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鹤冲天》词看柳永两难的人生抉择

2017-03-13

【摘 要】柳永是北宋时著名词人,也是被当时以及后代在人生选择上大为诟病的词人。本文通过其《鹤冲天》词的分析,看柳永对仕途和烟花巷陌这两条道路的态度,看其两难的人生抉择。

【关键词】柳永 鹤冲天 人生选择

柳永,宋代初期著名的词人,著有《乐章集》一部。在他所做的词中格外为人所注目、同时也倍受争议的就是写艳情的那一部分。很多人一方面欣赏柳永的才气,另一方面又为他写出如此风格的艳情而惋惜。宋谢维新《古今合壁事类备要》中说:“范蜀公与耆卿同年,爱其才美。闻作乐章,叹曰:‘谬其用心!’”柳永不仅在当时,而且在以后很多人眼中都被看作是一位行为不检点的浪子。他那首十分著名的《鹤冲天》词似乎也是在传达着类似的信息,其词云: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在宋人笔记中有这样两条经常作为这首词的背景被引用。一条是北宋末年严有翼的《艺苑雌黄》:“当时有荐其(指柳永)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狷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另一条是吴曾的《能改斋漫录》:“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祐元年方及第。后改名永,方得磨勘转官。”这些笔记内容告诉我们柳永确实曾经浪迹于秦楼楚馆之中,并在这个圈子里赢得了极高的名声,以至于当时的仁宗皇帝对他都耳熟能详,此外在这个圈子里的无限风光也的确造成了柳永后来在仕途上万般曲折。

从《鹤冲天》词看柳永仿佛将世俗的一切褒贬全都抛掷于脑后,欣欣然用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陈师道在《后山诗话》中说“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柳永不光是游了“南北二巷”,而且也确实在与那些青楼女子的交往过程中享受到了无穷的欢乐。“异性之间的交往,从本质上来说,又都是受主体内驱力中的性内驱力的驱动而形成的。所谓内驱力,是指个体的活动得以进行的内在驱动力量。内驱力是人的心理能,它不仅可以支配人的一切本能性行为,而且可以放射到包括文学创作在内的高级创造活动中去,成为创造活动(包括文学创作在内)的心理能。性内驱力作为内驱力的一种,对词人与歌妓的交往,是一种不可忽略的动力。”与柳永交往频繁的歌妓很多,据薛瑞生考证“柳词中提到的名妓即有师师、秀香、瑶卿、安安、虫虫、香香、英英、冬冬、楚楚、宝宝、心娘、酥娘等多至十八个”。与柳永交往的这些青楼女子是为正统圈子排斥在外的底层的市井歌妓,而柳永本人恰也是为正统圈子排斥在外的浪子,徐地《却扫篇》中称柳词“声态可憎”、“为风月所使”之类的评论比比皆是。于是柳永就和这些女子一样,被划为正统思想所不齿的另类。因此柳永在这些女子身上可以找到某种思想和人格上的共鸣。柳永在[西平乐]中说:“尽日凭高目,脉脉春情绪。嘉景清明渐近,时节轻寒乍暖,天气才晴又雨。烟光淡荡,妆点平芜远树。黯凝竚。台榭好、莺燕语。正是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雅称嬉游去。奈阻隔、寻芳伴侣。秦楼凤吹楚馆云约,空怅望、在何处。寂寞韶华暗度。可堪向晚,村落声声杜宇。”可见柳永的情感一直都着落在“秦楼”、“楚馆”中,一旦远离就让他产生无限怅惘。而且这些青楼女子对柳永也可说是有始有终,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及杨湜《古今词话》中说:“(柳永)沦落贫窘,终老无子,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鸩钱葬于枣阳县花山。”“每遇清明,多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柳永和这些女子可以说是互为知己。这样,柳永在与她们的交往过程中享受到了无穷的情感上的快乐。

同时柳永在烟花巷陌中生活时,也享受着很高的成就感。《传花枝》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的柳永在这个圈子里是一个倍受瞩目的人物,据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中说:“(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穿一时”。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中也说:“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柳永自己在《玉蝴蝶》中也说“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

”无论是谁,都需要他人对自己有一种肯定,何况柳永这样自视甚高的文人,可是在正统圈子里他得不到,即使为人相当宽容的晏殊对柳永也很刻薄,曾当着柳永的面说,“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在秦楼楚馆里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柳永倍受乐工、歌妓推崇,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自身价值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这种满足对一个文人来说作用绝对是非常巨大的。

可以说柳永在秦楼楚馆里不仅享受着情感上的满足,也享受着人生价值的满足。可即使这样也不能说柳永以浮名换取浅斟低唱换得那么心甘情愿。从《鹤冲天》词中可以看到柳永是一个很自负的人,也是一个不甘心认输的人,在谈及落榜时他说是“偶失龙头望”,认为自己不仅应该被选中,而且凭才学,自己还应该是独占鳌头。无论中与不中丝毫不能影响他对自己的评价,他认为自己是堪可为卿、为相的“贤”才,只是时运不佳才会名落孙山。同时柳永也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人,他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很贤明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是不会亏负他这样的人才的,所以他在词中说自己的落榜是“暂遗贤”,认为自己终有直上青云的一天。从这些词句中我们可以看出柳永不可能是一个永远终老于秦楼楚馆里的浪子,他对仕途同样充满着一种热望。在《鹤冲天》词中摆在面前的两条路——仕途和烟花巷陌让柳永很难抉择。从表面上看,柳永似乎放弃仕途,甘愿沉醉于温柔乡里,可是从意象构成、人物的状态以及色彩使用等多方面细细品味,就会发现柳永似乎对仕途更加难以割舍。

首先看在这两条道路上出现的意象。词的前半阕写的是对仕途的感受,出现的意象有:金榜、龙、清明的时代、贤能的才子、风云等等。金榜题名可以说是以前那个时代每一位读书人的梦想;龙是高飞于九天之上的神物,让人莫敢仰视;清明的时代与贤德的君主相连,也是一个时代的大幸事;贤能的才子,先天超人的禀赋、再加上后天长年的苦读方才有可能成就;这里的“风云”,应当指的是可以使人平步青云、直上天路的“风云”,更为历代的士人视为极为难得的际遇。可以说柳永在《鹤冲天》前半阕中使用的意象都是被视为最高贵、最神圣、而且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而下半阕所使用的意象有:烟花巷陌、意中人、风流事等。烟花巷陌,是只要想去就都能去的寻欢之所;风流事,是为文人生活增添别样姿彩的插曲,有了它,可以锦上添花,没有它,似乎也无伤作为一个士人的大雅。意中人,虽说应是让人梦寐以求的“伊人”,但因为她出现的场景在烟花巷陌之中、丹青屏障之后,而让人心中少了一些理想化。总之,下半阕中出现的意象是身处世俗中人的理想,充满了情与欲的梦幻般的旖旎。

其次,《鹤冲天》词前后两个半阕中人物的状态也是不同的。前半阕充满了一种追求,充满了一种向上升腾的力量:又是独占鳌头、又是乘风云直上云霄。而下半阕中浪子仿佛是被香艳的柔情缠绕得慵懒无力,对这些“红”、“翠”也只能是“偎”,只能是“依”。

此外,再看这首《鹤冲天》词中两半阕所使用的色彩。前半阕中出现的色彩有:黄金榜的金光灿灿、光辉耀眼;“白衣卿相”中白色,带来了神圣和洁净。所以可以说在柳永的眼中,仕途是一条直接云天的金光大道,让人无限神往。在这条路上行走的人们,一个个圣洁光鲜,婉若仙人。而下半阕中出现的色彩:是“丹青”、是“红”、是“翠”,色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但却是凡间的颜色,让人唾手可得。这样的色彩安排,很清楚地表现出了柳永心底里对这两条道路的取舍——萦绕在他心头的恰恰是他表面上口口声声所要抛弃的“浮名”。“柳永远祖可上溯到唐代古文运动之先驱人物柳冕,五世祖奥始迁居福建崇安,祖柳崇虽称处士,却也诗礼传家,父宜进士出身,兄三接、三复、子涗、侄淇均进士出身”,家学渊源使柳永理所当然地认为,作为士人参加科考、步入仕途顺理成章。而且柳永曾不止一次参加过科举考试,据薛瑞生考证:“柳永再至京师,盖在考进士之时。然屡试屡败,初考在何年,不得而知,??柳永二十四至五十岁或二十二至四十八岁。清宋翔凤《乐府余论》谓:‘耆卿蹉跎仁宗朝,及第以老。’”

在柳永的一生中“仕途经济”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而“绮陌红楼”是他一生的情感寄托,无论舍弃哪个都会使他十分痛苦,这就是柳永人生选择上的两难。所以,在《鹤冲天》词中在表示取舍时他用了一个“忍”字,“忍”是一种很痛苦、很矛盾的心态,仿佛在用一把刀将自己的心割为两半。纵观柳永的一生,在烟花巷陌里,始终难把功名真正抛于脑后。而一旦真的踏上仕途,又不断在感慨“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注 释

①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9:88

②薛瑞生校注.乐章集校注 前言[M].北京:中华书局,1994:2~3、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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