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散文,近代关于雪的散文
雪是美好的,是可爱的,又是尖刃凌厉的。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近代散文_近代关于雪的散文,供大家欣赏。
近代散文_近代关于雪的散文:阳关雪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他们作为文人的一面,在官场也是无足观的。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还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济济,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行搭建。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历史,为许多无法言传的原因。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今天,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了。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老者打听,回答是:“路又远,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老者抬头看天,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别去受这个苦了。”我向他鞠了一躬,转身钻进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在别地赶路,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一棵树,赶过去,然后再盯着一块石头,赶过去。在这里,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哪怕是一片枯叶,一个黑点。于是,只好抬起头来看天。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才片刻,地上已见斑斑沙底,却不见湿痕。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并不动,却在加深,疑惑半晌,才发现,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只可能有一种理解:那全是远年的坟堆。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因年岁而坍,枯瘦萧条,显然从未有人祭扫。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解:这里是古战场。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写在这个荒原上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
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猛一抬头,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
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踉跄几步,方才站住。脚是站住了,却分明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冻红了的。呵一口热气到手掌,捂住双耳用力蹦跳几下,才定下心来睁眼。这儿的雪没有化,当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苇草飘扬出来,在千年之后的寒风中抖动。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积着雪,层层叠叠,直伸天际。任何站立在这儿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些山,全是冰海冻浪。
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渭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
这便是唐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在南北各地的古代造像中,唐人造像一看便可识认,形体那么健美,目光那么平静,神采那么自信。在欧洲看蒙娜丽莎的微笑,你立即就能感受,这种恬然的自信只属于那些真正从中世纪的梦魇中苏醒、对前途挺有把握的艺术家们。唐人造像中的微笑,只会更沉着、更安详。在欧洲,这些艺术家们翻天覆地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固执地要把微笑输送进历史的魂魄。谁都能计算,他们的事情发生在唐代之后多少年。而唐代,却没有把它的属于艺术家的自信延续久远。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
王维诗画皆称一绝,莱辛等西方哲人反复讨论过的诗与画的界线,在他是可以随脚出入的。但是,长安的宫殿,只为艺术家们开了一个狭小的边门,允许他们以卑怯侍从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点娱乐。历史老人凛然肃然,扭过头去,颤巍巍地重又迈向三皇五帝的宗谱。这里,不需要艺术闹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对美有太深的寄托。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峰如浪。谁也不能想象,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这儿应该有几声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可惜它们后来都成了兵士们心头的哀音。既然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它们也就消失在朔风之中。
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雪。
近代散文_近代关于雪的散文:祁连雪
欧洲中部蜿蜒着阿尔卑斯山脉,它那终年积雪的白峰,给欧洲增添了多么动人的姿色呀。我曾隔着一个碧绿的小湖眺望阿尔卑更美丽、更雄伟的雪山,却是在我国西北,从祁连山联接天山,雪岭冰峰、绵亘千里。
由兰州搭机西飞,有幸与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画家结伴。飞上空中,关山月一看舷窗外雨雾弥漫,大失所望,说:
“可惜,看不见祁连山了!”
人们说祁连山顶上开放着雪莲,赋予这祁连山以无限诗意,就更引起我一览祁连山的渴望。
登嘉峪关,却只见一派黄沙漫漫,天是黄的,地是黄的,未能一识祁连山面目,倒使我想起范仲淹词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谁料第二天,倒是一派清明天气。当我乘车赴红柳沟,即昨日嘉峪关头、遥望中那片黑蒙蒙山峪中的一条峡谷,祁连山千峰 万岭突然展现在我的左方,一层云雾被朝阳照成玫瑰红色,再往上,就是银白的雪峰。中午从红柳沟折回,此时云消雾逝,祁连山一座座山似雪、雪似银,闪闪发光,象是明眸皓齿嫣然微笑。祁连雪既已闪现,在酒泉这一日夜,我一直没离开祁连雪。
下午五时,我乘车来到数十进而外的戈壁滩衬托着白色的雪峰,格外分明。此时日光从西方射来,正好使我领略了祁连山的另一侧面。在这柔和光线下,雪却更加清晰,每一山峰上层层峦岭,道道峡谷,象雕刻出的缕缕冰纹,交相映错,而群山却是雪的锋、冰的剑,森然罗列,浩渺相联。
我立在千古苍莽,万籁无声的戈壁滩上,极目邓思,仿佛听到古代行旅的驼铃悠悠微响……
这天刚好是中秋节前夕,碧海表天,一轮明月,月光下祁连山会不会别有一番景色呢?我怕这个盼头也许落空,故而埋在心里没跟随谁说。深夜二时披衣外出,夜是那样幽静,月是那样皎洁,我走到一片开阔之处,啊,祁连雪峰竟如此之美!山上冰雪折皱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朦胧,夜色如同遮了一层细纱,祁连山静得象个睡美人。本来西北高原之夜就使人有伸手摩天之感,而这一片月夜冰峰,真使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我深为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而心满意足,回到订上便酣然入睡,准备一早登程离去。哪里料到生活竟异峰 突起,清晨起来,我无意间向祁连山方向一瞥,祁连山显现的绝景实在是“叹观止矣!”太阳风从东面地平线上射出第一线光明,莽莽平畴还觉在灰暗之中,而突露高空的祁连雪峰却照得一片鲜红,特别是峰巅,有如红玛瑙熠熠闪光,向下降是紫红色,再向下降则是深黑色的,这些色采,缤纷交错,构成一幅艳丽的画图。我屏息静气、目不旁瞬。不久,东方天空浮出一片红霞,刚才所见的一切倏然消失,群山变得雪白,象是洁白晶莹的雪花石雕塑而成,从之白的峰岭上缓缓地、轻轻地移过一种柔和的淡红色。
这时,我想起昨天人们指着祁连山告诉我的话:当年中国红军曾在这里鏖战,有一部分部队进入祁连山,忍饥受冻,流血牺牲,活下来的一批战斗者,由一位卓越的领导人带着,历尽艰辛,穿过峡谷,突围而出。这样一想,我记起昨天下午从戈壁滩上捡到的一块石片,它赤红如血,它,也许是那些先行者在又荒凉又美丽之地洒下的鲜血所凝成的吧?
近代散文_近代关于雪的散文:边山雪
冬季里的阿尔泰山,一满是粉妆玉砌的世界。茫茫白雪,被覆几百里山野,峰也胖了,岭也肿了,沟沟涧涧都变得窄浅,原先窄浅的又干脆抹平,仿佛受俏的老妪搽了具有神效的抗皱箱,绷展了皱巴巴的皮肤,返老还童了。那雪终究是虚软之物,仅有它,不足以炫耀冬的严酷,于是有坚冰与水相济。河、湖、溪、潭、泉,尽都是凝冻。陡崖峭壁上,昔时有水下泻之处,皆成冰帘、冰幔、冰瀑,死板板地不动。更有那巨大的冰川冰滩盘踞于长峡旷甸,森森寒光逼射,显示出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这季节,群山深处那个小小的边防站,能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屋顶上,哨楼上,近旁的马厩、牛棚、猪圈、鸡舍上、还有警犬室的顶盖上,全都堆压着厚厚的雪,只有栽着蓝球架的小院里的雪才能被清扫干净。四野又是那万顷银涛,小站嵌夹其间,稍远点儿望它,孤零零的犹如一小堆侥幸未被冰雪吞埋的裸岩了。
倘若你在这季节光临小站,且是平生第一次在这样的季节来到这样的地方,你对战士们的生活,战士们的情怀,会产生怎样的印象和感想呢?
由于是冬天,所以你极可能首先留意的是战士们对冷的承受。可不,在这严寒肆虐的边山,朔风凄历,滴水成冰,气温一不小心就滑到零下三十多度,零下十八九度还算暖和日子哩,冷得叫奇了。宿舍里,火炉火墙热气腾腾,可铺板下却常结着冰凌碴子,于是这屋内小小一方空间就跟大陆大洋一样,也有高压带低压带之分了,也有大气环流了。夜间钻进被窝,总觉得脚底头顶脸面处有冷风不停的扫,背脊也凉飕非曲直飕的,叫人由不得蜷成一疙瘩。你来站上第一宿就肯定有了这体验,自然会生发出对战士们的关切之情,晨起,你问他们:“夜里冷吧?”回答却是:“受得了的。”你发现几位战士的耳朵、手背冻得紫肿甚或稀烂,你更怜悯得要不移落泪,问他们:“疼吗?”回答却是:“没关系,春暖时就会好的。”
战士们在言语上似乎并不富有,你便要更多地关注他们的行为举动了。寒风里,大雪中,他们照样操课、演练。在院间走队列,拔正走,将那铁铸一般的身躯笔直地挺着,在冰冻的地壳上击秦出沉稳、坚定的足音。或者上训练场去,爬冰卧雪,举枪瞄准,灼亮的目光射过枪械的缺口和准星,一丝不苟地在靶上选定最佳弹着点。有时,在那齐膝深的雪地中跃进、卧倒,卧倒、跃进。有时,雪杖、滑雪板又将他们武装起来,以令他们驾风驰骋于雪涛之上,拔脚迈腿已够费力了,何况山野间多是陡险迷乱处,一不留神,就要滚下雪坡,跌进雪坑,或是闪落雪崖。一旦这样,就不是走了,那就得爬,就得拱。这寒天雪野之行,直叫每个人的眉毛胡髭连同脸上的汗毛儿都结白霜,个个变成圣诞老人。一身衣着鞋帽也披上冰甲冰鳞,动则丁铃作响,都像一件饰银缀玉的乐器了。征旅顺当点儿,多半当日可返回。若遇暴光风雪,可就多半需在外下榻了,雪窝窝里蹲上一夜,相偎着暖和身子,或许有人这天就要不幸冻坏手脚哩。
冬日的小站也有轻松欢快的情趣在。课余假日,有嘹亮的歌声,开心的谈笔笑,收录机声嘶力竭的喧响,闭路电视令人眼花缭乱的节目播映。三五一伙相邀了去雪地上打雪仗,摔绊跤,滚成雪人儿白蛋儿,也痛快淋漓得很呢。打球、拔河,全力抗争;下棋、甩老K,咋咋呼呼且少不了耍赖皮。打牌输了的还得钻桌子,胖子连子、大个子指导员也钻哩,不钻不行。外部世界的歌星舞星还有啥星不会来这儿“走穴”,咱们自己就是雪国里的明星,也跳伴迪斯科,也干霹坜舞,红棉牌吉他还多少有着一把,你弹我弹他也弹。咦,霹雳舞那玩艺儿也不是随心所欲就支应得来的,一农村籍战士学到第二天就扭了脖筋儿,颈项直梗梗地转动不得,忙求卫生员作针灸治疗。活泼灵滑的小伙子们,啥子文娱活动不能搞呢?去年元旦,那个冰雕比赛就绝对精彩。你没见那场面,院间里,面对一块块硕大的冰索,人人都严然成了匠心独具的艺术大师,展开想象的翅膀,决心创造也杰作来。敲凿声中,各个物象从晶莹的母体中渐渐脱出,有人有仙有禽有兽,各具其态,各争其胜,又各各被赐了名儿,什么“边防警哨”、“弥勒赏雪”呀,什么“双鱼庆喜”、“虎啸幽林”呀,森森总总几十件,在阳光、霞光、月光、灯光的辉映下,展示出美而和谐的意境。也有一件呼为“嫦娥奔月”的作品,选材倒挺不赖,却因作者扭亏为盈法实在欠佳,到底没能雕琢出飘曳的裙裾褶皱来,嫦娥遂被委屈得像个大白萝卜栽在那儿了,但也让大家好生快活了一回。这次冰雕比赛,虽远不能同大都市里富丽堂皇的冰殿相比,可终究是边防站建几十年来一次空前的艺术展现,且处于冷冻的边地,战士们怎能不陶醉其中,乐得跳蹦子呢?
好了,现在你可以谈谈在目者了这一切、了解了这一切之后,你的印象和感触。你一定会说,在这遥远的堡垒,在这冰封雪裹的崇山峻岭之间,我们的战士凭着一腔赤诚和一身骁勇,抵御风雪严寒,战胜艰难困苦,朝气蓬勃地履行着自己崇高的职责,真了不起啊!是的,小站上的指战员们在艰苦卓绝的斗争生活中所展示出的精神风貌,同你头脑间早已有的那种关于革命战士英雄气度的整体概念无疑是完全吻合的,于是,你就自然而然地会给他们以由衷的赞赏了。
不过,当你进而仔细观察,仔细体味,你会发觉在这小站上的英雄气度的总旋律中,竟夹混着一些似乎不合拍合调的乐句,而且,这乐句逸散出的是一种什么气氛,是寂寥、沉郁,还是滞涩、灼躁,也不好捉摸,难以确喻。总之,它飘飘忽忽,隐隐现现,会随时缠附人身,可能这会儿缠住这一个几个,过会儿又去缠那一个几个,缠住了谁,谁就即刻精神不佳甚至失却常态。比如,有人刚才还欢欢喜喜、活蹦乱跳的,倏忽间就像哪根神经不对劲了,脸儿刷地一沉,独自坐到火炉旁或别的一个什么角落去,痴愣愣的,缄默不语。有时,一个、两个、三几个人,站在屋后雪坎上,朝马厩、牛棚、猪圈、鸡舍近旁的雪地上望:那儿,一头猪尾随了一头牛走,一只鸡又随了那头猪走。或是牛跟着猪,猪跟着鸡,偶尔还有一只乌鸦有恃无恐地站在猪背上,就此而已。他们看的正是这没意思的镜头。有时你还会看见一个战士在门前院落踅来转去,显得焦急的神情,仿佛丢失了一笔巨款。偶尔,你还会听见房舍后有“嗷——嗷——”的叫声,你以为是狼或熊瞎子跑来了,便怯生生又喜滋滋地溜到墙拐角窥探,意是一个、两个、三几个战士站在那儿,朝着远处绵延的雪峦呼喊。甚至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犹如骤然而至的协阵雨一样,屋里两个战士忽然大声吵将起来,这个立眉瞪眼,那个拍桌跺地,吓煞人了。你当然不希望他们战友之间出现这样的景况,更担心他们会厮打起来。可等不得你去劝解,吵嚷之声已戛然而止,两人又嘻嘻笑了。一了解,原来他们在团结方面并无裂痕,仅仅是冷不丁发起火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能还会听到这种说法:有些原本性儿绵和的战士,在站上熬的年月久了,那性儿说不定会变得急暴哩。
这些年轻人到底怎么啦?面对这纷杂而光怪陆离的现象,你困惑,惊愕、惋惜,啼笑皆非,心中的滋味难以名状。你很想弄明白这种状况产生的根源,很想了解个中隐情,可你又不忍心启齿询问他们。为了寻求答案,你可能要回头重新打量小站的环境,从头了解战士们的生活。看来这样的思路是对头的。
这小站,深处亿万大山之中,独立于边地之一角,偏僻而又遥远。战士们自打穿上第一套新崭崭的军装,就被拨拉到这儿,三年五载如锁深阁,难得有人捞着去山外扑灭过一两次林火之外,几年间就没远离过小站了。就说那个左手食指上没有指甲盖儿的现任炊事班长吧,改成志愿兵,好像做了大官,高兴得不得了,可刨去两次探家的时间,九年都如像皮膏贴在站上。每日间,全站出出进进就这么几十号人,两个擦肩过,不用互望,只听呼吸足音,便都知晓对方是王五还是赵六,朝夕相处,太熟悉了。况关山阻绝,路途艰险,即便春夏秋日,也难得有他人涉足光顾,来看他们一眼,问候他们一声。春夏秋日又都是那样短促,一交九、十月,冬老人就哈着冷气,咳嗽着喘嘘着蹒跚而来,说:“我要在这儿多呆些时候呢?”将那冰冷的、白茸茸的身躯往这山野一卧,就沉沉睡去了。大体要到翌年四月,才渐渐苏醒,咳嗽着喘嘘着蹒跚离去。这就是小站的雪季,长啊,真长,年年如此。年年到了这季节,便七五天一场大雪,望四野,雪、雪、雪,小站成了冰雪海洋中的一座孤岛。人就蹲在这雪窝窝里,家信也难来,书报也难来,连个过路鬼都看不到了。
小站就是这么个特殊世界。试想,倘若让你年复一年地置身于这环境中,你将如何?会不会先隐隐地、淡淡地生出一丝阵发性的寂寥感来,这感觉又随着光阴的延续而越积越重,发作亦趋频繁?诚然,你有强韧的意志,有洒脱豪放的秉性和高尚的志趣,如果是战士,你定然也会像小站主人那样,战胜各种艰难困苦,还要变着法儿给自己的生活增添活泼快乐的情趣哩。但你也需想想,那寂寥感因赖托子这特殊的环境,是否也有一定的顽固性,犹如一脉潜流,有时就要泛涌起来扰动你的心绪,并非时时都能排遣掉?这时,你可能显现出怎样的神情举态?设想一下,会不会欢颜顿失,继而勾起一桩心思,不声不响地坐到火炉旁或别的一个什么角落去?会不会觉得啥都好像没劲儿了,便站到雪坎上观望那鸡猪牛相随而走的镜头,消磨一段无聊的时光?会不会忽而焦烦起来,像丢失了一笔巨款,心神不定地踅来转去?倘若这寂寥感一时来势凶猛,你会不会倏忽间躁怒起来,莫名其妙地就跟人大吵一顿,吵过之后,是否觉得全身心都轻松多了?好啦,你若如此这般地来推度这儿的战士们那形形色色的、奇奇怪怪的举动,就近乎情理啦。
这就是小站生活的全景。在这儿,欢悦与沉郁联袂,炽烈同清冷共生;火样的热情沸沸扬扬,荒落之感也相当强固。小站主人们的心完完全全是一个多元世界,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这世界塞得满满登登的。即便截然对立的两股情绪,在这心的世界里整日搡搡挤挤,相互啮咬,却不会这一方永远吞灭了那一方。
所以,谁也莫要对战士们那些看似平庸无味、刁钻古怪的表现报以窃笑,更不可责怪他们。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是人,又生活在这特殊天地里,哪能只有欢乐而无惆怅,只应该脸儿笑着而不能吁叹或怒吼一声呢?不管怎样,他们终究在这儿斯守着,抗争着,战斗着,义无返顾地奉献着自己宝贵的青春啊!彻悟了这一切之后,你是否觉得,你头脑间早先已有的那种关于革命战士英雄气度的整体概念,不仅没有因你在小站上看到了令你一时感到不快或不解的一面而有所污损,相反,这概念还得更完整,更生动,更辉煌鲜明了,你的心魄也随之受到了强烈的撼动了?
假若你觉得自己的感受还稍显空泛的话,就尽管在战士们中间了解具体事实好了。你一定会采撷到很多很多花朵儿一般美丽的小站故事的。举例说吧,可能有人不会忘记告诉你本站电台台长的一桩事儿。去年春节前一个多月,这位台长回四川老家结婚。除夕之夜,小站这儿也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大伙儿说笑之间,便涉及到台长。这个说:“又跟家人团圆,又跟新娘子度蜜月,美死这家伙了!”那个说:“我还不了解他?蹲在站上,常嚷嚷‘急死了憋死了’,巴不得早日跟这鬼地方永别呢!”连那位一连三次放充了探亲假的三排长,也急猴猴地喊起来:“那小子捞着了好事,这工夫肯定把咱哥儿们全忘啦!”正嚷得不亦乐乎,一个浑身雪霜冷气的人突然走进屋来,大家一瞧:台长!全惊呆了。这可怜可敬的台长啊,他辞别家人,返回边疆,带着一兜兜干粮,在冰山雪野中走了三天,就这么赶回来了,还背了十几斤熏肉,说这是新娘子送给新郎的战友们的礼物。刚才攻击台长最起劲的一帮子,立时都表现好了,七嘴八舌地说:“台长你急啥子呀,你不该这么早就回来呀,应该在家住到春暖时节呀!”台长笑笑说:“在站上,嫌寂寞,嫌冷清;离开了,心里又空荡荡的,更不好受。鬼知道咋搞的哟!”有人就禁不住地啜泣起来,小站主人们的情感实在是既复杂又明了,既怪异又平常。不管怎样,你采撷到很多很多花朵儿一般美丽的小站故事,自然就能编织成一个美丽得更叫人动心的花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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