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散文
《一杯闲,半生愁》收录了叶倾城的数十篇文章,每一篇文字都写得清新淡雅,禅意氤氲。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叶倾城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散文,供大家欣赏。
叶倾城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散文:天顶的月娘
一
偶尔遇到的时髦女子,一直叫我“亲爱的”,我疑心她不记得我的名字。她在说,去莎莎买化妆品折扣不错;必胜客的下午茶续杯开始收费;日坛楼上的小店,周末可以去淘淘……突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哭。
不,那不是哭,那是号叫。小区里的流浪猫,刚刚生了一窝幼崽,突然发现小猫咪们全不见了,于是在黑天在白夜,它的叫声像爪牙,把时间和空间都抓成一片片的破碎。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它也是雌性,是大地上的母亲。
她说:我好悔。
男人出了轨,不解释不挽回不掩盖,这姿态,包皮括了对婚姻和她,极大的无谓。她愤而离婚,接受了房子放弃了女儿。没什么可为自己辨白的,她只说:我也要活下去。
爱情和死亡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求生却是每个人的永恒主题。每一步,都像小马过河,小心翼翼地先探出一只脚试试水深,一不小心就摔一跟头。那段日子她很少回前夫家,她不愿意让女儿看到自己的一身泥,一脸泪。
终于能够带着礼物去看女儿,她已经不认识那个染了银灰头发、耽溺网络、非主流的小怪物。她和女儿说尽一切,女儿只背对她玩游戏,背影像黑洞,她的话一出口就被吞没,化为不存在的反物质。她走投无路地和前夫谈,和前夫的继妻谈,那二位只清清淡淡答她:是吧,还好吧,不至于吧。双手藏着袖子里,也不拉也不推,干干净净得好无辜。
而她在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说:我好悔。我为什么要提出离婚?其实不是完全过不下去的,只要我肯忍。如果我忍了,我给她念英文儿歌,我带她去上培优……她不会是今天这样,不会的。
二
她不说后悔,她只是默默的,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永远,都是她自己。
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大我十来岁,我叫她:小宋阿姨。大人说到红颜薄命,就暗暗指一指她。小宋阿姨曾经是天之骄女,也曾经芳华正好,机缘不凑巧,就耽搁到了三十岁。女人一恨嫁,就容易忙中出错,她嫁了完全配不上她的男人。
那男人,厚道一点儿的老派人形容他是:不懂事。总之像只随处发情的狗,到处招惹异性的同类。几次闹大,全院子人都去看笑话。小宋阿姨起意离婚,他们说她婆婆一句话留住了她,那句话是:你忍心让孩子也像他爸一样成废人吗?就这样。
小宋阿姨总是一个人,一个人买菜,一个人上班,一个人用自行车推孩子去医院打点滴。一定有很多煽情的桥段,看不到就等于没发生过。我只记得她身影薄薄的,像一片腌老了的黄瓜。
好多年过去了,小宋阿姨的儿子都结婚了。我难得回一次娘家,发勤快去一次菜场,遇到她,回去的一小段路就一起走。我没话找话:你自己买菜?――他们说,到最后,那男人还是回来了。老一派的人总是很宽容:就像小孩子,玩够了就回家了。
小宋阿姨的嘴唇突然间抖了起来,那么剧烈,刹那间我几乎怀疑她会发癫痫。她想说什么又极力控制,她仿佛要哭可是死命撑着。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都在说:“我很难受。”闲人的一句闲话,能这般触痛她,她周身,还有不痛的所在吗?
快到楼下的时候,她说……习惯了。
三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海神号触礁,当铁达尼克遇到冰山,如果你在船上,如果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求生,如果母亲的天职,与人的天性相冲突,该怎么做?是抱着孩子浸在冰水里,只为了给孩子一个存活的机会,还是不顾一切,逃出生天,活下去就是一切?
天顶的月娘呀,你可有在看,看我的心肝啊,为何在作痛?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在地上的时候,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吗?后羿在射日,她隐在幕后的幕后,被弃置被拒绝被冷落。空房难道就比月宫温暖,地上的寂寞,就一定比星空中的寂寞更好?走不走,都一样呀。
当伤害发生,是否怎么做都是错,都一定会有眼泪,在夜色里流下来,流下来?而天顶的月娘呀,它只是,静静地看着。
叶倾城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散文:散非容易聚非甘
女友第二次抓住丈夫出轨——这句话的要点,不是“出轨”,也不是“抓”,是“第二次”。
肉体疲惫,灵魂空寂。女友沉默地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喝易拉罐啤酒,看电视,有眼泪掉在空罐里,一颗颗咚咚响。
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上一次已经表现过了;该撕破脸大闹,上一次已经冲向过一次窗口了――她家住十三楼;该陈明厉害……当然上一次也都陈过了。这一次,她只能精疲力竭、忧愁地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吧,不会了吧……”上一次,这一次,下一次,是最冷酷的历史重现。
败坏究竟几时发生?不重要吧。如果搬上论坛或者杂志,也就是庸俗的痛心疾首:十年恋情,居然比不上三个月的奸情;或者:我那沉迷野花的老公呀,家花的寂寞你可知晓。都差不多,心碎差不多,伤害也差不多,所有女子的悲欢,其实很接近。
当她还年轻,她也曾是一个骄傲女子,身体飞扬,旧蓝牛仔裤配短靴也配得很好看。快乐,美丽,烈火一样,也会被伤害得眼前一黑,但那是正午的乌云遮住了太陽,随即还是光明灿烂。
或者更老一些,婚姻就是买菜做饭,互挽互搀地去医院。活得多少有点儿不耐烦了,与身体有关的事物就是吃喝拉撒。他有啥歪歪心思,她大概是真无所谓:“还能蹦达几天呢?”对生命有所恋眷到底是好的,她达观地等待着对方或者自己的先走一步。
但是,恰恰发生在这个年纪。《红鬓烈马》里一句无心的唱腔“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让她无比刺心:原来她已经和王宝钏一样高寿。
高寿的她有时候不相信爱情,婚姻不过是搭伴过日子,而爱情比影子的影子更加虚幻,说“我为你,千千万万遍”确实很深情,但为谁做了千千万万遍饭,都很正常,因为自己也要吃;有时候还是渴望一双踏实的、温暖的手,能洞悉她的灵魂,也把自己的灵魂摊在掌心,明明白白给她看。执子之手,与子,能不能携老。
她时而觉得自己还爱丈夫,为他的心不在焉、身不归家痛不欲生,恨不得布笼,锁住他不断拍翅乱飞的心;时而又怀疑这早已不是爱,只是她付出无限的金钱、感情、一去不回的青春小鸟,所失甚多,所得甚少,所以进退两难,下不了斩仓的决心。
她已经说不清,上一次为什么会原谅。是一时心软,相信了他的借口:是她主动的,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我最爱的还是你……有一点儿中国足球的口气:客场气氛太差;主场压力太大;对手太强,我们败得合情合理;对手太弱,我们轻敌……男人与中国男足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该射的时候不射,不该射的时候,乱射。
抑或,她还对人性抱着美好的期许,还相信夫妻情分,手掌上的姻缘线,长且直,葵花一样盛放。她是暗怀了一丝侥幸,以为他只是偷吃,吃过山珍海味还能再习惯精茶淡饭……
而这“第二次”,是活生生的事实,让她知道周瑜黄盖的互动关系已经形成。往后几十年的漫漫长路,他的外遇,恐怕都将是行道树了,景色人物,很俗常。
离开,谈何容易。郁达夫说:“人生是动不得的。”中年一动,恰如滚石下山,一开了头就不能停下,势必要轰隆隆直到山底。她不敢冒这样的险。
可是留下又如何?这婚姻,耗尽她半生的时光,像起花的泡菜坛子,一径地腐败下去。都知道还会有“下一次”,出轨也是一种习惯,像楼上的下一只靴,在人寂寂的深夜,随时会砸下来。心惊胆战的等,确实是最严酷的酷刑。
聚散姻缘两不堪,散非容易聚非甘,她必须做出严苛的选择:是从此烂死在这酱缸婚姻里,以自己的怨,化为更多的酱。还是,不计成本、不惧未来地,走出来。
前者不易,后者不甘。——而你,是觉得不易好,还是不甘好?
叶倾城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散文:弱水三千你取几瓢
如果我诚实,我大概必得承认,大部分爱情都是鸡肋。远远闻到油香扑鼻,凑近看到金黄灿烂,啊呜一口下去:没肉。――鸡大腿哪里去了?别人嘴里。
除非很饿,到了“饥不择食,贫不择妻”的份上,大概谁也不会对爱人满意无比:她是葱油饼的淳朴情意,确实抵不上披萨营养丰富、份量十足;她是生鱼片的纤薄如纸,怎比得了红烧鱼翅那浓厚到几乎深刻的口感。
不满意会不会有蠢蠢欲动?前几天才有女友向我哭诉:男人都是花心的。我沉吟一下,从容答:其实女人也花心。还没怎么着,就得“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吗?就是真做到了,还说不定城市挖地铁,迫得古井改了道。人的心,确实是世上最不安定的事物。
欲动,不见得就一定能动。大部分人,绮年玉貌时代也不见得几万人追,有个条件相当的也就在一起了,青春的荷尔蒙会辅助他们促成爱情。对只有五块钱的人来说,是吃一个汉堡还是吃一个汉堡再加一包皮薯条和一杯冰淇淋?这问题不存在。但如果有五百万,让他天天吃同一份盒饭,是否太残忍,每一顿饭都是天人交战,每一口都是不甘在口里翻腾。同理,是与同一个人白头到老,还是一生里不断分花拂柳?首先是命运的安排,然后才是人的意志。
每一段感情,走进或者走出,都不是纯情与性的事。他们在何种情况下相遇,他或者她,要的是一个床上的伴侣、心之爱人、体面带得出的装饰抑或一个命运的契机?而那感情之外的诱惑呢?一定都是露水姻缘吗?有没有可能是一生罕遇的真爱,是承诺给你的玫瑰园。
因此,不必妄说固守,也别对艳遇抱奢想。就个性来说,人必须相信自己以及爱人;但就人性而言,人其实不能相信任何人――包皮括自己。未知值太多,得不出结论。而指责容易自省困难。睡过三个四个,别像偷过嘴的猫一样沾沾自喜;一生只有一个人,也别老觉得自己清贞义烈、德比天地,那不过都是人生的选择。骂人家红杏出墙或者有钱就变坏不过动动嘴皮,守身守心,是一项长期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