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对父亲,谈不上回忆,所有的文字只能算搜集。因为,父亲在我未满四岁就永远离开了我.他的年龄也定格在二十八周岁,我幼年的时侯,母亲从不给我多谈父亲的事。我长大了,懂事了,也不愿引起母亲痛苦的回忆。
父亲的点滴印象是从其他亲人或者父亲的老友.老同事的零星述说及父亲留下的一本五八年的残缺日记中得来的.父亲也留下了一些当年的照片,照片当然也定格在二十八岁及以前,他是典型的四川人身材,外貌是挺英俊的。他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的人生经历是丰富的,建国后巩固政权的各项运动他都参加了。
父亲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他的父亲在他未成年时被抓壮丁病死在外面,靠家里的几亩薄田及母亲(我的祖母)作一点小生意,免强读完了高小,高小毕业后,先后当过裁缝学徒.小商店的学徒,他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作为长兄的他,从小就要自己拿主意,养活自己和家人。好在他刚成年,新中国就成立了,没有重蹈祖父的覆辙。贫农出身的他,解放后成了农村的积极分子.
建国初,高小毕业生可以算一个小知识分子。因此,父亲先后参加了土改工作,以后参加村里的政权建设工作,初级社的工作,后来参加人民军队,在川南警卫团(相当于现在的武警部队),一营.二营当战士,驻防在泸洲.自贡.内江一带.当时川南地区国民党残余势力还强,他参加了清匪反霸斗争。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分配到供销社,初为一般职工,后来当任了区社分管人事保卫的干部.他工作认真,不怕得罪人,很坚持原则,具有五十年代干部的普遍特点,后来,他当年的同事给我谈起还说他批评人"挺凶".但他不整人,对职工比较公正,在供销社期间,对组织物资支援农业,组织生产农资农药等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作为人事保卫干部,对供销社的人员调配,物资.资金状况是胸中有数的,也积极组织处理过一些渎职和盗窃案件.
五七.五八年整风反右运动,他也积极参加了,也说过一些过激的话。不过,全区供销系统整风是积极的,反右中戴帽还是谨慎的。他作为区社反右的领导者之一,还是比较注意政策的。当然,大潮流下,也伤害过一些人。虽然对整个社会而言,是不足道的,但对被伤害的人却是终身的。父亲这样正直.善良的人也免不了在那样的政治潮流中犯一些错误。[我无意掩饰父亲的过错.]
五八年九月一日起,父亲调县交通局任筑路团的政委,(当时筑路队伍按准军事组织编队)负责修筑.修复全县的公路,这是大跃进运动中,与大炼钢铁同时进行的,从父亲的日记中可以看到他对两个筑路团的人员安排,技工调配,物资调配.工资奖金发放.思想工作.政治鼓动都是精心安排和组织的.小到从哪一个排调一根钢钎,哪一个班的人请假,人员的补充都作了安排,父亲对荣县的公路交通网络的形成是作出了贡献的。五十年代末形成的公路交通网,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还发挥着作用.此后才开始在原有基础上逐渐改造。
大约是在筑路团工作的后期,父亲因工作繁忙,经常搭乘运送物资的车辆,奔波在筑路工地之间,不幸出了交通事故,因工负伤,当时虽然得以救治,但当时的医疗条件差,医疗水平低,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这不幸为父亲的早逝留下了伏笔.
筑路工作束后,(大约五九年下半年),父亲调任县运输公司支部书记(同时兼管县机械厂,也就是后来的裕丰机械厂),当时两个单位同属一个支部,父亲的工作是认真的,对全县的物资交流,运输安全是负责的,在我童年残留的记忆中,有一次祖母带我去县城看父亲,在马路上乱跑,车来了也不知避让,司机刹车后,跳下车来骂了祖母一通。祖母道歉后说明了原因,司机才把我们带回运输队,后来听祖母说,我父亲对司机挺严,出了事故是要受批评.受处方的.
我对父亲还有一点印象是,六零年到他那里可以不吃难咽的"代食品''可以美美的吃上几顿饭[因为他是因公负伤留下后遗症的,国家特殊照顾他,特供了他的细粮],让他去吃难咽的"代食品''.从这也可以看出父亲是深爱我的。
也许是父亲有点文化,又从事过供销社的人事保卫工作,也参加过肃反工作,并且在工作中能严格把握政策的原故,大约在六零年末或六一年初,县法院调他任预审员(当时的法院还没有那么多庭.科).当时预审员不仅要负责预审,还要负责调查.取证,为庭审做好充分准备.六一年九月末,父亲在双古区乡下调查时,不幸交通事故留下的伤口复发,农民用担架把他抬上公路,县法院派车把他接到县医院,当时县医院条件差,无法救治。又送到自贡市第一人民医院,也因时间太晚,无法救治。六一年十月一日,父亲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周岁.那时我母亲在过水卫生院工作,我随母亲也在过水,父亲病重时,县法院也通知了母亲,母亲独自前往市第一人民医院,待她到达时,与父亲已是阴阳两隔了.那时我未满四岁,弟弟仅半岁.母亲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回来哭着告诉我:"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死了!"我大哭着叫道:"不是,不是!我爸爸在运输公司,在法院工作!"从此,人们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父亲的事.还是五.六岁的时候,二姨跟我谈了很多,才让我相信了,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又放声大哭了一场.以后人们才敢在我面前谈父亲的事.
父亲去逝以后,县法院主持把他葬于小南门外的苦竹湾,也就是现在的新城一带,母亲在世时,我们从不敢要求母亲带我们去祭扫父亲的坟墓,怕触动母亲的伤痛.母亲去逝后我也曾向法院要求查找父亲的坟墓,法院的同志说,人员已经换了好几茬,当时的经办人大多已经去世,活着的都已调离且退休了,无法查找,我也只好罢了!
父亲给我留下的唯一财富是一本五十年代出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它对我童年和青年时代影响很大---在没有父亲作为男性榜样的我,从小有些怯懦,还是从这本书中找到男性的坚强,朱赫来和保尔是我作为男人的最早榜样!
父亲去世后母亲守寡一生,以她柔弱的身体和坚强的性格,养大了我们兄弟俩.母亲只有两次在我面前提到父亲.一次是我读初中时,有一年放国庆假,母亲小声对我说:"今天是你爸爸去世的日子.''从此我记住了父亲的忌日.以后每当国庆节人们欢乐庆祝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还有一次是七五年我高中毕业作为知青下乡时,母亲忽然说到:"你父亲在就好”我知道,母亲是为我的前途担忧,那时"走后门''风气浓,母亲感到我下乡后前途难测.母亲又补充说道:"如果他活着,以他的性格,文革也难过啊!”我安慰母亲说:"不怕,我的前途我自己决定!我下乡了,弟弟可以留在你身边!”
纵观我父亲的一生,文化程度不高,生命短暂,但他活的轰轰烈烈,丰富多彩.他在他所处的时代,做了他该做的事,贡献了他的青春和生命,他无愧于那个时代.虽然有历史和时代局限,但他正直.认真,不懈的奋斗精神,仍然是他给我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
弹指间,父亲已离开我四十七年了,老照片也开始发黄,残缺的日记纸张已在变色,但我对父亲的印象却越来越清晰!父亲啊,你的早逝,也促成了我的早熟.你一生短暂,却不失灿烂!我虽然从小失去如山的父爱,但我仍追寻你的足迹,迈步走向了多难的人生,走向了新的时代!
父亲的坟墓已无从查找,仅以此帖作为父亲的坟墓吧!我会常来祭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