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呦,老歌-乐乐100
老歌呦,老歌-乐乐100
黑夜的深处,传来一首老歌。它像蔓藤一样爬上我的窗格,像月光一样淌到我的床前。我起身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它说:嗨,好久不见。
老歌的背部是一面镜子,它是一面会唱歌的镜子。在它弯曲的脊柱上,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我自己,和我岁月的褶皱。
老歌开始唱了,声音并不大,但足够穿透我的身体。它唱《少年先锋队》,六岁的我第一次佩戴上了红领巾,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前方是雪亮的旗杆,上面飘着和我的胸前一样颜色的国旗。热烈的颜色,像一团跳动的火,红痛我的视线。我把右手举得高高的,高高的掌心正对着太阳。
我为纤细的小草背诵刚刚学会的唐诗,告诉他们,我还学会了一首关于小草的歌。那片草,深深地低下头去,沉思着。蜗牛背着重重的壳,慢慢地爬上发黄的葡萄藤。天空没有云,盘旋的燕子逐渐多了起来,口袋里的玻璃弹珠也多了起来。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深秋了。
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略带遗憾地通知:今天有事,改上语文课和数学课。我们只好在语文书里寻找插图里的蓝天白云,只好在数学书里聆听数字的歌唱。语文老师的头发越来越少,数学老师的一根根银丝都已显露出来。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个轮回——每六年一世,她们轮回了三世。我就要小学毕业了。
我注意到我喉结的变化,掠过草尖的风吹过来时,唇边微微的酥痒。老歌换了一个腔调,歌词里有懵懵懂懂的我听不懂的情话,歌词里有盐,腌得我的心发疼。它轻易便凿开了深藏在心里的一颗种子,那颗种子被深埋了许久,女孩穿青绿色裙子的背影在种子里沉睡。这一年,我看了《挪威的森林》。我在想,一定会有一个绿子在前方什么地方等着我。
依稀是春天,我的书包里满是难解的方程式,嘴里叼着一只狗尾巴草。不懂得什么是悲伤,却唱着《把悲伤留给自己》。我坐在学校后面的山头上,满山的草花正迎着夕阳摇摆身姿。我对着自己的掌纹看了又看,对照发黄的相书,竟然找不到和自己掌纹完全一致的卦象。
依稀是夏天,第一次感受到分别的重量,第一次感到命运之手的巨力,第一次通宵未睡,整夜地看着星斗,旁边有我的朋友们。升起的篝火噼噼啪啪地响,黑暗中的河流唱着歌,把火光和星光都唱得碎碎的带走。我望着深邃辽远的夜空,看不出那里是未知前路的方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不安,以及兴奋。
十八岁时,我握住了她的手。在那个深秋的校园里,我听到了心脏的跳动声。我以为,我会保留住手心里的温度,穿过难捱的冬天,直接抵达春天。我以为,我懂得了,这就是爱。多年后,还是那首关于爱的歌在风中回响,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我们都不懂爱啊,等明白过来,早已错过了可以相爱的时光。正如歌词里所说的那样,没有人能猜得到结局,一切都会随风而去。
于是我成熟了。我并不为此欣欣然,陶陶然。因为成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它并不代表一定会得到,但它意味着一定会失去。已经而立之年的我只能在心里唱年轻时候的歌,把它唱老。
老歌呦,老歌。岁月如歌,我竟把自己唱成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