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里的天堂
那年夏天,父親從田間挖回一棵藍野花。
那棵藍野花植在瓦罐裏,一個夏天都是幽靜而清涼的。記得父親說,等退休了就買一匹馬,每日騎馬上東山采藥草。父親說,每一棵草木都是有靈性的,草木有草木的語言,就像水有水的語言,鳥有鳥的語言一樣。我們雖聽不懂它們,但在草木的心中,安放著救贖。有句詩,每一朵野花裏有一座天堂。
他說這句話時,眼睛裏充滿了光亮,就像那棵藍野花,幽藍而寂靜。
每每想到這,就有一個悲傷的夏天在跌落。仿佛夏天是一本翻舊了的宋詞,父親放下一本翻到疲倦的宋詞,在一場梅子雨中,他坐在一把木椅上,安然地倦了。他在宋詞的雨聲裏睡成一條遊魚,遊到藍色的雨水裏,我再看不到父親,遊到了哪裏。
雨後的落花變成蝴蝶,又重新落在父親那棵由田野挖回的藍野花上。
無論怎么想像,失去燦然的花朵沒能變成蝴蝶,遊在寂靜深處的遊魚,也不是托生回來的父親。
可那棵藍野花裏有一座天堂,天堂裏坐著我親愛的父親。僅此給予我今生。讓我今生完好著在內心收藏那叢幽藍得悲傷。
直到如今,我還是不知道曾經的那棵藍野花叫什么名字,但我莫名喜歡著藍色的花朵。我喜歡,原因是父親,還是一種出自內心的自己喜歡。我也真還不清楚。但是,對於藍色就如福建詩人藍朵所說,藍是生命綠的延續,是天空,是大海,是一個人的心胸。是一種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思念,就像風是藍的所表述的藍。那首風是藍的,所表述的藍,那或許也是父親把這棵藍野花帶回家的緣由吧。
一朵野花的天堂,在原野。一個人的天堂,或許在天上。
可我母親不這么說,她樂觀的心態常是我所不及得,母親經常說,現在的日子是在天堂上活著,要知足的生活。在母親的心裏,天堂就是現在健康快樂的人間。
我的母親活得是多么豁達而感恩啊!在我以為,那朵藍野花就是親愛的母親,那朵藍野花的原野,就是母親的天堂。那天上,就是如今父親的天堂。
如今母親安好,我便是藍天。
我常常這樣設想著父親的天堂,希望父親在天堂裏,養一匹馬,那裏開滿藍野花,他不再是操勞一生的教師。他是一位采藥師,按照本草綱目上的藥草,都研究的透。他把采來的藥草分給那邊的人,讓他們在天堂裏沒有痛苦。
常常讀到花草植物時,心總是安靜了下來。也許,花草真得都有自己的語言,你對它們給以笑容,花兒就開得濃烈,你對它們給你沮喪,它們會在你面前一瓣一瓣花落。它們無形裏告訴你,它的盛放,她的落蒂,都是為了下一朵的愛。這愛是草木的欲望,是草木在有限時間裏珍惜著無限的愛。這愛是植物寫給自然的情書。
記得日本俳句裏,說藍色為深淵色。“牽牛花,一朵深淵色。”讀起來,好美,那種美如深淵的絕美。那一朵深淵色,把一朵藍色牽牛花描述的柔軟而極致。
一朵落在深潭的藍色。那深潭自然是藍色的,如那句高山青,澗水藍,那山澗的深藍,那幽藍而寂靜的牽牛花。是多么幽靜的絕美。
藍色是天堂的色彩,人們在藍色裏得到救贖。
無論是一朵深淵色的牽牛花,無論是童話裏的海的女兒,住在藍色海水深處的那條美人魚,還是德國一條開滿藍色矢車菊的鄉間小路上,威廉一世得到矢車菊祝福珍愛的吉祥花。還是那棵故鄉原野上盛開的藍野花。它雖有藍色憂傷存在,我在藍色的愛裏,真得得到了救贖。
因為我看到遠山的黛藍,看到那棵藍野花一樣的母親。我的父親,住在藍色的天堂裏,是那么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