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四季名家散文
校园里有迷人的四季:桃红柳绿的春天,花繁叶茂的夏天,枫红菊香的秋天,松青雪白的冬天。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电台四季名家散文,供大家欣赏。
电台四季名家散文:锦江春色来天地
——杜甫草堂游记,为纪念杜甫诞生1250周年作
“锦江春色来天地”,才过了元宵灯节,成都巳经是着浓如酒了。
成都郊区大部分是蔬菜田,一望无涯的各种菜蔬,葱葱茏茏,油光水滑,像绿色的丝绸覆盖了大地。偶有一两块油菜田,像黄金的岛屿呈现在绿渡中间,黄灿灿、金晃晃地射人眼睛,越显得春光明媚。“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官到洗花溪”(陆游诗)。浣花溪,百花潭,树密而水清。溪水曲折萦回、饶有情意地穿流在菜田花树之间。两边岸上,新栽的杨柳枝枝弱,才发芽几天就抛出了万缕绿丝,好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希发于阳光之中。“村村自花柳”,我傍着清流,来到了草堂。
成都春浓,草堂的春色更浓。高大的楠木、松柏和许多经冬不凋的乔木,各以它们高标挺秀的老干新枝伸向天宇,洒下了满园绿阴。草堂民族形式的平房建筑,亭台廊馆,都静幽幽地前庇在大木千章之下。工部饲后面有万竿修竹,“苍翠拂波涛”,绿条摇动,白云在上面飘流,远远望去,似乎是绿波中的点点归帆。竹外的桃花、李花、玉兰开得正好,光艳照人。草堂里的密叶繁阴,调花乱蕊,把玻窗、画屏都映照得五彩斑斓。我特别留意的是那些消木树。草堂内外约有五千株梢木树,是成都市少年儿童在好几年前为了体现“桤林碍日吟风叶”的诗意而栽种的。果然,“饱闻梢木三年大”,它们早已成林;春天,又长出了新的嫩叶。我想当年种树的少年儿童,大概也快要长大成人了吧?
这时游人不多,草堂分外宁静。只听见春鸟飞鸣,树叶低语和参观者偶尔的一两句交谈声。“心清闻妙香”,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阵的香风,——这是幽兰的芳香。我们怀着“高山仰止”的心情,升堂(诗史堂),入室(杜甫纪念馆)。
杜甫纪念馆的一部分展室内,全是杜甫诗意画。一跨进门来,就走入了一座艺术之宫。这儿是具有特殊新颖色彩的画廊。集众家的手笔,绘出一人的诗意,反映了公元第八世纪唐帝国的一个动乱时期以至漫长的中国封建主义时代。它们记录了祖国壮丽的名山大川,淳厚的民情风俗;描绘了在残酷的封建压迫下劳动人民伤心修目的景象和封建贵族荒淫无耻的生活;也画出了诗人笔底的成都草堂和栩栩如生的花卉、翎毛。
社甫的集子内有不少题画的诗,但诗人绝不肯仅仅为应酬而作。在一幅佳作的面前,他总是“兴与烟霞会”,“对此兴与精灵聚”,那么地聚精会神,刻意创作,对画题诗。而我们的画师也“不是无心学”,特别是解放后的画家都是有心人,都能深切体会诗人的爱憎,对诗情诗意,心追力摹,传神于丹青,为诗作画。诗情画意两相结合,使你流连观赏,举步难移。
我惊佩干《又呈吴郎》的工细。这幅画把诗人晚年更加同情贫苦人民的深厚感情以生动的艺术形象再现了出来。堂上,诗人似乎在劝说吴郎:“堂前扑枣任西邻”,“不为困穷宁有此!”堂下,“无食无儿一妇人”,手持竹竿,背倚枣树,似乎在窥察堂上的动静,有所希冀也有所畏惧。但是诗人恳挚的姿态,使人感到堂上堂下,了无遮拦,诗人的感情与人民的感情正相交流。“只缘恐惧转须亲”,从前读此诗如闻其声,现在通过画师的创造,更使人触摩到诗人对穷苦老百姓的深切同情和无限体贴的伟大胸怀。而诗人周览字内,“正思戎马泪沾巾”的精神也溢于纸上了。已故的齐白石老人,九十四岁时画出了诗人在草堂所吟的诗“细雨鱼儿出”、“批杷对对香”等四幅诗意画。其中的“枯棕”,本是诗人寓意之作,刺剥削者剥民有如剥棕,使本具岁寒之姿的棕榈,竞先子蒲柳而凋丧。这张画难于落笔的地方是一个 “枯”字,尤其是要通过“枯棕”的表现,反映出诗人“使我沉叹久”的心情。我们的老画家意在笔先,苍劲的几笔饱含怒意,并题上杜甫诗句“有同枯棕木”,掌握住了这篇诗的精义所在,给人的启发不少。而“荔枝”一幅,朱实累累,丰腴可爱,画的是《病橘》诗中的两句诗意:“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它有着深广的历史意义。两句诗一经题在纸上,荔枝的颜色愈鲜,而封建统治者的龌龊荒唐便愈觉可憎。诗画相成,达到了血肉不可分离的境地。
草堂管理处搜集并征求了杜甫诗意画和墨书数百件,新作品还在源源而来。我们的画家用他们风格各级的画笔,萦绕着历史的风烟,映带着草堂的花月,更蕴含着伟大诗人的激情和血泪,绘制出了各有特色而又统一于杜诗的总的情意中的诗意画;构成了琳琅满目。百花齐放的民族画廊,亘古常新的锦江春色。
看了诗意画,时已当午,窗外的阳光分外耀眼,我的心里也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热力。想到我们的诗人最伟大的地方就在干他的“热”。那一种意老愈挚也愈者愈炽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热”。从诗人几十年的诗歌创作中,使人深深感到他对祖国、对人民、对家人故旧、对文学艺术莫不是满腔热情,满怀热望;有时他悲歌流涕,也流的是满眼热泪。
诗人火一般的热情,植根于他对祖国、对人民一往情深、真心真意的爱;植根于他的强烈的爱憎和分明的是非感。如果说诗人早年的“穷年忧黎元”、“下悯万民疮”,基本上还是站在客观立场上的热烈的同情心,那么,在被遣归家后的“请为父老歌……四座泪纵横”,已进一步趋向于人民。在成都时,遭田父强邀饮酒的“故起时被肘”,以至在夔州时对一贫老妇人的“只缘恐惧转须亲”,则是更进一步地与因父野老亲如挚友并感到与穷人有相同的命运了!
诗人对人对物也都是热其所当热。他对李白是极热的。那不仅因为“白也请无敌”,清新俊逸,令人倾倒;还更由于李白的“嗜酒见天真”;由于李白的蔑视一切权贵,佯狂可哀;由于“世人皆欲杀”。他对自己的妻子是热的,那也不是一般的“笃于伉俪之情”;还更由于“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遭逢乱世,同受苦难的命运,把他们的心紧紧联系了起来。草堂内的花木禽鱼,都得到诗人亲手的培植和爱抚,高楠,丁香,黄莺,蜻蜒,他都巨细不遗地为他们唱出赞歌;而“新松恨不高千尺”,虽然这是有寄托的诗句,但诗人对于良木嘉树无比热爱的心情也情见乎词了。
诗人对诗歌创作是炽热的。他的热诚真到了“诗成泣鬼神”的程度。诗人是以诗为史,将身许诗,对诗歌创作有着自觉的、极强烈的责任感,这是与封建社会里的不少士大夫大异其趣的。他曾说,他“不敢废诗篇”。请听,这是何等坚决的、出自内心的诗的誓辞:只有忠于祖国和爱人民的诗人,才会对诗歌如此的炽热。而表现在创作的时候是“学诗犹孺子”,“新诗改罢自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十分的虚心,百倍的努力,绝对的执着,无穷的爱和火热的心!
诗人纵使在“羁旅病年侵”、“天地日榨羌”的穷途末路中,对祖国和人民也依然满怀着热望。诗人垂老之年,虽然情绪有时不免衰飒,但是壮心未已,希望人民过几天安乐日子的迫切心情从总的说来是至死不衰的。诗人在草堂所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种宏伟的志愿是不用说了;在夔州所写的“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这种伟大的幻想也不用说了;就是在湖南所写的《凤疾舟中伏枕书怀》这一篇绝笔之作也还谆谆道及“公孙仍恃险,侯景来生擒”,疾恨于杨子琳、臧价等一般乱世军阀,隐然有投畀有北、拔乱反正的殷切期望。
诗人的热泪总是流向国家人民,“少陵野老吞声哭”,“痛哭松声回”,都不是绝望的眼泪,在涕泪长流中更认清现实,关怀祖国,靠近人民。而“邻人满墙头,感叹亦虚欷”,“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更是与人民的热泪相交流。晚年登岳阳楼,戎马关山,凭轩流涕,这是我们的诗人把几十年的家国忧伤之感和千万人民的号泣痛苦之情,凝聚在一把眼泪之中而洒向白浪滔滔的洞庭。使人悲歌,使人慷慨,给人以冲击、鼓舞的力量,这一把眼泪,它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热力啊!
诗人也有“冷”的一面。那是对那些不仁的贵人,炙手可热的权臣,纵暴杀人的将军,酒肉腐臭的朱门和黄金浪掷的恶少。总之,是当时封建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些残民以逞的“鸥枭”、“虎狼”之徒。对于这些人,诗人完全不是什么“温柔敦厚”、“宽厚和平”,他是“嫉恶怀刚肠”。对人民越热,对这些人越冷。诗人对他们是冷眼相觑:如说,“唐尧真自圣,野老复何知?”“自古圣贤皆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而更多的时候是出之以冷嘲,予以无情的揭露:“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是刺明皇、贵妃,“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是刺朝廷诸大臣。再如“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克长啸,我前狨又啼”,这更把黑暗社会阴森恐怖的形象描绘无余。有时简直是横眉冷对:“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我行我素,宁死不移的精神也跃然纸上。至于“恶竹应须斩万竿”,则是对残贼之人大张挞伐、除恶务尽的战斗精神的充分流露了。
诗史堂上悬挂着陈毅同志的一副对联,就是杜甫的这两句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皮须斩万竿”。陈毅同志认为这是杜甫最好的诗。由干历史条件的限制,诗人未能彻底突破封建思想的束缚,未能深察人民痛苦的根本原因,这也表现在某些诗篇上。但是,这不过是荧煌光焰中的几点轻烟,减不了杜诗的光采。“不废江河万古流”,我们的诗人以诗为史,秉笔而书,翻起了诗歌艺术上的热浪和巨澜,波商云丽,源远流长,而沽丐无穷。诗史堂的正中有朱德委员长撰书的对联:“草堂留后世,诗圣著千秋”。这是对诗人最恰当的评定。
纪念馆内还陈列着毛主席来游草堂的一组照片。毛主席的来游,给草堂带来了光辉。草堂和纪念馆正是在党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而得到发展和建立起来的。为了了解近一两年来草堂的进展,我又来到草堂管理处。
草堂管理处同整个草堂一样,也是春色与诗意交融。管理处的后院内有一树盛开的垂丝海棠,嫩绿的叶子陪衬着粉红的花朵,千丝万蕊,临风摇曳,它的右上方是置书万卷的藏经楼。上面几间平房窗明几净,墙壁上满是杜甫诗意画。管理处的同志热情讲述了近年来草堂的新发展。
草堂现有自宋迄今的社诗注木155种,连同其他有关杜诗的图书共400多种;拓片、实物、诗意画、法书等各项文物2200多件。每一种书和每一件文物都来之不易,由于管理处的辛勤搜集和全国各地的积极支持,才使他们荟萃一堂。其中如元刻杜诗多种和明人画《饮中八仙歌》都是海内仅存的珍品。藏经楼宽敞幽静,诗卷与文物相倚,有如“珊瑚碧树交枝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既要整理文物,布置展览,编辑资料,培养花木,还要接待从全国以至世界各地不远万里而来的参观者,几年来接待的客人数以万计。他们还要解答来自各个方面所提出的有关诗人及其作品的种种问题,逐渐形成社诗研究的一个中心点,充分发挥所藏资料的作用。又还要“重寻子美行程旧”(陆游诗),亲到各地探寻诗人的遗迹、遗事。目前除陕北和甘肃还没有直接派人去过外,其它凡是社甫走过的地方,都已经“步蝶随春风”,一步一探寻,发掘和搜集到的“地下矿藏”与“口上碑文”不少。他们还愉快地担负起传播和普及历史文化的责任,使杜诗精华为广大劳动人民所掌握和吸收,诗人的高贵品质为人人所了解和学习,以促进社会主义新文化的发展。除安排各种展览和出版通俗读物而外,还经常组织赛诗会、赛画会、赛歌会,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热闹非常。今年纪念诗人诞生1250周年,他们还有一系列动人的计划。我深深感到:他们工作的严肃、活泼、新鲜和富有创造性,本身就是一首好诗。
情着激动的心清,我来到工部饲内诗人的塑像前,从祠内望出去,草堂真是风日清美,花木鲜妍,房舍整洁,文物粲然。在我眼前忽然展开了我童年时候来到这里的景象:塑像还是这一座,颜色却旧得多;草堂内有十几张茶桌子,几个和尚在卖茶;草堂各处的墙壁都被污损,竹子树木也被雕坏,写满了某些游人的“大作”和“大名”,甚至诗人的衣衫也被涂抹和刻削。我至今还记得我的父亲游草堂诗中的一联;“煮茗嗔僧懒,题诗笑客勤”。我的眼前又展开了另一番景象,那是解放前夕的草堂:花木被摧残了,楹联被烧毁了,诗人一身难保,塑像也被破坏了,诗史堂变成马圈,工部祠住着伤兵,革深没胚,游人绝迹。当时的人曾有这样几句形容的话:“草堂草堂,有草无堂。荒烟蔓草,败壁颓堂。”
我更想到1200年前,诗人始到成都,“主人为1、林塘幽”,得到几个朋友的帮助,在草堂定居下来。可是草堂的修建,主要是靠他自己的惨淡经营。他常常写信出去觅桃树,觅梢木,要松树秧子,要绵竹,自然有送来的也有未送来的。他在草堂的一段时间,虽然锦里春光烂漫,花柳无私,但是“恒饥稚子色凄凉”,也常常厨灶无烟。最后不得不被迫离开。1200年后的今天,“为卜林塔”的主人,却是新中国人民;杜甫草堂虽然处在成都一隅,却为全国人民以至全世界人民所想望;草堂的光辉照耀着世界上为人民的事业而歌唱的进步的诗坛。波兰作家协会副主席的题字说得好:“中国人民把诗歌放在这样高的地位,这点很重要。”是的,只有今天的中国人民才真正懂得诗歌的巨大意义,更加热爱为人民说话的诗人,才会把诗歌放在这样高的地位。我们今天才可以说:“杜甫草堂天下稀”。
我仿佛看见,诗人杜子美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他走向众多诗人群中,他在倾听赛诗会上宏亮的诵诗声,他在观赏众美如云的诗意画,他在抚摩少年儿童为他栽种的青青的枪木。一千二百年间事,有如噩梦初醒。他惊叹于今天才真正是“锦江春色来天地”,他迎着春光,离开了草堂,经巴峡,穿巫峡,下襄阳,向洛阳,重游齐赵,再历咸阳,他的足迹遍于中国。他要把自己的第二度生命再献给祖国,献给诗,他将以自己的凌云健笔,“毫发无遗憾”地写出波澜老成的格调,最清最丽的词句,为伟大的新中国写出最新的篇章。
电台四季名家散文:扬州的夏日
扬州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有念过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象蜃楼海市一般美丽;他若念过《扬州画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诚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览而尽,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称为“瘦西湖”,这个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这样俗”,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曼衍开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这条河其实也没有顶大的好处,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和别处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桥;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们是知道的,小金山却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错--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气。“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个塔,和北海的一样,据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但还有一桩,你们猜不着,是红烧猪头。夏天吃红烧猪头,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可是在实际上,挥汗吃着,倒也不坏的。五亭桥如名字所示,是五个亭子的桥。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桥没颇多,乘小船穿来穿去,另有风味。平山堂在蜀冈上。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山色有无中”一句话,我看是恰到好处,并不算错。这里游人较少,闲坐在山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闲寂胜。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蜿蜓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象没有似的。
船有三种:大船专供宴游之用,可以挟妓或打牌。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象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乘的人多了,便可雇两只,前后用小凳子跨着: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来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划”渐渐地多,大船渐渐地少,然而“小划子”总是有人要的。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也因为它的伶俐。一个人坐在船中,让一个人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可是一首唐诗,或一幅山水画。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撑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虽然便宜,却也有些分别。譬如说,你们也可想到的,女人撑船总要贵些;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了。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或尚不伤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觉意味索然了。
北门外一带,叫做下街,“茶馆”最多,往往一面临河。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他们不怕你白吃。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得影廊,绿杨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下河”总是下午。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
电台四季名家散文:秋韵
京华秋色,最先想到的总是香山红叶。曾记得满山如火如荼的壮观。在太阳下,那红色似乎在跳动,像火焰一样。二三友人,骑着小驴笑语与得得蹄声相和,循着弯曲小道,在山里穿行。秋的丰富和幽静调和得匀匀的,向每年毛孔渗进来。后来驴没有了,路平坦得多了,可以痛快地一起走到半山。如果走的是双清这一边,一段山路后,上几年陡台阶,眼前会出现一大片金黄,那是几棵大树,现在想来,也是银杏罢。满树茂密的叶子都黄透了,从树梢披散到地,黄得那样滋润,好像把秋天的丰收集聚在那里了。让人觉得,这才是秋天的其调。
今年秋到香山,人也到香山。满路车辆与行人,如同电影散场,或要举行大规模代表会。只好改道万安山,去寻秋意。山麓有一片黄栌,不甚茂密。法海寺废墟前石阶两旁,有两片暗红,也很寥落。废墟上有顺治年间的残碑,镌有不得砍伐,不得放牧的字样。乱草丛中,断石横卧,枯树枝头,露出友蓝的天和不甚明亮的太阳。这似乎很有秋天的萧索气象了。然而,这不是我要寻找的秋的韵致。
有人说,该到圆明园去,西洋楼西北的一片树林,这时大概正染着红、黄两种富丽的颜色。可对我来说,不断地寻秋是太奢侈了,不能支出这时间,且待来年罢。家人说,来年人更多,你骑车的本领更差,也还是无由寻到的。那就待来生罢,我说,大家一笑。
其实,我是注意今世的。清晨照例的散步,便是为了寻健康,没有什么浪漫色彩。这一天,秋已深了,披着斜风细雨,照例走到临湖轩下小湖旁,忽然觉得这景色这般奇妙,似乎我从未到过这里。
小湖南面有一座小山,山与湖之间是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几天不见,竟变成一座金黄屏障,遮住了山,映进了水。扇形叶子落了一地,铺满了绕湖的小径。似乎这金黄屏障向四周渗透,无限地扩大了,循路走去,湖东侧一片鲜红跳进眼帘。这样耀眼的红叶!不是黄栌,黄栌的红较暗;不是枫树,枫叶的红较深。这红叶着了雨,远看鲜亮极了,近看时,是对称的长形叶子,地下也有不少,成了薄薄的一层红毡。在小片鲜红和高大的金屏障之间,还有深浅不同的绿,深浅不同的褐、棕等丰富的颜色环抱着着澄明的秋水。冷冷的几滴秋雨,更给整个景色添了几分朦胧,似乎除了眼前这一切,还有别的蕴藏。
这是我要寻的秋的韵致了吗?秋天是有成绩的人生,绚烂多彩而肃穆庄严,似朦胧而实清明,充满了大彻大悟的味道。
秋去冬来之时,意外地收到一份讣告,是父亲的一位哲学友人故去了。讣告上除生卒年月外,只有一首遗诗,译出来是这等模样:
不要推却友爱
不要延迟欢乐
现在不悟
便永迷惑
在这里
一切都有一着落
我要寻找的秋韵,原来便在现在,在这里,在心头。
电台四季名家散文:江南的冬景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象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
我生长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叶也有时候会保持得三个月以上的生命。象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PeterRosegger1843—1918)罢,他用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丫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红黄,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同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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