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借物抒情散文
丁尚明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山东省东营市城市管理局。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丁尚明借物抒情散文,供大家欣赏。
丁尚明借物抒情散文:邂逅一树报春梅
春天来了,冰封的护城河里,开始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河里的鱼儿游得正欢,水面上也多了些许觅食的鸟儿。行走在春风里,虽然艳阳高照,但人们仍感到阵阵袭来的寒意,好在,风儿是轻柔的,拂在脸上酥酥的、痒痒的。
春归大地,山河回暖。这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缤纷春日,曾几何时,似乎与黄河入海处、俗称山东“北大荒”的东营人无缘。记忆中,每年的春天,人们多是在猎猎狂风和漫漫飞沙中度过的。也只几年的光景,东营人凭借自己的双手,竟在这“不毛地”上,生生打造出一个闻名遐迩的生态园林城市。春去春又来,这里再也不被飞沙肆虐,再也不被狂风蹂躏,漫步在林间、河畔、公园,人们可以舒展起筋骨,惬意地吮吸着一路花香。
夜里,一场春雨不期而至,那丝丝缕缕的雨儿轻柔的悄无声息。也许她怕惊醒梦中的人们,也许她怕骚扰地下正在复苏的生灵。待到清晨,当人们拉开窗缦,尽管没有发现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但整个城市却像那刚刚出浴的新娘,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美丽迷人,就连空气也夹杂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及海的鲜腥味儿,吸一口人真的醉了!这时,春雨浇灌的公园里,草儿已露出了嫩芽,路边的灌木丛也泛起了新绿,那一株株的碧桃、紫枫、樱花也即将含苞欲放了。
沐浴着春风春雨,任思绪伴着三月的花香飞扬。我想起那年少轻狂时做过的一幕幕恶作剧,想起那壮怀豪情的军旅岁月,想起那亲如兄弟的首长、战友……我真想剪一段恬淡的月光,守着静谧的夜幕,品一杯香茗,在窗外阑珊的灯火里,把我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载入我的文字里,让我的至爱亲朋、曾经的一切,鲜活在我的灵魂深处。
东营是一座新兴的城市,城市不大,人工建造的护城河将小城紧紧环绕,并有小河穿城而过。我漫步在石板铺就的护城河岸,随着河中的鱼儿悠悠南行。不觉间,在湿地公园的一偶,一片正在盛开的五颜六色的梅花把我吸引住了。
我知道,梅花为中国十大名花之首,既与兰花、竹子、菊花一起列为“四君子”,又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 梅,不畏严寒侵袭,傲立冰天雪地,开百花之先河,独天下而春色。它那高洁、坚韧、谦卑的品格,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中,早已化为一种精神的图腾,是人们激励、立志、奋发的象征。
说来,我最大的喜好,就是品茗养花,尤其对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的喜欢,可谓如痴如迷、虔诚至极。为得一棵喜欢的普通兰草,不愿求人的我,竟厚着脸皮央求南方的朋友帮我淘来。梅的故乡在南方,为寄托对梅的倾慕之情,我收藏了不少画家朋友写梅的画作。为走近梅,了解梅,得到梅的消息,我幻想着,待我赋闲归家,我一定像北宋初年著名的隐逸诗人林逋那样,归隐山野,种梅养鹤,与“梅妻鹤子” 过着长相厮守的日子。而此刻,在这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上,能邂逅一树迎风傲放的报春梅,我真有些“武陵捕鱼人,误入桃花源”的感觉。
这片梅林不大,梅的品种却很多。那白里透黄,黄里透绿的腊梅,那娇艳似火,红霞满天的红梅,那洁白如雪,圣洁无暇的白梅……从很远处,那股幽雅细腻的清香,便钻入肺腔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轻抚着微微颤动的梅枝,我强烈地感受到梅的脉博在跳动,春的生命在分娩,胸中的暖流在奔腾。在一棵红萼梅前,我伫立着、凝视着,横斜交叉、老虬欹曲的枝桠上,簇拥着梅的花朵蕾苞,疏密散聚,气势沧桑。那枝梢怒放的梅朵,像家家户户过年时掌起的红灯笼,白嫩鹅黄的花蕊探向外面,惹得无数蜜蜂拼命地俯卧、吮吸。那垂垂欲开的花苞,像极了隋人赵师雄梦中偶遇的梅花仙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丰盈圆润的花蕾,恰似一串串耀眼眩目的珍珠,晶莹温润,滴露含浆。就这么静静地与梅对视,渐渐,顿觉整个身体也渗透了梅的气息,灵魂的沃野里挺拔起梅的芳姿。
与梅对视,方能走进梅的内心,也就更加了解了梅。梅,的确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没有玫瑰的妖艳娇美、风情万种,在花花世界里,梅算不得最美丽的,但她坚硬结实的躯干,那虬曲苍劲的枝桠,却蕴藏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她美而不艳,香而不炫,冰清玉洁的品德,她坚韧不屈、昂然向上的斗志,古往今来,令多少文人雅士为之陶醉,为之赞颂呢!
徜徉梅林,触情生情,自然联想起一些与梅相关的事情,自然会生发出一些人生的感悟。记得,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就买来许多画片,教她背诵关于梅的诗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竟跟女儿一样,能背诵诸多的“梅诗”了,直到现在像王安石、陆游的《梅花》诗,我依然能熟练背诵:“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如今,女儿已长大成人,并走向了工作岗位,我多想愿她像傲霜斗雪的梅一样,勇敢地面对生活、工作中遇到的一切困难和挑战,担当起作为公民的应有责任,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古人对梅的礼赞,又是今人借梅壮志的格言。这片梅林花海,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来多少喜悦和欢乐啊!驻足其间,我想,为了这片梅林花海默默奉献的人们,也应得到应有的褒奖。据说,东营土壤含盐量达1.7%,最高值达3%以上。人都说,在东营栽活一棵树,比养育一个孩子还难。其实,这话绝非危言耸听!每每植树造林,必须先把地下一米多深的盐碱土挖出运走,然后从底部铺上薄膜、石子、畜粪,安装好灌溉设施,再将从几十公里以外运来的红粘土填实整平,只有这样栽下的树才能成活。像这片来自江南的梅树,如此枝繁叶茂、花团绵簇,人们为之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我贪婪地嗅着梅香,久久不愿离去。真想就这样与梅站在一起,让梅的魂魄依附我身,让梅的躯干传染我力量。像梅那样傲立天地之间,固执的偏爱着人间的一抹清寒,铁骨铮铮,凌寒独放,只愿“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丁尚明借物抒情散文:我的世界雪花开
下雪了,这乙未的雪似乎来得格外早。小雪的节令刚到,雪,便旋着轻盈的舞步,踏着舒缓的节拍,披着素洁的纱衣,像一只只轻颤羽翼的蝴蝶,飘飘洒洒地飞落下来。渐渐,山峦白了,原野白了,城乡的大街小巷也白了……大地上那一棵棵挺拔屹立的青松、白杨、翠柏,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儿的树,就像古战场上整装待发的兵士,全都披上了耀眼眩目的铠甲,那些被秋风吹萎的花草,这会儿也悄悄躲进厚实的雪被下恬静地睡着了。它是在孕育新的生命,是等待来年的次第花开!
雪儿就这么不停地下着,在这落雪的冬日,它带给人们的思绪也应是缤纷飞扬的。也许你在温暖的屋子里,正听着班德瑞悠扬的《初雪》,吟一首属于自己的小诗,也许你在闪烁的霓虹下,正伴着舒伯特的《小夜曲》轻舞飞扬。“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许你正和三五知己,围炉煮酒,赏雪咏梅……
雪,这个只属于冬日的精灵,带给人太多的梦幻与希冀。千百年来,雪,在文人的笔下,展现得是那样的异彩纷呈、多彩多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热情奔放的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这是豪放不羁的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肃杀冷漠的雪;“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是妩媚迷人的雪,而一代伟人毛泽东笔下的《沁园春·雪》和《卜算子·咏梅》,则写尽了皑皑白雪的壮观与浪漫。
我向来怕冷,也怕下雪,尤其孩提时代,我对于冬季对于雪天,几乎到了恐惧厌倦的程度。记得,那时的冬天出奇的冷,雪也下的特别的大。一入冬我稚嫩的脸上便坐满冻疮,双手皲裂出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僵硬的手指只要稍一动弹,张开的口子里立时渗出鲜红的血。到了夜晚,上炕睡觉则成了另一种巨大的考验:望着那冰冷的铺盖,总要经过激烈的思想争斗,才闭上眼咬咬牙狠狠心,哧溜一下钻进去。我双欱打战,双臂紧抱,在被窝里将身子蜷成一个肉蛋蛋。只到下半夜那被窝才算有了点暖意。直到多年后,在人生的四季里,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对于冬便有了新的看法和感悟,于是,越发地喜欢上了雪,喜欢上了那充满诗情画意的雪天。
生存于烟火人间,人终究是脱不了俗的,作为凡夫俗子的我同样如斯。雪,冲盈于天地之间,大可随欲地狂舞,肆意地飞扬,我只能临窗伫立与雪对视。看雪花飞旋尽绽生命的精彩与辉煌,听雪落的声音感知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与呼唤。我微阖双眼,幻想着就让雪融化掉胸中的不快与忧愁吧,就让雪涤荡我心灵的污垢与尘埃吧!我期盼灵魂的沃野里洁净而清爽,就像这晶莹圣洁、悄无声息的雪一样,静静地守护着我的信念之树花开不败!
对于北方的雪,我是熟知的,它慓悍坚韧,威武不屈,活脱脱就是北方汉子的形象,而在我的世界里,我渴望来一场淋漓酣畅的南国飞雪。有幸,那年冬上我游走扬州,泛舟瘦西湖上,临渊桃花源中,跨上举世无双的二十四桥时,一场大雪竟不期而至。这在氤氲温暖的江南,可是极为罕见的。身处这妙曼的景致中,我这个来自北方的汉子,至今想来依然激动、兴奋如初。这江南雪飘逸灵秀,轻柔婉丽,看似在空中如片片羽毛飘舞,刚一坠地便遁得无影无踪了。我凭栏远眺,心里生发一个念头,这雪多像风情万种、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子呀,在她纤纤玉手的抚慰下,那烟波浩渺之上的亭台楼榭,那来回游弋的画舫摇船,那穿梭如织的行人游客……真的有一种遁入仙境之感,心中不免生发出为古人的怜悯与惋惜:那些沉寂在历史烟云中的文人雅士,尽管写尽了江南烟雨的烂漫多情,却极少见到他们遗留的描叙江南雪景的诗情画意。也许这正是江南飞雪太过稀罕的缘故吧!
的确,江南的雪太过风雅、飘逸、柔弱,作为北方的汉子,我自然更加偏爱北方的雪。雪天里,迎着凛冽的朔风,踏着没膝的积雪,听着脚下传来的脆生生的咔喳声,真的是别有一番韵味在心头。将自己与雪融为一体,咀嚼着嵌入口中的雪花,我可以自由地想雪天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想起儿时中元节的夜晚,当村里家家户户上灯完毕,我约上二叔家的大小哥悄悄去偷人家神龛上点燃的蜡烛,大小哥因掉到雪窝里被人揪着耳朵提撸起来时,我哈哈地落荒而逃;想起参军之初,在新兵连一连好几十天,天天怀抱着半自动步枪,趴着冰雪里练瞄准、射击时,浑身依然激情四射;想起在沂蒙山麓的军营里,大雪天扛着一辆破自行车,在陡峭泥泞的山路上一个趔趄一个跟头地连滚带爬时,内心依然窃笑不已……这一切,充盈了我的童年,充盈了我的人生,也充盈了我的整个世界。这雪花,就是尘封在我灵魂深处的一道风景,在时间的窑藏里,它弥久醇香,难以忘怀。
就这么仰望着漫天飘雪的天空,就这么凝视着这洁白晶莹的六角花瓣,心里禁不住浮想联翩。雪花是热烈奔放的,她以高洁素雅之躯,给单调萧瑟的冬季,增添了一抹靓丽的颜色,给人们平淡无奇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与生机。雪花是孤独寂寞的,她避开喧嚣繁杂的春夏三秋,不屑与百花争艳,不甘与平庸为伍,甘愿以超凡脱俗之风骨,傲立于苍穹,誓做冬的主宰。雪花又是博爱无私的,在经历了水与火、热与冷的交锋之后,她慷慨勇敢地扑向大地,用自己短暂的生命,冲刷、荡涤、掩埋掉大地上的一切丑陋和污浊。她融化了自己,滋润了大地,哺育了万千生灵……瑞雪兆丰年,这就是雪花,播撒幸福的使者!
我渴望雪儿不要停下来,我祈祷我的世界雪花开……
丁尚明借物抒情散文:站在故乡的老榆树
四月芳菲,春意甚浓,赤裸了一个冬季的大地,终于穿上了艳丽的衣裳。行走在青山绿水之间,柔和的风儿轻扬起纤纤玉手,不停地摩娑着我爬满皱褶的脸颊,久渴的心田也如春雨掠过,顿时,整个人儿也爽朗了许多。
那日,暂别久居的闹市,我背起行囊,与三五知己一起,直奔百公里外的青州云门山,来了一次攀登之旅。云门山虽然不高,却有平原拔笏、壁立千仞之势,登临顶峰,便可饱览“驼岭千寻”、“劈峰夕照”和“三山联翠”的胜景,难怪这山自古就有“鲁中名山”的美誉。
登临半山腰,我已是精疲力尽、腿脚发软。小憩间隙,我蓦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坠满榆钱儿的老榆树。那一串串晶莹的榆钱儿,就像古人串起的铜钱币,随着树的摇摆,那“钱串子”也扭捏起婀娜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我真真陶醉于这山风林韵中了!
一阵轻风拂过,醉人的榆钱香把我催醒。我实在抵不过它的诱惑,一个鱼跃跨到老榆树下,纵身捋了把榆钱儿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着这绵软爽滑的榆钱儿,这久违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也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我又想起了故乡的那棵老榆树…….
那是个全民闹饥荒的年代,地处黄河滩区的故乡,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也不知是何原因,那年月故乡大片丰腴的土地竟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碱窝窝”。十年九歉,入不敷出,乡亲们一年忙到头,最终还是填不饱那张肚皮。尤其到了春季,断炊缺粮的乡亲们,全变成了“食草动物”,什么槐树叶柳树芽苦苦菜,只要毒不死人,统统拿来填入肚皮。
那时,俺一家老少九张嘴,全指望父亲一人从地里刨食吃。生长在这个贫寒的家庭里,打我记事起,不记得穿过一件新衣裳,也不记得吃过一顿白面馍。尤其,我读高中的两年间,经受的那分苦难,真是永生难忘!因学校离家几十公里的路程,我只能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寄宿学校。从周一至周六中午,共有十七顿饭,而我从家里带去的干粮,最多就是十八个地瓜面窝头。对于正在长身体的我来说,这些窝头无论如何是不够的。但我知道,如果带多,一家人的口粮就不够了。(多出的那个窝头,以防不测而断粮)。冬天还好,窝头虽冻得像“铁疙瘩”,拿到学校伙房一蒸即可,可一到夏天就麻烦了。在闷热潮湿的宿舍里,装在布袋里的窝头很快发霉长毛。随着天数增多,那窝头也就成了“白髯公”,毛绒绒的长须间散透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即使拿到伙房笼屉蒸过,那味儿仍然刺鼻难耐。
班里其他同学,大多吃的是白面馍,就的是酱香的腌咸菜。我生怕别人瞅见窝头而影响食欲,也担心自己丢了颜面。为保持那份虚荣和自尊,开饭时间一到我心也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无奈,我只好将窝头偷偷藏进书桌洞里,东瞅西望之后,趁人不备赶紧大啃一口。那霉变的窝头难以下咽,但难以下咽总比没有吃的好。即使我再饿,这样的窝头也不能多吃,每顿只能吃一个。待晚自习归来,已是饥肠辘辘的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很久,在肚子咕咕的叫声里,我总算进入了梦乡。
其实,学校每周也会改善一下伙食,有时给每人分两个油炸饼,有时分四个萝卜馅的素包子。这样的美食,在那个年代可不是谁都见到的。手捧香喷喷的油炸饼和热腾腾的包子,我恨不得立马吞下肚去,但一想到年迈的奶奶,又不得不把涌到口的唾沫一口口地咽回去。在以往的日子里,给本族出嫁的闺女送嫁妆时,我都把得来的几颗糖块留给奶奶,这油炸饼、大包子我又怎么下咽呢?有时,实在挡不住肚里馋虫的折腾,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两个包子。一次,我突然发现布袋里留给奶奶的油炸饼不见了,这真如晴天霹雳,我呆站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奶奶实在命苦、可怜,直到奶奶故去几十年后的今天,想起她我仍然心如刀割。在那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乱世,为了生计,年轻的爷爷去闯关东,谁知一走便音信杳无。后来,听人说爷爷死于一次煤窑的瓦斯爆炸。1982年秋,年逾八旬的奶奶去世了,陪伴奶奶下葬的,只是一块裹了红布的青砖头。
奶奶三十出头就开始守寡,她靠乞讨,给大户人家当佣人,帮街坊邻里做针线活,才把五个年幼的孩子拉扯大。待到我们这一辈,奶奶又帮衬着爹娘、叔婶,把十一个孙子孙女带大。如今,我已是17岁的高中生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这油炸饼、大包子,我当然要留给奶奶。可这油炸饼被人偷吃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心疼、愤懑的我,当即跑到班主任那里告了状。油炸饼自然是找不回来的,但班主任就此事向全班发了严厉警告,也算是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捱到周三,回家心切的同学们就蠢蠢欲动起来,我那颗骚动的心也不安分了。我多想周末快快到来呀,这样我就可以回家吃上娘用棒子面、黑豆面和高粱面擀的杂面条了。娘擀的杂面条又细又匀,切刀葱花炝锅煮熟,我能吃满满的三大碗。娘擀的杂面条,是我童年吃到的最好美食!
对于故乡的各种树叶、野菜,我一点也不陌生,那树叶、野菜的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刚刚萌发的柳芽儿,在没有扬絮展叶时才能吃。将捋来的柳芽儿摘洗干净,开水淖后用清水浸泡一两天,挤出水分即可或蒸或拌着吃了。这柳芽儿除有淡淡的苦味外,相比其他树叶、野菜,应不算难吃。刺槐(洋槐)叶就比不得笨槐(国槐)叶了,鲜嫩肥厚的笨槐叶用来熬粥,吃到嘴里就像面箕般滑润爽口。那槐米(槐花蕾)则是上好的染料,槐莲豆(槐树种子)则是上好的中药材。即苦又涩的刺槐叶,很少有人采来吃,对于家畜却是最好的青饲料。
杨树叶子同样不能吃,而杨树吐叶前的杨花(故乡一带俗称为杨毛狗儿),却倍受人们青睐。记得,杨毛狗萌发的那段时间,天不亮黄河大堤上的杨树林里,就涌动起捡拾杨毛狗儿的人潮。嫩黄新鲜的杨毛狗儿,就像一条蠕动爬行的绒毛虫,它周身裹着鱼籽大小的苞蕾。这鲜嫩的杨毛狗儿,开水淖后凉水一激沥干,撒上油盐一拌,让人吃的总不愿撂筷。那曲曲芽是苦涩的,婆婆丁是微甜的,刺儿菜是咸腥的,米蒿子是清香的……但在我吃过的所有树叶、野菜中,哪一种也赶不上榆钱儿的味儿!
在故乡的山野田园、村村落落里,除杨、柳外,最常见的就是榆树了。乡间历来素有“一树榆钱半月粮”的说法。是的,一棵榆树上的榆钱儿,足足能让一家人度过饥荒。榆钱儿无论蒸煮煎炒,做出的饭食均黏润可口,不腻不糟,难怪清代诗人郭诚有诗《榆荚羹》为证:“自下盐梅入碧鲜,榆风吹散晚厨烟。拣杯戏向山妻说,一箸真成食万钱。”可榆钱儿供食用的日子,毕竟只有十来天。没了榆钱儿,这榆叶、榆皮,同样是炙手可热的抢手货。榆叶儿掺上棒子面、高粱面,放点细盐,揣的窝头、蒸的菜团很是美味。那晒干的榆树皮,在石碾上压磨几个时辰,过箩后将粉末和粮食面一掺合,做出的面食虽有些牙碜、垫牙,但同样筋道、好吃。
榆树——余数,榆钱——余钱,在故乡人眼里,榆树不仅是救命树,还是大吉大利的象征,它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我参军那年,爹特意在天井里栽下一棵小榆树。然后,把我叫到跟前说:“俺盼着你跟这棵小榆树一样,到部队就要扎下根,好实地生长、成材(才)。今后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地打退堂鼓。”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离开部队也有十年的光景,爹娘也与我阴阳相隔。当年,爹栽下的那棵小榆树,前几年就长成了遮天蔽日、遒劲苍翠的大树。我常想,无情的岁月尽管带走了我的青春韶华,带走了我对往事的诸多追忆,但它带不走我对故乡、亲人的眷恋与思念,我知道,无论身处何地,经年几何,我就像那棵老榆树一样,根已深深扎进故乡的土地了。老榆树,你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风景,我永远是故乡忠诚的儿子!
再捋一把榆钱儿入口,我细细地咀嚼着,继续朝山顶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