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恹恹的睁开睡眼,青蛇从冬眠中醒来,五百年修行的道行,它原本是不需冬眠的,可是那场惨烈的斗法,让它大伤元气,白蛇被关又令其痛不欲生,怒杀许仙时,已是万念俱灰。那一刻,它已不在乎未来是被镇塔下,还是化成青烟。鏖战过后,万物俱寂,满地凌乱。大概法海也是一样的心灰,顾自去了,独留她收拾残局。婴儿一声啼哭,让它想去这残局中最败落的一笔,杀了他!念头一闪。二十年后或许又是一个许仙,不如立时除掉孽根。握宝剑的手就加大了力道,低头看看怀里,红彤彤的小脸如清晨的空气般纯净。她有理由杀他,青色的小血管里流着许仙的血。她不能杀他,是白蛇生下了他。西湖烟波使人愁,此地不可再留。别过人间,踏一地荒芜,握一手苍凉,它要走向不可知的未来。不能重蹈白蛇的覆辙,蛇妖与人是不能长相守的。人之子,还是还与人去。身心疲惫,冷月半残,再没有谁可杀,也不必杀给谁看了。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睡去吧,睡眠可以过滤一切,明天醒来,一切都过去了。这一睡就是几百年,几百年的轮回,那孩子变成了谁?落在哪一方那一隅?当年被水漫过的金山如今是什么模样?幻做人形,袅袅婷婷又到人间,却认不出当年的路,怎么妖打个盹,人间就换了朝代?西湖仍然是烟波浩渺,白鸟声喧。夕阳照着断桥,断桥上人流熙攘,也许是刚刚从黑暗的洞穴爬出,它感到光线亮得炫目,半眯了眼看那桥上的人,男女都梳着辫子,朝代不叫宋了,现今叫清,人,变了装束,不过,西湖还是西湖,断桥,还是断桥,那湖里的青莲,也还如宋时一般明艳。雷锋塔依然矗立,法海没了踪迹,当年的恩怨是否已化作云烟?当年那场鏖战,这世上可有人记得?一阵风到了镇江,天色渐晚,金山寺大门紧闭,门前只有一个老妪在卖扇子。地上湿热蒸腾早已耐受不住,“婆婆,买把扇子。"老妪喜出望外,原来,她一天没开张。“若不是姑娘成全,今日再不带米回去,我孙儿恐会饿死。”语罢老泪纵横。青蛇本是想助她的,遂想起人间的事是管不得的,正欲离开,却见一老汉持笔墨前来,只见他在老妪扇上描描画画,顷刻,一幅墨竹跃然纸上。青蛇趋前一看不禁赞叹:“这瘦劲的竹子用浓墨画来正好,先生是最懂竹之人。”老者感叹:“如姑娘这般懂画的也是难觅。”青蛇暗道:“蛇妖哪里懂画,只不过是常住竹林而已。”老者起身欲走,被老妪扯住:“你把我扇子都弄脏了,你又不买,让我怎么办?"“你只要说是郑板桥给弄脏了,就不愁卖不出去了。”老妪仍扯住他不放非要他赔钱来。这就是人,许仙就是这样的母亲生出,竟然哄得姐姐陷入一场虚幻的情局。一群人衣着光鲜的人过来,围住老者哀求赏脸给做幅画,老者拂袖而去。老妪忙不迭上前:“我这扇面是他刚才所画。”众人争先买起扇来,老妪大喜。青蛇啐了一口,掉头去追老者。这些俗物既不懂画也不懂竹,更不懂画者素心,朝代换了,人的趋炎附势一如几百年前,而贪婪更甚。青蛇追上老者问他就这样走了,起码也得要那老妪道声谢。老者道:“助人何需言谢?”“可是如果那扇子卖不出去,老妪肯定要讹上你,得了利却谢都不谢一声,让人如何心绪能平?”老者:“世上难得是糊涂,姑娘,你太较真了!你还是没看开啊!”说着拿过青蛇扇子在上面题下:“难得糊涂”四字飘然而去。青蛇望着老者背影暗忖:是啊,原本以为睡过几百年后,醒来会忘掉前情旧事,多少过往都赋予笑谈中。然而她这般寻找,这般诘问,分明是没看开没放开。它,尚未修炼成人,心眼
已经小的如同女人了。太阳终于掉到山后,人,都各自回家。青蛇一如几百年前的那天,不知该往何处去,它茫然的走着,人间的一切都是冷漠的,如同几百年前与白蛇初游,只是它的腰肢硬了许多,多修行了几百年,它更接近人了,可它忽然自问:“做人到底有什么好?蛇妖干吗非要修炼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