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商烽火(连载六)

2021-12-05 | 日记本:《个人日记》

郧商烽火(连载六)

翁大明

贺新年军民鱼水情

除夕的脚步越来越近,1947年的春节就要到了。父亲说那年过年的前几天说他对刘山说:“刘大哥!过年这几天,站岗放哨的事儿你就交给我们民兵。我们这些民兵,就是就近在自家门口的路上放哨,一有情况,我们就立即报告,你们就放心过年吧!”可是刘山还是还是不放心,他安排了他的游击队员,到大山尖、桃园垭子和耳爬后面的园山包瞭望。刘山说:“我经常在这马家坪,也算是东道主,关键是要保护好郧商县委的同志,保护好从宣化店过来的中原军区的同志。他们在马家坪开创根据地,同时他们也是我们的客人。我得亲自把这警卫的工作安排好!”

安沟的田家大院,实在是一个相当大的院子,住着田家永义、永来、永新、永旺四个兄弟,田家大院的附近,又住了叶家耀星、耀贵、耀有等五个兄弟,田永新和妻子黄桂婷把他那三间房子腾出来给郧商县委住,他自己便住在他二哥家里。这过年了,田家四房和叶家五兄弟,便想把郧商县委机关的干部接到自己家里过年。田永新跟潘友謌说:“潘书记啊!我的几个兄弟托我来跟你说,你们到咱安沟都快半年了,对我们就像亲人一样,又是看病又是挑水劈柴的,可是连我们家里的一口水都没喝,过年了,不管咋样儿,我们这田家的、叶家的还有井家的,都商量着接你们来家里,在我们家里过年,就像在自己家里过年一样!”

潘友謌说:“田大叔啊,真是谢谢你们的好意!前几日马家坪农会翁家的炳贤叔、桃园赵家的大富大贵叔,还有这安沟叶家的几个兄弟也来找我,让我给同志们说,同意让他们到老乡家里过年。可我们是共产党的部队,部队是有纪律的。这在马家坪半年,已经给老乡们添了不少麻烦,过年怎好再去打扰!我们队伍有炊事员,也安排了,还跟平时一样起大伙。这大伙还是安沟一个,铺子一个,耳爬一个,好着呢,大叔你就放心吧!”

父亲说那年腊月爷爷到安沟试图说服潘友謌,让潘友謌同意那些没有回家的战士到马家坪老乡们家里过年,潘友謌没有听他这个农会主席的意见,便有点闷闷不乐,对奶奶也发脾气,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马家坪的老乡们历来都热情好客,即便是对过路的人,也让进家里喝口水,吃顿饭,可这郧商县的干部战士,在马家坪半年了,咋都还是那么客气,连老百姓家里的饭都不吃!这部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又跟老百姓这么贴心,肯定能够打下江山。以前爷爷见过不少兵,从白莲教到河南李昌有的苗子杆儿,从国民党的保安团到马家坪宽坪这一带的杠子队夜虎队,哪一个拿枪的不是一到马家坪就抢这抢那,就耀武扬威的让人不安生,到家里吃饭哪里还用请,不砸你的锅就算便宜你了!这共产党的部队就是仁义,但过年都请不到家里来吃顿饭,心里便过意不去,郁闷得很。便跟刘山说:“小山子!你可别跟他们一样学客气了!以前你到马家坪,在这耳爬你天天来串门,经常跟柱德一起练刀练枪,以后还要这样,不准不来!”刘山笑笑:“好大叔哩!我肯定来。围在你这火炉子上吃饭,就是香!”

爷爷炳贤见刘山答应来,脸上的颜色便舒展了,哈哈一笑:“我还是去看看,那些后生们缺啥不。”爷爷炳贤站起来先到铺子,进院子一看只有七八个人擦枪的擦枪,挑水的挑水,扫地的扫地,四爷和六爷的屋子里也有三两个人在收拾卫生。这铺子的独立连平时都回来了,有四五十人,说是都在这马家坪过年,这都腊月二十七了,还有的咋没见呢?便问六爷:“他六叔!还有的人呢?”六爷说:“早上安沟张宏鳌来,把他们都分派到乡上去,叫他们代表县委慰问老乡。这不,我家成德,上屋新德、安沟财德,还有四哥,他们不是也撵去了?”

又进院子里的营房看,没见人影儿,出来却听见墙拐角的厨房里有响动,两个人收拾着准备做饭呢,一看这两个人是炊事员。便问:“这过年,缺啥不?”炊事员连忙擦了手让坐,说:“来的时候买的那点粮食不够,前头有两个月粮食缺得要命,吴司令吩咐我们在铺子和耳爬的战士,如果不打仗,每人每天按六两的伙食标准;如果打仗,每人每天按八两的标准准备干粮。安沟县委的那几个干部,每人每天的粮食没超过过半斤。大家吃不饱肚子。那段时间,苦啊!”又一个炊事员在吊罐上给爷爷倒杯水,接过另一个炊事员的话:“不过现在粮食差不多够吃了,过年准让大家吃三天饱饭!这还真得感谢你,感谢你这马家坪的乡亲哪!后来你帮我们借了一些,刘山拿他的关金票子买了一些,汉江劫船时又劫回来了一些,有了粮食,我们做饭就不像以前那样紧巴了。只是这山里头,冬天里没啥菜!”

这两个炊事员说的铺子的情况,跟住在耳爬的战士的情况一样,粮食还有,却没有菜;盐还能吃一阵子,但饭里见不到油花花。爷爷炳贤就想:得跟王支书商量,不能让这些孩子就这么清汤寡水地过年,这样在外过年他们的爹娘会多心疼!

爷爷回家跟奶奶说:“他娘啊!这些在马家坪的小伙子,过年一点儿菜都没有,光吃白饭咋行!咱那洋芋窖里不是还有洋芋种么,刨出来,给他们送去做菜!”奶奶说:“那开春了没洋芋种咋种洋芋啊?”爷爷探口气:“开春了再说吧!开春了,到十里坪马峪跑一趟,从冀家再背点回来种。这马家坪啥都好,就是天冷得很,一到冬天啥青菜都没有。你跟柱德先把咱那洋芋种刨出来,我到东坪找找黄大富和王支书,再看看马家坪这些搪墙班子的家里有啥干菜,找些出来送去!”说罢便背了手过东坪。奶奶取了锄头对父亲说:“走,刨洋芋种去!”父亲接着锄头对奶奶说:“妈!外边风大,又再下雪,你就在家里吧,我去刨!”又抓了背篓去掀洋芋窖上的包谷杆儿。

马家坪冬天没青菜,但干菜还是有些儿,那是在秋天里准备的过冬的菜。萝卜拔了切片晒成萝卜干儿,切丝儿晒成干萝卜丝儿,洋芋也跟萝卜一样,晒成洋芋干儿和干洋芋丝儿;萝卜叶子涝成酸菜,白菜包菜切碎腌了,也存放得久,辣子跟豇豆泡进罐里,也是好菜。年成好的时候有黄豆,有些家的嘹喨媳妇还做些酱豆和臭豆腐,下饭得很。这耳爬的翁家、河对面的曾家,还有铺子的四爷六爷都还有些家底儿,地多粮食也多,过年便垒了烧锅,把黄蒿包裹的麯子取下来发酵,架起甑子烧酒。爷爷给这几家帮忙烧酒,也窊了包谷,隔几年烧一甑子,储备起来。

爷爷炳贤一趟走下来,马家坪的便把那干菜找出来给部队上送去。父亲说他按照爷爷的吩咐,把家里那窖洋芋种分成三个大半背篓,分别往耳爬、铺子和安沟的营房里送。进安沟到田家大院,父亲把那大半背篓洋芋往碾盘上一蹬,却见那碾盘上已经堆了不少东西。张宏鳌迎出来:“柱德你又背东西来!你看这碾盘上,都是这安沟田家兄弟、叶家兄弟、井家兄弟还有曾家山那些老乡送的菜,萝卜干洋芋干、酱豆臭豆腐、辣子酸菜都有!这过年可丰盛了!”父亲说他从安沟口出来,在马家坪那大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奶奶,南坡上胜德家的奶奶,东坪郭家的和井家的奶奶、西坪金德家的、银德家的、宝德家的、会德家的、财德家的、成德家的、学德家的、军德家的奶奶,还有樊家奶奶和桃园赵家奶奶,有的提蓝有的抱罐,还有的端个土碗,把家里的菜往部队上送。

刘山查完岗,便回来央求爷爷学扎灯笼。爷爷说:“你这娃子的长的是拿枪的手,学这扎灯笼有啥子用?”刘山便不言语,见爷爷破竹子他也破竹子,见爷爷划篾子他也划篾子,见爷爷编灯笼框子,他瞅着瞅着,竟也编出了个灯笼样子。这马家坪耳爬、东坪、幢子沟口和安沟都有竹园,竹子是不缺的,灯笼就用竹子编。爷爷炳贤编了一天一夜,编了七八对儿灯笼,用皮纸糊了,给刘山:“小山子!你给安沟跟铺子都拿几对儿去,过年营房上也挂个灯笼!这灯笼糊了,画画儿写字儿剪穗儿你们部队上有人会,你们自己弄去!”

郧商支队还真有几个不仅识文断字,而且画儿画的好字写的好的。字写的数一数二的,要算潘友謌和张宏鳌,那个在大山尖腿上受伤的小杨字写得也不错。潘友謌在新四军五师十三旅三十八团当指导员的时候就写标语演节目宣传抗日,在中原部队也算是文艺青年。张宏鳌就是这商南县城的人,在县里中学上学本来好好的,日本人打来了,他便去当兵,投身到李先念的部队,学到的知识还真排上了用场。郧商县的筹建,以及后来的好几次战斗,张宏鳌都出谋划策,竟是起到了参谋长的作用,很受潘友謌的器重,吴相富在下达作战命令的时候,也少不了先跟吴相富商量。

当下这几个字写的好的便给马家坪的老乡写对子。潘友謌在安沟田家大院,把碾盘上的雪扫了,铺张席子,研了墨,披件军大衣,主要给曾家山、安沟,还有萝卜坑那边的写;张宏鳌下安沟到铺子,也支了案板,主要给范家山、桃园,还有郭家洼、老庄这一带的写;小杨的腿伤早好了,但没去铺子,还继续住在爷爷炳贤家,刘山一去,小杨和父亲就凑在一起,三个人好得像亲兄弟,所以就直接在耳爬支架子,给耳爬爷爷炳贤家的、四爷元贤家的、中间屋宝德家的、后门上会德家的,以及西坪、东坪的老乡们写,南坡、西坡、张南沟和银洞沟那边的也拿了纸,赶过来找这边部队上会写对子的,过年贴个对子喜庆喜庆。

郧商县委机关驻在马家坪,郧商支队的战士驻在马家坪,这马家坪一九四七年的春节自是比以前任何一年的春节都要热闹,从闫家沟到东坪到南坡,从吊庄到老庄到郭家洼,从大洼到耳爬到铺子,从安沟到幢子沟到曾家山,从小桃园到大桃园到范家山,从五里河到银洞沟到张南沟,那些从前不敢在家里过年,一到过年就钻进山里头躲土匪的,今年不用再躲了;那些以前从来没贴过对子的,今年有人写对子,便也贴了对子,有几家没写对子的,潘友謌还专门交代,叫支队的战士送了去,也贴在门上。

每年年底,马家坪都要下一场大雪。那年年底的大雪从腊月二十五开始,起初下一些零星的小雪,柳絮般在半空中慢悠悠地飘,飘着飘着便飘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涌进马家坪的一河两岸,北风卷着雪花,山谷里呼呼地响。这已经是马家坪今年的第三场大雪。到了除夕这天,那雪下得更紧,从门缝里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黄昏时分,那个号兵趟开一条雪路爬上耳爬后面那圆山包,“滴滴答答”地又冲响了军号,不过这次那号兵吹的不是起床号,不是集合号,也不是熄灯号,而是《义勇军进行曲》。父亲说他跟郧商支队的战士们一起唱过《义勇军进行曲》,他知道那军号里吹的,就是这个曲子。从耳爬后面的那个圆山包上放眼望去,风雪之中的马家坪犹如一位身披白纱的睡美人,安静地酣睡在这除夕的夜里。从南坡到老庄,从耳爬到铺子,依稀可以看见门上的对联和渐次点亮的灯笼,听见远远近近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马家坪一九四六年的除夕和一九四七年的春节,与郧商县委和郧商支队一起度过。爷爷炳贤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抱起那坛搭在别人的甑子里烧的包谷酒,喊上父亲和刘山:“走!咱们进安沟!找潘书记和吴司令,跟郧商支队那些娃娃们一起过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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