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的清香

2016-11-11

朋友给我送来两只柚子,又大又黄。外面还包了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剥去了薄膜,就透出了一缕很好闻的柚子的清香。我这人怕酸,连橘子也不敢多吃,柚子就更不用说了。但柚子的清香还是让我闻了还想闻的。

睡前,忽然想起让这柚子的香气白白地浪费,有些可惜了。就一手一个,捧着,放到我的枕头边上。于是,我就这么枕着柚子的清香入梦了。

对我来说,柚子的清香,也真是一个梦,一个童年的梦。

我怕吃柚子,是进城以后的事。我的童年是吃过不少柚子的,那是在我的外婆家。生我母亲的外婆,离开我外公以后,嫁到一户贫苦的农家。我在十岁时才第一次见到她。当时她大约五十多岁,但生活的重担,已经把她压得像是风干的柚子皮了。

母亲第一次带着我去见她的亲娘,是悄悄去的,因为外祖父不允许。还带了一大包旧衣服和一些食物。外婆家的房子用两根木头撑着,破得像随时要被风吹倒。屋顶上有不少洞,阳光可以透过来。而这却成了这暗屋的光源,使我能看清外婆的脸。外婆的眼睛很不好,不断用她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吓得我赶紧躲到母亲的背后。外婆只是苦笑着。

后来,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颗大大的脏脏的东西。对母亲说:“小后生(家乡话小男孩)第一次来,外婆没有好东西,这个柚子,你剥开给他吃罢。”我想母亲一定不会要这个脏脏的东西。不料,母亲却忍住了快掉下来的泪水,转过身,把柚子抱回家了。

晚饭后,母亲给姐姐与我一人两大片柚子,并说这是外婆给我们吃的。我想起白天外婆手上那个脏脏的东西,怎么也不敢吃它。姐姐却剥开皮,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还用眼睛盯着我的手上。我想这真的很好吃吗?分了一片给姐姐,另一片慢慢地剥开,塞到嘴里。天,原以为酸的东西,竟是这么好吃,又甜又鲜。真有些后悔分给姐姐了。

这以后,每年我都能吃到外婆家的柚子。因为这是她自家门口的柚子树上生的。解放后,外婆家条件好了。小姨进了工厂,舅舅也参加了工作。本想把房子盖大,但外婆坚决不肯砍了她的宝贝柚子树,舅舅只得让步,留出一个院子,把柚子树围在院子里。

外婆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了。整天不出门,就围着柚子树转。春天,闻着柚子花香,夏天就在柚子树下乘凉。秋天,柚子慢慢成熟了,外婆就坐在树前守着。柚子树很高大,有一大枝伸出了围墙外,有邻居想来摘一个尝尝。外婆的耳朵特别的灵,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大声地叫着邻居的名字,说某某人啊,柚子还没熟透,酸着呢。想吃,等熟透了我给你留一个。邻居不好意思,只得讪讪地走了。

有件怪事,外婆看不清对面的人脸,却知道柚子树上生了几个柚子。有一年还要我代她数数。我数到二十四个,她就说,对了。就二十四个。我问,有人给你数过?她摇摇头。我又问,那你眼睛看不到,怎么知道树上有几个?外婆笑笑说,我眼睛看不到,心看得到啊。这事到现在也是一个谜。

柚子摘下来了,外婆就全部放进一只大缸里。我去了就在缸里摸着,一会儿,嘴上喃喃说着,就是这一个了,摸出来交给我。后来我才知道,外婆把柚子都做上了只有她自己才认识的记号。我只记得我自己的,是两个小三角。这时的柚子再不是黑乎乎的了,而是黄澄澄的。那味道的好,我也形容不出来。反正,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

闻着柚子的清香,有时也睡不着。我就这么零零碎碎地回忆着。

那晚,我真的梦到我从未梦到过的亲外婆,我劳苦一生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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