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描写食物的经典散文

2017-05-31

梁实秋,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梁实秋描写食物的经典散文,供大家欣赏。

梁实秋描写食物的经典散文:锅巴

抗战时期后方餐馆有一道菜名为“轰炸东京”,实在就是虾仁锅巴汤。侍者一手端着一大碗油炸锅巴,一手端着一小碗烩虾仁,锅巴放在桌上之后立即把烩虾仁浇上去,滋拉一声响,食客大悦,认为这一声响仿佛就是东京被轰炸了,心里一高兴,食欲顿开。有人说这个菜名取得无聊,取快一时,形同儿戏。也有人说,抗战时期一切都该与抗战有关,与抗战无关的东西也要加上与抗战有关的名义。这虾仁锅巴汤,命名为轰炸东京,可以提高士气,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想轰炸东京么?听说后来我们以德报怨结束抗战之后,还有人一度改轰炸东京为轰炸莫斯科呢。这且不谈。锅巴一定要炸得滚烫,烩虾仁要同时做好,趁热上桌。厨房和食桌不能距离太远,侍者不能迈方步,要争取时间,否则烩虾仁浇上去闷无声响,那就很泄气了,事实上泄气的场面较为常见。

锅巴,一称锅底饭。北人煮米半熟辄捞出置笼屉中蒸而食之,无所谓锅巴。南人率皆用锅煮米至熟为止,因此锅底有一层焦饭。焦饭特别香。《南史·潘综传》:“宋初,吴郡人陈遗,少为郡吏,母好食锅底饭,遗在役,恒带一囊,每煮食,辄录其焦以奉母。”以焦饭奉母,人称为纯孝。锅巴本身确是别有滋味,不必油炸。现在店肆出售的锅巴乃大量制造,雪白的,炸得酥脆,包装起来当做一种零食点心,非复往昔之铛底饭了。

锅巴汤不一定要浇以烩虾仁,以我所知,口蘑锅巴汤味乃更胜一筹。所谓口蘑是指张家口一带出产的蘑菇,形状与味道和香蕈冬菇不同。有人说,蒙古人吃牛羊肉,剩下的汤汤水水泼在树根朽木之上,长出来的菌类便是口蘑,味道当然不同。但是也有人说,口蘑是牛马粪溺滋养出来的。果如后说,口蘑岂非类似北平俗语所谓的“狗尿台”?我相信口蘑还是人工培植出来的,上什么肥料就不得而知了。口蘑有大有小,愈小味愈浓,顶小的一种号称口蘑丁,大小略如纽扣,细小齐整,上面还带着一层白霜,美观极了。抗战前夕,平绥路局长以专车邀我们几个学界的朋友(有顾毓琇、吴景超夫妇、庄前鼎、杨伯屏及下走)游大同云冈,归途经张家口小停,我以三十余元买了半斤上好的道地的口蘑丁,那时候三十余元就是小学教师一月的薪给。蘑菇丁很容易发开,用以制口蘑锅巴汤或打卤作汤面都是无上妙品。

时下常吃到的虾仁锅巴汤,往往锅巴不够脆,虾仁复加大量番茄酱,稠糊糊的一大碗,根本不像是汤,样子恶劣。此地无口蘑,从外国来的朋友偶尔带一包口蘑相赠,相当珍贵,但还不是口蘑丁,而且附带着的细沙,洗十次八次也洗不干净,吃到嘴里牙碜,味道也不够浓厚。

梁实秋描写食物的经典散文:饺子

“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这是北方乡下的一句俗语。北平城里的人不说这句话。因为北平人过去不说饺子,都说“煮饽饽”,这也许是满洲语。我到了十四岁才知道煮饽饽就是饺子。

北方人,不论贵贱,都以饺子为美食。钟鸣鼎食之家有的是人力财力,吃顿饺子不算一回事。小康之家要吃顿饺子要动员全家老少,和面、擀皮、剁馅、包捏、煮,忙成一团,然而亦趣在其中。年终吃饺子是天经地义,有人胃口特强,能从初一到十五顿顿饺子,乐此不疲。当然连吃两顿就告饶的也不是没有。至于在乡下,吃顿饺子不易,也许要在姑奶奶回娘家时候才能有此豪举。

饺子的成色不同,我吃过最低级的饺子。抗战期间有一年除夕我在陕西宝鸡,餐馆过年全不营业,我踯躅街头,遥见铁路旁边有一草棚,灯火荧然,热气直冒,乃趋就之,竟是一间饺子馆。我叫了二十个韭菜馅饺子,店主还抓了一把带皮的蒜瓣给我,外加一碗热汤。我吃得一头大汗,十分满足。

我也吃过顶精致的一顿饺子。在青岛顺兴楼宴会,最后上了一钵水饺,饺子奇小,长仅寸许,馅子却是黄鱼韭黄,汤是清澈而浓的鸡汤,表面上还漂着少许鸡油。大家已经酒足菜饱,禁不住诱惑,还是给吃得精光,连连叫好。

做饺子第一面皮要好。店肆现成的饺子皮,碱太多,煮出来滑溜溜的,咬起来韧性不足。所以一定要自己和面,软硬合度,而且要多醒一阵子。盖上一块湿布,防干裂。擀皮子不难,久练即熟,中心稍厚,边缘稍薄。包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指捏紧。有些店里伙计包饺子,用拳头一握就是一个,快则快矣,煮出来一个个的面疙瘩,一无是处。

饺子馅各随所好。有人爱吃荠菜,有人怕吃茴香。有人要薄皮大馅,最好是一兜儿肉,有人愿意多羼青菜。(有一位太太应邀吃饺子,咬了一口大叫,主人以为她必是吃到了苍蝇蟑螂什么的,她说:“怎么,这里面全是菜!”主人大窘。)有人以为猪肉冬瓜馅最好,有人认定羊肉白菜馅为正宗。韭菜馅有人说香,有人说臭,天下之口并不一定同嗜。

冷冻饺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新鲜的好。据说新发明了一种制造饺子的机器,一贯作业,整治迅速,我尚未见过。我想最好的饺子机器应该是——人。

吃剩下的饺子,冷藏起来,第二天油锅里一炸,炸得焦黄,好吃。

梁实秋描写食物的经典散文:面条

面条,谁没吃过?但是其中大有学问。

北方人吃面讲究吃抻面。抻,音chēn,用手拉的意思,所以又称为拉面。用机器轧切的面曰切面,那是比较晚近的产品,虽然产制方便,味道不大对劲。

我小时候在北平,家里常吃面,一顿饭一顿面是常事,面又常常是面条。一家十几口,面条由一位厨子供应,他的本事不小。在夏天,他总是打赤膊,拿大块和好了的面团,揉成一长条,提起来拧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转,然后执其两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长,两臂伸展到无可再伸,就把长长的面条折成双股,双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变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细适度为止。在拉的过程中不时得在洒了干面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粘上干面,免得粘了起来。这样的拉一把面,可供十碗八碗。一把面抻好投在沸滚的锅里,马上抻第二把面,如是抻上两三把,差不多就够吃的了,可是厨子累得一头大汗。我常站在厨房门口,参观厨子表演抻面,越夸奖他,他越抖神,眉飞色舞,如表演体操。面和得不软不硬,像牛筋似的,两胳膊若没有一把子力气,怎行?

面可以抻得很细。隆福寺街灶温,是小规模的二荤铺,他家的拉面真是一绝。拉得像是挂面那样细,而吃在嘴里俐俐落落。在福全馆吃烧鸭,鸭家妆打卤,在对门灶温叫几碗一窝丝,真是再好没有的打卤面。自己家里抻的面,虽然难以和灶温的比,也可以抻得相当标准。也有人喜欢吃粗面条,可以粗到像是小指头,筷子夹起来卜愣卜愣的像是鲤鱼打挺。本来抻面的妙处就是在于那一口咬劲儿,多少有些韧性,不像切面那样的糟,其原因是抻得久,把面的韧性给抻出来了。要吃过水儿面,把煮熟的面条在冷水或温水里涮一下;要吃锅里挑,就不过水,稍微粘一点,各有风味。面条儿宁长勿短,如嫌太长可以拦腰切一两刀再下锅。寿面当然是越长越好。曾见有人用切面做寿面,也许是面搁久了,也许是煮过火了,上桌之后,当众用筷子一挑,肝肠寸断,窘得下不了台!

其实面条本身无味,全凭调配得宜。我见识简陋,记得在抗战初年,长沙尚未经过那次大火,在天心阁吃过一碗鸡火面,印象甚深。首先是那碗,大而且深,比别处所谓二海容量还要大些,先声夺人。那碗汤清可鉴底,表面上没有油星,一抹面条排列整齐,像是美人头上才梳拢好的发蓬,一根不扰。大大的几片火腿鸡脯摆在上面。看这模样就觉得可人,味还差得了?再就是离成都不远的牌坊面,远近驰名,别看那小小一撮面,七八样作料加上去,硬是要得,来往过客就是不饿也能连罄五七碗。我在北碚的时候,有一阵子诗人尹石公做过雅舍的房客,石老是扬州人,也颇喜欢吃面,有一天他对我说:“李笠翁《闲情偶寄》有一段话提到汤面深获我心,他说味在汤里而面索然寡味,应该是汤在面里然后面才有味。我照此原则试验已得初步成功,明日再试敬请品尝。”第二天他果然市得小小蹄髈,细火焖烂,用那半锅稠汤下面,把汤耗干为度,蹄髈的精华乃全在面里。

我是从小吃炸酱面长大的。面自一定是抻的,从来不用切面。后来离乡外出,没有厨子抻面,退而求其次,家人自抻小条面,供三四人食用没有问题。用切面吃炸酱面,没听说过。四色面码,一样也少不得,掐菜、黄瓜丝、萝卜缨、芹菜末。二荤铺里所谓“小碗干炸儿”,并不佳,酱太多肉太少。我们家里曾得高人指点,酱炸到八成之后加茄子丁,或是最后加切成块的摊鸡蛋,其妙处在于尽量在面上浇酱而不虞太咸。这是馋人想出来的法子。北平人没有不爱吃炸酱面的。有一时期我家隔壁是左二区,午间隔墙我们可以听到“呼鲁—呼鲁”的声音,那是一群警察先生在吃炸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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