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程我的路
每个成长在小县城的人心目中都会有一个关于大城市的梦想。 比起小县城的脏乱滞后,大城市里明显充满了秩序和繁华,充满了欲望,也充满了希望。年轻人为寻找希望,实现梦想,或凭借十年寒窗的苦读去挤独木桥,或依靠双手辛勤的劳作去挣辛苦费,一批又一批地离开了小县城,奔向大城市。
我是一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小县城年轻人。俗称,乡下人。我离开小县城的方式足以令父母自豪因我以近630的高分跨过了独木桥。
还记得当年六月成绩出来后,摆在我面前是三座城市,三所大学。北京,中国政法大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广州,中山大学。父母从我幼时便给我灌输了去北京读大学的梦想,但是这梦想近在眼前之时,我却背弃了它,最终选择了上海。父母不解,甚至埋怨、生气,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心。北京是首都,那又如何呢?上海,可是十里洋场啊。
从那时起,我的梦想,与父母的期望,就不在一条线上。
全中国简称华师大的师范大学有很多,但是属于我的只有那一所。华东师范大学。初入大学,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爱在华师大”。的确,校园里环境优美,曲水流觞,亭台楼阁,处处是景,笔笔皆画;加上身为师范大学的优势,美女如云,自然少不了各类才子佳人。但是这所大学并非只有美丽的外衣,她拥有上海藏书最多的图书馆,有着非常浓厚的学术传统和氛围,还有许多博学睿智的师长。
而这一切,当我离开了她之后,才开始怀念。人年轻时,总会这样。当拥有一些值得珍藏的东西时,总是不觉得手中之物弥足珍贵,直到失去了,方才追悔莫及。失去的东西多了,后悔的次数多了,才会追忆,才会反思,才会吸取教训,才会懂得成长。是的,年轻人要长大,总是免不了伤痛,免不了磕磕碰碰。
当时的我,也不懂得珍惜其实是个动词。我不珍惜图书馆里浩如烟云的藏书,定下了无数次的借阅计划却始终看不完最初借的那一本。我不珍惜校园里墨墨书香的学习环境,无数次路过自修室却从不曾捧书去里面坐一会。我不珍惜课堂上聆听师长谆谆教诲的机会,无数次盯着老师走神或瞌睡。我也曾告诉自己要惜取少年时,却总是等到花落之后才发现,已经又过了一年。这样一年一年,我毕业 了。
大学里阳光明媚的日子忽而远去。从樱桃河畔走出来,脚底的青石逐渐替换成了镶满马赛克的地砖,河岸的水草蔓延成了空调房里无精打采的绿植。因为在大学里没有什么突出的成就,我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旅行社做欧洲游的签证,每天的任务就是将无数位国人的身份证房产证存款证明等等中文证件翻译成英文、法文,然后奔波于旅行社和签证中心,在上海接近40°的高温中走过外白渡桥,穿越大城市的车水马龙。
看似忙乱,实则茫然。
这一年的冬天,爷爷过世了。我辞去了工作,回了老家,为爷爷守灵。我想,爷爷是不愿意我留在上海的,所以他日思夜想召我回家,却最终没有等到我。我在爷爷灵前哭个不停,眼泪模糊了双眼,也堵住了鼻子。在这个冬天,我真正体会到了泣涕不能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天很冷,乌压压的,还在飘着雪。我跪在灵前,在旅行社工作时的那种空荡的茫然被爷爷的死讯打得无影无踪。此时我才猛然发觉,比起前途更重要的,是家人。
然而我跟我妈说我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就在家附近找工作时,我妈却拒绝了我。她始终认为我应该去北京,去大城市,才对得起我在上海的这四年。我思前想后,虽然爷爷的死对我打击非常大,但是我心中依然有着飞扬的理想。成就与家人,总有一个平衡点。最终,春天来临的时候,我顺着南风吹来的方向,来到了广州。是的,广州是个大城市,而且离家不算太远,还有三小时高铁直达——这算是一种别样的平衡。
在广州找工作,原本我属意一家动漫杂志社,但是阴差阳错,又或者命中注定,我进了一家游戏公司,做文案策划。初来广州,正赶上回南天,空气潮湿无比,我身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湿疹。还好有朋友学医,告诉我要喝凉茶。原本闻到凉茶的味道就不舒服的我,在那一年夏天,每天都要喝一瓶。那时候,我还笑着对朋友说,习惯了原本不习惯的东西,这也是一种成长。
这家游戏公司有员工宿舍,但是能够分给我的房子只有一个小隔间,四周都没有窗,很闷。我便在外自己租了一个房子,不大,而且在顶楼,不通风,还很晒。父亲来过一次,都没有地方坐。他心疼我,要我换一份工作,我却总说,不急。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写东西,想要找一份文字方面的工作。但是,这个“方面”,是如此广阔。
在那间小屋的阳台上,我养了一只猫。黄皮的虎斑猫,很乖,也很胆小。都说物似主人型,我想,其实我也是这样胆小的,所以心甘情愿窝在这样的小屋里,也不愿意走出去。然而最终,我还是离开了那家公司。说来也好笑,我在那家公司呆了近一年,基本上是一个季度换一个主策划,同样的也一个季度换一个游戏脚本。最后一任主策划与我理念不合,我选择了辞职。
过年的时候,我又一次回了老家。爷爷的坟上长出了新草,矮矮的,绿绿的,还盖不住底下的黄土。家里过年依旧热闹,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一年过完,我就二十四岁了。以前回家,亲戚总会问,成绩怎么样,有没有奖学金,有没有男朋友。现在回家,亲戚依旧会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成绩却变成了工作,奖学金变成了工资。我只好笑着回答,没找男朋友,工作刚辞掉,还在找。亲戚们很惋惜地说,哎呀你居然还没稳定下来啊。
我知道,我又为亲戚们贡献了一个谈资。
在亲戚们的眼中,我的一生应该符合他们的规划,哪个年龄段该干什么事。倘若我没有完成,便是对不起父母,对不起长辈,对不起这个社会。他们关怀我的工作和婚姻,却不止于口头,还经常付诸实际行动,比如,四处帮我物色相亲对象。父母也颇为担心我在亲戚眼中的形象,但他们更担心我的未来。
我便又离了家,来到广州。这次离家之前,曾祖母拉着我的手眼泪婆娑地说:“你爷爷不在了,你也不要去太远,我就要看不到你了。”近九十高龄的她,哭得像个小孩。在离开与留下之间我挣扎了许久,却终究拗不过自己心中创建的那个平衡,也拗不过那种扎根于文字的理想。我安慰自己说,我会时常回家看看的,反正这样近。
这一次来广州,我找到了 捷普。来到捷普之后我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地方真的太远了。从捷普到广州南站所花费的时间,跟从广州南站到我家那个高铁站的时间,差不了多少。但是撇开这个,公司环境优美,福利待遇也好,而且工作内容又符合我的期望——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它呢?
父母得知我在捷普工作后非常高兴。连只在过年时见一面的外公都打电话过来,对我表示祝贺。好吧,选择捷普,也许是我从大学毕业以来,不,从我进大学开始这五六年来,做的唯一一件令父母长辈都满意的事情。爷爷泉下有知,也应当高兴的吧。
如今,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父亲趁着学校放月假,来了广州,到公司里来看我。对比我一年前住的那个小屋,父亲非常满意捷普宿舍的情况。他大笑着说:“好好干!”自从我毕业了开始找工作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父亲年纪大了,头上有了白发,胡子也开始染上霜色,连笑的时候都会在眼角眉梢堆起皱纹。我却仿佛现在才知道,他已经老了。我答应他,我会努力工作,让自己过得开心。
年少时,我总以为父母为我安排的路是他们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强加于我身上,逼迫我去完成他们当年无法实现的梦想。甚至大学时,我依然这样觉得。直到工作了,碰壁了,终于顺遂了,才恍然察觉那名为“安排”的爱。其实走一条符合他们期望的路,并没有什么不好。在自己的理想和父母的期望中,总可以获得平衡。我想我现在,就是找到了这个平衡,就像我找到了成就与家人之间的那个平衡一样。
在百转千回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找到了除自己外,谁都不能给予的未来。找到了目标,也找回了家人之间的和睦。这样的人生,真是太美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