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一座城池》读书笔记

2016-11-12

《一座城池》是我一年前看的。这次又重温旧作,心头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不同于以往的《三重门》,本作品去除了华丽和强烈的讽刺,以简洁而近乎平民化的语言诉说着平民的声音,充斥着荒诞,也不乏幽默的调料,起初似乎搞笑,然后沉重,沉淀后又觉得是我们表面浮华下最真实的生活.

作品就像一个梦境,“我”,从一开始就充满荒诞地赶命到一座莫明其妙乌浊混乱的城池里去和健叔会合。“我们”没有身份,是逃犯,也正因此才能以底层人的视角窥视社会的每个角落。小说中主角们没有鲜明的个性,可以是任何人,而他们的几双眼睛悄悄地潜入了时代的缺口。作品对每个场景没有过多的渲染和刻画,作者的笔如同隐匿的刀锋,不动身色地剖开了社会的截面。在这张截面上,作品夸张而逼真地勾画着种种现象,没有太多主观对现象的注解,把诠释的权力留给读者,这是与以往荒诞现实小说最大的不同。把真实用扭曲的方式给你看,是本小说的特点。而小说梦幻般的荒诞也就在这张梦的截面上进行,游离在现实与荒诞间,它无须写得太实,太具体。太具体了,小说如梦的感觉就打破了。这也就是有读者认为此小说远不及《浮城》深刻的原因之一,但这是本作品的效果。

文中“我”与健叔在旅馆安顿好后,准备到一家日本料理先奢侈一顿,可胆小的健叔却对“我”说:“不行,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们不能去有这么多政府工作人员的地方。” “我”认真对“健叔”说:“你要相信我们的政府。你一要相信政府总有一天会还我们清白的;你二要相信政府是不吃无包间之饭的。走!” 典型的韩寒冷幽默。接着,一位顾客因不满军妓音乐而被殴打,随着《让世界充满爱》的响起,真是荒诞而讽刺。

接着,就开始以“我”的眼睛,写在城池里第一场化工厂爆炸引起的火灾的荒诞所见——

“人们变得异常激动,买完菜的家庭妇女都像夸父追日一样朝故事方向跑去。……如果有个刚睡醒的打开窗肯定会以为中国连二0一二年的奥运会也拿下了。……很快我们骑车经过工业大学门口,看见里面忽然拥出不下五十辆自行车,并且在出校门的一号弯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我喘着气说:‘疯了疯了,这些人都疯了。’……健叔在前面半米处骑得聚精会神,屁股已然离开了坐垫。……一时间情景壮观难言。虽然几百人骑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几百人冲向火场肯定是一辈子只能看见这么一次了,或者抽象点说,看见几百只凤凰在骑车,真是让人生充实不少。”

写到这,我便联想到了交通事故时发出啧啧赞叹的人群;大学中情场纠纷,男子将女友慢慢杀死而周围的大学生默默旁观;某大厦发生火灾,无数人聚集一起仰头观看,以致于有小偷这时偷钱无人发现。还有当初中国申奥2008成功,突然电视上的主持就无故哭泣起来,然后还四只拳头一般立即从屏幕上打出坚决反对奥林匹克精神的大字:“我们赢了!难道其他申办国家就是输了?”据说其它电视台主持们都紧急并且非常“艺术人生”地也被传染性大哭!而且还男女拥抱哭成一团。真的是:申办奥运我们赢了艺术人生的爱情!我能想象北京的很多大学门前,肯定都会出现“里面忽然拥出不下五十辆自行车激烈的争夺。我喘着气说:‘疯了疯了,这些人都疯了。’”的场面!

好的文学,并不在于它能把生活表面临摹到如何繁华热闹,而在于它能或不能以一种特定氛围和情绪,而勾起读者内心的无数体验与联想。而写者若能先深入自己还能再抽离现实,最后以作品而异于生活,那才算是真牛的文字。

我们原路返回。我说:“这火八成要烧好几天。”

健叔说:“是啊,除非下雨。”

话音刚落,雨丝飘下。

我说:“你这乌鸦嘴,你等我们回酒店再说啊。”

健叔说:“我好人,我祈雨。”

我说:“这么小的雨也没用啊。”

健叔说:“是啊,灭这火除非暴雨。”

说完,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又是一处冷幽默,看完白戏,终遭报应,真是人类一开口,上帝就发笑。健叔也发生了“安全事故”,掉进沟里跌断了腿。不久,健叔在看学生踢球时,听着感人的校园歌曲而感叹命运,却被飞来的球撞倒,引来一阵轰笑,结果手也断了。人到此等境地居然还无法深刻地悲哀一场,真是悲哀无处藏身,眼泪无处流啊。

可命运就这样,在你即将成为行尸走肉时,好运突降,我与健叔中了奖金,自然有了新居。随后,作品相继写到梦中抓住买了电视的“我”的那些以公谋私的警察,给健叔看病的医生,在大荣公寓下的店铺着火时救火的老太太遭到人的鄙夷以及消防员说的话,呼唤和平友爱的行为艺术家阿雄被人们冷嘲热讽,朴实单纯的同桌最终跳楼,无望的小客栈和路面结冰后在桥下欢欣鼓舞的人们和吊车师傅都是社会不同层面的缩影。此外,文中插叙了几个人物,我过去的两个女友,一个带着小资的虚荣,在金钱至上的“上流社会”鬼混,精神不入流但却属于上流社会,一句“你就没有上流社会的命”充分显现其有着阶级优越感,对“中下层社会”不屑一顾,笑贫不笑娼,这又是一个社会阶层间矛盾的缩影;另一个是典型的房奴,带着浓厚功利的爱情,这一切现象都渐渐造就了真情的荒漠。而小C是个微妙的人物,她无知而善良,就如苍天注视下的小花,还未来得及受污染。“我”真可悲,小C是“我”眼中难得单纯,能让我感受到美好的人,却并不了解我,也不懂得爱,因此我们没有缘分一起飞翔,“我”更多出于保护和她在一起,不让她受伤害。至于王超,只是千万个没有理想的大学生中的一个,可以代表一群人,也无须太多笔墨刻画其个性,他的出现,道出了流行在大学里变质的速食爱情。

在艰苦的生活中我反而磨练出了些许韧劲,我们开往超市途中听了广播中中年男人充满童趣的看法,我们竟然找到了生活在当下,境由心造的感觉。但每当黑夜来临时,希望如此飘渺地挣扎,我已经不只一次在夜里,在黎明苏醒时分看见了无法穿越的漆黑的夜。我经常喜欢穿越楼下的树林,可能是面对黑夜中大自然能够找到自己吧。在黑夜中穿树林时的心理感受就是“我”内心的潜意识。此时,我感受到“晚上则完全是一个黑洞,虽然你背着身子,向前迈着脚步,却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吸着,每一步都是退向后方。大荣公寓是我惟一能看见的有灯的建筑,我的脸正向着它,走的每一步也是无比的坚决,但感觉离它的距离渐渐遥远。突然间,仿佛穿过了空气中的什么障碍,大荣公寓出现在了眼前一百米的地方,脚步也终于变得实在了。”这一段传神地刻画出“我”潜意识中的希望挣扎的感觉,生活希望渺茫,大荣公寓像海市蜃楼一样,离“我”越来越远的感觉。随着钱一点点耗尽,我们居然违心地把损坏的取暖器卖了。作者紧紧抓住现实生活中人在苦难时与之抗争的情形,在绝望中反而能把人的潜能和生活的欲望充分激发出来,这依然难以抵挡难熬的黑夜。此外,用景物来描绘人的潜意识,远强于一连串的修饰词。

但是这一切改变了,在我们和阿雄合作,阿雄向我们讨方案时,我们看到了莫名的希望,居然做起了不切实际的发财梦。这些情节很真实,绝望中看到希望就像恶狼扑食,恨不得马上咸鱼翻身。此时,我的心情也爽朗了,在冷天哈出的空气感觉自己活着,初显生机。随着拿到了1000元的资金,希望又膨胀了,不满足于温饱了,健叔提高价格到10000元,而温饱思淫欲,他对永久妹妹的欲望进一步觉醒了。我们居然开着车,不顾天气的恶劣,去接永久妹妹。结果乐极生悲,王超的车损坏了,又是“我们”不切实际的一个惩罚。我们还依然亢奋着,我再一次在夜里进入树林时,居然觉得那座墙没了,正如我心中的那块枷锁没了一般,心中泛起希望的“我”又一次尝试着穿越树林,穿越了许久,居然碰到了墙,看来希望还是要在现实面前触礁啊。“我”用了很长时间,经过一番周折,以为自己走到什么机密地,结果还是回到了公寓。可见“我”一定在原地瞎转。在希望中折腾了半天,其实并未走多远。现实不会因为你的希望而改变。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果然,报价被拒绝了。此前的亢奋化成了泡沫。健叔回到现实,把价格降低到500元,连上网吧发信的价格都要盘算一下了。消息发出后,便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悲喜交加,平静得只有心潮在泛着波澜,事实依旧在原地,可一个梦碎了。在韩寒的笔下,命运的起伏没有戏剧性,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平凡人一丝希望的熄灭,然后,化为百无聊赖。生活仍将继续,对多数普通人或底层人而言,命运就像漩涡,你不停地旋转于其中;生活就在希望忽明忽灭的循环中,显现其本来面目。

随着个人希望的破灭,一场更大的火灾开始了,主人公们的命运没有下文,也无须下文,他们已卷入了一场浩劫狂欢的洪流中,人们骤然撕下面具,露出狰狞的一面,大规模的打砸哄抢,尽显世间百态。人们既在内心的深度不安中不可终日,却又敢在莫大恐惧中去变态狂欢。我和永久妹妹,两个还算正派的人物在逃,没有参与其中,而我还怀疑长江宾馆的善良老奶奶也是打砸抢的一员。所有的矛盾因一场爆炸而立即爆发。

靠近结尾处:“在我的记忆里,似乎这条路有一条平行的铁路。不幸的是,在现实里,它交错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不牢靠,我们生存所必需的阳光和温度都来自一个距离我们亿万公里远的大火球。也不知道这个火球什么时候会灭掉——它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并不像放在桌上那样让人感觉放心塌实。它灭了,我们也灭了……找的太阳公公啊。

一切多么不牢靠,我们的光和热都要靠身外的遥远的“太阳公公”?那我们的太阳呢,我们心中的太阳在哪里,我们的信仰和理想在哪里?速食爱情泛滥,离婚率居高不下,寒窗苦读进大学的学生最后流连于网吧,错对日渐模糊,只有输与赢才是真。有多少父母在高中用残酷的方式禁止子女恋爱,而到大学恨不得把她嫁掉,还要嫁有房子,有身份的?没有信仰的年代,一切会变得功利,标准渐渐混乱;没有信仰的年代,规则会堕落成动物世界里的弱肉强食;没有信仰的年代,短期利益会成为真理,社会阶级矛盾会加剧。在这样的年代,我们的幸福是如此脆弱,会因一根导火索一触即崩,就像作品最后的那次暴乱,就像波音坠机永远会发生在将来的某一刻。

《一座城池》透过种种怪诞,不就是我们身边的日子?本作品的一大特征,就是它能极具多棱放射力。它就不写你身边的绝对真实,可就能让你立即折射联想及身边的点点滴滴。作品的创作视角敏锐而锋利,也总是怀着贴切温和并隐含着巨大悲伤。将当今众多城池中隐匿着的种种不安全感与危机心态,在开放的想象与虚构之中呈现得出色甚至超前。

最后,随着车队的到来,将一切回归如常,这是必然。 “忽然,我感觉身上暖了很多,我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体温。我转身,在她耳边说:‘你是害怕了吗,还是别的什么?’”纵使世界再悲哀,人间温暖仍然在。在巨大的悲伤过后,一丝温暖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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