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散文总汇

2016-12-02

我喜欢安意如的文字,感觉像欣赏平滑柔软的绸缎上的苏绣,针针智慧,线线机巧。今天我们来看一下安意如散文总汇。

安意如散文总汇: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

他是一个习惯隐身的男人,兴尽而返扁舟垂纶,于波涛万顷中寻觅本心。山河动荡,最是这样的时节,渔樵唱晚皆有远意。渔人的枯燥劳碌被他净化成了诗意。

他更愿意以知交的身份远离,为他祝福。就让清风缕缕、流云淡淡为他捎去惦念。

三江五湖之外,有这么一个人,昔日为臣下,今朝为故人。无论身在何处,仍怜他为天下第一苦命人。只是原谅他不能追随,为他鞠躬尽瘁,以身命相陪。世上有诸葛孔明这一类劳心劳力的入世知己,也必有张志和这样不耽于红尘的世外高人。

张志和入仕和归隐都在肃宗、代宗两朝,应该是中唐最早的诗人之一。就像这首《渔歌子》所歌咏的生活:“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风也不大,雨也不腻,脱去了冠冕朝服,穿上清香轻便的蓑衣。

可以知道,他的理想是寄情山水归于自然。兴之所至便乘船访友,寻得三五知己谈诗论道,酒酣时吹笛击鼓,乘兴挥毫作画。

史载张志和喜欢在音乐、歌舞、宴饮的环境中作画,他的画与乐舞同一节奏,作画不假思索须臾可得。笔墨挥洒间,或山或水,宛在眼前,其神俊不可描摹。在画界,他的画作被定义为逸品,逸品高于神品,就像书法里的法帖是最高级别一样。

皎然有诗描写张志和作画时的狂态:“手援毫,足蹈节,披缣洒墨称丽绝。石文乱点急管催,云态徐挥慢歌发。乐纵酒酣狂更好,攒峰若雨纵横。尺波澶漫意无涯,片岭势将倒。”又赞曰:“玄真跌宕,笔狂神王。楚奏铿,吴声浏亮。舒缣雪似,颁彩霞状。点不误挥,毫无虚放。蔼蔼武城,披图可望。”

想来,张志和作画如公孙大娘剑舞般酣畅。逍遥是精神的自然流露,不可模仿,不可复制,不可多得。观者所受的感染震撼不止于画作完成后的意韵,观看他作画同样是难得的艺术享受。

皎然不是俗人,能得他如此倾心赞颂,可知张志和的确风骨高雅非比寻常。才高如此,他仍是不恋尘俗,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是一个习惯隐身的男人,兴尽而返扁舟垂纶,于波涛万顷中寻觅本心。

山河动荡,最是这样的时节,渔樵唱晚皆有远意。渔人的枯燥劳碌被他净化成了诗意。有道是: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他的生活悠然自得,像鱼一样自在穿梭,畅快的愉悦感像水流一样清澈。

当时与他相好的人有书法家颜真卿、茶圣陆羽、诗僧皎然等,都是当时声名遐迩品行高洁的名士。他们自成一个圈子,时常雅集,做一些真正文人做的事情。《渔歌子》正是他参加颜真卿的宴会时在宴席上与众客的唱和之作。张志和第一个起头。那场欢宴众人兴致勃勃,与会五人各作五首《渔歌子》,张志和还为诗配画,二十五首足以集结成诗集,最后真正流传下来的,只有张志和的五首《渔歌子》。

很多东西都被光阴洗得单薄,时间可以让一个誉满神州的人销声匿迹,一群叱咤风云的人身影模糊,唯独会将诗意变浓。

玄真子是张志和的自号。张志和好道,素以道家方法修身养性,也被后人奉之为仙。《续仙传》里说他用道家水解的方法白日飞升成仙。在世人眼中,张志和是自沉于水。他的好友颜真卿在祭奠碑文里不忍言明,只说他“忽焉去我”、“烟波终身”。

据施蛰存先生研究,五首《渔歌子》的次序,在往后的唐宪宗时代李德裕所得的抄本上,已经错乱了。第五首“青草湖中月正圆”应排第二。前两首是张志和回忆做南浦县尉时的渔钓生活。往下三首,是他归隐后从金华泛舟东下的情况。“钓台渔父褐为裘”是写严子陵的钓台,这是富春江上的渔人古迹。“长江白浪”泛指富春江。“溪湾里钓鱼翁”写的是溪湾里的渔人生活。“松江蟹舍主人欢”写松江上捕蟹的渔人。松江就是吴江。“菰饭羹”是用晋代松江人张翰的典故。

菰饭羹,季鹰归来,张翰身在洛阳,秋风起时怀念家乡的菰米饭、莼菜和鲈鱼。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家乡风物有味,这个旷达的人毅然辞官回家。

菰是茭白,菰米是茭白的籽。茭白结籽可以做饭,唐以前的人,食用菰米甚为普遍,唐以后就渐少了,宋人视菰米为稀有佳肴,明人就和现代人一样,开始不知菰饭为何物了!李白在诗里写道“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三谢不能餐”,老妪手捧着新做好的菰饭,盛在粗糙的盘里端上来,香气盈盈。月光照耀,菰饭益发洁白晶莹,那双苍老的手,诚挚的眼睛,物简情浓,贫家待客的虔诚令曾经浪游四海、食遍珍馐美味的他感动得难以下咽——与美好的感情劈面相对,总会心潮汹涌,人是容易被看似微小的事物撩动剧烈情感的。菰饭消失同样叫我这样好吃的人流一把多情泪!

张志和之前的盛唐时代,亦有不少著名诗人歌咏渔父的生活,借以表达安闲自在不羡名利的心境,却没有他表现得那般自然。因其他的诗人只是观察感触,抑或偶尔出场客串一下渔父的角色。唯独他是真正做了渔父,万缘放下,泛舟五湖,最后还沉水谢世,毕生与水密不可分。

这些诗意境雷同,内容和思想上并无实质差异,但在诗词节律上,张志和的《渔歌子》却有创新,采用了三言七言混合的长短句法。从这个意义上说,张志和是唐词的开创者之一。

《渔歌子》既成,因其词律和谐意境高远,他本人后来又下落不明,被传升仙,更为词作平添了几许传奇色彩。后人津津乐道,唱和者不绝。其中既有才华高绝如温庭筠、苏东坡、陆游者,也不乏宋高宗赵构这样偶尔兴起为之戏者。

张志和的《渔歌子》流传到东瀛,在那个渔业繁盛的岛国,张志和的诗受到嵯峨天皇的追捧,影响了日本诗词的风格,促进了俳句诞生。

橹声乃,唤起时间不曾沉默的部分。桃花清艳,飘过岁月的暗河。走在山河故道上,我们看见似曾相识的风景,却寻不回旧时的风情。怀揣着雪月花时的感动,始终无法走回故事里。

因着这样的惆怅,我一再回味支渔歌,歆慕他的风流。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

安意如散文总汇: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有两天,不能写任何东西。《华山畿》缠住了我所有的情绪。很简单的南朝乐府,却莫名地喜欢。也许这喜欢正是因为它简单。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古今乐录》曰:“华山畿者,宋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女子,悦之,因感心疾而死。及葬,车载从华山度,比至女门,牛不肯前。女出而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遂入棺,乃合葬焉,号神女冢。自此有《华山畿》之曲。”

这首诗,列《华山畿》二十五篇之首。是说南朝宋少帝时,南徐(今镇江)的一个读书人,从华山畿(今丹徒)往云阳(今丹阳),偶然见到了一位女子,很喜欢,从此相思成疾。书里的说法是“悦之无因,遂感心疾”。士子终于缠绵病死,遗言要葬在华山旁,他初见那女子的地方。于是素车白马,迤逦而行,到得山脚下,突然拉车的牛不肯走了,正是女子的家。女子出来,见了士子的棺木,没有悲伤,没有惊愕,很平静地说等一下。然后回屋,梳洗、沐浴,盛装而出,唱着这一阙歌。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而入,不再出来。

这故事其实是梁祝的最早版本,很简略,却传神。最喜欢的,是那女子盛装沐浴的从容,她知他死了,为己而死,百般哀哭俱无用处。只是作歌:你葬于华山之脚下,你是为我而死,我一个人活着又为了什么呢?倘若你可怜我的处境,请将棺木为我敞开,让我随你而去。

世上情花万种,有一种叫生死相随。你以命殉我,我便拿命还你。一偿一报,丝毫不勉强。大有任侠之风。这样的从容,是已将生死置之心外,记忆中,惟有重阳古墓里出来的小龙女有此风仪。书中写到当日杨过在绝情谷中遭遇强敌,命在旦夕,小龙女却神态自若。不是因为不深情,相反是太深情后的淡定——“小龙女见谷主取出带有刀钩的渔网,心中早已想了一个“死”字,只待杨过一被渔网兜住,自己也就扑在渔网之上,与他相拥而死。她想到此处,心下反而泰然,觉得人世间的愁苦就此一了百了,嘴角不禁带着微笑。”我此时蓦然想起,小龙女嘴边的微笑正好合了“欢”这个字的深意。他是她的爱郎,她的欢人,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快乐,即使是死。这一笔,也许连金庸自己都不是刻意写的。

小龙女对于情感的态度,更近于禅。至为浓烈的,也许正是那一份淡然。可惜此姝非实有其人,乃是文人笔下一段臆造罢了。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文字和传说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个在口一个在手。华山女子和小龙女一样是留在字面上的人,也许根本没这个人,也不需要真有这个人,故事是真实世界的反光,后人流传的只是一种愿望。人们希翼看到更美更纯粹的超脱于一切规则之外的精神幻相。

海市蜃楼的不真实并不妨碍它的美为世人所传颂。

东晋南北朝是一个分裂时代,南朝质地柔媚寿命蹁跹,它的气质很像春日里的蝴蝶,有刚洁亮烈的一面,更多是柔情娇媚。它的文化风向标,那些流传在江南的民歌,也是这样。就连文人也多仿民歌而做乐府,喜做抒情小诗,少闻慷慨悲声。南北方各自有其乐府诗,南方以清商曲辞为主,大部分保存在宋代郭茂倩所编《乐府诗集·清商曲辞》里。存诗八卷。南朝民歌以吴声歌曲、西曲歌两部分最为重要。《晋书·乐志》云:“吴歌杂曲,并出江南。东晋已来,稍有增广。其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盖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吴声歌曲起于此也。”吴歌共326首,西曲共142首。《华山畿》是吴声歌曲曲调里和《子夜歌》一样重要且广为人知的曲调。郑振铎先生曾说:在乐府诗吴歌里,“其中惟《华山畿》最为重要。”

《华山畿》是《懊侬曲》的变声。懊侬,懊侬,这曲子叫人未唱已先叫人心神飘摇,似女子在耳边娇嗔,一点西子捧心的薄愁。吴声侬语,多少年来,都是文人们心里的魔咒,不敢轻易去撩动的琴弦。乐府里南朝的曲子也有同样的魅力。它们出自多情之地,带着多情的本色,即使只是一个农家女,田畈水边一句,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也有后世文人苦心难及的婉转缠绵。

所有的东西,它在初出现发展的时候,都有天真大方的气象,因为是初生,无惧无畏,我自是个清净我,自在我,荷塘当中莲花一朵,没有搅扰及牵绊。清商曲辞,情致缠绕,体制精短,大多是五言,内容多为男欢女爱,为后来正统文人所轻。然而它天真大气却是后人很难刻意达到的。任何人都可以唱可以学。李白刘禹锡等人从六朝民歌里寻芳汲取营养,出来立刻花香沾襟扑面清新。而元曲,大则大矣,深亦深矣,却很难叫后人从中学到精华。没有延续的动力和发展空间,所以清之后,急速的湮灭。同样是曲,它已经有了严格的体式和限定,像被教育成型的人,知道该怎么行事,固然举止稳当不会出错,一旦去除限制反而会茫然不知进退,也不天真更不可爱了。

《华山畿》中写爱情痛苦时,往往感情强烈,设想新奇。记得其七也很短:“啼着曙,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去。意思是,我哭着到天明。泪流的可以让枕头浮起来,身子将被泪水冲去。”以泪落笔,写因情而伤心,手法极度夸张,却因其感情真挚,不让人觉得荒谬。更有甚者,歌道:“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长江亦为泪流满。如斯深情只为君。

其实怨不得天下男儿千百年来为江南吴地女子神魂颠倒,像南徐的士子飞蛾扑火般去获取陌生女子的芳心,用生命应了那句只爱陌生人,都不必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只要她们肯为男人劳力劳心,情爱中纤心弄巧,翻云覆雨,展露心田一脉深情风光已能让人受宠若惊难舍难分。这般人,本就如春上花开,明光晓映,叫人爱不得,放不低。这种天分是历史是天赋,不得尽知。

以歌而言,《华山畿》里记载痴情女子不只华山女子一个。歌也繁复多样,有为人钟情不得自解,作歌曰: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有长夜相思疑君到,歌曰:夜相思,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

有彻夜啼哭,以鸡做比喻,歌云:长鸣鸡,谁知侬念汝,独向空中啼。

我看见有人叹赏:这几首,语句都非常短,简直是毫无预兆破空而出。如同断章,短的好象是长诗里截出来的寥寥几句,首尾的句子,都已佚失。但细细品味,又觉这几句,已经足够,或者余韵悠长,意在言外,或者音如裂帛,声调锵铿。民歌往往如此,很少精雕细琢,却犹如浑金朴玉,自有天然之美,因直抒胸臆,语出肺腑,相较精雕细琢的文人诗,另有一种特殊魅力。

从南北朝到现在,中间横亘着千年岁月,然而,有些情怀从未更改,今时今日的女子,与那长夜难眠泪湿衾枕的女子有什么本质不同?“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多少人也曾这样仰天长叹心意虚空。

在风吹帘栊的刹那恍惚里,在半梦半醒之间,谁没有过这样的怀疑、惊喜、和失落。谁不曾希望拥有一份恋情,盼望着久天长朝朝暮暮相爱相守?——灵魂与灵魂,瞬间与瞬间,严丝合缝。你告诉我,过去和现在,一切,有什么不同?诗如镜鉴,我们照见的,是我们自己的面目。

《华山畿》里还有另外一首,我记得也非常清楚:懊恼不堪止,上床解要绳,自经屏风里。为一个男人的绝情而心痛,以致难过到要上吊自尽,诚是懦弱无知。然而女心如水,情意连绵。大部分的女人相信天长地久也心甘情愿地用生命去坚守爱情。女人的痴,痴到拿自己的性命去坚守爱情也心甘情愿。从古至今,女子为爱殉葬的故事比比皆是,最早的大约要算虞舜的两个妃子娥皇与女英,泪尽潇湘投水而死,华山女子纵身入棺,祝英台也遁入了梁山伯的墓。再不出来。

我无意评述这样的故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我只是常常在想,如果娥皇与女英先死,舜肯定不会以身相殉的,舜的天下离不开舜,舜也离不开舜的天下。至于祝英台先死了,梁山伯会不会哭得墓穴为之开,也要打个问号。

男人只可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身不由已地相思成疾,甚至郁郁而终,就象梁山伯,却不可以为已经得到的爱情付出生命。男人肩上有重于泰山的责任,这些责任不容许他们为爱殉葬。所以聪明的女子可以为爱情歌唱,可以为爱情落泪,但不要傻到用生命去坚守爱情,潇洒放任一点,也许会活得更好些。没有了生命,爱情在哪儿安根发芽?

《华山畿》的爱情故事,有悲喜两种传说。另一种是大团圆的结局,据元代林坤编著的《诚斋杂记·华山畿》记载,故事的大概没有发生变化,仍是那个士子为一陌生女子相思成疾,被士子的母亲知道,母亲就去华山附近寻访那女子,找到之后说明了情况,女孩为士子深情感动,偷偷脱下蔽膝教她带回密置男子卧席下,士子的病好了一些,发现自己卧席下有女子的衣裳,就将衣服焚烧,将灰喝下,不久临终,吩咐母亲将他葬于华山附近,母依其言。车过女子家门口,女子出来相见,歌而棺开,纵身扑入抱住士子,士子复活,两家相庆,为他们举行婚礼。

这样的结局我却不喜欢,正因为它太刻意去追求完美,带有一厢情愿的掩饰成份,掩饰世事本身的薄凉。我就很奇怪,为何那女子要士子母将下裳(蔽膝)密置在男子的卧席下,而不由其母坦言告之女心已许?莫非那女子在蔽膝施了法,说出去了就不灵?男子又为何执意求死,将蔽膝焚之,烧成灰喝下去,也不乖乖好起来,想法子把女孩娶回家?若是当中有什么人事阻滞,书中又只字未提。勉强添加的细节相互之间自有矛盾,不能自圆其说。明显是后来文人加以修撰过,强求圆满,反而失去凄美摄人的本色,

感激的是,所有的人都未改动“悦之无因”这四个字,这也就是《华山畿》故事的深魂——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华山畿》诗中的华山不是指五岳中的华山,而是指江苏句容境内的华山。南徐是现在的镇江。西晋末年,北方混乱,东晋偏安江左,建都于建业(今南京)。当时北方人士纷纷南下,东晋政府为此侨置了徐州,州治即在京口(今镇江)。到了南朝的刘宋时,正式定名为南徐州,以后南徐便一直成为镇江的别名。许多资料表明,吴歌《华山畿》的发生地就是丹徒石桥华山村,“神女冢”遗址,至今仍存,当地人称其为“玉女墩”。古代丹徒石桥华山上建有神女祠,当地人称“玉女祠”,己毁。

《华山畿》里的痴情男女是不幸的,又是幸福的,跳入棺中合葬也就合葬了,家人还为两人主持了冥婚。人们只有怜惜,而无异议。据说至今丹徒石桥华山村每年春天,清明前后,青年男女至玉女墩旁供香、烧纸,祈求保佑婚姻幸福、美满的古风仍存。

华山男女的相爱,更像是两人之间萌动了一场禅机。没有预料的开始,没有准确的结束。缘生缘灭在一念间。而后来的《梁祝》则渐渐有了种种人世烟火气息,相识、许婚、重见、另配、生离,死聚。故事开始沿袭世俗人情规则约束演进,成为哀戚的爱情故事,而不是爱情。

爱情是无形无相的,而爱情故事是有的。至今丹徒当地老百姓仍称《华山畿》为“小梁祝”,小,并非是指故事长短,而可以理解为初具雏形的意思。

华山女子的悲歌叫我想起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声音比世上一切生灵的歌声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寻找着荆棘,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她在歌时,正如这荆棘鸟一样奋不顾身,在奄奄一息的时刻,超越了自身的痛苦,那歌声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聆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歌声摇荡万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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