赏。
叶倾城《一杯闲,半生愁》散文推荐:婆媳战事几时了
如果我们不是孙悟空,我们就一定会有一个母亲――孙悟空其实也有,他也会记得石头的温暖。所以有一个故事叫《热石头》。(当然,这故事与孙悟空毫不相干。)
同理,大部分女性都会成为母亲。做母亲不见得是多么伟大的事,我们所经历过的:孕育之苦、分娩之痛、哺乳之累……跟所有雌兽都一模一样。生儿育女连鸟儿都会:“梁上有双燕,一巢生四儿。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有孩子之后,每念此诗,双泪俱下。
从生物学上来说,母亲爱孩子,是天性,是物种繁衍的需求。人类直立行走之后,女性骨盆变得狭窄,人的婴儿,在还不能独立生活之前就必须呱呱坠地,如果得不到成年人的爱,就无法活下去。而孩子爱母亲,就是本能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偎相存。但当这爱,必须无限延展,甚至到达了“法律娘”(英文中的婆婆或岳母),是否就不仅仅是感情本身?
有人说,婆媳就是母女,但这是不一样的母亲,面对着不一样的女儿。我们该如何做婆婆?我们又该如何做媳妇?天晓得。
婆媳问题,是中国特色,这背后,突现了中式婚姻的一些特异之处。比如说,相当多男女不是出于爱而结合的,没有爱,就更加做不到爱他的一切,恶婆婆特别难以忍耐;再比如,马丁路德金说婚姻不过是性、伴侣及孩子,而中式婚姻有时候是为了钱、为了老来有依、为了在社会上体面地立身。于是婆家的好坏就变成附加效益或者成本,值得重视。
不止一个人曾经或沉痛或轻佻地对我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沉痛,往往是想摆脱而不能;轻佻,则是不想摆脱,将此为借口。但婚姻,也许真的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中式婚姻里面的闲杂人等,未免太多。
所以,可不可以说,其实没有婆媳矛盾?为了嫁妆、为了婚礼谁来操办……打得不亦乐乎,只说明我们不够富,这是穷人才有的斤斤计较;为了婆婆来不来照顾月子闹得不可开交,就意味着我们的福利制度差劲,女性同工同酬还漫长得看不到终点;为了生活琐事互不理睬,是因为地球上的人太多,每个人的私有空间都小得摩肩擦踵。
而这一切,要用什么去克服?是爱本身吗?人类有这么纯粹的爱吗?
世间最伟大的母爱,我有时也会怀疑:我们是真爱孩子,还是因为,孩子是我们幸福的一部分?当孩子行为不轨,令我们蒙羞;当我们有病,变成巨大负累;当我们开始新生活,孩子变成阻碍,有多少人还能爱孩子?母爱,是否能够强大到穿越一切?人生,的确不是一部意婬的穿越小说。如果母爱都做不到的事,因婚姻而生的婆媳关系,就更不用做太高要求了。
一切事情,将就而过。
比如,不要去抱怨婆婆爱自己的儿子超过爱你。这是废话,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人学了毛选,就突破了dna的限制,违反了基因的自私本性。
再比如,也别激烈地指责婆婆是极品,因为她不肯伺候你的孕产。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和你一样,有怠惰,能偷懒就偷懒,是人的天性。虽然孙子是她的,那确实只有1/4。她对他,只有1/4的爱。
我知道说也是白说,这是徒劳无益的废话,你不会听,因为所有大道理,都解决不了你的烦恼,你的痛楚。哲学不是用来对付婆媳矛盾的。婆媳矛盾几时消,等中国大踏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等物质极大丰富,等我们渐渐习惯父母子女间的疏离……到那时,会有新的矛盾出现的。而在这个阶段之前,忍耐不快乐,感谢那快乐。你选择了这个男人,就得选择与他相关的一切。
叶倾城《一杯闲,半生愁》散文推荐:爱是否只是镜花水月
朋友赠我一本泉镜花小说集《高野圣僧》,作者是个日本人,名字不是来自镜花水月就是镜花缘。我读他,第一篇之后就把书一丢,简直要疯了:他怎么能让我相信有这样的爱情?这不可能,这不合常识。
那一篇叫《外科室》:上年纪初叶,一场发生在日本的胸部外科手术,患者是位伯爵夫人,为了害怕吐露心中秘密,拒绝麻醉,宁以血肉之躯接受刀的切割。痛到深处,她一把抓住为她施术的外科大夫,“但是,你、你、大概不认得我了!”
“话音未落,她用一只手扶着高峰(男主角)手里的刀,深深地刺透了乳房下面。医学士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浑身战栗着说:‘我没有忘记!’”也死了。
这么许以生死的深爱,原来不过起源于,数年前,他们在公园里遥遥地,以惊鸿对另一只惊鸿的距离,见了一面。他在散步,她也在,她前后簇拥着佣仆,他身侧有朋友,隔着几十米,两人未交一言,不曾互递三笑,前后不超过一分钟,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异样,就已经死生契阔了。
我的心得,大概正如外国人读《红楼梦》——啊不,宝姐姐林妹妹是发生在古早古早之前,蛮荒年代万事皆有可能。他们不能理解的,也许反而是张爱玲:已经民国了,有总统,电话、公车的金发女子用洋文谈洋上司,却仍然有一身鸦片香的姨太太,遗老遗少是泡在酒缸里千年不腐的童尸,爱与恨、计算和性欲,不言对错,一样猛烈。
我不算对日本文学特别不熟的:《源氏物语》的六条妃生魂出窍,活活治死了情敌葵姬;《竹取物语》里面的竹取姬,无邪而妖治地让追求者完成种种不可能的任务;连《落洼物语》我都一视同仁地读过――我日本中古文学专业的朋友几乎是骇笑:“这个你也看?”通俗得几近庸俗,一则日本的灰姑娘传奇。我能懂他们的情怀吗?当然不,但千年前的恋情,正如千年前的古玉,再有瑕点,也可以当作曾经是美人头上血。
但泉镜花,离我们不到一百年。
他笔下有文学士、火车,还提到了中日战争——幸好他的立场是反战,使读者不用被爱国心和爱书心双重折磨――但他书写的爱情,却仍是旧式的、传统的、“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我会死”的。
这样的爱情存在吗?但,他写了这样的故事,至少说明他认为有。除非你当他不是人,那么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他总在写爱与死,生无可欢,或我不能抱你入怀;死无可惧,若你一直依偎我身边。《汤岛诣》里,女子是艺伎的女儿,自己也是艺伎,两世其娼;男子却是子爵家的赘婿,自己袭了子爵位。他对她,对这样卑微的卖笑语,以“样”(日语中的敬语)相称。用情至此,为他死了又如何?
而我的隔膜感终究从何而来?是中国文化的务实态度,让我不能接受这样毫无结果的爱?还是,连我,也已经不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感情了。
说一个笑话:有人曾经约我殉情。我再啼笑皆非,还是震动了一下。当然到最后,他气若游丝地道:“要不是为了两个老的……”老的去了,估计也就该有小的了。笑话,不过就是个笑话。
爱,也许真的只是镜花水月。
叶倾城《一杯闲,半生愁》散文推荐:宝刀不老人就不老
女友在三十五岁之后,遭遇情变。盛夏的茶聚,喝得如此冰凉,她说:“我一生不曾得到过爱,”想一想,“也不曾爱过人。”我说:“怎么可能?”她的一段一段风流云动,曾经让全世界都闪着微光。
她侧头想一想:“我曾经以为得到过爱,但那不过是情欲的延伸。爱让性欲有尊严,仅此而已。我也曾经自以为爱过,但……也只是肉身的错觉吧,一时的迷乱。我爱的对象太不堪,不堪到――我总不能说我爱过一条狗吧?那岂不成了人兽恋。”
冰茶无端端泼了我一裙子,我沉默地擦,我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让她,连自己的付出也全盘否定。像误买了一支股票,看它一路跌停板,叹息道:只当我从来没有过这几万块钱。从来没爱过,是对一段感情,最严厉的审判。
我低低地说:“还有机会的。”虽然我知道:情场如赛场,男女之事,其实也是青春饭。如果十八岁不是诱惑,还有什么年纪应该是?渐老之年,优雅也好,知性也好,总不如洛莉塔的展颜一笑,睡狮,怎么能是少年中国的对手。
我的女友,仍然美好聪慧,笑容如珠玉,灵魂是钻石,但她不得不感慨了:“宝刀不老,人已老了。”这是所有廉颇的共同痛楚。我重重复复说:“会遇到真爱你的人,也会遇到你觉得值得爱的人。人生四十才开始。”
她笑:“我就像一个国手,全盛期尚且不曾得到金牌,退隐之后复出,老,伤,病,残,反而能得到?”
――如果这样说,运动员退役了,不全得去死?
李宁是黯然退役的。他离开,正如任何曾经风华绝代的人,优雅鞠躬,微笑退场。美人名将,是否就只能让人不忍见白头?啊不,李宁这个名字发扬光大,是国货精品了。
伏明霞急流勇退,很愉快地当全职太太。在人生的战场上,她是放弃了吗?不,对于女子,婚姻从来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她开始相夫教子的全过程。
或者,你还记得栾菊杰。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就听说过“扬眉剑出鞘”,在我少年的记忆里,击剑因此变成诗一般美好的事物,三剑客的身影里,参差了一位公孙大娘。她消失,正如大部分曾经聚光灯底下的人。前一段认识一位新朋友,家住加拿大埃德蒙德,我说闻所未闻,他便告诉我:栾菊杰长居于此。我要稍微犹豫一下,才想得起来这个名字的全部背景。而今年50的她,重返奥运会了。
就像白流苏说过的那一句话:“你们以为我完了吗?还早着呢。”
宝刀不老,人就不老。命运或者岁月,不断向我们进袭,退后,很容易,放下宝刀,束手就擒,刹那间一败涂地。命运往往比我们想象得更无情,你要,都未必得到;你不要,那更加不给你了。一旦认命,像青藤不再成长,枝叶无力颓下,瞬间,脸上生满陰影与皱纹。红颜弹指老,就是这个意思。
但,血不还是热的吗?心还在胸中扑扑跳,仍然被肉身的欲望诱惑,还是想与相爱的人,睡成鸳鸯。还希望有这样一个男子:相爱,相尊重,能互相取悦,在床上是好伙伴,在床下能一起赚钱,一起孝顺老人,一起养育小孩。那么,何不继续提刀上阵?
真正的强者,一定有勇气与时间作战。有一天,当你站在人生的至高领奖台上,请绽放带着沧桑的笑容。如果你不曾得到幸福的金牌,那么,至少你能收获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