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写给安德烈的信

2017-02-13

借《亲爱的安德烈》这本书龙应台和21岁的安德烈共同找到一个透着天光的窗口,透过36封电子家书,两代人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下面是小编跟大家分享的给安德烈的信,欢迎大家来阅读学习~

龙应台写给安德烈的信篇1

亲爱的安德烈:

你在电话上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刚刚赛完足球才进门,晚上要和朋友去村子里的酒吧聊天,明天要考驾照,秋天会去意大利,暑假来亚洲学中文,你已经开始浏览大学的入学数据……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你说, “MM,你十八岁的时候知道什么?”

安德烈,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西安一家回民饭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从甘肃的山沟小村里来到西安打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赚两百多块,寄回去养她的父母。那个女孩衣衫褴褛,神情疲惫,脏脏的辫子垂到胸前。从她的眼睛,你就看得出,她其实很小。十六岁的她,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你能想象吗?

十八岁的我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我住在一个海边的渔村里,渔村只有一条窄窄马路;上班上课的时候,客运巴士、摩托车、脚踏车、卖菜的手推车横七竖八地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之后就安静下来,老黄狗睡在路中间,巷子里的母猪也挨挨挤挤带着一队小猪出来遛达。海风吹得椰子树的阔叶刷刷作响。海水的盐分掺杂在土里,所以,椰子树的树干底部裹着一层白盐。

我不知道什么叫高速公路。二十三岁时到了洛杉矶,在驶出机场的大道上,我发现,对面来车那一列全是明晃晃的白灯,而自己这条线道上看出去,全是车的尾灯,一溜红灯。怎么会这样整齐?我大大地吃惊。二十三岁的我,还习惯人车杂踏、鸡鸭争道的马路概念。

我不知道什么叫下水道。台风往往在黑夜来袭,海啸同时发作,海水像一锅突然打翻了的汤,滚滚向村落卷来。天亮时,一片汪洋,锅碗瓢盆、竹凳竹床漂浮到大庙前,鱼里养着的鱼虾也游上了大街。过几天水退了,人们撩起裤脚清理门前的阴沟。自沟里挖出油黑黏腻的烂泥,烂泥里拌着死鸡死狗死鱼的尸体。整条街飘着腐臭腥味。然后太阳出来了,炎热毒辣的阳光照在开肠破肚的阴沟上。

我没有进过音乐厅或美术馆。唯一与“艺术”有关的经验就是庙前酬神的歌仔戏。老人坐在凳子上扇扇子,小孩在庙埕上追打,中年的渔民成群地蹲在地上抽烟,音乐被劣质的扩音器无限放大。

渔村唯一的电影院里,偶尔有一场歌星演唱。电影院里永远有一股尿臊,揉着人体酸酸的汗味,电风扇嘎嘎地响着,孩子踢着椅背,歌星不断地说黄色笑话,卖力地唱。下面的群众时不时就喊,扭啊扭啊,脱啊脱啊。

游泳池?没有。你说,我们有了大海,何必要游泳池。可是,安德烈,大海不是拿来游泳的;台湾的海岸线是军事防线,不是玩耍的地方。再说,沙滩上是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渔村没有垃圾处理场,人们把垃圾堆到空旷的海滩上去。风刮起来了,“噗”一下,一张肮脏的塑料袋贴到你脸上来。

龙应台写给安德烈的信篇2

MM:

信迟了,因为我和朋友们去旅行了三个礼拜。不要抱怨啦,儿子十八岁了还愿意跟你写信你也应该够满足了,尤其你知道我从小就懒。好,跟你报告一下我的生活内容吧,也免得你老

嗦说我们愈来愈疏离。

可我马上陷入两难:我们去了地中海的马耳他岛和巴塞罗纳,但我真的能告诉我妈我们干了什么吗?你——身为母亲——能不能理解、受不受得了欧洲十八岁青年人的生活方式?能,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没错,青春岁月,我们的生活信条就是俗语所说的,“性,药,摇滚乐”。只有伪君子假道学才会否定这个哲学。德语有个说法:

“如果你年轻却不激进,那么你就是个没心的人;如果你老了却不保守,那么你就是个没脑的人。”

我接到一封读者来信。一个十八岁的香港女生问我时间是怎么花的,我读什么书、想什么议题、朋友相聚时讨论什么话题等等。我吓一跳,嘿,她真以为我是个虚矫的知识分子?我当然偶尔会去思考一些严肃的大问题——一个月里有五分钟吧,当我无聊得要死的时候……

好啦,我在夸张啦,但是我要夸张你才会明白十八岁是怎么回事。刚刚我才从咖啡馆回来;我们在咖啡馆里谈得最热烈的大半是身边的小世界、朋友之间发生的芝麻蒜皮。我们当然也辩论政治和社会议题——譬如我今晚就会去看《华氏 911》,朋友们一定也会各有看法,但是我们的看法都是很肤浅的,而且,每个人说完自己的想法也就够了,不会太认真。

周一到周五每个人都忙:足球、篮球、舞蹈,每个人疯的不一样。德国学制每天下午三点就放学了,下午的时间各管各的。我是个足球狂:一周三个下午踢球,加上一次自己做教练,教六岁的小鬼踢球。每个周末又都有巡回球赛,所以我的生活里足球占了最高比例。功课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其它,就是跟朋友磨混,尤其是周末,我们不是在朋友家里就是在咖啡馆或小酒馆里喝酒聊天,烂醉的时候就用瓶子把酒馆砸个稀烂,或者把随便什么看不顺眼的人揍个鼻青脸肿……

怎么样,又吓到你了吧?(我知道你会真信呢, MM,你真的是“小红帽”,没办法!)好,说正经点,有些事,是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小家伙想尝试的,譬如喝酒(所以,小心看着你的老二菲力普),而我们已经到一个程度,觉得酗酒而醉是难堪之至的事了。我有时候会喝醉,譬如在马耳他,相处九年的好朋友们要各奔西东了,我们就都喝醉了,但是……你要我提非洲纳米比亚的某一晚吗?我认识一个华文作家,在纳米比亚的酒店里喝醉了,醉得当场敲杯子唱歌,还要把餐厅的杯盘碗碟刀叉全部用桌巾卷起来带走……那个人你记得吗?你大醉的那年我才十岁,可是至今难忘呢。

龙应台写给安德烈的信篇3

安德烈:

这世上/没有真实世界这回事/只有谎言/迫使你设法穿越这歌词,很触动 MM。在一个十八岁的人的眼中,世界是这样的吗?

带着困惑,我把自己十八岁的日记从箱子里翻了出来。三十四年来,第一次翻开它,陈旧的塑料皮,暗绿色的,上面刻着“青年日记”四个字。纸,黄黄的,有点薄脆。

蓝墨水的字迹,依然清晰,只是看起来有点陌生。一九七○年,穿着白衣黑裙读女校的 MM,正在日日夜夜地读书,准备夏天的大学联考。

今天发了数学考卷。我考了四十六分。

明天要复习考,我会交几张白卷?说不出是后悔还是什么,或者我其实根本无所谓?大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要我们为它这样盲目地付出一切?

我能感觉苦闷,表示我还活着,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找不到自己?原来这就叫“迷失”?我想要嚎啕大哭,但我没有眼泪。我想要逃走,但我没有脚。我想要狂吼,但我没有声音。日子,我好像死在你阴冷的影子里。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游戏规则是谁在订?我能不能“叛变”?

这一页纸上好几行字被水渍晕染了,显然是在泪眼模糊之下写的。与这一页并排摊开的是日记本的彩色夹页,印着一篇励志的文章,《笃守信义》。前半段讲孔子的“民无信不立”——治理一个国家,万不得已时可以放弃军事,再不得以时可以放弃经济,但是人民的信任不能缺少。下半段说:

有一种主义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把信义完全抛弃……所谓和平,指的是战争;所谓友好,指的是侵略,所谓民主,指的是奴役……这种主义实为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为这么少的人所欺骗。可是,光明终可消灭黑暗,信义终可战胜虚伪。

我在想,那个时候的成人世界,有多少人“问”我、“瞭”我,而不“判”我?那个时候的世界,有多少“真实”让我看见,有多少“谎言”我必须“穿越”?

恐怕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比他们的父母想象的要复杂、要深刻得多。我不会“判”你,安德烈,我在学习“问”你,“瞭”你。成年人锁在自己的惯性思维里,又掌握订定游戏规则的权力,所以他太容易自以为是了。“问”和“瞭”都需要全新的学习,你也要对 MM有点儿耐心。鼓励鼓励我吧。

今天菲力普放学回来,气鼓鼓的。早上他带着 iPod到学校去,坐在教室外头用耳机听音乐,等候第一堂课的铃响。一个老师刚好经过,就把他的 iPod给没收了。东西交到级主任那里,说要扣留两个礼拜。

我们在厨房里,我在弄午餐给他吃,他忿忿地说:“八点不到,根本还没上课,老师都还没来,为什么不可以听?”

“先不要生气,”我说,“你先去弄清楚学校的规定白纸黑字是怎么写的?如果写的是‘上课’时不许,那么你有道理;如果规定写的是‘在学校范围内不许携带’,那你就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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