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散文集里的经典散文

2017-01-12

毕淑敏的散文把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常的事物作为审美客体,把人人都经历的事情写得妙趣横生。这种朴实无华的文风,很有一点“平淡而山高水深”的境界。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毕淑敏散文集里的经典散文,供大家欣赏。

毕淑敏散文集里的经典散文:天使和魔鬼的较量

一天,突然想就天使和魔鬼的数量,做一番民意测验。先问一个小男孩,你说是天使多啊还是魔鬼多?孩子想了想说,天使是那种长着翅膀的小飞人,魔鬼是青面獠牙要下油锅炸的那种吗?我想他脑子中的印象,可能有些中西合璧,天使是外籍的,魔鬼却好像是国产。纠正说,天使就是好神仙,很美丽。魔鬼就是恶魔王,很丑的那种。简单点讲,就是好的和坏的法力无边的人。小男孩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还是魔鬼多。

我穷追不舍问,各有多少呢?

孩子回答,我想,有100个魔鬼,才会有一个天使。

于是我知道了,在孩子的眼中,魔和仙的比例是一百比一。

又去问成年的女人。她们说,婴孩生下的时候,都是天使啊。人一天天长大,就是向魔鬼的路上走。魔鬼的坯子在男人里含量更高,魔性就像胡子,随着年纪一天天浓重。中年男人身上,几乎都能找到魔鬼的成分。到了老年,有的人会渐渐善良起来,恢复一点天使的味道。只不过那是一种老天使了,衰老得没有力量的天使。

我又问,你以为魔鬼和天使的数量各有多少呢?

女人们说,要是按时间计算,大约遇到10次魔鬼,才会出现一次天使。天使绝不会太多的。天使聚集的地方,就是天堂了。你看我们周围的世界,像是天堂的模样吗?

在这铁的逻辑面前,我无言以对,只有沉默。于是去问男人,就是那被女人称为魔性最盛的那种壮年男子。他们很爽快地回答,天使吗,多为小孩和女人,全是没有能力的细弱种类,飘渺加上无知。像蚌壳里面的透明软脂,味道鲜美但不堪一击。世界绝不可能都由天使组成,太甜腻太懦弱了。魔鬼一般都是雄性,虽然看起来丑陋,但腾云驾雾,肌力矫健。掌指间呼风唤雨,能量很大。

我说,数量呢?按你的估计,天使和魔鬼,各占世界的多少份额?

男人微笑着说,数量其实是没有用的,要看质量。一个魔鬼,可以让一打天使哭泣。我固执地问下去,数量加质量,总有个综合指数吧?现在几乎一切都可用数字表示,从人体的曲线到原子弹的当量。

男人果决地说,世上肯定有许多天使,但在最终的综合实力上,魔鬼是“1",天使是“0"。当然,“0"也是一种存在,只不过当它孤立于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不代表任一,不象征实体。留下的,唯有惨淡和虚无。无论多少个零叠加,都无济于事,圈环相套,徒然摞起一口美丽的黑井,里面蜇伏着天使不再飘逸的裙裾和生满红锈的爱情弓箭。但如果有了“1"挂帅,情境就大不一样了。魔鬼是一匹马,使整个世界向前,天使只是华丽的车轮,它无法开道,只有辚辚地跟随其后,用清晰的车辙掩盖跋涉的马蹄印。后来的人们,指着渐渐淡去的轮痕说,看!就是历史。

我从这人嘴里,听到了关于天使和魔鬼最悬殊的比例,零和无穷大。

我最后问的是一位老人。他慈祥地说,世上原是没有什么魔鬼和天使之分的,它们是人幻想出来的善和恶的化身。它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心。智者早已给过答复,人啊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我说,那指的是在某一刻在某一个人身上。我想问的是古往今来,宏观地看,人群中究竟是魔鬼多,还是天使多?假如把所有的人用机器粉碎,离心沉淀,以滤纸过滤,被仪器分离,将那善的因子塑成天使,将那恶的渣滓捏成魔鬼,每一品种都纯正地道,制作精良。将它们壁垒分明地重新排起队来,您以为哪一支队伍蜿蜒得更长?

老人不看我,以老年人的睿智坚定地重复,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不管怎么说,这是在我所有征集到的答案里,对天使数目最乐观的估计——二一添作五。我又去查书,想看看前人对此问题的分析判断。恕我孤陋寡闻,只找到了外国的资料,也许因为“天使”这个词,原本就是舶来。

最早的记录见于公元4世纪。基督教先哲,亚历山大城主教、阿里乌斯教派的反对者圣阿塔纳西曾说过:“空中到处都是魔鬼”。

与他同时代的圣马卡里奥称魔鬼:“多如黄蜂”。

1467年,阿方索.德.斯皮纳认为当时的魔鬼总数为133316666名。(多么精确!魔鬼的户籍警察真是负责。)

一百年以后,也就是16世纪中叶,约翰.韦耶尔认为魔鬼的数字没有那么多,魔鬼共有666群,每群6666个魔鬼,由66位魔王统治,共有44435622名。

随着中世纪蒙昧时代的结束,关于魔鬼的具体统计数目,就湮灭在科学的霞光里,不再见诸书籍。

那么天使呢?在魔鬼横行的时代,天使的人口是多少?这是问题的关键。

据有关记载,魔鬼数目最鼎盛的15世纪,达到1.3亿时,天使的数目是整整4亿!

我在这数字面前叹息。

人类的历史上,由于知识的蒙昧和神化的想象,曾经在传说中勾勒了无数魔鬼和天使的故事,在迷蒙的臆想中,在贫瘠的物质中,在大自然威力的震慑中,在荒诞和幻想中,天使和魔鬼生息繁衍着,生死搏斗着,留下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祖先是幼稚的,也是真诚的。他们对世界的基本判断,仍使今天的我们感到震惊。即使是魔鬼最兴旺发达的时期,天使的人数也是魔鬼的3倍。也就是说,哪怕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天使依旧占据了这个世界的压倒多数。

当我把魔鬼和天使的统计数据,告诉他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许多人显出若有所失的样子,疑惑地问,天使,真的曾有75%那么多吗?

我反问道,那你以为天使应该有多少名呢?

他们回答,一直以为世上的魔鬼,肯定要比天使多得多!

为什么我们已习惯撞到魔鬼?为什么普遍认为天使无力?为什么越是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童,越把魔鬼想象为无敌?为什么女人害怕魔鬼,男人乐以魔鬼自居?为什么老境将至时,会在估价中渐渐增加天使的数目?为什么当科学昌明,人类从未有过地强大以后,知道了世上本无魔鬼和天使,反倒在善与恶的问题上,大踏步地倒退,丧失了对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与信赖?

把魔鬼的力气、智慧、出现的频率和它们掌握的符咒,以及一切威力无穷的魑魅魍魉手段,整合在一起,我相信那一定是规模天文的数字。但人类没有理由悲观,要永远相信天使的力量。哪怕是单兵教练的时候,一名天使打败不了一个魔鬼,但请不要忘记,天使的数目,比起魔鬼来占了压倒优势,团结就是力量。如果说普通人的团结都可点土成金,天使们的合力,一定更具有斗转星移的神功。

感谢祖上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天使的基数比魔鬼多。推断下来,天使的力量与日俱增,也一定比魔鬼大。这种优势,哪怕是只多出一个百分点,也是签发给人类光明与快乐的保证书。反过来说,魔鬼在历史的进程中,也必定是一直居着下风。否则的话,假如魔鬼多于天使,加上不搞计划生育,它们苔藓一样蔓延,摩肩擦踵,群魔乱舞,人间早成地狱。人类一天天前进着,这就是天使曾经胜利和继续胜利的可靠证据。更不消说,天使有时只需一个微笑,就会让整座魔鬼的宫殿坍塌。

毕淑敏散文集里的经典散文:假如我出卷子

今天,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是:假如我出卷子……让每人给自己的同桌设计一张考卷。

小依拿出一张格纸,方兵问:“你见过带格子的卷子吗?卷子都是大白纸的。”说着张开两臂比划,好像他是一只大鸟。

小依说:“那么大的纸是糊窗户用的,我们家可没有。”

下午方兵到校时,递给小依一张雪亮的硬纸说:“这是理光复印机专用纸。我爸那儿有的是。”

小依说:“多好的纸,可以做精美的贺年卡呢。”

方兵用手指甲弹弹纸:“你要喜欢,我给你一沓。不过你的题要出得容易点,让我也过一次得l00分的瘾。”

小依撇嘴:“100分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得腻了。”她真喜欢那种美丽的纸,所以嘴上才这样说。

方兵说:“别吹牛!这回我让你得不成100分。”他找出一本《数学奥林匹克大全》,是表哥从上海寄来的,学校里谁都没有这本书。方兵认真地抄下一道又一道难题,还仔细记下了答案,因为这次出卷子的人,要做一次真正的老师,还得判卷子呢!

小依很守信用,她给方兵出了一张很简单的卷子,方兵第一次得了100分,他想,如果小依哭丧着脸来找我问答案,我就把那本珍贵的《数学奥林匹克大全》送给小依,反正自己留着也没用。

小依只得了60分,这还是方兵高抬贵手了呢!可是小依始终没找方兵问过正确答案,每天托着腮帮子想啊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依牙疼了。

市里组织统一考试,题目很难,方兵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在拥挤的马路上遇见了熟人,有几道题,正是他给小依出过的,答案他还记得呢!

可老师只给了方兵60分,说他的答案只是干巴巴的几个数字,完全没有中间步骤,好比是问你鱼是怎样从大海里捞上来的,你却直接拎来了几条咸鱼干,这怎么行呢?

小依得了l00分,可她总像有心事的样子。

毕淑敏散文集里的经典散文:斜视

没考上大学,我上了一所自费的医科学校。开学不久,我就厌倦了。我是因为喜欢白色才学医的,但医学知识十分枯燥。拿了父母的血汗钱来读书,心里总有沉重的负疚感,加上走读路途遥远,每天萎靡不振的。

“今天我们来讲眼睛……”新来的教授在讲台上说。

这很象是文学讲座的开头。但身穿雪白工作服的教授随之拿出一枚茶杯大的牛眼睛,解剖给我们看。郑重地说:“这是我托人一大早从南郊买到的。你们将来做医生,一要有人道之心,二不可纸上谈兵。”随手尽情展示那个血淋淋的球体,好象那是个成熟的红苹果。

给我们讲课的老师都是医院里著名的医生。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但教授演示到我跟前时,我故意眯起眼睛。我没法容忍心灵的窗口被糟蹋成这副模样。从栅栏似的睫毛缝里,我看到教授质地优良的西服袖口沾了一滴牛血,他的头发象南海观音的拂尘一般雪白。

下了课,我急急忙忙往家赶。换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丛飘拂的自发。是眼科教授!我本该马上过去打招呼的,但我内心是个孤独羞涩的女孩。我想只上过一次课的教授不一定认识我,还是回避一点吧。

没想到教授乘车的路线和我一样。只是他家距离公共汽车站很远,恰要绕过我家住的机关大院。

教授离了讲台,就是一个平凡的老头。他疲惫地倚着座椅扶手,再没有课堂上的潇洒。我心想他干脆变得更老些,就会有人给他让座了。又恨自己不是膀大腰圆,没法给老师抢个座。

终于有一天,我在下车的时候对教授说:“您从我们院子走吧,要近不少路呢。”

教授果然不认识我,说:“喔,你是我的病人吗?”

我说:“您刚给我们讲过课。”

教授歉意地笑笑:“学生和病人太多了,记不清了。”

“那个院子有人看门。让随便走吗?倒真是节约不少时间呢。”教授看着大门,思忖着说。

“卖(又鸟)蛋的,收缝纫机的贩,都所向无敌。您跟着我走吧。我们院里还有一座绿色的花园。”我拉着教授。

“绿色对眼睛最好了。”教授说着跟我走进大院。

一个织毛衣的老女人在看守着大门。我和教授谈论着花和草经过她的身边。我突然象被黄蜂叮了一下——那个老女人乜斜着眼在剜我们。

她的丈夫早就去世了,每天斜着眼睛观察别人,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从此,我和教授常常经过花园。

一天,妈妈对我说:“听说你天天跟一个老头子成双成对地出入?”

我说:“他是教授!出了我们大院的后门就是他的家。那是顺路。”

妈妈说:“听说你们在花园谈到很晚?”

“我们看一会儿绿色。最多就是一场眼睛保健操的功夫……”我气愤地分辩,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教授。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妈妈相信你,可别人有闲话。”我大叫:“什么别人?!不就是那个斜眼的老女人吗!我但愿她的眼睛瞎掉!”

不管怎么说,妈妈不让我再与教授同行。怎么对教授讲呢?我只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那个老女人,眼斜心不正,简直是个克格勃!”我义愤填膺。

教授注视着我,遗憾地说:“我怎么没有早注意到有这样一双眼睛?”他忧郁地不再说什么。

下课以后,我撒腿就跑,竭力避开教授。不巧,车很长时间才来一趟,象拦洪坝,把大家蓄到一处。走到大院门口,教授赶到我面前,说:“我今天还要从这里走。”

知识分子的牛脾气犯了。可我有什么权力阻止教授的行动路线?“您要走就走吧。”我只有加快脚步,与教授分道扬镳。我已看见那个老女人缠着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毛线球,陰险地注视着我们。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走。”教授很恳切很坚决地说。作为学生,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同教授走进大院。我感到不是有一双而是有几双眼睛乜斜着我们。斜眼一定是种烈性传染病。

“你明确给我指一指具体是哪个人?”教授很执著地要求。

我吓了一跳,后悔不该把底兜给教授。现在教授要打抱不平。

“算了!算了!您老人家别生气,今后不理她就是了!”我忙着劝阻。

“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过去了呢?”教授坚定不移。

我无计可施。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斜眼的女人,得罪了我的教授?况且我从心里讨嫌这种人。我伸长手指着说:“就是那个缠黑线团的女人。”

教授点点白发苍苍的头颅,大踏步地走过去。“请问,是您经常看到我和我的学生经过这里吗?”教授很客气地发问,眼睛却激光般锐利地扫描着老女人的脸。

在老女人的生涯里,大概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来叫阵。她乜斜的眼光抖动着,“其实我……我……也没说什么……”

教授又跨前一步,几乎凑近老女人的鼻梁。女人手中的毛线球滚落到地上。

文质彬彬的教授难道要武斗吗?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听见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你有病。”

在北京话里,有病是个专用语汇,特指有精神病。

“你才有病呢!”那老女人突然猖狂起来。饶舌人被抓住的伎俩就是先装死,后反扑。

“是啊。我是有病。心脏和关节都不好。”教授完全听不出人家的恶毒,温和地说:“不过我的病正在治疗,你有病自己却不知道。你的眼睛染有很严重的疾患,不抓紧治疗,不但斜视越来越严重,而且还会失明。”

“啊!”老女人哭丧着脸,有病的斜眼珠快掉到眼眶外面了。

“你可不能红嘴白牙地咒人哪!”老女人还半信半疑。

教授拿出烫金的证件,说:“我每周一在眼科医院出专家门诊。你可以来找我,我再给你做详细的检查治疗。”

我比老女人更吃惊地望着教授。还是老女人见多识广,她忙不迭地对教授说:“谢谢!谢谢!”

“谢我的学生吧。是她最先发现你的眼睛有病。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教授平静地说,他的白发在微风中拂尘般飘荡。

从乜斜的眼珠笔直地掉下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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