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丁玲《阿毛姑娘》的女性主义批评

2016-11-14

摘要: 《阿毛姑娘》是作家丁玲为“梦醒了无路可走”的女性们写就的一首悲歌、一篇祭文。阿毛姑娘年轻生命的陨灭显然是又一出“沉默的他者”的悲剧,她是底层人民,是普通农妇,偶然间觉醒了自我,于是挣扎、抗争,但最终还是被铁屋子般的封建男权社会吞噬了。在她身上有最原始的女性意识的萌芽和最决绝的叛逆。

关键词:丁玲 《阿毛姑娘》 女性意识 女性主义

《阿毛姑娘》是丁玲于1928年刊发在《小说月报》上的一篇小说,描绘了一个生活在城乡交界处的姑娘面对外界诱惑而心理失衡最后自杀而亡的故事。主人公阿毛是一个无知无识的乡下女子,是底层人民,似乎并不属于“惊世骇俗”的莎菲们一类,所以一直以来被评论者轻视、忽略,不够重视,甚至曲解。冯雪峰就认为她是一个向往“资产阶级颓废享乐生活”的“贫农的女儿”。可事实真是如此吗?阿毛并没有那么简单。

从女性主义批评来看,尽管性别批评面对的是整个文学世界,但女性的共同经验使性别批评格外关注同性的作品,尤其是那些表现女性意识,女性世界的作品。阿毛姑娘是一个反常规人物。她的思想超越了同阶级那些无欲无求的普通农妇。作为一个社会底层女性的角色,她的有意识、有思想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从“沉默”到“苏醒”再到最后的“反抗”,这是她由无知后觉醒再到无路可走、不得不自杀的一整个心路历程,更是她作为一个反常规人物的变化体现。一名女性的无奈和悲哀,在丁玲笔下,完完全全渗透在阿毛姑娘这一反常规形象之中。即使不像丁玲笔下其他女性角色那样“醒目”,但在不醒目中却展现了这样一个倔强叛逆的孤独灵魂。

一.阿毛的懵懂无知——女性长久的沉默

十六岁阿毛的出嫁——小说一开始便到了阿毛人生轨迹的重大转折点。幼年失母的阿毛自小长养在荒僻贫穷的山谷里,只和老父相伴,环境的闭塞和缺乏母亲的生活示范,使阿毛无知到极点,竟至于在这个“非常的日子”里,“她实在不能了解这嫁人的意义”,只是因为父亲等长辈们都说这嫁是应该的,便“想来总没有错”,接受了。这是多么讽刺啊,一个女人,连出嫁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要嫁给谁都不知道。这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却连问都问不得。几千年来匍匐在男权脚下的中国女性就这样成了沉默的“他者”。

在中国宗法制父权社会中,男性是占据主体、自我地位的,是完整绝对的象征体。阿毛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由父亲的家走向了丈夫的家。在当时社会这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完完全全反映了女性这一性别中的弱者形象的无助与卑微。尽管在现代社会,女性的“从父”“从夫”的思想并未完全消失殆尽,作为一名女性却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体是多么可悲。

接着,可以说是本来毫无欲念的无知少女阿毛在男性的启蒙下,突然苏醒了作为女人的情感需求,逐渐萌发了对异性的爱。加上在夫家生活清闲,阿毛似乎过得快乐自在。可是阿毛在夫家里,自然仍然只是一个附属物,她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只能“服于人”,是“事人者”。她没有经济来源自然也没有经济权,她虽然劳作,却不是家庭财产的拥有者更不要提支配者了。

二.阿毛的觉醒——女性意识的自我苏醒

阿毛姑娘并非一开始就有思想、有意识。一次偶然的入城让她彻彻底底地转变了思想。

杭州城跟阿毛生活十六年的乡下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拥挤的人群、繁华的街市,一个则是“恬静、自由的仙谷”。进城的一切都是那样热闹新鲜,回去后不禁为自己的枯燥生活感到悲伤。逐渐地,她开始不断幻想向往那种精致富足的物质生活。就这样,阿毛从一个终日只知道勤着做事的“单纯的孩子”,变成了对“物质有了许多希求的“好思虑的少女”,她渴望自己变成那些城里女人一样,有漂亮的衣服穿,有优雅的爱情,变得像她们一样尊贵。于是阿毛堕入无尽的悲伤之中,每天苦苦思索不讲一句话,婆婆丈夫父亲无一人知道原因,请来的大夫也手足无措。

不少批评者将阿毛悲剧的原因归结为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可从心理学上的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得知,人只有先满足了物质上的需求才能追求更高层次的情感需求,这是人类的本性。阿毛的期望、欲望是完全正当的。尤其把她放在几千年来有生命、无历史、始终缄默的背景下来看,就更加体现了一个乡下女子自我生命意识萌发的可贵。在中国以男权为中心的宗法制社会里,妇女的地位极其低下。女性没有社会角色,甚至连名字也没有,若想得到社会认同,唯有“夫荣妻贵,母凭子贵”;不但如此,作为女人,处处受限,家庭中的三从四德使女人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只知敬顺服从。在这一社会大背景下,懵懂无知的阿毛因进城,复苏了本能欲求,实现了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是难能可贵的。

从阶级上看,丁玲在文中写道,阿毛“在她那种阶级中,已是一个勇敢的英雄”,她的所思所想早已超越了同阶级的其他人。阿毛对于爱的理解虽然只是源于直觉,却与只是女性莎菲的主张有相似之处。莎菲对于灵与肉和谐的主张,实际上是对“男权社会女性仅仅是性别符号的反叛”,莎菲要在人的意义上追求女性的生存价值。虽然阿毛的女性意识还很朦胧,但在当时社会对于同阶级无欲无求只懂得安闲度日的女性来说已然是不小的进步。

三.阿毛的自我成长——女性作为独立生命个体的存在

意识到周围没有能理解的人之后,阿毛将自己的欲望和幻梦寄托在男性和婚姻的“二次投胎”上,她未能完全摆脱社会对女性的束缚,这也是由那个时代阶级社会的本质特点所决定。

阿毛想去跟着黑高个教授进城里当模特,教授的出现让天真的阿毛以为这是来解救她的,这是她脱离这个无欲无求困境的机会。她叫着:“我要去的!我要去的!为什么不准我去?”结果是被阿婆一掌打在地下,被小二打,被公公骂。“所有的人故意给她看一些轻视的眼色。”可是“阿毛哭也不哭,好像很快乐的挨着打。”年轻的阿毛怎么明白嫁了人就必须严守夫妇之道。女人所有的生存空间只能局限于“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的家庭秩序呢?在封建伦理道德中,当模特更被认为是有损名节,触犯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大忌。婆婆压迫儿媳实际是压迫女性的父权制度的延续,人人被压迫,又各有压迫别人的希望,这才是中国社会女人之所以在此最残酷的命运轮回中万劫不复的原因。

可是,美好的幻梦终将逝去。阿毛羡慕的美姑娘死了,阿毛的思想也发生了改变,她开始思索关于生命的结局——死亡这一更深奥的哲学问题。“宇宙间真真到底有个什么?什么也没有!到头来,终得死去!无论你再苦痛也好,再幸福也好。”年轻的阿毛就这样一步步地走上了结束自己生命的道路。原来生活的不幸各不相同,纯粹绝对的幸福根本不存在。这是多么令人悲哀。失去“理想”这是阿毛自己最不愿意的;死去,既然“根本无所谓幸福”,又早晚都要死去,何不早些结束生命。就这样,“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阿毛放弃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当阿毛哑声地嘶喊着,又怪声地笑起来,在垫被下抓出一大把火柴杆抛出:“是的,我吃了!我吃了!我现在就死!我现在就会死!”最终,阿毛用嘶喊的声音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最后一点眷念也丢却了。可以认为这是阿毛在反抗,在抗争,在用生命对抗。

从女性长久的沉默到女性意识的自我苏醒再到女性作为独立生命个体的存在而最终走向抗争,“沉默—苏醒—反抗”这一女性成长三部曲在丁玲的《阿毛姑娘》上得到完整地体现。阿毛从一名完全失声的沉默者成长为一个用生命捍卫自由、尊重、爱情的独立高贵的生命个体。虽然选择了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反抗挣扎,她作为一名普通农妇,这是她唯一能做主的选择,也是她对宗法社会做出的最后一次、最为激愤、最令人震惊、也最有反抗意识的抗争。可以说阿毛是比莎菲女士更决绝的“充满了对社会的鄙视和个人孤独灵魂的倔强挣扎”的叛逆者,也是在同一时代同阶级女性中难能可贵地具有反抗精神和女性主体性意识的独立高贵的个体。

在丁玲女性小说的众多人物中,阿毛并不是最出彩最成功的女性角色,但是她由无知觉醒再到无路可走、不得不自杀的痛苦万分的心路历程却极其形象地反映出作为一名女性的无奈和悲哀。丁玲的大胆和敏锐也让阿毛姑娘突破了当时的种种局限走进人们的生活,震撼读者心灵,《阿毛姑娘》为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的解放寻求了出路,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女性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敢于冲击传统旧社会、敢于抗争不公的命运,做自己命运的叛逆者,也做历史的、时代的叛逆者。

参考文献

[1]庄钟庆,等.《丁玲创作独特性面面观》[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2]丁玲.《丁玲自述》[M].河南:大象出版社,2006,5;

[3]陈慧芬,马元曦 《当代中国女性文学文化批评文选》[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

[4](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第二性》,郑克鲁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丁玲,《阿毛姑娘: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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