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秋的底色,描写景色的散文

2016-11-12

中国是一个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古老国度,期间描写秋景、秋情的诗文更是浩如烟海。悲秋的,易安居士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秋的愁苦被写尽了、写绝了,千古之后似乎也没有人能和这位女词人比肩。喜秋的也不少,如唐朝有“诗豪”之称的刘禹锡就曾弹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反调,也算是别开生面了。同一个地球上的秋天,虽然时代背景不同,具体的感受者不同,但悲喜的差异也未免过于悬殊了,何也——其实并非“秋”在作祟,乃人心使然。

秋天对人们心境的影响非常明显,春、夏、冬似乎没办法和它比较,可以说秋是一个情绪化的季节。想想也是,经过春的酝酿、希望、梦幻,经过夏的奔放、热烈、盛大,这一年的漫长轮回终于有了一个结果。结果好,随之面对的必将是冬季漫长的沉寂;一旦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却仍然改变不了什么,更不能让这一年重头来过,油然而生一股不甘心、不情愿的情绪,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额尔古纳的秋天,依然是人们心境的写照。有人说它像陈年老酒,浓烈之中不失醇和;也有人说它大气,一往无前的豪气回荡于天地间;还有人说它丰富多彩,百里山水,百样油彩……也许,一千个人接触额尔古纳的秋天,就有一千种不同的感受。

走过、路过,直观地看额尔古纳的秋,那一幅好壮阔的大写意的国画,便扑面而来。

你看,几天的功夫,天空里的暑气、燥气就被西风扫得干干净净,显得更高远、更明净,更辽阔,更纯粹,湛蓝的如这世间最为洁净的海。而且,无论山水间的疾风如何肆虐,人们头顶的海却风平浪静,一只只船锚形的燕子忙碌个不停,朵朵白云如船帆一样,或密集,或疏离,也不知是要出海,还是刚刚归来。同样,无边无际的大山水、大草原被秋风一吹,瞬间就换了颜色,比川剧变脸还神奇。“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是开国领袖的浪漫与豪情,但万山岂止红遍?深红的、大红的、土红的、橘色的、金黄的、淡黄的、墨绿的、浅绿的,还有许许多多不可名状的色彩,被泼洒到树林、草丛、河湾,甚至角落里的苔藓上,或浓墨重彩,或淡淡几滴,或大块大块的绵延上百里,或丝丝缕缕的若有若无。

这时的秋天,更像一位进入癫狂状态的天才画家,他完全被自己艺术的想象力和激情所控制,把手里拎着的、脚边堆积的、贮藏室珍藏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尽情地挥洒。没有条条框框的羁绊,没有约定俗成的约束,似乎也没什么章法,但入人眼帘内,却无一处不自然,无一处不让人怦然心动。而且,这位大画家对待自己的“作品”极尽苛责之能事,万千人等的啧啧赞叹丝毫停缓不了他不断修改、无止境完善的冲动。于是,精美的、酣畅淋漓的山水写意长卷就在不停地变幻着、不停地删改着……

待一段日子,稍稍费一点心神思量额尔古纳的秋,那一部絮语阐释自然妙趣的哲学经典,便徐徐道来。

入秋后,常去某一处僻静的河湾散步。野外的河,自然是流动的。尤其夏季水势大时,河中常常翻滚起不知从哪处裹挟而来的枯枝老树,水花或大或小,还伴有“哗,哗哗”声,水的颜色也浑浊得不敢恭维。秋季的河流与往日有些不同,就像十八九的年轻人玩闹了一个火夏,终于疯累了,终于长大定定性了,小伙子变得稳重,大女孩变得娴静,总之懂事了许多。

或坐于河畔,或站在河边,看着静静的小河,不知不觉间就入了神。可能是一阵微风,也可能是几声水鸟的鸣叫,才把我从另外一个世界拽回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原地,仍然守着那条河。那一刻,有时身体分外的轻松,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处骨缝都被推拿过;有时却感觉好累,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走神了,又犯了执拗的毛病。对,就在刚才,自己一边感受着河岸土地的厚重,一边凝视着身边的小河,一边品味“山不转水转”的意境,一边一根筋似的问自己:是河边的树林在集体迁徙,还是林中的河水在缓缓流动?是天上的淡云在流动,还是载着白云的河流,顺着风向天边的海前行?或者,它们都在午睡,只是我的心在动?

徜徉山水间,漫步黄草里。有的忙着收获,有的耽于享受,还有的沉浸于思辨。

大田里的庄稼都已经成熟。十几台,也许几十台联合收割机,疏密有致地排列着,组成披坚执锐的钢铁军阵,在田野间轰鸣着,奔跑着。那些大家伙如何一次完成农作物的收割、脱粒、分离茎杆、清除杂余物等工序,由于距离太远难以看清,我只能望见天边扬起一片片或黑、或蓝、或白的烟雾,久久不能散去。原本人烟稀少的草原,也变成了人来人往的草场。牧民们成群结队地忙着把晒好的青草捆扎,或直接卷成圆柱型,或中规中矩地压成长方状。大概草太多来不及聚拢,就那样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旷野。面对金秋的收获,人们心中充满了喜悦。但他们想得到更多,便通过一些程序、借助一些工具,尽可能地把大自然的恩赐都揣进兜里。可能只有那样,人们才会有比较真实的安全感、满足感吧。

牛羊们就简单得多,啃几口草,喝几口水,再甩甩尾巴,优哉游哉,一切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心情来。它们才不会费神地去琢磨类似“冬天的草料在哪里”等问题,或不讲规矩、不顾观瞻地席地而卧,把自己丰腴的身体堆成草原的一部分;或低头抽动鼻翼,把嘴边的美食用舌头灵巧地卷起来,再慢悠悠塞进胃里。对它们而言,享受身下泥土的潮湿(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品尝碱草的芳香(多吃一口是一口),才是眼前一等一的大事。

别笑头脑简单的牛,人有时又何尝不是如此?譬如自己,有时又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因为无知,有时因为惰性,有时因为无奈,有时连自己都不晓得到底是因为什么。

入了秋,生命深处的某些基因被激活,变得敏感起来。但敏感的生命都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和伤害,如秋季里敏感的树叶往往最先换了颜色,或泛黄,或浸血。物如此,人也同理。春天落下一片叶子,我们可以说那是昨日记忆的遗存,至多怅然若失,但很快就会淡去;夏天落下一片叶子,我们可以解释为暴风雨猛了些,心中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唯独进入秋季时,随便一片叶子落下,都会让我们对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敏感,似乎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细微变化我们都了然于心,进而有了某些对美好事物逝去的不甘心,有了不甘心却无法逆转的挫败感。那一刻,忧郁便悄然潜至人们的心底,便浸入你我眼中山水的肌理。

忧郁和忧伤不一样,忧郁和忧郁还有区别。曾见家中九岁小儿写一段关于秋的散文诗:“秋天来了,秋天的伊敏河像一位安静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向天边走去。小树叶们也要跟着老奶奶去天边旅行,一片接一片地飘进老奶奶的怀抱。”娃娃对秋的感知显得新鲜、稚嫩,我想自己的孩子应该还不懂“忧郁”为何物,但他却有了忧郁的气质。而且,忧而不伤,忧而不愁,相反还有些许淡淡的开解。成年人和小孩子不一样。或如李后主“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怨恨,或如杜牧“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豁达,或如“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故作潇洒,都在找寻不同的出口宣泄,但却都没有实现真正的解脱。有的只是暂时的轻松,有的反是越排解累积得越沉重。如果能轻易获得解脱,那它也许就算不上忧郁了——忧郁,往往比快乐更有惯性、更深刻。

额尔古纳的秋,便有一种纯粹的、深沉的、让人无法彻底解脱的忧郁气质。这其中既包括个人的性格禀赋,同样也涵盖了地域的性格禀赋。额尔古纳离俄罗斯太近了。无论作为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忧郁” 都是俄罗斯给我最直观、最深刻的印象。一如那里漫长而严酷的冬天——存在着,但却没有浅薄的喧哗,似乎那里所有的声音和血液都被严寒冻僵。但只要留心,你就听得到他们为抵抗严寒而把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你也看得见他们为对抗无边的死寂而大口大口地饮着呛人的烈酒,并用男子汉低沉的膛音吟唱、疗伤。秋冬相连,每年一轮回。色彩最绚丽的秋天,收获最丰盛的秋天,生命最华美的秋天。之后,就是最寒冷、最寂寞的冬季;之后,就是最容易被世界、被他人遗忘在天边角落里的生命的冬季。千百年的轮回,千百次的对比。面对这种最残酷的对比,那里的人们不可能没有感触,不可能没有情绪,不可能没有留恋,不可能没有遗憾。额尔古纳与那里岂止是简单的山水相连,气候、物产、民俗、文化、人的性格、人们的精神面貌等都在潜移默化地互相影响、相互渗透着。于是,千百年走过来,这个北地边城秋季的风物便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忧郁”的烙印。

一切景境皆心境,一切景语皆情语。忧郁本就是人文山水的一种特殊气质,只是以“秋”为主题时显得更浓厚些。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回避它。也许坦然面对现实的不如意和自己的不甘心仍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谁就敢肯定这不是芸芸众生磨练心智、锤炼意志、丰富阅历的另一种通幽捷径呢?毕竟,生命的质量不能、也不应该只拿目标能否实现、结果是否圆满来衡量,它还有漫长过程和不同境遇、不同情感的体验。譬如秋雨缠绵或铅云低垂头顶,若是过于执拗必然觉得压抑。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用再避。就坦然面对它、正视它、承受它、享受它:看整个阴郁的天空,也看四周连绵萧索却不失雄壮的秋山,也看落叶不断却依旧倔强向上的秋林。过些时日天放晴,脚下一地枯叶,秋风寒。是的,生命的风华不再。可我知道:那些秋叶的颜色不是镀上去的金粉,它们是有过经历之后的由内而外的成熟;那一地秋叶是逝去生命的遗迹,但更是一枚枚太阳的碎片,无论被雪盖住或埋进泥土里,它们依然是孕育来年蓬勃希望的养料。

又一阵猛烈狂暴的秋风穿山过岭,许多纤细的树被刮得弯了腰,还有一些甚至被扑倒在枯草上、泥水中。但凡是没有折断的树们在风暴过后,都凭借自身积聚的强大能量再一次反弹挺起身躯,继续向上,继续向头顶的天空靠拢——谁见过永不停息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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