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锥编第二册

老子王弼注（一九则）

一 老子王弼本（龙兴观碑本）

王弼注本《老子》词气鬯舒，文理最胜，行世亦最广。晋、唐注家于马迁所谓“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者，各逞私意，阴为笔削。欲洗铅华而对真质，洗脂粉以出素面，吾病未能。原文本相，其失也均，宁取王本而已矣。清中叶钱大昕、严可均辈始盛推唐中宗景龙二年易州龙兴观碑本。倡新特而矜创获，厌刍豢而思螺蛤，情侈意奢，奖誉溢量，无足怪而亦不必非者。逮今时移事往，言迹俱陈，善善从长，当戒偏颇。柳宗元《陆文通墓表》尝讥专己訾异者曰：“党枯竹，护朽骨”；龙兴顽石之不必党护，犹枯竹与朽骨耳。钱氏《潜研堂金石文跋尾续》卷二称龙兴观碑本多“从古字”，如“无”作“无”之类，又称第一五章之“能弊复成”为“远胜他本”之“故能蔽不新成”。夫“无”作“无”，正如“气”作“气”、“梦”作“□”，自是《参同契》、《真诰》以还，道流相沿结体，亦犹僧侣书“归”作“皈”、“静虑”作“青心”，皆所以立异示别于俗人书字者。余少时见斋醮青词黄榜犹然，不得概目为“古字”；道俗之别，非古今之分也。以字之“从古”定本之近古，亦不尽惬。匹似有清乾嘉以还，学人作字，好准《说文》，犹徐铉之以小篆体为楷书、魏了翁之以小篆体为行书(《徐公文集》附李昉《徐公墓志铭》、刘辰翁《须溪集》卷七《答刘英伯书》)，施之于录写四六文、五七言律绝诗、长短句，聊示抗志希古(参观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同治九年二月三十曰)。

［增订四]潘耒《遂初堂文集》卷六《晓庵遗书序》记

王锡阐寅旭“著古衣冠，独来独往，用篆体作楷书，人

多不识。”按顾炎武《太原寄王高士锡阐》：“忽睹子

纲书，欣然一称善。”自注：“王君尺牍多作篆书”；虽

用孔融报张纮书语，实指“篆体楷书”耳。

倘有人书杜牧《张好好诗》、苏轼《赤壁赋》，持较见存二篇真迹，亦必多“从古字”，然而其字太古适征其本之非真古耳。盖“从古”有二，勿容淆而一之。不自知之因袭，此可以沿流溯源者也；有所为之矫揉，此则刻意“复古”，事已断弦，心图续尾，未渠可从而推见其所迳接亲承者也。且本之“胜”否，依文义而不依字体。“能弊复成”之义固“远胜他本”。顾碑本二六章之“轻则失臣”、四三章之“无有入于无闻”、四五章之“躁胜塞”、五O章之“揩其爪“、六一章之“牡常以静胜牝”、七七章之“斯不见贤”，诸若此类，或义不可通，或义可通而理大谬，得不谓为远输他本哉?亦岂可拈一脔以概全鼎、得笋而并煮丛竹哉？寸长尺短，固宜处以公心耳。龙兴碑本之尤可笑者，在其节省助词，句法每似无名之指屈而不伸。当缘道士陋妄，书字既“从古”，文词亦以削去虚字为古。谭献《复堂类集·日记》卷五云：“易州石刻语助最少，论者以为近古”；同卷又云：“阅《史记》，知后世之节字省句以为古者，皆可笑也!”后节移并前节，便道出吾意中语。助词虽号“外字”，非同外附。《文心雕龙·章句》谓：“‘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乎’、‘哉’、‘矣’、‘也’者，亦送末之常科。据事似闲，在用实切。”《史通·浮词》亦谓：“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闲”而切“用”，“浮”而难“去”，正《老子》第一一章“当其无有以为用”之理。彼黄冠之徒以语助为无助于事，以虚字为闲字、浮词，殆未能触类傍通欤?然则于五千言，虽口沫手胝，勒石寿珉，总如说食不饱耳。冯景《解舂集文钞·补遣》卷二《与高云客论魏序书》云：“《论语》首章凡三十字。曩估客言，曾见海外盲儒发狂疾，删去虚字十六，训其徒曰：‘学时习，说。朋远来，乐。不知，不愠，君子。’简则简矣，是尚为通文义者乎?”余读易州碑本《道德经》，时有海外盲儒为《论语》削繁或吝惜小费人拍发电报之感。时贤承钱、严之绪言，奉碑本为不刊，以河上公本亚之，而处王弼本于下驷。尊闻行知，亦无间然。偶睹其撰著，如第一O章作：“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专气致柔，能婴儿?涤除玄览，能无疵?爱人治国，能无为?天门开阖，能为雌?明白四达，能无知?”吾之惑滋甚。六句依文求义，皆属陈叙口吻，乃标点作诘问语气，中逗之而末加“？”号焉。何缘得意忘言如此?岂别有枕膝独传、夜半密授乎?既而恍悟：河上公本与碑本无异，唯王弼本六句末皆著“乎”字为诘质语，问号之加，职是之由。是貌从碑本而实据王本，潜取王本之文以成碑本之义。范氏掩耳椎钟，李逵背地吃肉，轩渠之资，取则不远。余初读《老子》即受王弼注本；龚自珍有《三别好》诗，其意则窃取之矣，亦曰从吾所好尔。

二 一章（“道”与“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注》：“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按《韩非子·解老》解首二句略谓物之存亡、死生、盛衰者，“不可谓常”，常者，“无攸易，无定理，足以不可道”；王注亦其意，特未逐字诂释耳。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一二云：“《老子》此二语‘道’、‘名’，与他语‘道’、‘名’异。此云‘道’者，言词也，‘名’者，文字也。《文子·道原》云：‘书者，言之所生也；名可名，非藏书者也’；《精诚》云：‘名可名，非常名；著于竹帛，镂于金石，皆其粗也’；《上义》云：‘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故名可名，非常名也’；《上礼》云：‘先王之法度有变易，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淮南子·本经训》云：‘至人钳口寝说，天下莫知贵其不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著于竹帛，镂于金石，可传于人者，其粗也。晚世学者博学多闻，而不免于惑’；《缪称训》云：‘道之有篇章形埒者，非其至者也’；《道应训》云：桓公读书堂上，轮人曰：独其糟粕也。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皆以《老子》‘道’为言词，‘名’为文字。《周官》：‘外史掌达书名于四方’，《注》云：‘古曰名，今曰字’；‘大行人谕书名’，《注》云：‘书名，书之字也，古曰名’；《聘礼》：‘百名以上书于策’，《注》云：‘名，书文也，今之字’；<<论语》：‘必也正名乎’，《义疏》引《郑注》云：‘谓正书字，古者曰名，今世曰字。’古谓文字为‘名’。”俞说非也。清代以来，治子部者，优于通训解诂，顾以为义理思辨之学得用文字之学尽了之，又视玄言无异乎直说，蔽于所见，往往而有。俞氏操术，即其一例，特尤记丑而博者尔。王弼注以“指事造形”说“名”，即借“六书”之“指事”、“象形”；俞氏以“名”为“文字”，大似发挥王注。然说“名”为“字”，援征重叠，而说“道”为“言”，未举佐证；至云：“此二语‘道’、‘名’与他语‘道’、‘名’异”，亦持之无故。姑就其所侈陈“古谓文字为‘名’论之。

名皆字也，而字非皆名也，亦非即名也。《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曰：“鸣而施命谓之名；名之为言，鸣与命也。”其言何简而隽耶!俞氏等“名”于“字”，盖见有“鸣”而不见有“命”也。曰“字”，谓声出于唇吻、形著于简牍者也；曰“名”，谓字之指事称物，即“命’也，《墨子·经》上、《经说》上所谓：“举、拟实也，以之名拟彼实也。”譬如“之”、“乎”、“焉”、“哉”等，词学属之语助(synsemantic)，名学列于附庸(syncategorematic)，以其不足为“名”也，顾仍不失为“字”也。《道德经》称“老子”，白叟亦称“老子”，名之所指举大异，而书文道字同也。呼老子曰“李耳”，或曰“犹龙氏”，或曰“太上道德真君”，名之所指举一也，而文字则三者回异也。“上”与“下”，许慎所谓字之“指事”也，非即名之指事也：设取老子之语，冠履倒置，以“不失德”为“上德”而“不德”为“下德”，而老氏之徒且斥为举名乖正而拟实失当矣，然“上”、“下”二字仍无伤为六书中之指事也。凡此尚是迹之粗而论之卑者焉。字取有意，名求傅实；意义可了(meaningful)，字之职志也；真实不虚(truthful)，名之祈向也。因字会意，文从理顺，而控名责实，又无征不信，“虚名”、“华词”、“空文”、“浪语”之目，所由起也。“名”之与“字”，殊功异趣，岂可混为一谈耶? 《太平广记》卷一七三引《小说》载东方朔日：“夫大为马，小为驹；长为鸡，小为雏；大为牛，小为犊；人生为儿，长为老。岂有定名哉?”即韩非《解老》所谓“初盛而后衰”，初名旧名无当后实新实，故易字而另名之。此亦“可名非常名”也。夫易字以为新名，正缘旧名之字“常”保本意而不符新实耳。故名之变易不“常”，固因实之多方无方，而亦因字之守“常”难变其意。至若人之形貌品性，则更非“儿”、“老”等名所能举拟，当别易他名如“美、丑”、“善、恶”之类，又所谓“可名非常名”也。“竹帛金石”、“篇章形埒”之留传为“糟粕”者，岂非由于文字之“常”不足为道与名之“常”乎?执礼经之注解以概道家之名理，曰“古谓文字为‘名”，亦思不审而辩不明者欤。“名家”将无同于文字学家耶?管子、申子、尹文子、公孙龙子、吕不韦、荀子、韩非子诸家之言“正名”、形名参同、名以喻实，岂为许慎、刘熙拥帚先驱耶?余寻绎《论语》郑玄注，尝笑其以《子路》章为政先务之“正名”解为“正书字”；清之为“汉学”者至以《述而》两言“好古”之“古”，解为“训诂”(参观方东树《汉学商兑》卷中之下)。信斯言也，孔子之道不过塾师训蒙之莫写破体、常翻字典而已，彼尸祝孔林者以及破孔户而据床唾堂者，皆枧虱如轮、小题大做矣!盖学究执分寸而忽亿度，处把握而却寥廓，恢张怀抱，亦仅足以容学究；其心目中，治国、平天下、博文、约礼皆莫急乎而不外乎正字体、究字义。一经笺释，哲人智士悉学究之化身，要言妙道皆字典之剩义。俞氏之解老，犹郑君之注孔也。或有据《周礼》、《礼记》注，因说《老子》五章“不如守中”之“中’为“图籍”者；是“竹帛”、“篇章”虽“糟粕”而必保“守”勿失也，岂老子柱下守藏史之故态复萌、结习难除乎?亦如以孔子说成训蒙师矣。“书名”之“名”，常语也；“正名”之“名”，术语也。今世字书于专门术语之训诂，尚犹略诸，况自古在昔乎？专家著作取常语而损益其意义，俾成术语；术语流行，傅会失本而复成常语。梭穿轮转，往返周旋。作者之圣、文人之雄，用字每守经而尤达权，则傅注之神、笺疏之哲，其解诂也，亦不可知常而不通变耳。

语言文字为人生日用之所必须，著书立说尤寓托焉而不得须臾或离者也。顾求全责善，啧有烦言。作者每病其傅情、说理、状物、述事，未能无欠无余，恰如人意中之所欲出。务致密则苦其粗疏，钩深赜又嫌其浮泛；怪其粘着欠灵活者有之，恶其暧昧不清明者有之。立言之人句斟字酌、慎择精研，而受言之人往往不获尽解，且易曲解而滋误解。“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刘禹锡《视刀环歌》)，岂独男女之情而已哉? “解人难索”，“余欲无言”，叹息弥襟，良非无故。语文之于心志，为之役而亦为之累焉。是以或谓其本出猿犬之鸣吠(附外文)，哲人妄图利用；或谓其有若虺蛇之奸狡(der Schlangenbetrugder Sprache)，学者早蓄戒心。不能不用语言文字，而复不愿用、不敢用抑且不屑用，或更张焉，或摈弃焉，初非一家之私忧过计，无庸少见多怪也。象数格物诸科，于习用语文，避之若浼，而别籍符号，固置不论。哲学家湛冥如黑格尔、矫激如尼采之流，或病语文宣示心蕴既过又不及(附外文)，或鄙语文乃为可落言诠之凡庸事物而设，故“开口便俗”(附外文)，亦且舍旃。即较能践实平心者，亦每鉴于语文之惑乱心目，告戒谆谆。如《墨子·小取》谓“言多方”，“行而异，转而危，远而失，流而离本”；《吕氏春秋·察传》谓“言不可以不察”，“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斯宾诺莎谓文字乃迷误之源(the cause of many and great errors)”；霍柏士以滥用语言(the abuses of speech)判为四类，均孳生谬妄；边沁所持“语言能幻构事物”(fictitious entities)之说，近人表章，已成显学。词章之士以语文为专门本分，托命安身，而叹恨其不足以宣心写妙者，又比比焉。陆机《文赋》曰：“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陶潜<<饮酒》曰：“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文心雕龙·神思》曰：“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黄庭坚《品令》曰：“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古希腊文家(Favorinus)曰：“目所能辨之色，多于语言文字所能道”(附外文)；但丁叹言为意胜(附外文)；歌德谓事物之真质殊性非笔舌能传(附外文)。

[增订四]福楼拜《包法利夫人》中有一节致慨于言语

之不堪宣情尽意：“历来无人能恰如其分以达己之需求，

思念或悲痛；语言犹破锅然，人敲击之成调，冀感动星

辰，而只足使狗熊踊跃耳”(附外文)。但丁、歌德之旨得此乃罕譬而喻矣。

聊举荦荦大者，以见责备语文，实繁有徒。要莫过于神秘宗者。彼法中人充类至尽，矫枉过正，以为至理妙道非言可喻，副墨洛诵乃守株待兔、刻舟求剑耳。《庄子·秋水》谓“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即《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佛说偈之“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亦即智者《摩诃止观》卷五之“不可思议境”。《法华玄义》卷一下所谓“圣默然”，西方神秘家言标目全同，几若移译。

[增订四]西班牙神秘宗师谓“圣默然”乃无言、无欲、

无思之毕静俱寂境界，上帝此际与灵魂密语(附外文)。

《老子》开宗明义，勿外斯意。心行处灭，言语道断也。

“道可道，非常道”；第一、三两“道”字为道理之“道”，第二“道”字为道白之“道”，如《诗·墙有茨》“不可道也”之“道”，即文字语言。

[增订二]《礼记·礼器》：“盖道求而未之得也。……则礼不虚道”：郑玄注前“道”：“犹言也”，注后“道”：“犹由也、从也。”“道可道”一句中之前“道”即郑注之后“道”，其后“道”则郑注之前“道”也。

[增订四]《庄子·知北游》：“道不可言也，言而非也。……道不当名”；《五灯会元》卷一六元丰清满章次：“僧问：‘如何是道?’师曰：‘不道。’曰：‘为甚么不道?’师曰：‘道是闲名字。”二节均足笺“道可道”两句。

古希腊文“道”(logos)兼“理”(ratio)与“言”(oratio)两义，可以相参，近世且有谓相传“人乃具理性之动物”本意为“人乃能言语之动物”。“名可名，非常名”；“名”如《书·大禹谟》“名言兹在兹”之“名”，两句申说“可道”。第二五章云：“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第三二章云：“道常无名”，第四一章云：“道隐无名”，可以移解。“名”，名道也；“非常名”，不能常以某名名之也；“无名，天地之始”，复初守静，则道体浑然而莫可名也；“有名，万物之母”，显迹赋形，则道用粲然而各具名也。首以道理之“道”，双关而起道白之“道”，继转而以“名”释道白之“道”，道理之见于道白者，即“名”也，遂以“有名”、“无名”双承之。由道白之“道”引入“名”，如波之折，由“名”分为“有名”、“无名”，如云之展，而始终贯注者，道理之“道”。两“道”字所指各别，道理与语文判作两事，故一彼一此，是非异同。倘依俞氏，两“道”字均指“言词”，则一事耳，“道可道”即“言可言”，与一一得一、以水济水，相去几何?“言可言，非常言”：语大类冯道门客避府主名讳而诵《五千文》之“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义殆等“逢人只说三分话”、“好话说三遍，听了也讨厌”，变老子为老妪矣!一四章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二五章云：“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乃“非常名”之示例。道之全体大用，非片词只语所能名言；多方拟议，但得梗概之略，迹象之粗，不足为其定名，亦即“非常名”，故“常无名”。苟不贰不测之道而以定名举之，是为致远恐泥之小道，非大含细、理一分殊之“常道”。盖可定者乃有限者(附外文)也。不可名故无定名，无定名故非一名，别见〈周易》卷《系辞》(一)论“无名”而亦“多名”。世俗恒言：“知难而退”；然事难而人以之愈敢，勿可为而遂多方尝试，拒之适所以挑之。道不可说、无能名，固须卷舌缄口，不著一字，顾又滋生横说竖说、千名万号，虽知其不能尽道而犹求亿或偶中、抑各有所当焉。谈艺时每萌此感。听乐、读画，睹好色胜景，神会魂与，而欲明何故，则已大难，即欲道何如，亦类贾生赋中鵩鸟之有臆无词。巧构形似，广设譬喻，有如司空图以还撰《诗品》者之所为，纵极描摹刻划之功，仅收影响模糊之效，终不获使他人闻见亲切。是以或云诗文品藻只是绕不可言传者而盘旋(附外文)。亦差同“不知其名”，而“强为之名”矣!柏拉图早谓言语文字薄劣(the inadequacy of language)，故不堪载道，名皆非常(Hence no intelligent man will ever be bold as to put into language those things which his reason has contemplated,especially into a form that is unalterable.Names,I maintain,are in on case stable)；几可以译注《老子》也。

《全唐文》卷五三八裴度《寄李翱书》论《六经》之文“至易至直。奇言怪语未之或有，此所谓‘文可文，非常文’也。”盖谓平易质直之文经久长新，而雕饰矫揉之义则朝华夕秀、花归叶别，非“常文”也。“可文”即指“奇言怪语”，“常文”正仿“常道”、“常名”。足资参验。

三 二章（神秘宗之见与蔽---正反依待）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注》：“喜怒同根，是非同门，故不可得偏举也。”按中外神秘宗之见与蔽，略具此数语，圣·马丁(Saint-Martin)所谓神秘家者流同乡里亦同语言也。兹分说之。

知美之为美，别之于恶也；知善之为善，别之于不善也。言美则言外涵有恶，言善则言外涵有不善；偏举者相对待。斯宾诺莎曰：“言是此即言非彼”(Determinatio est negatio)；“有无”、“难易”等王弼所谓“六门”，皆不外其理。此无可非议者也。顾神秘宗以为大道绝对待而泯区别。故老子亦不仅谓知美则别有恶在，知善其别有不善在；且谓知美、“斯”即是恶，知善、“斯”即非善，欲息弃美善之知，大而化之。《淮南子·道应训》太清问：“不知乃知耶?知乃不知耶?”无始答以“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盖等此语于“为道日损”。陆佃《埤雅》卷三《羊》类引王安石《字说》云：“羊大则充实而美，美成矣则羊有死之道焉；《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盖等此语于“福兮祸所伏”。《淮南》肤泛，《字说》附会，然于《老子》语不解作：知美则知亦有恶、知善则知亦有不善，而解作：知即是不知、知美即已是恶、知善即已是不善，无乎不同。《老子》三章：“使民无知无欲”，四章：“和其光，同其尘”，一八章：“大道废，有仁义”，二O章：“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四九章：“浑其心”，重言申明，皆《庄子·天地》所云“浑沌氏之术”。《关尹子·三极》谓“利害心”、“贤愚心”、“是非心”、“好丑心”胥不可“明”，是以“圣人浑之”，又《八筹》谓“唯其浑沦，所以为道”；《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不思议品》第六、《观众生品》第七、《见阿閦佛品》第一二云：“分别亦空”，“法无取舍”，“欲贪以虚妄分别为本”，“于诸法无分别”；《陀罗尼经·梦行分》第三云：“离于二边，住平边相，……悉不赞毁，……亦不选择”；《圆觉经》云：“得无憎爱，……随顺觉性”；《五灯会元》卷一僧璨《信心铭》云：“至道无他，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以至陶勒(Tauler)所谓“混然一团”(on allfen underscheit)，季雍夫人(Madame CuYon)所谓“圣漠然”(附外文)；此物此志也。知美之为美、善之为善，由分别法，生拣择见，复以拣择见，助长分别法，爱憎进而致贪嗔。老子明道德之旨，俾道裂朴散复归宁一。<<吕氏春秋·贵公》曰：“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弓，荆人得之，又何索焉! ’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即泯人我以齐得丧之意也。虽然，“恶”不偏举，正如“美”也；“不善”须对待，正如“善”也。苟推名辩之理，申老子之语，亦当曰：“天下皆知恶之为恶，斯美已；皆知不善之为不善，斯善已”；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尔。顾本道德之旨，老子必仍曰：“天下皆知恶之为恶，斯恶已；皆知不善之为不善，斯不善已”；趋而归之，逃而去之，是皆走尔。鉴差别异即乖返朴入浑，背平等齐物之大道。盖老子于昭昭察察与闷闷昏昏，固有拈有舍，未尝漫无甄选，一视同仁。是亦分别法，拣择见欤!曰无分别，自异于有分别耳，曰不拣择，无取于有拣择耳；又“有无相生”之理焉。一二章云：“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三八章云：“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岂非“知美”、“知善”，去取毅然?杨万里《诚斋集》卷九二《庸言》七斥老子“去其人”之语曰：“高则有矣!非其理也。且弓以用言也；‘去其人’，则弓孰得之?得孰用之?”言莫能行，难圆己说，神秘宗盖莫不然。老子说之难自圆者，亦不止一端，孙盛《老子疑问反讯》(《广弘明集》卷五)拘挛一字一句，抑又末已。如白居易《读〈老子〉》云：“言者不知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著《五千文》?”；

[增订四]白居易又有《赠苏炼师》：“犹嫌庄子多词

句，只读《逍遥》六七篇”，可与其《读〈老子〉》参

观。《全晋文》卷一八何劭《王弼别传》载裴徽问曰：

“夫无者，诚万物之无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

无已，何耶?”即《读〈老子〉》诗意。

又如一三章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而七章、四四章、五二章乃曰：“外其身而身存”，“名与身孰亲?“毋遣身殃”。盖身求存而知欲言，真情实事也；无身无言，玄理高论也。情事真实，逃之不得，除之不能，而又未肯抛其玄理，未屑卑其高论；无已，以高者玄者与真者实者委蛇而为缘饰焉。于是，言本空也，傅之于事，则言辩而遁；行亦常也，文之以言，则行伪而坚。“无言”而可以重言、寓言、卮言、荒唐之言矣；“无身”而可以脂韦滑稽、与世推移、全躯保命、长生久视矣；“无为”而可以无不为、无所不为矣；黄老清静，见之施行而为申韩溪刻矣。且朴必散，淳必漓，如道一生二也。夫物之不齐，故物论难齐；生拣择见，由于有分别法。虽老子亦不得不谓有“美”与“善”故得而“知为美”、“知为善”也。憎法之有分别，乃欲以见之无拣择为对治，若鸠摩罗什所言“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高僧传》卷二)，因果颠倒，几何不如闭目以灭色相、塞耳以息音声哉?严复评点《老子》二O章云：“非洲鸵鸟之被逐而无复之也，则埋其头目于沙，以不见害者为无害。老氏‘绝学’之道，岂异此乎!”摭拾西谚(the ostrich policy)，论允喻切。窃谓黑格尔尝讥谢林如“玄夜冥冥，莫辨毛色，遂以为群牛皆黑”(附外文)，亦可借评。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等“六门”，犹毕达哥拉斯所立“奇偶、一多、动静”等“十门”，即正反依待之理。《管子·宙合》：“是非有，必交来”；《墨广·经》上：“同异交得，放有无”(“放”即“仿”)；《庄子·齐物论》：“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又《秋水》：“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维摩诘所说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从我起二为二”，肇注：“因我故有彼，二名所以生。”曰“相生”，曰“交来”，曰“交得”，曰“因”，曰“从起”，皆言此理。“难易相成”，可以老解老。六三章云：“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此一意也；循序以进，渐靡以成，溜穿石，绠断干也。《韩非子·喻老》说“大必起于小，族必起于少”，而举塞穴涂隙以免水火为患，曰：“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谓及事之尚易而作之，则不至于难为，及事之尚细而作之，则无须乎大举，似违此章本意。老云“图难”、“作于易”，所以进取；韩云“避难”、“慎易”，所以防免；着眼有别。韩盖恐涓涓者将为江河而早窒焉，患绵绵者将寻斧柯而先抓焉，移解六四章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云云，庶几得之。《左传》隐公元年祭仲劝郑庄公除太叔段曰：“无使滋蔓，蔓难图也”；《国语·吴语》申胥谏夫差与勾践盟曰：“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勿摧，为蛇将奈何!”；《后汉书·丁鸿传》上封事云：“夫坏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曰之木，起于葱青；禁微则易，救末者难”；均韩非此节之旨也。六四章又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为立者说法，犹《荀子·劝学》言“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跬步以至千里”，或《学记》言“蛾子时术之”，真积力久，勉督之词也；而亦可为破者说法，犹《左传》、《韩非子》等云云，防微杜渐，则成儆戒之词矣。复一喻之两柄耳。六三章云：“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此另一意；《国语·晋语》四郭偃答晋文公曰：“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将至焉”，可借以解老。刘昼《新论·防欲》云：“将收情欲，必在危微”，又云：“塞先于未形，禁欲于危微”，亦韩非意；宋儒以下，习言《书·大禹谟》之“危微精一”，不知六朝尚有此用，李密《陈情表》：“人命危浅，朝不保夕”，《文选》五臣注吕延济云：“危、易落，浅、易拔”，正刘语的诂也。《陈书·傅縡传》载縡所撰《明道论》，有云：“夫居后而望前，则为前，居前而望后，则为后。而前后之事犹如彼此，彼呼此为彼，此呼彼为彼，彼此之名，的谁居处?以此言之，万事可知矣。本末前后，是非善恶，可恒守耶？”以为“诸见不起”，则对待自消，化察察昭昭为昏昏闷闷。神秘宗深知“六门”之交得而不可偏举，欲消除而融通之，乃一跃以超异同，一笔以勾正反，如急吞囫囵之枣、烂煮糊涂之面，所谓顿门捷径者是。《老子》二O章云：“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庄子·大宗师》云：“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若两忘而化其道”；即迳谓“六门”、“二名”，多事无须，欲大抹搬以为无町畦也。《论语·子罕》孔子说“偏其反而”曰：“何远之有？”何晏注：“以言权道，反而后至于大顺也”，全取《老子》六五章语；毛奇龄<<论语稽求篇》卷四亦释为“相反之思”相成“以作正”。参之《中庸》之“执其两端用其中”，亦儒家于辩证之发凡立则也。宋儒张载《正蒙·太和》：“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参两》：“一故神，两故化”；义昭纲举，逾越前载。《朱子语类》言：“善、恶虽相对，当分宾主；天理、人欲虽分派，必省宗孽”；更进而谓相对者未必相等。罗璧《识遗》卷七《对独说》发挥斯意，魏源《古微堂集》内集卷一《学篇》之一一阴袭之而稍加义藻，其词曰：“天下物无独必有对，而又谓两高不可重，两大小可容，两贵不可双，两势不可同，重、容、双、同，必争其功。何耶？有对之中，必一主一辅，则对而不失为独。干尊坤卑，天地定位，万物则而象之，此尊而无上之谊焉。是以君令臣必共，父命子必宗，夫唱妇必从，天包地外，月受日光。虽相反如阴阳、寒暑、昼夜，而春非冬不生，四夷非中国莫统，小人非君子莫为幈幪，相反适以相成也。手足之左，不如右强。”囿于“三纲”之成见，举例不中，然颇识正反相“对”者未必势力相等，分“主”与“辅”。

[增订二]董仲舒、朱熹、罗璧、魏源辈论事物相对相

持者未必势力相等相敌，可参观唐释澄观《华严经疏

钞会本》卷三四《光明觉品》第九“多中无一性”节

下疏，言“一多相依，互为本末”，而“总有十义”。其二“双现同时，相资无碍”，其八“力用交彻，有力相持”，即矛与盾之势均力敌也；其一“孤标独立”，其六“无力相持”，即矛与盾之强弱悬殊而判“宾主”、“主辅”矣。

[增订四]正反相对未必势位相等，二者非为齐偶(coordination)，乃判主从(Subordination)。古希腊时，柏拉图及亚理士多德亦一变旧说，使“对立之两名由水平线关系变而为垂直线关系，由平等变而为不平等”(the relation of two terms in a binary opposition was converted from a horizontal to a vertical relation....not a relation of two equal terms but the order of their inequality.--T.k.Sevng,Structuralism and Hermeneutics,1982,PP.29-30 )。即魏源所谓：“有封之中，必一主一辅，则封而不失为独。”

[增订三]“手足之左，不如右强。”按古医书早云尔。

《内经素问》第五《阴阳应象大论》：“天不足西北，故

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

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明”字该

“耳目”二者，犹《后漠书·杨厚传》之“并及”、“兼

言”也(参观一册93页)。

盖名言(concepts)之正反，仇对而不能和、专固而不能化者也。“善”名则义谓“善”，“恶”名则义谓“恶”耳。然事物(things)之称正反者，则可名非常名，未尝纯一而无他、定恒而不变，消长乘除；名“善”者得以成“恶”，名“恶”者得以成“善”焉，或又杂糅而“善恶混”焉，顾“善”“恶”两名之义判一正一反，自若也。名言之正反，交互对当，一若力敌德齐；“善”之与“恶”，并峙均势，相得始彰，相持莫下也。然事物之称正反者，必有等衰，分强弱，“对而不失为独”，故“善”可克“恶”，“恶”或胜“善”焉。董仲舒《春秋繁露·基义》言“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然“阴道无所独行”，意即阴阳对待而阳主阴辅也，至罗氏而畅阐之。释书如《陀罗尼经·梦行分》第三论“住中道心”，“离于二边”，《金刚仙论》卷三、卷七论“中道之理”，不“堕二边”；至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付嘱》第一O云：“出语尽双，皆取对法”，“二道相因，生中道义”，更简了矣。

读后简记：本文谈万物之正反依待。老子欲息弃美善之知，大而化之，玄理高论也；但事物有正反、美丑、美恶，真情实事也。无已，老子以高者玄者与真者实者委蛇而为缘饰焉，强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即知即是不知、知美即已是恶、知善即已是不善，正反相对而又相依恃，但势力未必相等，当分主辅。

四 五章（“目的论”---“天地不仁”与“圣人不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注》：“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矣。地不为兽生刍而兽食刍，不为人生狗而人食狗。……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刍狗也。”按“刍狗”即《庄子·天运》篇之“已陈刍狗”，喻无所爱惜，苏辙《老子解》等早言之。王注望文曲解，而亦具至理，故严复叹赏曰：“此四语括尽达尔文新理，至哉王辅嗣!”然严氏虽驰域外以观昭旷，未得环中而合肯綮，尚是浪为配当。王弼所明，非物竞之“新理”，乃辟陈言“目的论”(teleology)。《论衡·自然篇》首节驳“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而其说未畅。《列子·说符篇》齐田氏叹曰：“天之于民厚矣!生鱼鸟以为之用”；鲍氏之子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俱生，类也。……非相为而生之。……且蚊蚋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即王注之意。西人如亚理士多德曰：“苟物不虚生者，则天生禽兽，端为人故”(Nowif nature makes…nothing in vain·the inference must bethat she has made all animals for the sake of man)。后人称天地仁而爱人，万物之生皆为供人利便(utomnia naturalia tanquam ad us m ut mediaconsiderent)：如大海所以资人之食有鱼而调味有盐也，瓜形圆所以便阖家团坐而啖也，豚生多子正为供庖厨也，鼻耸人面正为戴眼镜也，可入笑林。古罗马哲人早斥庸俗陋见谬以天之生物拟于人之制器，倒果为因，乃举五官四肢为例而断言曰：“有体可资用，非为用而生体”(omnia perversa praepostera Sunt ratione，/nil ideo quoniam natumst in corpore ut uti/possemus,sed quod natumst id procreat usum)；要言不烦，名论不刊。培根谓格物而持目的论，直是无理取闹，徒乱人意(Finalcauses in physics are impertinent)：斯宾诺莎讥此论强以人欲之私为物理之正(Causaautem，quae finalis dicitur，nihil est praepter ipsumhumanum appetitum)；伏尔泰小说、海涅诗什亦加嘲讽。脱严氏不曰“达尔文新论”而曰“培根、斯宾诺莎古训”，则近是矣。

王弼解“刍狗”，虽乖原喻，未大违“不仁”之旨。“不仁”有两，不可不辨。一如《论语·阳货》之“予之不仁也’或《孟子·离娄》之“不仁暴其民’，凉薄或凶残也。二如《素问·痹论》第四三之“不痛不仁”或《广韵·三十五祃》之“傻愀、不仁也”，麻木或痴顽也。前者忍心，后者无知。“天地不仁”盖属后义，如虚舟之触，飘瓦之堕，虽灭顶破额，而行所无事，出非有意。杜甫《新安吏》云：“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解老之浑成语也。《荀子·天论》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论衡·感类篇》、《雷虚篇》等都言天无“喜怒”；韩愈《孟东野失子》诗：“天曰‘天地人，由来不相关’”，又《与崔群书》：“不知造物者意竟何如，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耶？”均资参印。故刍狗万物，乃天地无心而“不相关”、“不省记”，非天地忍心“异心”而不悯惜。王弼注：“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刘峻《辩命论》：“夫道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生之无亭毒之心，死之岂虔刘之志”，明鬯可移作王注之疏焉。西人有云：“大自然(natura magna)既生万物以利人，而又使人劳苦疾痛，不识其为慈亲欤?抑狠毒之后母欤?”(ut non sit satis aestimare，parensmelior hormini tristior noverca fuerit)；又或云：“就孕育而言，自然乃人之亲母，顾就愿欲而言，自然则人之后母耳”(附外文)。则怨天地“不仁”，而责其包藏祸心，是“不仁”之第一义。一美学家撰小说，甚诙诡，言世间无生之器物，即如眼镜、钟表、衣钮、纸笔等日用具，莫不与人恶作剧(附外文)，然初无成心，亦非蓄意(ohne allesNachdenken，nicht mit Ueberlegung)，盖自然(dieNatur)鬼黠作恶而天真无辜(satanisch schuldhaft ganzunschuldig)。亦怨天地“不仁”，而谅其不怀叵测，是“不仁”之第二义。严氏所服膺诵说之约翰·穆勒尝著《宗教三论》，详阐自然之行乎其素，夷然不屑人世所谓慈悲与公道(most supercilious disregard both of mercy and0f justice)，于第二义发挥几无余蕴，亦即王弼注意，严氏似未之读也。别见《全唐文》卷论柳宗元《天说》。

王弼注谓“圣人与天地合其德”，即言其师法天地。《邓析子·无厚篇》：“天于人无厚也，君于民无厚也”；“无厚”亦即“不仁”。“圣人”以天地为仪型，五千言中大书不一书。天地不仁，故圣人亦不仁，犹第七章言天地“不自生”，圣人“是以”亦“外其身”也。然天地无心，其不仁也，“任”或“不相关”而已。圣人虽“圣”，亦“人”也；人有心也，其不仁也，或由麻木，而多出残贼，以凶暴为乐。人与天地合德者，克去有心以成无心，消除有情而至“终无情”，悉化残贼，全归麻木。其受苦也，常人以为不可堪，其施暴也，常人以为何乃忍，而圣人均泰然若素，无动于中焉。斯多噶哲学家之“无感受”(参观《周易》卷论《系辞》之二)，基督教神秘宗之“圣漠然”，与老子之“圣人不仁”，境地连类。

[增订四]苏伟柬《罗马十二帝传》第四卷第二九节即

记一暴君(Gaius Caligula)淫威虐政，不惜人言，自夸

具有斯多噶派所谓“无感受”之美德，以饰其“不知

愧怍”(inverecundia)(suetonirs.op.cit..vol.l,P451)。

借曰能之，乃刻意矫揉，尽心涵养，拂逆本性，庶几万一。正如一O章称“玄德”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参观《庄子·庚桑楚》论“卫生之经”在乎“能儿子”，《吕氏春秋·具备》论“三月婴儿”之“合于精，通于天”)，盖为成人说法。婴儿固“能”之而不足称“玄德”；“玄德”者，反成人之道以学婴儿之所不学而自能也。《大般涅槃经·婴儿行品》第九谓“如来亦尔”；《五灯会元》卷五石室善道云：“十六行中，婴儿为最；哆哆和和时喻学道之人离分别取舍心故。赞叹婴儿，可况喻取之；若谓婴儿是道，今时人错会。”婴儿之非即“玄德”，正如婴儿之非即是“道”。人而得与天地合德，成人而能婴儿，皆“逆”也，六五章论“玄德”所谓“反乃至大顺”，后世神仙家言所谓“顺之即凡，逆之即圣”(张伯端《悟真篇》卷中《七言绝句六十四首》第一一首朱元育注；参观郑善夫《少谷全集》卷一八《与可墨竹卷跋》、李光地《榕村语录》续编卷六论《参同契》)。

[增订三]参观二册170—171页。《大智度论》卷一四《释

初品中羼提波罗蜜羲>>“菩萨自念我不应如诸余人，常

随生死水流；我当逆流，以求尽源，入泥洹道。”二册

页引柏格森同书复谓当旋转日常注意(附外文

)，回向(la retoumer)真知（ib.,4)·一小说家

亦谓造艺须一反寻常知见之道方中(附外文

)均“逆流以求尽源”之法。

在天地为自然，在人为极不自然；在婴儿不学而能，在成人勉学而难能。老子所谓“圣”者，尽人之能事以效天地之行所无事耳。《庄子·大宗师》曰：“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前语若谓圣人师法天地为多事，后语若谓凡夫不师法天地得便宜，机圆语活，拈起放下，道家中庄生所独也。

求“合”乎天地“不仁”之“德”，以立身接物，强梁者必惨酷而无慈悯，柔巽者必脂韦而无羞耻。黄老道德入世而为韩非之刑名苛察，基督教神秘主义致用而为约瑟甫神父(附外文)之权谋阴贼，岂尽末流之变本忘源哉?或复非迹无以显本尔。《史记·韩非传》早曰：“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三国志·魏书·钟会传》：“于会家得书二十篇，名曰《道论》，而实刑名家也”，亦堪隅举焉。

曰“天地不仁”，明事之实然，格物之理也。曰“圣人不仁”，示人所宜然，治心之教也。前者百世之公言，后者一家之私说。至于人与天地合德而成圣，则事愿或相违，心力每不副，仰高钻坚，画虎刻鹄，宜然者又未必果然。此不可不熟察而分别言之也。

五 七章（“后其身”、“外其身”）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按六七章亦曰：“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皆有心之无心，有为(去声)之无为(平声)，“反”以至“顺”，亦假“无私”以遂“其私”也。“天地”无意志，不起我相，故不“自”生；人有意志，即陷我执，故成“其”私。无长久之心，而能有长久之事，天地也；身不能长久，而心欲长久，人也。“圣人”本人之大欲，鉴天地之成事：即果求因，以为天地之长久，由于其无心长久也；复推类取则，以为人而亦无心长久，则其身必能长久矣。然则圣人之无心长久，为求身之能长久，正亦有心长久；不为天下先，正欲后起占先。天地无此居心也，而圣人自命师法天地，亦不揣其本而齐其末矣。天地者，著成坏存亡之形迹，而不作趋避得丧之计较者也。老子操术甚巧，立说则不能自圆也。“后其身”、“不为先”之旨即《史记·楚世家》引《周书》：“欲起无先”；《楚辞·远游》：“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庄广·刻意》篇：“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淮南子·原道训》：“先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也；先者上高，则后者攀之；先者逾下，则后者跟之；……先者则后者之弓矢质的也。犹錞之与刃，刃犯难而錞无患者，何也?以其托于后位也。”然见诸施行，不无利钝。何则?事势物情，难归一律，故曰“木雁两失”(《宋书·王景文传》明帝手诏)，而亦曰：“木雁各喜”(韩愈《落齿诗》)。弈棋以先着为强，积薪复后来居上，《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厨人濮引《军志》亦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老子》六四章：“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岂非制人先发、防患未然哉?故《文子·道原》曰：“夫执道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所谓后者，调其数而合其时；时之变则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及”；《淮南广》因袭之：“所谓后者，非谓其底滞而不发、凝结而不流，贵其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盖发而得当，先之后者，亦即更后者之先也，此又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耳。抑“后其身”、“外其身”，岂谓忘身不计身，有若《后汉书·邓、张、徐、张、胡传·论》所云“临生不先其存’者欤?信斯言也，则后其身者，不临难苟免，而身先赴汤火，冒锋镝，后天下之乐而乐矣；外其身者必不全躯保首领，而成仁取义，置性命于度外，勿顾藉身之存殁矣。殆非老子之初衷或本意耶?嵇康《养生论》言“忽名位”，“弃厚味”，“遗生而后身存”；其所曰“遗”，庶几老子所曰“后”、“外”也。“后身”、“外身”皆可各明一义，又“名可名，非常名”之例焉。《淮南子·道应训》说老子此二句，举公仪休嗜鱼而不受国人献鱼，谓受人鱼则或致免相，免相则“不能自给鱼”；盖无异《史记·货殖列传》言：“廉吏久，久更富。”《朱文公文集》卷四五<<答丘于服》之一论老子曰：“其言‘外其身、后其身’者，其实乃所以先而存之也，其爱身也至矣!此其学所以流而为杨氏之为我也”；是矣。

六 一一章（“无之以为用”）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注》：“以其无、能受物之故，故能以实统众也。皆以无为用也。”按河上公注：“‘无有’谓空处故”；毕沅《〈道德经〉考异》亦主“无有”二字连读：“当其无有，车之用”云云，引《周礼·考工记》郑玄注：“以无有为用’佐证之。此亦大类俞正燮以《周礼》郑注释“名可名”。“无有’连读，三者皆不成句，而结句“无”与“有”之对照，亦上失所承。盖“无有”即“无”，三‘有”既皆从“无”而化乌有，不复能出而与“无”平分“利’、“用”。毕氏之流，睹字尚存“有”，而昧其意已成“无”，文理义理，盖两失矣。《淮南子·说山训》：“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以其无用者为用矣。物莫不因其所有，用其所无，以为不信，视籁与竽”；足为《老子》本章确笺，“因有用无”，词意圆该。河上公注“无’为“空’；窃谓中虚曰“空’，外旷亦曰“空”，此章盖言中空，非言太空，观器、室等例可见也。

[增订四]《后汉书·方术传》上《论》：“李固、朱穆

等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于用，故其所以然

也。……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则其有用，或归于

无用矣。”无用之用，足佐老义。

司马光《传家集》卷六O《与王介甫书》：“介甫于诸书无不观，而特好《孟子》与《老子》之言”；吕希哲《吕氏杂记》卷上：“王圣美尝言，见介甫说：‘老、庄者，圣不足以言之!”然王氏于老子之言非无所不说者，《临川集》卷六八《老子》篇论此章云：“然工之琢削，未尝及于无者，盖无出于自然之力，可以无与也。今之治车者，知治其毂辐而未尝及于无也。然而车以成者，盖毂辐具，则无必为用也。如其知无为用而不治毂辐，则马车之术固已疏矣。故无之所以为用也，以有毂辐也；无之所以为天下用者，以有礼乐刑政也。如其废毂辐于车，废礼乐刑政于天下，而坐求其无之为用也，则亦近于愚矣!”说理明彻，而未堪折服老子。盖就本章论，老子只戒人毋“实诸所无”，非教人尽“空诸所有”(《五灯会元》卷三庞蕴居士章次)。当其无，方有“有”之用；亦即当其有，始有“无”之用。“有无相生”而相需为用；淮南所谓必“因其所有”，乃“用其所无”耳。

洪迈《容斋续笔》卷一二：“庄子论‘无用之用’，本老子：‘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学记》：‘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勿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勿得不章’，其理一也。今夫飞者以翼为用，系其足则不成飞；走者以足为用，缚其手则不能走。为国者其勿以无用待天下之士则善矣!”宛转关生，善于解《老》；飞走二喻实取之《淮南子·说山训》：“走不以手，缚手走不能疾；飞不以尾，屈尾飞不能远。物之用者，必待不用者。”古罗马大史家尝设喻谓五官四肢恶腹之无所事事，只安享而不劳作也(Vertrem in rnedio quietum nihil aliudquam datis voluptatibus frui)，因相约惰息，不为致饮食，终于举体衰敝；又缚手屈尾之充类至尽也。然庄子论“无用之用”有两义，洪氏语焉而未察。《人间世》：“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郭象注：“有用则与彼为功，无用则自全其生。此一义也，乃偷活苟全之大幸耳”；《山木》已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即征其非通方咸宜之大道，故韩愈《落齿》诗言：“木雁各有喜。”《墨子·亲士》谓钴锥先挫，错刀先靡，甘井近竭，招木近伐，“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正不材木‘有喜”也；而又谓“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复是能鸣雁“有喜”矣·《庄子·外物》：“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此另一义，即洪氏所谓本诸老子者耳。《徐无鬼》：“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碾而后善，博也”；《文子·上德》：“足所践者少，其不践者多；心所知者寡，其不知者众。以不用而能成其用，不知而能全其知也”；亦此旨。后世祖述纷如，《淮南子·说林训》：“足以碾者浅矣，然待所不碾而后行”；潘岳《秋兴赋》：“行投趾于容迹兮，殆不践而获底；阙侧足以及泉兮，虽猴猿而不履”；《颜氏家训·名实篇》：“人足所履，不足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傍无余地故也”；邵雍《伊川击壤集》卷一六《路径吟》：“面前路径无令窄，路径窄时无过客，过客无时路径荒，人间大率皆荆棘”(《宋元学案》卷九载雍临殁诫程颐曰：“面前路径须令宽，路窄则自无着身处，况能使人行也!”)。有故反其词以神其事者，如《列子·汤问》侈言善御者“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有触类而傍通者，如徐枋《居易堂集》卷四《戒子书》：“矢之利用者，分寸之镞，而必任之以三尺之干；笔之利用者，分寸之毫，而必任之以七寸之管。子欲用笔而去其管，用矢而去其干耶?”

[增订四］徐枋所举两例，疑本诸吕坤《呻吟语》卷六

《广喻》：“剑长三尺，用在一丝之铦刃；笔长三寸，用

在一端之锐毫，其余皆无用之羡物也。虽然，剑与笔

但有其铦者锐者在，则其用不可施。则知无用者有用

之资，有用者无用之施。”

《全唐文》卷八0三李磎《废庄论》略云：“无用之说有三，不可混而同一。有虚无之无用者，则老子埏埴凿户之说，其用在所无也；有有余之无用者，则惠子侧足之喻，其用必假于余也；有不可用之无用者，苗之莠、粟之秕也。”似未识一与二之可相通，户牖即埏埴外之余空也；又不知三当概木之散而言之，则“不可用”而固可用以“自全”焉。析理殊疏。

七 一三章（有身为患）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按要言不烦，实情不虚，设难问如立木义。一切欲超越凡人、脱离尘网之教理道术，莫非试解木义之锯义也。团词提挈，略有三焉。

一者欲“吾有身”而又无“患”。《朱文公全集》卷四五《答丘子服》之一论此章曰：“其爱身也至矣，此其学之传所以流而为杨氏之为我也”；严复评亦曰：“此章乃杨朱为我、庄周养生之所本。”兹申其义。《史记·封禅书》记齐、燕方士“为方仙道，形解销化”；道士踵事加厉，炼气、辟谷、烧丹、羽化，皆求保精、气、神而除老、病、死也。老子于“贵身”、“爱身”，庄子于“养生”、“不以害其生”，略标旨趣，未示科条；白居易《海漫漫》所谓：“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增订四］明罗钦顺《整知记》：“今之道家盖源于古之

巫祝，与老子殊不相干。老子诚亦异端，然……道德

五千言具在，于凡祈禳、荣祷、经咒、符箓等事，初

未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

之列，以为其知之所从出，不亦妄乎!”即白居易《海

漫漫》之意。

故道流之从事长生方术者，或病其迂阔无补，如《抱朴子·释滞》云：“五千文虽出老子，然皆泛论较略耳，其中了不肯首尾全举其事、有可承按者也。但暗诵此经，而不得要道，直为徒劳耳，又况不及者乎!至于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属文华，虽祖述黄、老，宪章玄虚，但演其大旨，永无至言。或复齐死生为无异，以存活为徭役，以殂殁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亿里矣!岂云耽玩哉？”

[增订三]《庄子·养生主》：“可以尽年”，郭象注：“夫

养生非求过分，盖全理尽年而已。”《淮南子·俶真

训》：“是故伤死者，其鬼娆，时既者，其神漠。是皆

不得形神俱没也。”高诱注：“‘漠’定也。……道家养

形养神，皆以寿终，形神俱没，不但‘漠’而已也。老

子曰：‘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此谓俱没也。”此盖

道家本旨，“贵身’、“养生”，只期“尽年”、“寿终”而

“形神俱没”；葛洪所以讥其“去神仙千亿里”也。《汉

书·艺文志·神仙》：“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

无怵惕于胸中”，近《淮南》之说；虽曰“神仙”，而

亦“去神仙千亿里”矣! “伤死者鬼娆”，可参观《左

传》昭公七年子产论“强死者、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

以为淫厉”。

道士于道家冒名顶替，托梁易柱，葛洪独夷然不屑，彼法中之特立畸行者也。北魏崔浩攘斥佛、老而崇信道士，足为洪言佐证。梁释慧皎不废老、庄，其《高僧传》卷一O《昙始传》谓浩“少习左道”；《魏书·崔浩传》记浩不好老、庄，每读不过数十行辄弃之曰：“此矫诬之说，不近人情，必非老子所作!”又师事“天师”寇谦之，受《袖中录图新经》，修摄养之术。盖惑于“左道”，转疑道君五千文之伪，如黎邱丈人之反以真子为奇鬼矣。“不近人情”、即王羲之《兰亭诗序》所谓“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别详《全晋文》卷论王《序》)。葛洪乃道流之正而不谲者，故质言《老子》之无裨“要道”；道流之谲者，不捐弃《老子》而反诵说之，假借其高名，附会其微言。观《楚辞·远游》以道家之“真人”与方士之“仙人”同流，知道术概同，芳泽杂糅，由来旧矣。后世如《云笈七签》卷一O引《老君太上虚无自然本起经》说《老子》四二章“三生万物”，谓“三”指气、神、精；卷四七引《玄门大论三一诀》说一四章云：“三者，精、神、气也。‘夷’即是精，‘希’即是神，‘微’即是气’；卷五五引《入室思赤子法》、卷五六引《元气论》说五五章“比于赤子”云：“上补泥丸，下壮元气”，“阴阳相感溉，精凝成童子”；《悟真篇》卷中《七言绝句》第一二首：“《灵符》宝字逾三百，《道德》灵文只五千；今古神仙无限数，尽从此地达真诠’；莫不卖马脯而悬羊头以为招。其他养性延命、服食采补等口诀囊方，心痴语妄，均欲能有身而无其患、能有生而无老、病、死尔。

二者于吾身损之又捐，减有而使近无，则吾鲜患而或无所患。《庄子·山木》所谓：“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禁欲苦行，都本此旨。心为形役，性与物移，故明心保性者，以身为入道进德之大障。憎厌形骸，甚于桎梏，克欲遏情，庶几解脱；神秘宗至以清净戒体为天人合一之梯阶。《文子·上仁》、《吕氏春秋·君守》、《淮南子·主术训》皆曰：“中欲不出谓之扃，外欲[一作‘邪’]不入谓之闭”；《庄子·在宥》说“长生”曰：“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慎汝内，闭汝外。”《老子》三章曰：“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一二章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庄子·胠箧》进而欲“绝竽瑟”，“灭文章”，“塞瞽旷之耳”，“胶离朱之目”。陆贾《新语·慎微》：“乃苦身劳形，入深山，求神仙，弃二亲，捐骨肉，绝五谷，废诗书，背天地之宝，求不死之道”；自苦其身以求自永其生，益复等而下之，盖汉初已有此等人，谓为《在宥》之变本别传也可。释典于“身患”愈危言悚人。《大智度论·十方菩萨来释论》第一五：“问曰：‘何以问少恼少病不?……何以不问无恼无病？……’答曰：‘有身皆苦，……身为苦本，无不病时’”；《法苑珠林》卷九引《分别功德论》、卷七一引《譬喻经》皆记有人既死，鬼魂还自鞭其遗体，曰：“此尸困我”，“此是我故身，为我作恶”；《五灯会元》卷二O宗元谓道谦行路即曰：“驼个死尸路上行”。斯多噶派大师诲人曰：“汝乃么么灵魂负载死尸耳”(Thou art，as Epictetus said，a little soulburdened With a corpse)；神秘宗祖师自羞有身体(附外文)；圣·保罗诫徒众：“毋供养肉体，纵随嗜欲”(Make not provision forthe flesh，to fuIfil the lusts thereof)。以身为羞、为患、为累，由嫌生厌，自厌生恨，遂以身为仇，不恤摧创之、残贼之。古希腊哲人(Democritus)自抉其眼，以为视物之明适为见理之障，唯盲于目庶得不盲于心(oculorumim pedimentis liberasset)。男女为人生大欲，修道者尤思塞源除根。《四十二章经》、《法句譬喻经》均载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根，佛曰：“不如断心”；《高僧传》二集卷三七《遣身篇·论》云：“又有未明教迹，淫恼缠封，恐漏初篇，割从阉隶。……不晓反检内心，而迷削于外色，故根色虽削，染爱愈增…’；《太平广记》卷九四引《纪闻》记释仪光、卷九七引《朝野佥载》记释空如均求不破色戒而自宫。《新约全书》亦言“有人为登天而自宫”(that made themselves eunuchS for the kingdom ofheaven’S sake)；或有云阉者之魂升举，上帝亲启天门以纳之(The Lord himself opens the kingdoms of theheavens to the eunuchs)；长老奥立经(Origen)之自犍最为著例。此更损身息患之可悯笑者。中欲外邪，交扇互长，扃中以便绝外，绝外浸成厌世，仇身而遂仇物。《红楼梦》二一回宝玉酒后读《庄子·肤箧》，提笔增广之，欲“焚花散麝”，“戕钗灰黛”，俾“闺阁之美恶始相类”而“无恋爱之心”，正是此旨。黛玉作绝句讥之曰：“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诚哉其“无见识”!凡仇身绝物，以扃闭为入道进德之门者，胥于心之必连身、神之必系形(附外文)，不识无见也。

三者虽有身而不足为吾患，能为吾患者心也，身亦外物而已。心若常静，身即感物而动，吾奚患焉?举足下足，长在道场；念生念灭，同归净业。于是扬言：“不断淫、怒、痴，亦不与俱”，“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第三、《佛道品》第八)；“无事于心，无心于事”，“愚人除境不忘心，智者忘心不除境”(《五灯会元》卷七宣鉴、卷一七宝觉)；“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庄子·则阳》)；“惑者闻任马之性，乃谓放而不乘；闻无为之教，遂云行不如卧，何其往而不返哉?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庄子·马蹄》郭象注)；“好酒好色”，皆为“真人”，盖“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列子·杨朱》)；“须知大隐居廛市，何必深山守静孤7”“休妻谩道阴阳隔，绝粒徒教肠胃空!”(《悟真篇》卷上《七言四韵》第一一、一五首)不绝物而应物，不禁欲而恣欲；诸如“目中有妓，心中无妓”，“佛在心头留，酒肉穿肠过”，文过口给，更仆难终。

[增订四］《后漠书·逸民传》：“[戴良]母卒，兄伯鸾

居庐啜粥，非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

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礼乎?’良曰：

‘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

甘，故致毁容之实；若味厚不存口，食之可也。”此即

“忘心不除境”之说，哀“在心头”，而酒肉仅“穿肠’也。

《全唐文》卷九二四司马承祯《坐忘论·收心》篇所谓：“若遍行诸事，言‘心无染’者，于言甚美，于行甚非，真学之流，特宜戒此。”西方古说亦有以身心截为两橛，谓犯戒由心不在身(Mentem peccare，non corpus)，贞洁乃以论心，身遭淫辱固无妨(si autem animi bonumest [PudiCitia]，etiam oPPresso corpore nonamittitur)；诗文每以此为诱惑之借口或譬慰之常套。别见《全唐文》卷论王维《与魏居士书》。

八 一四章（“惚恍”）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按二一章：“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苏辙《老子解》说一四章云：“状、其著也，象、其征也；‘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皆非无也”；吕惠卿《道德经传》说二一章云：“象者疑于有物而非物也，物者疑于无物而有物者也。”作者注者皆工于语言，能形容似无如有之境。游艺观物，此境每遭。形下之迹虽不足比伦老子所谓“道”，而未尝不可借以效韩非之“喻老”；“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一五章已告我矣。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之一：“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参观李华《仙游寺》：“听声静复喧，望色无更有”)；司空图《诗品·冲淡》：“遇之匪深，即之愈稀”，又《飘逸》：“如不可执，如将有闻’；曹元宠《卜算子·咏兰》：“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辛弃疾《鹧鸪天·石门道中》：“似有人声听却无”；梅曾亮《游小盘谷记》：“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又《钵山余霞阁记》：“市声近寂而远闻”；罗斯金(Ruskin)描摹名画(Turner：“Babylon”)中风物有云：“天际片云，其轮廓始则不可见，渐乃差许意会，然后不注目时才觉宛在，稍一注目又消失无痕”(the cloud，With its edge first inviSible，then all butimaginary，then just felt when the eye is not fixedon it，and lost when it is，at last rises)；近人论“自由诗”(vers libre)所蕴节奏(the ghost of some simplemetre)云：“不经心读时，则逼人而不可忽视；经心读时，又退藏于密”(to advance menacingly as we doze，and withdraw as we rouse)。立言各有攸为，而百虑一致，皆示惟恍惟惚。《文子·精诚》篇所谓“远之即近，近之即疏”，是矣。

九 一七章（“法自然”）

“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按二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五一章：“道生之，德畜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六四章：“是以圣人……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可以合观。一七章乃言“太上’，《注》：“谓大人也”；“大人”亦即“圣人”。

“我自然”而曰“百姓谓”者，大人自知非己之本然，而缮性养知使然，不“顺”而“逆”，即“法”与“学”，四二章所谓“吾将以为教父”也；大人或愚百姓而固不自欺也。“自然”而然，即“莫之命而常”，盖未尝别有所“法”或舍己而“学”，亦不自觉为“教父’而供人之“法’与‘学’也。故天地‘万物自然’，黑格尔所谓“自在”(附外文)；大人“我自然”，则习成自然，妙造自然，出人入天，黑格尔所谓“是一是三”(附外文)、“端末回环”(附外文)，关捩已转、公案平添矣。人、地、天、道四者累叠而取法乎上，足见自然之不可几及。一、五、六、七、一六、二三章等以天地并称或举天以概地，此则以“法地”为“法天”之阶焉；一、一六、二五、三二、四二章等以“道”为究竟，此则以“法自然”为“法道”之归极焉。浑者画，简者繁，所以示人为“圣”为“大”之须工夫，明“我自然”之谈何容易，非谓地、天、道亦如职官之按班分等、更迭仰承而不容超资越序以上达也。尝试论之。恶“天地”之尚属分别法也，乃标“混成先天地”之“道”。然道隐而无迹、朴而无名，不可得而法也；无已，仍法天地。然天地又寥廓苍茫，不知何所法也；无已，法天地间习见常闻之事物。八章之“上善若水”，一五章之“旷兮其若谷”，二八章之“为天下溪”，三二章之‘犹川谷之于江海”，三九章之“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四一章之“上德若谷”，六六章之“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七六章之“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七八章之“天下莫柔弱于水”；皆取则不远也。非无山也，高山仰止，亦可法也；老以其贡高，舍而法谷。亦有火也，若火燎原，亦可法也；老以其炎上，舍而法水。水自多方矣，孔见其昼夜不舍，孟见其东西无分，皆匪老所思存也，而独法其柔弱。然则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道德非无乎不在也。此无他，泯分别法，除拣择见，则天地自然无从法耳。

治人摄生，有所知见，驱使宇宙间事物之足相发明者，资其缘饰，以为津逮。所谓法天地自然者，不过假天地自然立喻耳，岂果师承为“教父”哉。观水而得水之性，推而可以通焉塞焉，观谷而得谷之势，推而可以酌焉注焉；格物则知物理之宜，素位本分也。若夫因水而悟人之宜弱其志，因谷而悟人之宜虚其心，因物态而悟人事，此出位之异想、旁通之歧径，于词章为“寓言”，于名学为“比论”(analogy)，可以晓喻，不能证实，勿足供思辩之依据也。凡昌言师法自然者，每以借譬为即真，初非止老子；其得失利钝，亦初不由于果否师法自然。故自然一也，人推为“教父”而法之，同也，而立说则纷然为天下裂矣。《中庸》称“君子之道，察乎天地”，称圣人“赞天地之化育”，然而儒家之君子、圣人与道家之大人、圣人区以别焉，盖各有其“天地”，“道”其所“道”而已。即就老子之例论之。禽虫亦“万物”也，老子舍而取“草木”以示范。余读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栖波之鸟，水化之虫，智吞愚，强捕小，号噪惊聒，纷牣乎其中”；又杜甫《独立》：“空外一鸷鸟，河间双白鸥。飘飖搏击便，容易往来游。草露亦多湿，蛛丝仍未收。天机近人事，独立万端忧。”高天大地，皆伏杀机，鱼跃鸢飞，莫非强食；《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此则有见于“万物并育而相害”，庶几稍窥“达尔文新理”者乎!苟以此为天地自然而法之，则“圣人”之立身操术必大异乎师草木之“柔脆”矣。《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行人子羽曰：“松柏之下，其草不殖”；陶潜《归田园居》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是草木之竞存相害，不减禽虫。苟“圣人”亦有会心，则其法草木也殆将舍“柔脆”而别有取则欤。《墨子·天志》下曰：“顺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别也”；顺天者“义正”，大不攻小，强不侮弱，“圣知”也，逆天者“力正”，攻小侮弱之“盗贼”也。此墨子“立为仪法”之“天”也。然而严复所乐道之斯宾塞，非以人群之强凌弱、众暴寡、贫富不均、上下交征为即物竞天演当然之理乎?是则垄断强梁、营私逐利而无忌讳，墨子所斥为“反天”之“盗贼”者，正亦“顺帝之则”、法天行道之“圣人”、“大人”已。

充老子之道，虽欲法天地自然而不能得也，五千文之胜义至言亦无从有也。欲以浑沦之心，上师浑成之物，语之自相违牾而事之不可施行者也。韩非“解老”、“喻老”，而《六反》篇斥“学者不察当世之实事”，有曰：“老聃有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夫以殆辱之故而不求于足之外者，老聃也，今以为足民而可以治，是以民为皆如老聃也”；《忠孝》篇斥“烈士为恬淡之学而理恍惚之言”，有曰：“事君养亲，不可以恬淡，……言论忠信法术，不可以恍惚；恍惚之学、恬淡之学，天下之惑术也。”岂非指无为清净之治，坐可言而起不可行欤?已操入室之戈矣。抑匪独老子为然也。哲人之高论玄微、大言汗漫，往往可惊四筵而不能践一步，言其行之所不能而行其言之所不许。《战国策·赵策》二苏子谓秦王曰：“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马非马也’，已如白马实马，乃使有白马之为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曰：“儿说、宋人之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故藉之虚词，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桓谭《新论》亦曰：“公孙龙谓‘白马非马’，人不能屈。后乘白马，无符传，欲出关，关吏不听。此虚言难以夺实也”(《全后汉文》卷一五)。

[增订二]虚言“非马”而不能“夺”实乘白马，可参

观康德驳“本体论证”所谓一百元之概念终不如一百

元之实币能增财富也(附外文)。

休谟逞其博辩，于“因果”、“自我”等无不献疑，扫空而廓清之，顾曲终奏雅，乃曰：“吾既尽破世间法，空诸所有，孑然无依，悄然自伤(that forlorn solitude，inwhich I am plac’d in my philosophy)，不知我何在抑何为我矣(Where am I，or what)。吾乃进食，食毕博戏(Idine，I play a game of backgammon)，与友人闲话，游息二、三小时后，重理吾业，遂觉吾持论之肃杀无温、牵强可笑也”(these speculationS appear so cold，and strained，and ridiculous)。肯以躬行自破心匠，不打诳语，哲人所罕。若夫高睨大言，乃所谓蓄备两副哲学，一为索居之适，一供群居之便(附外文)，亦所谓哲学家每如营建渠渠夏屋，却不能帡幪入处，而只以一把茅盖顶(Most systematisers are like a man who builds an enor-mous castle and lives in a shack close by)。莫里哀剧中一角色，外饰道貌而中蕴淫心，自白：“世间诸乐洵犯上天禁忌，然无事不可设法与彼苍通融”(附外文)。宗教与神秘家言歧舌贰心，以为方便妙用，无异乎此尔。《庄子·齐物论》：“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成玄英疏：“不离是非，而得无是非，故谓之‘两行’。”《华严经·离世间品》第二三八之六：“能作如是权实双行法是佛业”，即“依二谛”，“真谛”与“俗谛”如“一双孤雁掠地高飞，两个鸳鸯池边独立”(《翻译名义集·统论二谛篇》第六四，参观《魏书·释老志》、《华严疏钞悬谈》卷一六。《宗镜录》卷五论“权”、“实”)。“二谛”、“两行”，一致同归。

[增订三]《淮南子·要略》：“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

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以

“与世浮沉”及“与化游息”兼行并用；魏晋以前古

籍诠“两行”、“二谛”，似莫章明于此者。

[增订四]《翻译名义集》喻“二谛”语亦即禅人话头。

如《五灯会元》卷一二华严普孜章次：“故句中无意，

意在句中。于斯明得，一双孤雁，扑地高飞；于斯未

明，一对鸳鸯，池边独立。”

洞山良价云：“说取行不得底，行取说不得底”(《五灯会元》卷四寰中章次)，虽曰机锋，不啻供状。胡寅《斐然集》卷一七《寄秦会之》斥佛说“判心迹，二言行”，至以“中原板荡”归罪之，谈言微中，未可尽目为儒生门户迂见也。释慧皎《高僧传》卷五记道安曰：“不依国主，则法事难举”；海涅嘲中世纪基督教乃精神与物质之协议(附外文)，前者居虚位(附外文)，后者掌实权(附外文)，一皇而一帝；亦殊途同归于“依二谛”而已。

老子王弼注（一九则）

一O 二六章（“重为轻根”）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注》：“不行者使行，不动者制动，是以重必为轻根，静必为躁君也。”按《易·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注：“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若相近而不妨移注者，实则另明一义，只可解一六章之“各归其根，归根曰静”耳。“归根”之“根”与“为根”之“根”，着眼不同，王注曰“使”曰“制”而不曰“本”，甚精当。此章盖言轻与重、躁与静孰先；先乃优先之先(ontol0giCally superior)，非先前之先(chronllogicallyanterior)。较量作用，非溯列程序。如《文子·道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害也”，或《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亦言静为动本，而与《老子》此章比勘，语意回异，乃指序之初始，非显用之主要。曰“君”，以其能制使臣下；曰“根”，以其能牵动枝干。静如处女，以逸待劳，静可以制躁也；末大必折，根朽叶危，根不重而失也。苟以“重为轻根”、“轻则失本”与“各归其根”混为一谈，说作根柢、本来，则此二句费解难通。何则，累轻然后能重，积羽折轴，是轻为重根、轻始得本矣；且重由轻成，而静为躁破，二事初不相类，故积轻则渐近重，积躁则愈违静，减轻则更远于重，减躁则稍邻于静矣。杜甫《别李秘书始兴寺所居》：“安为动主理信然”，是“静为躁君”之的解，其用字又掎摭一五章之“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注杜者见“重闻西方《止观经》”句，遂仅知抱佛脚耳。

一一 二八章（契合与授受）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按六一章：“大国者下流”，六六章：“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七八章：“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均同斯旨。即《左传》宣公十五年伯宗谏晋侯所云：“谚曰：‘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使伯宗不言为“谚”，说者殆将以伯宗为老氏之徒欤。七七章：“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而《左传》昭公三十二年晋史墨曰：“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十月之交》]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谷为高者之抑而陵为下者之举也，说者又可以史墨为秉老氏之遗教矣。五八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而《荀子·大略》曰：‘祸与福邻，莫知其门”，《战国策·楚策》四或谓楚王曰：“祸与福相贯，生与亡为邻”；苟说《老子》者留意及此，将谓韩非之解老、喻老，盖演其师荀卿之绪，且纵横之学亦出道德，不独刑名耳。三六章：“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而《魏策》一任章教魏桓子割地与知伯曰：“《周书》曰：‘将欲败之，必故辅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吕氏春秋·行论》：“《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倘未言《周书》与《诗》，说者或溯《短长书》之源自《道德经》也。六O章：“治大国若烹小鲜”，而《诗·桧风·匪风》：“谁能烹鱼，溉之釜鬻”，《毛传》：“溉、涤也；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矣”；陈启源《毛诗稽古编》谓“周道”以“优柔宽简为治”，“《老子》意与《毛传》正同”，亦其例焉。故考论学风道统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一家学术开宗明义以前，每有暗与其理合，隐导其说先者，特散钱未串，引弓不满，乏条贯统纪耳。群言歧出，彼此是非，各挟争心而执己见，然亦每有事理同，思路同，所见遂复不期而同者，又未必出于蹈迹承响也。若疑似而不可遽必，毋宁观其会通，识章水之交贡水，不迳为之谱牒，强瓜皮以搭李皮。故学说有相契合而非相受授者，如老、庄之于释氏是已；有扬言相攻而阴相师承者，如王浮以后道家伪经之于佛典是已。倘以归趣偶同，便谓渊源所自，则类《魏书·释老志》载世祖诏、《新唐书·李蔚传·赞》等谓佛经乃窃老、庄之余绪而附益，或清季学者谓西洋之宗教、科学胥本诸《墨子》而其政典国制尽出于《周官》。乍睹形貌之肖，武断骨肉之亲，与以猫为虎舅、象为豕甥、而鸵鸟为骆驼苗裔，何以异乎

一二 三九章（分散眢论）

“故致数舆无舆”；《注》：“故致数舆乃无舆也。”按王注一如未注，倘以为语意晓然，无须赘说耶?严复评曰：“‘数舆’者，‘一’之反对”，以上文有“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云云也，已识其旨。宋人如苏辙《老子解》云：“轮、辐、盖、轸、衡、轭、毂、轊会而为车，物物可数，而车不可数”；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再和除字韵》云：“失马塞翁云得马，数车柱史论无车”；皆得此句之解。元李德纯《道德会元》引唐成玄英《老子义疏》：“舆，车也。箱、辐、毂、辋，假合而成，徒有车名，数即无实；五物四大，为幻亦然·所以身既浮处，贵将焉寄?”；复为申说曰：“数车之各件，无一名车者，喻我是一身，无一名我也。”其解“数舆无舆”一句甚确，而去老子设喻之旨，大相迳庭，可谓得“语”之“意”矣，犹未得“意”之“随”也(《庄子·天道》篇)。《庄子·则阳》云：“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

［增订四]美国民歌嘲村人赴市镇买裤，空手而归，云

只睹房屋无数，市镇不得见也

to town／To buy a pair of trousers，／

not see the town／For so many houses·-- “

Doodle”，G·Grigson，ed·，

Verse，1974，p·166)。此即昧于庄子言“十姓百名”可

“合”以为“丘里”之义，而犯当世哲学家所谓“范畴错误”

(Category mistake)矣(G·Ryle，7he Concept 0f Mind，

1949，PP，16—7：“But where is the University?”etc·)。

老之“数舆乃无舆”，即庄之“指马不得马”，亦即《墨子·经说》下之“二与一亡，不与一在。”二有一乎?曰：有。则一可谓之二也?借曰不然，二复安在?盖老、庄摧破名学所谓“分散眢论”(fallacia divisionis)耳。以辐若毂之不可称舆也，遂谓无舆；以蹄若尾之不可称马也，遂谓无马；执散而为各一(units)以破合而成同一(unity)。似是而非，故老、庄辞而辟之。各别而指数之，则合成“丘里”者散为“十姓百名”，“一”亦分“裂”散“发”而无从“得”矣。《齐物论》不云乎：“故分也者，有不分也?”嵇康《答〈难养生论〉》曰：“凡此数者，合而为用，不可相无，犹辕、轴、轮、辖，不可一乏于舆也”，足申老子之旨。吕惠卿注《老子》见陆德明《释文》“舆”作“誉’，释为“誉出于无誉”；后人亦置本句之“数”字以上文之“一”字于度外，牵合《庄子·至乐》与《淮南子·说山训》高诱注，释为“求美名则不得美名”。修身行已，强聒不舍，而于名理思辩，如以水投石，莫之受焉。或又见释氏《那先比丘经》论轴、辋、辐、辕等“不合聚是诸材木不为车”，“合聚是诸材木用为车，因得车，人亦如是”，乃谓成玄英本此附会，佛学流入以前，吾国无其说。则是唐之道士尚能傍通内典，而近世学人并不知《庄子》矣。比喻两柄多边，故指(denote)同而旨(signify)不必同；成氏睹佛、老皆以舆为譬，因谓老子此章亦如佛之欲晓示五蕴聚幻，毫厘千里，其谬失盖在斯耳。澄观《华严经疏钞悬谈》卷二四云：“今时成英尊师作庄、老疏，广引释教，以参彼典，但见言有小同，岂知义有大异”，可以为例矣。

老子喻，言有舆也，不持分散眢论，可以得“一”；佛喻，言无车也，正持分散眢论，所以破“聚”。二者用意相背。分散以明本无，释氏之惯技。如《大般涅槃经·狮子吼菩萨品》第一之三亦即云：“离五阴已，无别众生，善男子，如离箱、毂、轮、轴、辐、辋，更无别车。”龙树菩萨《大智度论·缘起义释论》第一云：“譬如车，辕、辐、轴、辋等和合故有，无别车也。人亦如是，五众和合故有，无别人也”；其《中论·观如来品》第二二云：“因五指有五拳，是拳无有自体；因五阴名我，是我即无自体”，与车喻正出一辙。

[增订三]《大智度论》卷三O《释初品中十八空》：“如

车以辐、辋、辕、毂众合为车，若离散各在一处，则

失车名。五众和合因缘，故名为人，若别离五众，人

不可得。”

《楞严经》卷二、卷三之破五阴、六入、七大、十界“因缘和合”，或圭峰宗密《原人论》之节节支解“色心和合”，清辩滔滔，无异分举一则不成二、指百体则不得马、数件则无舆，盖恃此法为显真理惑之利器而不自知其为眢论也。复举一则，以资轩渠。《优婆塞经》教人弃离“嗔恚盖”云：“有智之人，若遇恶骂，当作是念。是骂詈字，不一时生；初字生时，后字未生，后字生已，初字复灭。若不一时，云何是骂?直是风声，我云何嗔!”佛书每忘己事之未工，而笑他人之已拙，如《百喻经》之四四：“有人因饥，食七枚煎饼”食六枚半已，便得饱满。其人恚悔，以手自打，言：“我今饱足，由此半饼，前六饼唐自捐弃，设知半饼能充足者，应先食之”；或如《长阿含经》之七《弊宿经》中婆罗门缚贼，剥皮，脔肉，截筋，打骨以求“识神”，小儿吹灰、捣薪以求火，村人以为声在贝中，触贝命作声，不知须以口吹贝。夫聚诸材方得车、因五指有拳，正如积六枚饼乃能饱、合贝与口气而作声。即以子矛攻子盾也可。历来文士，不识此故，以分散之悖谬为剖析之精微，纷纷祖构。韦应物《听嘉陵江水声》：“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云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语尚含浑。欧阳修《钟莛说》：“甲问于乙曰：‘铸铜为钟，削木为莛，以莛叩钟，则铿然而鸣。然则声在木乎?在铜乎？’乙曰：‘以莛叩垣则不鸣，叩钟则呜，是声在铜。’甲曰：‘以莛叩钱积则不鸣，声果在铜乎?’乙曰：‘钱积实，钟虚中，是声在虚器之中。’甲曰：‘以木若泥为钟则无声，声果在虚器之中乎?”苏轼《为沈君〈十二琴说〉作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皆拾《楞严经》“非于根出，不于空生”之牙慧，知肝胆为胡越，而不省齐楚为眉目(语本严遵《道德指归》)，无以过于触贝之村人、捣薪之小儿焉。

[增订二]《大般涅槃经·圣行品》第七之三举燧火、酪

酥等喻以明“众缘和合”，有曰：“譬如因鼓、因空、因

皮、因人、因桴，和合出锋。鼓不念言：‘我能出声’；

乃至桴亦如是。声亦不言：‘我能自生。”可以解欧阳

修、苏轼之难矣。

[增订三]《大智度论》卷九九《释昙无竭品第八十九

上》：“譬如箜篌声，……众缘和合故生。有槽，有颈，

有皮，有弦，有柱，有棍，有人以手鼓之，众缘和合

而有声。是声亦不从槽出，不从颈出，不从皮出，不

从弦出，不从棍出，亦不从人手出；众缘和合，乃尔

有声。……诸佛身亦如是。……离五指更无有

拳，……离五众则无有佛。”

《吕氏春秋·别类》篇：“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万堇不杀。漆淖、水淖，合两淖则为蹇，湿之则为干。金柔、锡柔，合两柔则为刚，燔之则为淖”；盖有见于分而亦不可无见于合，吕不韦之喻堪助老、庄数舆、指马之喻张目也。

西方哲理名家亦每陷于分别眢论而不自知。如休谟之破我、破因果，正用指马百体、数车各件之法。莱伯尼茨倡“小感觉”(les petites perceptions)说，谓合无量数小声息而成巨响，故闻巨响者即可分聆其每一声息(ll faut qu’on air quelque perception de chacun de cesbruits)；盖误以为合而始具有者，散亦仍具体而微。以散则无存而疑合亦不存，以合则有成而信散亦能成(fallacia compositionis)；如翻覆手，义各堕边。《列子·杨朱》篇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全身重，故一毛亦不轻，遂弗肯损一毫以济一世；持之有故，而论则陷眢。充数车、指马之道，有睹于分，无见于合，则不足以知量之增减可致质之变化(附外文)。老标“得一”，庄举“邱里”，诚对治之药言哉!莎士比亚赋《二鸟》诗以喻爱情，略如陈子昂所谓“相得如青鸟翡翠之婉娈”(《全唐文》卷二一一六《馆陶郭公姬墓志铭》)，有云：“可判可别，难解难分”(Two distincts，division none)；颇资断章取义，可牵合枯立治论学之语：“辨别非即分散”(Distinction is not division)。明乎斯理，庶几有一而不亡二、指百体而仍得马、数各件而勿失舆矣。

一三 四O章（“反者道之动”）

“反者，道之动”；《注》：“高以下为基，贵以贱为本，有以无为用，此其反也。”按一六章：“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注》：“各返其所始也”；二五章：“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注》：“不随于所适，其体独立，故曰反”；三O章：“其事好还”，《注》：“有道者务欲还反无为”；六五章：“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注》：“反其真也。”《文子·道原》虽曰“反者，道之常也”，不似《老子》之重言申明。王弼注语皆肤略，未窥徼眇。《老子》用“反”字，乃背出分训之同时合训，足与“奥伏赫变”(aufheben)齐功比美，当使黑格尔自惭于吾汉语无知而失言者也(参观《周易正义》卷论《易有三名》)。

[增订三]法国传教士论汉文难学，见于一七六九年十

月十五日渠自北京致某夫人书，书存《宣化述奇汇牍》

中(附外文)。

“反”有两义。一者、正反之反，违反也；二者、往反(返)之反，回反(返)也(“回”亦有逆与还两义，常作还义)。《中庸》：“生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郑玄注：“谓不知今王之新政可从’；《汉书·文帝纪》诏曰：“今单于反古之道”，颜师古注：“反、还也’，又《昭帝纪》韶曰：“望王反道自新”，师古注：“欲其旋反而归正”；谓从古而复其道也。《商君书·更法》篇：“汤、武之王也，不修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谓逆古而弃其道也，“反古’对“修古”言，“修古”之“修”即“循礼”之“循”，遵由也(参观王念孙《读书杂志·管子》一举例)，此‘反’正同《国语·周语》下卫彪傒讥苌弘“违天一也，反道二也”之“反”。前之“反”言遵言合，后之“反’言违言离，此背出之分训。《老子》之“反”融贯两义，即正、反而合，观“逝曰远，远曰反”可知；景龙本四七章：“其出弥远，其知弥近”，“逝’而‘反”之谓也。“远曰反”者，犹“各复归其根”，“其事好还”，“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亦犹《易·复》：“反复其道’，“复其见天地之心乎”，“不远复”。

[增订四]黑格尔《哲学史》论“精神”之运展为”离

于己”而即“归于己”，“异于己”以“复于己”

附外文)。词意甚类老子之“逝曰远，远曰反”。

试以通用术语诠之。“大”为正；“逝”者、离去也，违大而自异，即“反”；“远”乃去之甚、反之极；而“反(返)”者、远而复，即反之反(附外文)，“至顺”即“合”于正。故“反(返)”、于反为违反，于正为回反(返)；黑格尔所谓“否定之否定”(附外文)，理无二致也。“反者道之动”之“反”字兼“反”意与“返”亦即反之反意，一语中包赅反正之动为反与夫反反之动而合于正为返。窃谓吾国古籍中《老子》此五言约辩证之理，《孟子·尽心》“无耻之耻，无耻矣”七言示辩证之例，皆简括弘深；焦循《孟子正义》据洪迈、惠栋语解“之”字义为“适”、为“变’(洪、惠乃说《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讳秀”句下章怀注，王先谦《集解》引)，“变”即“反”、“适”即“逝”矣。黑格尔曰矛盾乃一切事物之究竟动力与生机(附外文)，曰辩证法可象以圆形，端末衔接(附外文)，其往(附外文)亦即其还(附外文)，曰道真(附外文)见诸反覆而返复(附外文)。曰思惟运行如圆之旋(附外文)，数十百言均《老子》一句之衍义，亦如但丁诗所谓“转浊成灵，自身回旋”(附外文)”。诗人勃莱克(Blake)曰：“无反则无动：引与拒、智与力、爱与憎，无之人不能生存”(Withoutcontraries is no progression·Attraction and Repulsion，Rea-son and Energy，Love and Hate，are necessary to Humanexistence)；只道正反，未道反反之返。《易·泰》卦：“无往不复”；《礼记·乐记》：“乐盈而反，以反为文”；《史记·春申君列传》黄歇上书：“臣闻物至必反”，又《货殖列传》：“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文子·自然》：“天道默默，……智不能得，轮转无端。……惟道无胜，……轮转无穷”；《鹖冠子·环流》：“物极必反，命曰环流”；《列子·天瑞》：“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又《仲尼》：“故物不至者则不反”；《庄子·则阳》：“得其环中以随成。……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又《寓言》：“始卒若环，莫得其伦”；《荀子·王制》：“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也”；《吕氏春秋·大乐》：“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又《圆道》：“圆周复杂，无所稽留”，又《博志》：“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又《似顺论》：“事多似倒而顺，多似顺而倒，有知顺为倒、倒之为顺者，则可与言化矣。至长反短，至短反长，天之道也”；《淮南子·原道训》：“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钧旋毂转，周而复匝”，又《主术训》：“智欲圆者，环复转运，终始无端。”诸节之“复”字“反”字皆兼示“回复(复)”与“反复(覆)”、“回反(返)”与“违反”，即老子语意；“轮转”、“环流”又如黑格尔之以圆形拟状也。柏拉图早谓理智之运转(附外文)作圆相(附外文)。神秘宗师泼洛丁纳斯引而申之，谓证道乃往而复(附外文)，其动也圆(le mouvement circulaire)，如荡子背土迷方而终反故里(附外文)。犹老子之言“逝曰远，远曰反”或《妙法莲华经·信解品》第四所喻“有人舍父逃走，驰骋四方，以求衣食，五十余年，渐渐游行，遇到父舍”。泼洛克勒斯书中义旨粲备；以反(附外文)为道之动(Every effect remains in its cause，proceedsfrom it，and reverts upon it)，故动以圆为态(All thatproceeds from any principle and reverts upon it has acyclic activity)，而合以分为体(All that participatesunity is both one and not-one)。盖为黑格尔之先者千余年。返为反之反亦即“否定之否定”，十四世纪德国神秘宗钜子讲道集中已言之(unity is a negation ofnegation and denial of denial)。《庄子·知北游》：“余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又《齐物论》“类与不类”云云节郭象注：“既遣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韩非子·解老》：“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今制于为虚，是不虚也”(参观《朱子语类》卷九六：“司马子微《坐忘论》……但只管要得忘，便不忘，是坐驰也”；卷一一四：“才要闲，便不闲，才要静，便不静”；卷一一八：“才着个要静底意，便是添了无数思虑”)；龙树菩萨《中论·观法品》第一八：“非实非非实”，又《观涅槃品》第二五：“涅槃无有有，何处当有无?”；《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又问：‘以何为空?’答曰：‘空空”；《圆觉经》卷上：“远离为幻，亦复远离”；《肇论·般若无知论》第三：“无知非谓知无’；《五灯会元》卷一僧璨《信心铭》：“止动归止，止更弥动；……止动无动，动止无止。”并无而无之，并空而空之，忘虚息止，遣其遣而非其非，皆否之否、反之反，所以破理之为障，免见之成蔽”。西方神秘家言所谓“抛撇得下”(Gelassenheit)。诗咏如白居易《重酬钱员外》：“本立空名缘破妄，若能无妄亦无空”；而杜荀鹤《题著禅师》：“说空空说得，空得到空么?”十字纂言提要，可当一偈。第一“空”、名词，第二“空”、副词，谩也、浪也，第三“空’、动词，破也、除也，第四“空”、又名词；若曰：“任汝空谈‘空’，汝能空‘空’否?”语虽拈弄，意在提撕也。

一四 四一章（“大音希声”）

“大音希声”。按《庄子·天地》：“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即此意。脱仿前说一四章之例，强为之容，则陆机《连珠》：“繁会之音，生于绝弦”，白居易《琵琶行》：“此时无声胜有声”，其庶几乎。聆乐时每有听于无声之境。乐中音声之作与止，交织辅佐，相宣互衬，马融《长笛赋》已摹写之：“微风纤妙，若存若亡；……奄忽灭没，哗然复扬。”寂之于音，或为先声，或为遗响，当声之无，有声之用。是以有绝响或阒响之静(empty silences)，亦有蕴响或酝响之静(peopled silences)。静故曰“希声”，虽“希声”而蕴响酝响，是谓“大音”。乐止响息之时太久，则静之与声若长别远暌，疏阔遗忘，不复相关交接。《琵琶行》“此时”二字最宜着眼，上文亦曰“声暂歇”，正谓声与声之间隔必暂而非永，方能蓄孕“大音”也。此境生于闻根直觉，无待他根。济慈名什《希腊古盎歌》(Ode on a Grecian Urn)云：“可闻曲自佳，无间曲逾妙”(Heard melodies are sweet，but those un-heard／Are sweeter)，却未许混为一谈。渠自睹盎上绘牧人弄笛(Ye soft pipes，play on；／Pipe to the spirit dittoes ofno tone)，乃想象笛上之吹，以耳识幻感补益眼识实觉。

[增订四]参观《谈艺录》(补订本)32—34页。博亚

尔多诗中咏壁画尤利西斯与女魅(Circe)故事云：“海

滨一少女，面色鲜皎犹生，观其容颜如亦闻其言语者”

(附外文)。亦写眼识实感引起耳识幻觉也。又四册419页及四册530页。

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一一记吴天绪说书云：“效张翼德据水断桥，先作欲叱咤之状。众倾耳听之，则唯张口努目，以手作势，不出一声，而满堂中如雷霆喧于耳矣。谓人曰：‘桓侯之声，讵吾辈所能效状？其意使声不出于吾口，而出于各人之心，斯可肖也。’”盖以张口努目之态，激发雷吼霆嗔之想，空外之音，本于眼中之状，与济慈诗之心行道同；均非如音乐中声之与静相反相资，同在闻听之域，不乞诸邻识也。别详《杜少陵诗集》卷论《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沲江画图》。

Re:管锥编第二册

一五 四七章（在迩求远）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按四八章所谓“为道日损”也。“知”、知道也，即上句之“见天道”，非指知识；若夫知识，则“其出愈远”，固当如四八章所谓“为学日益”耳。景龙本“少”作“近”，亦颇达在迩求远、往而复返之旨。《文子·道原》：“大道坦坦，去身不远，求诸远者，往而复返”；《吕氏春秋·论人》：“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之弥远者，推之弥疏，其求之弥强者，失之弥远。”《关尹子·一宇》尤能近取譬：“观道者如观水。以观沼为未止，则之河，之江，之海，曰：‘水至也!’殊不知我之津、液、涎、泪皆水”；陆九渊《象山全集》卷二二《杂说》“道譬则水”条、卷三四《语录》“涓涓之流”条均逊其俯拾即是。方士只以养生为道，遂若《关尹子》之借喻可坐实者；如《黄庭内景经·口为章》：“漱咽灵液灾不干’，《琼室章》：“寸田尺宅可治生，若当决海百渎倾”，《外景经·上部》：“玉池清水上生肥”。信斯言也，则酷暑行道者暍渴乞浆，可答之曰：“汝自咽津唾，渴即解矣”！释典如《妙法莲华经·信解品》第 四、《楞严经》卷四等穷子舍父逃走；衣中有如意珠而行乞诸喻，用意正同《老子》、《文子》。泼洛丁纳斯以浪子归故乡喻远觅方识道之在迩(附外文)山；圣·奥古斯丁曰：“汝居吾中，吾却外觅”(et ecce intus eras et ego foris，et ibite quaerebam)；德国神秘宗诗人有句：“帝天即在身，何必叩人门?”(附外文)。虽然，此非释、道等出世者之私言也。儒家教人，道其所道，复不谋而合。《论语·述而》即曰：“仁远乎哉?”(参观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一三)。《孟子》数申厥旨，《离娄》：“自得之，取之左右逢其源”；《告子》：“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又：“道在迩而求之远，事在易而求之难”；《尽心》：“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求仁莫近焉”(参观《朱子语类》卷三一论“三月不违仁”、卷一一八论“万物皆备于我”)。

见于赋咏而几同谣谚，则有如杜牧《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宋诗纪事》卷九O夏元鼎诗：“崆峒访道至湘湖，万卷诗书看转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五灯会元》卷六僧本如偈：“处处逢归路，头头达故乡，本来成现事，何必待思量”，卷一三良价本悟偈：“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鹤林玉露》卷一八尼诗：“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拈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四O陈丰《寻春》略同)；王守仁《文成全书》卷二O《咏良知示诸生》：“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坤干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文士学者，每同此感。如《文心雕龙·神思》：“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王国维《静庵文集》续编《文学小言》五：“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不可不历三种之阶级：‘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阶级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阶级也；‘众裹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阶级也”；

[增订四]十七世纪法国文家拉布吕耶尔述作文甘苦

谓，惨淡经营，往往贫于一字，久觅不得，及夫终竟

得之，则直白自然，若当初宜摇笔即来而无待乎含毫

力索者(附外文)。此亦“众裹寻他千百度”而“回头蓦见”之境也。

龚固《日记》：“文人欲创新标异，始则傍搜远绍，终乃天然成现，得于身己，或取之左右”(附外文)。胥足与前论四O章所谓“逝”、“远”而“反(返)”之境界相参印。词章中言求佳偶(附外文)，觅至乐(附外文)，每叹远寻勿获而在近不知。或咏背弃慈亲，天涯地角，乞人爱怜，废然而返，始识春晖即在母目中(附外文)；与踏破铁鞋、芒鞋之慨无异。人生阅历所证，固非神秘家言所得而私矣。

一六 五六章（“知者不言”）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按《庄子·天道》及《知北游》亦道此；《知北游》且曰：“辩不如默，道不可闻。……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至言去言，至为去为。”皆申说“道可道，非常道”，自居易所为反唇也(见前论第一、二章)。《吕氏春秋·精谕》：“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故胜书能以不言说，而周公旦能以不言听。……至言去言，至为无为”(《淮南子·道应训》、《列子·说符》略同)。虽用庄子语，一若高论玄虚而实与庄貌同心异，盖指观人于微之术。其举例如善察“容貌音声”、“行步气志”，正类《战国策·赵策》一记郄疵谓知伯“韩、魏之君必反”，知伯以告，“郄疵谓知伯曰：‘君又何以疵言告韩、魏之君为?’知伯曰：‘子安知之?’对曰：‘韩、魏之君视疵端而趋疾。”《孟子·尽心》所谓：“见面盎背，四体不言而喻”，诗人所谓：“片心除是眉头识，万感都从念脚生”(胡仲参《竹窗小稿·秋思》)，或奸细所谓：“目语心计，不宣唇齿”(《三国志·吴书·周鲂传》)，亦犹情侣之眼色、喑哑之手势，不落言诠而传情示意，均是“能交谈之静默”(un taire parlier)而已。

［增订二］《孟子》论“不言而喻”，明曰：“其生色也”；

即著迹见象。《管子·枢言》论“先王贵周”——即保

密——“周者不出于口，不见于色”；《吕氏春秋》所说

乃“不出于口”，而未“不见于色”。《礼记·曲礼》论

“为人子之礼”，曰：“听于无声，视于无形”；宋儒以“先

意承志”释之，又正《吕氏春秋》之“先言言”耳。

此等不出声而出话，纵即离绝言说——《天道》之“名”与“声”，不免依傍迹象——《天道》之“形”与“色”。故吕不韦之“不言”，乃可言而不必言；老、庄之“不言”，乃欲言而不能言；一则无须乎有言，一则不可得而言。释澄观《华严疏钞悬谈》卷二一：“丝竹可以传心，目击以之存道，既语默视瞬皆说，则见闻觉知尽听，苟能得法契神，何必要因言说?……漏月传意于秦王，果脱荆轲之手；相如寄声于卓氏，终获文君之随”；亦只足为《精谕》之衍义尔。释典反复丁宁：“心行处灭，言语道断”(《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第三又《见阿閦佛品》第一二、《中论·观法品》第一六、《大智度论·释天主 品》第二七、《肇论·涅槃无名论》第四、《法华玄义》卷一O上、《法华文句记》卷二六等)，始与老、庄有契。《维摩诘所说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记文殊问法，“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尤后世所传诵乐道。如《世说新语·文学》：“支道林造《即色论》，示王中郎，中郎都无言。支曰：‘默而识之乎?’王曰：‘既无文殊，谁能见赏!’”；《文选》王屮《头陀寺碑》：“是以掩室摩竭，用启息言之津；杜口毗邪，以通得意之路。”所谓“圣默然”，亦《五灯会元》卷四赵州从谂说僧灿《信心铭》所谓：“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刘禹锡罕譬而喻，《赠别君素上人诗》并《引》：“夫悟不因人，在心而已。其证也，犹喑人之享太牢，信知其味，而不能形于言，以闻其耳也”；《五灯会元》卷一六慧林怀深章次：“僧问：‘知有，道不得时如何?’师曰：‘哑子吃蜜。”席勒有句云：“脱灵魂而有言说，言说者已非灵魂”(Spricht die Seele，so spricht，ach! die Seele nichtmehr)，可以囊括斯旨。不“明”不“白”，即《文子·微明》：“冥冥之中，独有晓焉；寂寞之中，独有照焉。其用之乃不用，不用而后能用之也；其知之乃不知，不知而后能知之也”；亦即《庄子·齐物论》：“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耶?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耶?”，《人间世》之“以无知知”，《徐无鬼》之“无知而后知之”，《知北游》：“论则不至，明见无值”(郭象注：“暗至乃值”)，

[增订四]原引《庄子·知北游》，宜增引同篇：“媒媒

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

《天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在宥》：“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关尹子·九药》至曰：“圣人言蒙蒙，所以使人聋；圣人言冥冥，所以使人盲；圣人言沉沉，所以使人喑”；《五灯会元》卷三庞蕴居士日：“眼见如盲，口说如哑”；

[增订三]古道家言中，《道德指归论》再三以盲聋哑

喻至道。《天下有始篇》：“为喑为聋，与天地同；为

玄为默，与道穷极”；《知者不言篇》：“聪明内作，外

若聋盲。……得道之士，损聪弃明，不视不听，若无

见闻，闭口结舌，若不知言”；《万物之奥篇》：“君子

之立身也，如喑如聋，若朴若质，藏言于心，常处玄

默”；《上士闻道篇》：“简情易性，化为童蒙，无为无

事，若痴若聋”；《知不知篇》：“处无能之乡，托不知

之体。……若盲若聋，无所闻见。”《老子》二O章重

言“我愚人之心也哉!”“而我独顽似鄙”，后学遂至

此极。世俗流传，文昌帝君有两侍童，一“天聋”、一

“地哑”，《后西游记》第二四回、《坚瓠八集》卷四即

言之，意亦发于“为喑为聋，与天地同”耳。

勃鲁诺亦以盲哑人为证道之仪型，示知见易蔽，言语易讹(per tema Che difetto di sgujardo o di parola non lo avvilisca）。盲、聋、哑人正“沉冥无知”境界(the Darkness of Unknowing)之寓像耳。

白居易之嘲，庄子固逆料而复自解之。《寓言》：“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徐无鬼》：“丘也闻不言之言矣”；《则阳》：“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夫既不言即言，则言亦即不言，《在宥》之“渊默而雷声”即《天运》之“雷声而渊默”。绝肖后世嘲“禅机颠倒倒颠”，所谓“这打叫做不打，不打乃叫做打”(真复居士《续西游记》第九O回，参观张耒《明道杂志》丘浚掴珊禅师事、沈廷松《皇明百家小说》第一一三帙潘游龙《笑禅录》经说有我即是非我节)，谑而未为虐矣。《列子·仲尼》称南郭子：“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只泯正与反而等之，不综正与反而合之，又齐物和光之惯技也。释氏亦然。《维摩诘所说经·观众生品》第七：“舍利弗默然不答，天曰：‘如何耆旧大智而默?’答曰：‘解脱者无所言说，故吾是不知所云。’天日：‘言说文字皆解脱相。……是故舍利弗无离文字说解脱也。所以者何?一切诸法是解脱相。……’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僧肇注：“未能语默齐致，触物无阂。”《华严经·十通品》第二八：“能于一切离文字法中生出文字，与法与义，随顺无违，虽有言说，而无所著”；释澄观《华严经疏钞悬谈》卷一O：“以无言之言，诠言绝之理”，又卷一六：“从初得道，乃至涅槃，不说一句，……即寂寞无言门。……斯皆正说之时，心契法理，即不说耳，明非缄口名不说也。”释宗密《禅源诸诠都序》卷下之一：“药之与病，只在执之与通。先德云：‘执则字字疮疣，通则文文妙药”(参观《大乘本生心观经·发菩提心品》第一一、《大智度论·我闻一时释论》第二、《中论·观行品》第一三等)。释延寿《宗镜录》卷六O：“说与不说，性无二故。……《思益经》云：‘汝等比丘，当行二事：一、圣说法，二、圣默然。’……故昔人云：‘幻人说法幻人听，由来两个总无情；说时无说从君说，听处无听一任听。’”《五灯会元》卷三隐峰章次沩山灵祐曰：“莫道无语，其声如雷”；卷七玄沙宗一偈：“有语非关舌，无言切要词”，又卷一五云门文偃开堂训众：“若是得底人，道火不能烧口；终日说事，未尝挂着唇齿，未尝道着一字；终日着衣吃饭，未尝触着一粒米、挂一缕丝。”盖彼法之常谈，亦文士之口头禅，如王勃《释迦如来成道记》：“或无说而常说，或不闻而恒闻”；王维《谒璇上人》诗《序》：“默语无际，不言言也”，又《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故歌之咏之者，吾愈见其默也”，又《为干和尚进注〈仁王经〉表》：“以无见之见，不言之言”；

[增订四］原引王维《进注〈仁王经〉表》，宜增同篇：

“法离言说；了言说即解脱者，终日可言。法无名相；

知名相即真如者，何尝坏相。”

陆游《渭南文集》卷一五《〈普灯录〉序》：“盖非文之文、非言之言也。”白居易尝学佛参禅，自作《读禅经》诗解道：“言下忘言一时了”，却于《老子》少见多怪，何知二五而不晓一十哉

神秘宗别有一解嘲之法，则借口于以言去言、随立随破是也(参观《周易》卷论《干》)。《金刚经》：“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关尹子·三极》：“螂蛆食蛇，蛇食蛙，蛙食蝍蛆，互相食也。圣人之言亦然：言有无之弊，又言非有非无之弊，又言去非有非无之弊。言之如引锯然，唯善圣者不留一言”；祝世禄《环碧斋小言》：“禅那才下一语，便恐一语为尘，连忙下一语扫之；又恐扫尘复为尘，连忙又下一语扫之。”前论四O章引《庄子》郭象注之“无无”、“遣遣”；《中论·观涅槃品》第二五之“亦边亦无边，非有非无边；亦常亦无常，非常非无常”；以及禅宗之“下转语”，即引锯、扫尘、吐言自食之例，复如服药以治病而更用药以解药焉。西方一善赏析文体者亦谓神秘家言，词旨纷沓若狂舞然，后语抵销前语(Mystics have surrounded God with a wild dance of words,where each，negates the one before)，可资参证。《商君书》有“以言去言”之语，命意悬殊。《垦令》：“此谓以法去法，以言去言，……以刑去刑，刑去事成”；《去强》：“以刑去刑，国治”；《画策》：“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赏刑》：“明赏之犹至于无赏也，明刑之犹至于无刑也，明教之犹至于无教也。”盖谓出一令可以止横议、杀一犯可以儆百众。《书·大禹谟》：“刑期于无刑”；《鹖冠子·王鈇》：“以死遂生”，陆佃注：“以杀止杀”；同归一揆。固非神秘宗随立随破、不留一言之旨，而自有当于相反相成、轮转环流之理。神秘宗不妨假借商君语曰：以言去言，虽多言可也。

神秘宗尚可以权宜方便自解。如《大智度论·我闻一时释论》第二所谓“于无我法中而说‘我”，又《释七喻品》第八五所谓诸佛欲晓钝根，故“以种种语言譬喻为说”。慧皎《高僧传》卷八《论》：“夫至理无言，玄致幽寂。幽寂故心行处断，无言故言语路绝。言语路绝，则有言伤其旨；心行处断，则作意失其真。所以净名杜口于方丈，释迦缄默于双树。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获已而用之’；言者不真之物，不获已而陈之。”王绩《东皋子集》卷下《答陈道士书》：“昔孔子曰‘无可无不可’，而欲居九夷；老子曰‘同谓之玄’，而乘关西出；释迦曰‘色即是空’，而建立诸法。此皆圣人通方之玄致，岂可以言行诘之哉!”白居易之诗，正“以言行诘”老子者也。白尝学佛，乃未闻《华严经·离世间品》第三八之六所谓“权实双行法”或《魏书·释老志》所谓“权应”，何欤

《易·系辞》上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最切事入情。道、释二二氏以书与言之不能尽，乃欲并书与言而俱废之，似斩首以疗头风矣。《圆觉经》云：“有照有觉，俱名障碍。……照与照者，同时寂灭；譬如有人，自断其首，首已断故，无能断者”；盖彼法方且沾沾以下策马捷径焉!晁迥《法藏碎金录》卷四：“孔子曰：‘余欲无言’，有似维摩诘默然之意”；沈作喆《寓简》卷七亦谓维摩诘默然似颜回之“终日不违如愚”。

[增订四]《庄子·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

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郭象注：“此

孔子之所以云：‘予欲无言’。”援孔入道，如晁迥之援

孔入释也。

援儒入释，如水与油，非若释之于道，如水与乳也。陆九渊《象山全集》卷三四《语录》：“如曰：‘予欲无言’，即是言了”，意亦欲区别孔子于维摩诘耳。

一七 五八章（祸福倚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按《淮南子·人间训》论“祸福之转而相生”，举塞翁得马失马为例，而班固《幽通赋》云：“北叟颇识其倚伏”，“北叟”者、“塞翁”，“倚伏”本《老子》，正以《淮南》喻《老》也。《文子·符言》：“惟圣人知病之为利，利之为病”；又《微明》：“祸与福同门，利与害同邻，是非至精，莫之能分。……利与害同门，祸与福同邻，非神圣莫之能分”；曰“同门”、“同邻”，犹“倚”、“伏”耳。“祸兮福倚”即西语所谓“化装之赐福”(blessings in disguise)，自慰亦以慰人之常谈；“福兮祸伏”则不特可自惕惕人，更足以快餍妒羡者幸灾乐祸之心。阅世观化，每同此感，初不必读《老子》、《文子》而后恍然。如《战国策·楚策》四或谓楚王曰：“祸与福相贯，生与亡为邻”；《燕策》一齐王“按戈而却曰：‘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韩策》三或谓韩公仲曰：“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知之而已；利害之相似者，唯智者知之而已”；十七世纪法国政治家(Richelieu)常语人：“时事转换反复，似得却失，似失却得”(附外文)。“孪子”之喻视“同门”、“同邻”更新切。《大般涅槃经·圣行品》第七之二：“如有女人入于他舍，是女端正，颜貌瑰丽。……主人见已，即便问言：‘汝字何等?系属于谁?’女人答言：‘我身即是功德大天。……我所至处，能与种种金、银、琉璃、颇梨、真珠。……’主人闻已，……即便烧香散花，供养礼拜。复于门外，更见一女，其形丑陋，衣裳弊坏，……女人答言：‘我字黑闇。……我所行处，能令其家所有财宝一切衰耗。’主人闻已，即持利刀，作如是言：‘汝若不去，当断汝命!’女人答言：‘汝甚愚痴!……汝家中者，即是我姊。我常与姊，进止共俱；汝若驱我，亦当驱彼。’主人还入，问功德大天。……言：‘实是我妹；我与此妹，行住共俱，未曾相离。”“行住不离”与‘倚伏”、“姊妹”与“孪子”，命意一揆，而美丑显殊则不如“伏”与“相似”之造微矣。古希腊诗人亦叹：“上天锡世人一喜，必媵以二忧”(The im-mortals apportion to man two sorrows for every boonthey grant)。前论第二章引王安石《字说》解《老子》“美斯为恶”，以羊肥则“有死之道”为例，足相发明。《晋书》卷七五《王湛等传·论》：“亦犹大彘腴肥，不知祸之将及”；孙之騄《蟹录》载徐渭自题画蟹诗：“欲拈俗语恐伤时：西施秋水盼南威，樊哙十万匈奴师，陆羽茶锹三五枝”---即隐“看汝横行到几时!”；美俗谚有云：“猪肥即其厄运”(Fattenin'hogs ain't in luck)；口腹小故，不妨继安石为解《老》也。

[增订二]《逸周书·周祝辞》已云：“肥豕必烹。”

[增订三]齐己《野鸭》：“长生缘甚瘦，近死为伤肥”，

即王安石释“美”之旨。张君观教曰：“徐渭自题昼蟹

诗第二句寓‘看’字，第三句寓‘横行’字，皆易识。

第四句非申说不解：‘茶锹’即茶匙，匙者、掏取之具；

‘茶锹三五枝’即‘掏几匙’，谐音为‘到几时’也。”

“祸福转而相生”又同“命运车轮”(the Wheel ofFortune)之说，参观《全汉文》卷论董仲舒《士不遇赋》。

一八 七二章（“不厌”）

“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按此又一字双关两意，上“厌”乃厌(餍)足之“厌”，与“狎”字对，下“厌”乃厌恶之“厌”。正如七一章：“夫唯病病，是以不病”；第一“病”即“吾有何患”之“患”、“绝学无忧”之“忧”，第二、三“病”即“无瑕谪”之“瑕”、“能无疵乎”之“疵”。患有瑕疵，则可以去瑕除疵以至于无；故《潜夫论·思贤》引“夫唯”二句而说之曰：“是故养寿之士，先病服药。”《全唐文》卷三八三元结《□（此字上“广”下“吾”）庼铭》：“目所厌者，远山清川；耳所厌者，水声松吹；霜朝厌者寒日，方暑厌者清风。於戏!厌、不厌也，厌犹爱也”；“厌犹爱也”即餍饫，而“不厌”之“厌”犹憎也，即厌飺，用字之法正同《老子》七二章。

[增订三]《大智度论》卷五三《释无生三观品》第二

六：“‘迷离’者是‘空’之别名。……故‘阿罗蜜’、

秦言‘迷离’，‘波罗蜜’、秦言‘度彼岸’。此二音相

近，义相会，故以‘阿罗蜜’释‘波罗蜜’。”亦释典

中用双关语说理也。吾国禅宗机锋拈弄，尤以双关语

为提撕惯技，如《五灯会元》卷四赵州从谂章次：“问：

‘如何是道?’师曰：‘墙外底。’曰：‘不问这个。’师

曰： ‘你问那个?’ 曰： ‘大道。’ 师曰： ‘大道通长

安’”；卷七德山宣鉴章次：“治《金刚经》，……路上

见一贫婆子卖饼，因息肩买饼点心”，婆曰：“我有一

问，你若答得，施与点心。……《金刚经》道：‘过去

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坐

点那个心?”杨景贤《西游记》第二一折孙行者与卖

饼贫婆打诨，来历出此。

涉笔成趣，以文为戏，词人之所惯为，如陶潜《止酒》诗以“止”字之归止、流连不去(“居止”、“闲止”)与制止、拒绝不亲(“朝止”、“暮止’)二义拈弄。哲人说理，亦每作双关语，如黑格尔之“意见者，己见也’(Eine Meinung istmein)，毕熙纳(L·Biichner)及费尔巴哈之“人嗜何，即是何”(Der Mensch ist，was er ist)，

[增订四]费尔巴哈语疑即点化十九世纪初法国食谱中

名言：“汝告我汝食何物，我即言汝何如人”(附外文)。

[增订五]故西人说禅，亦叹其双关语之应接不暇云

(M·C·Hyers，Zen and the Comic Spirit，1974，p·144，

the Profusion 0f Puns)。

狡狯可喜，脍炙众口，犹夫《老子》之“道可道”、“不厌不厌”、“病病不病”也。经、子中此类往往而有。《礼记·文王世子》武王“梦帝”，以为天锡以“铃”，而文王释为天锡以“龄”，孔《正义》引皇侃说甚当。《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伯州犁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信以立志，参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正义》：“‘参’即‘三’也”；《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三光参分，宇宙暂隔”，是其遗意。

[增订二]《论语·卫灵公》记孔子曰：“不曰‘如之

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承两“如

之何”而三焉，词气却迥异，亦文词之拈弄也。

《国语·晋语》九：“董叔娶于范氏，叔向曰：‘盍已乎!’曰：‘欲为系援焉[韦昭注：自系缀以为援助]。’他日，……范献子执而纺[韦注：悬也]于庭之槐，叔向过，曰：‘子盍为我请乎!’叔向曰：‘求系既系矣，求援既援矣；欲而得之，又何请焉!’”“系”连、“援”助双关为捆缚之“系”、钩吊之“援”，真邹诞解“滑稽”所谓“能乱同异”者(详见《史记》卷论《樗里子、甘茂传》)，而“系援”之兼联合与悬挂两义又酷肖富兰克林之双关名言(All hang together or all hang separately)也。《庄子·则阳》：“灵公之为灵’，则郭象注已明言：“‘灵’有二义”矣。《公孙龙子·指物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下句犹僧肇《宝藏论·离微体静品》第二：“指非月也”；“指”兼指(sign)与旨(significatum)二义焉。《淮南子·精神训》：“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则无一之能知也”；高诱注：“上‘一’、道也，下‘一’、物也。”《春秋繁露·五行对》：“故五行者，五行也”；合观《五行五事》篇，则上“行”、金水木火土，而下“行”、貌言视听思尔。聊举词章数例，一以贯之。王维《戏赠张五弟諲》之二：“宛是野人也，时从渔父渔”；韩偓《八月六日作》之二：“图霸未能知盗道，饰非唯欲害仁人”；《清波杂志》载张元题诗僧寺：“夏竦何曾耸，韩琦未必奇”；元好问《出都》：“官柳青青莫回首，短长亭是断肠亭”；此《礼记》“龄”、“铃”与《左传》“参”、“三”之类也。庾信《咏怀》：“平生何谓平”；刘叉《修养》：“世人逢一不逢一”；陆龟蒙《和袭美新居》：“辩伏南华论指指，才非玄晏借书书”；袁宏道《徐文长传》：“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此《老子》“道可道”、《公孙龙子》“指非指”、《淮南子》“知一无一”之类也。《庄子》“灵公之为灵”，厥类更伙，如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怪乃轻其家邱，……犹恐未信邱言”(《文选》李善注：“孟康《汉书》注曰：‘邱、空也’；此虽假孔子名而实以空为戏也”；参观《汉书·儒林传》：“疑者邱盖不言”，如淳注：“齐俗以不知为‘邱”，师古注：“非也，……效孔子自称‘邱’耳”)；《梁书·朱异传》武帝曰：“朱异实异”，又《太平广记》卷二四六引《谈薮》梁武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宜付廷尉”(《南史》卷三三《何逊传》作“帝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未若吾有朱异，信则异矣!’”)；卢同《与马异结交诗》：“是谓大同而小异”；陈继儒《眉公诗录》卷二《香雨楼》：“川光白贲，蕙草碧滋；马远不远，大痴非痴”；谈迁《枣林杂俎》仁集载联：“自成不成，福王无福”；王霖《弇山诗钞》卷三《客有评余诗者，云在“西江派”中，作数语谢之》：“敢道后山今有后，须知双井古无双。”

[增订三]袁文《瓮牖闲评》卷一：“萱草岂能忘忧也

《诗》言‘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者，‘谖’训‘忘’，

如‘终不可谖兮’之‘谖’；盖言：‘焉得忘忧之草而

树之北堂乎?’……‘谖’字适与‘萱’字同音，故

当时戏谓萱草为‘忘忧’，而注诗者适又解云：‘谖草

令人忘忧。’后人遂以为诚然也。”则亦经籍中双关之

例矣。

[增订四]兹复益古籍中双关数事。《吕氏春秋·异

宝》：“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

高诱注：“恶谓丘名也。”其地即寝丘也；“名”指“丘”

耶?指“寝”耶?抑二“名”均非美称，合而为“甚

恶”耶?或可申原引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李善

注。《晋书·王济传》：“武帝尝会公卿藩牧于式干殿，

顾[王]济、[杨]济、[王]恂、[孔]恂而谓诸公曰：

‘朕左右可谓洵洵济济矣!”《金楼子·立言》：“更觉

[魏]长高之为高，虞存之为愚也。”曾季狸《艇斋诗

话》：“东湖[徐俯]江行见雁，出一对云：‘沙边真见

雁’，有真赝之意。久之，公自封‘云外醉观星’；以

‘醒醉’对‘真赝’，极工!”李元度《天岳山房文钞》

卷一七《游金焦北固山记》：“椒山祠壁锲杨忠愍诗，

有： ‘杨子江行入扬子，椒山今日游焦山’，句字奇

伟。”朱竹垞《风怀二百韵》：“皂散千条荚，红飘一丈

蔷；重关于盼盼，虚牖李当当”；杨谦《曝书亭诗注》

卷六仅引《花南老屋岁钞》及《辍耕录》载于、李两

妓名，历来说者于此联皆不得其解。窃谓乃双开语，

谓男女内外有坊，意中人相隔不得见也；“盼”双关盼

望，“当”双关阻当，借元时名妓小字示意，而“于”

亦谐“予’耳。《五灯会元》载双关语公案尚有如卷四

赵州从谂章次：“僧问： ‘学人有疑时如何?’师曰：

‘大宜小宜[大便小便]?’曰： ‘大疑。’师曰： ‘大

宜东北角，小宜僧堂后。”又卷一九保福殊章次：

“问： ‘如何是禅？’师曰： ‘秋风临古渡，落日不堪

闻?’曰：‘不问这个蝉。’师曰：‘你问那个禅?’曰：

‘祖师禅。’师曰：‘南华塔外松阴裹，吹露吟风又更

多。’”

盖修词机趣，是处皆有；说者见经、子古籍，便端肃庄敬，鞠躬屏息，浑不省其亦有文字游戏三昧耳。

一九 七八章（“正言若反”）

“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按苏辙《老子解》云：“正言合道而反俗，俗以受垢为辱、受不祥为殃故也。”他家之说，无以大过，皆局于本章。夫“正言若反”，乃老子立言之方，《五千言》中触处弥望，即修词所谓“翻案语”(paradox)与“冤亲词”(oxymoron)，固神秘家言之句势语式耳。

有两言于此，世人皆以为其意相同相合，例如“音”之与“声”或“形”之与“象”；翻案语中则同者异而合者背矣，故四一章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又有两言于此，世人皆以为其意相违相反，例如“成”之与“缺”或“直”之与“屈”；翻案语中则违者谐而反者合矣，故四五章云：“大成若缺，大直若屈。”复有两言于此，一正一负，世人皆以为相仇相克，例如“上”与“下”，冤亲词乃和解而无间焉，故三八章云：“上德不德。”此皆苏辙所谓“合道而反俗也”。然犹皮相其文词也，若抉髓而究其理，则否定之否定尔。反正为反，反反复正(Duplex negatio affirmat)；“正言若反”之“正”，乃反反以成正之正，即六五章之“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如七章云：“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自生”、正也，“不自生”、反也，“故长生”、反之反而得正也；“私”、正也，“无私”、反也，“故成其私”、反之反而得正也。他若曲全枉直、善行无辙、祸兮福倚、欲歙固张等等，莫非反乃至顺之理，发为冤亲翻案之词。《金刚仙论》卷三：“我谓为有，如来说无；我适谓无，如来复为我说有，此明中道之理”；

[增订二]参观前论第二章引《坛经·付嘱品》。《大般

涅槃经·狮子吼菩萨品》第一一之一亦言：“无常、无

断，乃名中道”；《梵行品》第八之二：“世尊有大方便：

无常说常，常说无常；我说无我，无我说我；非道说

道，道说非道’云云都二十余句。《付嘱品》有“五

对”、“十二对”、“三十六对”之目，谓：“问‘有’将

‘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

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亦“大

方便”之属也。

神会《语录》第一残卷：“今言中道者，要因边义；若不因边义，中道亦不立”；施彦执《北窗炙輠》卷上记一僧曰：“佛法岂有他哉?见人倒从东边去，则为他东边扶起；见人倒从西边去，则为他西边扶起；见渠在中间立，则为他推一推”(参观方回《桐江集》卷一《名僧诗话序》、《独深居点定〈玉茗堂集〉》文卷三《〈五灯会元〉序》、尤侗《艮斋杂说》卷六论禅语得“翻案法”)。与“正言若反”，可相说以解也。

德国神秘宗一诗人(Daniel von Czepko)尝作小诗，题曰《因彼故此》(Jedes dutch Andere)，足为翻案语、冤亲词、正言若反之式样。故如“黑暗之光”(附外文)、“死亡之生”(We needdeath to live that life which we cannot outlive：to liuebut that he thus may neuer leaue to dy；外文)③、“苦痛之甘美”

附外文)等语，不可胜稽，皆神奇而化臭腐矣。

[增订四]圣·奥古斯丁赞颂上帝，皆出以“冤亲词”，

如云：“至隐而至显”，“长动而长止”，“赫怒而宁静”，

“言说而缄默’(Secretissime et praesentissime；

agens，semper quietus；irasceris et tranquillus；

muti·--Confessions，I，iv，Loeb，Vol·l，P·8)；又自

省云：“人居世间，乃死亡之生欤?抑生存之死欤?”

(dico vitam mortalem，all mortem vitalem?--ib·l·vi，

P·

尝试论之。道不可言，言满天下而仍无言；道常无为，无所不为而仍无为；乃至“废心而用形”(《列子·仲尼》)，“迹每同人，心常异俗”(《全唐文》卷九二三司马承祯《坐忘论》)，“虽妻非娶，虽飨非取”(《五灯会元》卷二元圭章次)。神秘宗所以破解身心之连环、弥缝言行之矛盾者，莫非正言若反也，岂特一章一句之词旨而已哉

《荀子·荣辱篇》曰：“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患之而求尽免于陋，终不得也；能不自安于陋，斯亦可矣。苏辙之解《老子》，旁通竺干，严复之评《老子》，远征欧罗；虽于二西之书，皆如卖花担头之看桃李，要欲登楼四望，出门一笑。后贤论释，经眼无多，似于二子，尚难为役。聊举契同，以明流别，匹似辨识草木鸟兽之群分而类聚尔。非为调停，亦异攀附。何则?玄虚、空无、神秘三者同出而异名、异植而同种；倾盖如故，天涯比邻，初勿须强为撮合。即撮合乎，亦如宋玉所谓“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也。

列子张湛注（九则）

一 张湛注列子

《汉书·古今人表》置老子于“中上”、列子于“中中”、庄子即“严周”于“中下”，轩轾之故，不可致诘矣。《文心雕龙·诸子》篇先以“孟轲膺儒”与“庄周述道”并列，及乎衡鉴文词，则道孟、荀而不及庄，独标“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时序》篇亦称孟、荀而遗庄，至于《情辨》篇不过借庄子语以明藻绘之不可或缺而已。盖刘勰不解于诸子中拔《庄子》，正如其不解于史传中拔《史记》、于诗咏中拔陶潜；综核群伦，则优为之，破格殊伦，识犹未逮。《全唐文》卷四九五权德舆《醉说》：“《六经》之后，班、马得其门，其若悫如中郎，放如漆园”；庄、马已跳出矣。韩愈《进学解》：“左、孟、庄、骚，太史所录”，《送孟东野序》复以庄周、屈原、司马迁同与“善鸣”之数；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举古来文人之雄，庄、屈、马赫然亦在，列与班皆未挂齿。文章具眼，来者难诬，以迄今兹，遂成公论。陆游《剑南诗稿》卷四九《雨霰作雪不成，大风散云，月色皎然》自注：“韩文公以《骚》配《庄》，古人论文所未及也!”诚非妄叹。然刘氏失之于庄耳，于列未为不得也。列固众作之有滋味者，视庄徐行稍后。列之文词逊庄之奇肆飘忽，名理逊庄之精微深密，而寓言之工于叙事，娓娓井井，有伦有序，自具一日之长。即或意出挦扯，每复语工镕铸。柳宗元《河东集》卷四《辨列子》复谓“文词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为作”，《容斋续笔》卷一二亦言“书事简劲弘妙，多出庄子之右”，子有庄、列，殆比史有马、班，柳、洪辈好尚或偏而拟伦未失。

[增订四]吕本中《童蒙诗训》：“《列子》气平文缓，非

《庄子》步骤所能到”；俞樾《春在堂尺牍》卷一《与

戴子高》：“《庄子》书……精义微言，尚不及《列子》。

即以文论，《庄子》虽汪洋自恣，尚不如《列子》之曲

尽事理也。”此两节杨列抑庄，均待拈出。

使《列子》果张湛所伪撰，不足以贬《列子》，只足以尊张湛。魏晋唯阮籍《大人先生论》与刘伶《酒德颂》，小有庄生风致，外此无闻焉尔。能赝作《列子》者，其手笔驾曹、徐而超嵇、陆，论文于建安、义熙之间，得不以斯人为巨擘哉

姚鼐《惜抱轩文后集》卷二《跋〈列子〉》云：“出于张湛，安知非湛有矫入者乎?”余观张之注《列》，似胜王弼之注《老》，仅次郭象之注《庄》。然王与郭于不可知者置之不论，张则时复扬言不知为不知。不特此也，王之于老，以顺为正之妾妇也；郭之于庄，达心而懦之嗫嚅翁也（ 例如《逍遥游》尧舆许由节，成玄英疏即曰：“然观庄文则贬尧而推许，寻郭注乃劣许而优尧，何耶?”然郭之“优尧’，乃谓尧较许为更符庄旨，故前辟“当涂者”之“若谓’云云，而后复称“尧实冥矣”，讥“世”之莫“识”。盖异于庄而不敢质言，貌若申庄者也。义如《肤箧》圣人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节，郭注：“信哉斯言嘶言虽信而犹不可无圣者”云云，欲匡正庄而必先将顺焉，所谓‘唯唯否否’也。又如《秋水》落马首、穿牛鼻节，郭注：“人之牛也，可不服牛乘马乎?”云云至“则天理灭矣”，实驳诘而复曲意弥缝也）；而张之于列，每犯颜谠论，作诤臣焉。颇乖古注常规，殊为差事。拈数例明之。

《天瑞》：“易无形埒”，《注》：“不知此下一字”；“林类年且百岁”，《注》：“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汤问》：“夷坚闻而志之”，《注》：“夷坚未闻，亦古博物者也。”《仲尼》：“孤犊未尝有母”，《注》：“不详此义；此语近于鄙，不可解。”《周穆王》：“□□（上刀下冏）为右”，《注》：“上‘齐’下‘合’，此古字，未审。”此皆勿讳不知，坦然阙疑也。《汤问》：“□俞、师旷方夜擿耳俯首而听之”；《注》：“□俞未闻也；师旷、晋平公时人，夏革无缘得称之，此后著书记事者润益其辞耳。”《力命》：“朕岂能识之哉?”；《注》：“此篇明万物皆有命，则智力无施；《杨朱》篇言人皆肆情，则制不由命。义例不一，似相违反。……故列子叩其两端，使万物自求其中。”同篇：“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注》：“此传云子产诛邓析，《左传》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也。“《杨朱》：“恣意之所欲行”；《注》：“管仲功名入耳，相齐致霸，动因威谋，任运之道既非所宜，且于事势不容此言。又上篇复能劝桓公适终北之国，恐此皆寓言也。”同篇：“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注》：“此一篇辞义太迳庭抑抗，不似君子之音气。”此皆献疑送难，匡救而或复斡旋也。苟本文即出注者伪托，则注者自言寡陋与夫讼言作者之失，均诪张为幻，两舌分身，所以坚人之信而售己之欺。虽然，举措异常，安排太过，欲使人惑，反致人疑，盖而弥彰，大痴小黠耳。顾张湛强不知以为知，未解而强为解，穿凿乖剌，亦往往而有。苟本文与注文果出一手，则虎项金铃，系者能解，当不至窘阂尔许。《天瑞》：“不生者疑独”，“‘疑’即《黄帝》‘乃疑于神’之‘疑’”，《庄子·达生》作“乃凝于神”，“疑独”者“凝独”之谓，定于一而不分也；张乃曲解为疑而不决之“疑”。同篇引晏子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见《晏子春秋·内谏》上；张乃妄谓：“晏子不辨有此言，假托所称。”《黄帝》：“至人潜行不空”，当从《庄子·达生》作“至人潜行不窒”，谓无阻碍也；张乃强释为“不以实有为阂”，盖以“不空”为名词也。同篇：“四累之上也”，此节本《淮南子·道应训》，而淮南又本《吕氏春秋·顺说》，高诱于两家皆有注，其注吕书云：“四累谓卿、大夫、士及民四等也”，注刘书云：“凡四事皆累于世而男女莫不欢然为上也”；虞兆隆《天香楼偶得》尝释“四累”为“四更端”而斥高注“四等”为“盲人说梦”；张乃曰：“处卿、大夫、士、民之上，故言‘四累’”，是本文袭《淮南子》，而注文又沿《吕氏春秋》高注之误也。《柳河东集》卷一五《晋问》：“吾闻君子患无德，不患无土；患无土，不患无人：患无人，不患无宫室；患无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陈，四累之下也”；正用“四累”，累积之“累”，故可以叠而居“上”，亦可以压而在“下”也（西方古修涧学名之为“阶梯法”(gradatio)，参观H.Hausberg，Handbuchder lider literarischen Rhetorik·I，315）。《杨朱》：“其唯圣人乎!”《释文》：“从此句下‘其唯至人矣!’连为一段”，是也；张乃横截为二，是于本文之词气语脉都未了了也。诸如此类，足征本文虽嫁名于列御寇，而伪托者未必为作注之张湛。虽然，世事无奇不有。仇国敌军，诈降行间(去声)，有所谓“苦肉计”，不惜灭亲割爱，乃至摧残肢体，以博受降者之深信大任。岂造作伪书，亦复如是，一意欺世，遂甘心出丑，自损其名欤?举似以待勇于摘奸发伏者。

二 天瑞

“用之不勤”；《注》：“王弼曰：‘无物不成而不劳也。’”按见《老子》六章；五二章：“终身不勤”，王弼注：“无事永逸”，可相发明。《国语·楚语》上范无宇曰：“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韦昭注：“变、动也，勤、劳也”；《易·系辞》：“干以易知，坤以简能”，韩康伯注：“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二节足释此句之词意。《淮南子·原道训》：“纤微而不可勤”，高诱注：“勤、尽也”，而下文：“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高诱注：“既、尽也，勤、劳也。”一篇之内，若相违异，殊见注者之非率尔漫与。盖“既”既训“尽”，“勤”复训“尽”，修词之余食赘行也；且质体之耗则曰“尽”，运用之疲则曰“劳”，二义相成，而明体示用，言各有宜。《礼记·乐记》：“征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事”曰“勤”、劳也，言作用也，“财”曰“匮”、尽也，言积体也。《本经训》：“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高诱注：“损、减也，竭、尽也。”“既”与“勤”体用异词，此则数量异词，“损”之与“竭”皆减少也、而程度别矣。《北堂书钞》卷六五引刘桢《鲁都赋》：“挹之不损，取之不动”，“动”字必“勤”之讹，又属“竭、尽”之义，盖亦与“损”对照以示比量也。训诂须兼顾词章、义理，此其一例。英诗人托为大自然(Nature)语云：“吾无几微用力之容”(There is no effort on my brow)，即“不劳”之“不勤”耳。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按《全唐文》卷五一九梁肃《〈神仙传〉论》：“夫人之生，与万物同，……生死相沿，未始有极。……列御寇谓：‘生者不能不死，死者不能不化’，盖谓此也。彼仙人之徒方窃窃然化金以为丹，炼气以存身，觊千百年居于六合之内。……号为道流，不亦大可哀乎!”盖误忆《列子》语也，然忘言而颇得意；梁氏奉释氏天台宗，其外生死之旨固宜与庄、列有契耳。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注》：“《庄子》亦有此言，向秀注”云云。按《庄子》佚文，《困学纪闻》卷一一翁元圻注已辑补。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云云；《注》：“生于此者，或死于彼，死于彼者，或生于此，而形生之主未尝踅无。是以圣人知生不常存，死不永灭，一气之变，所适万形。”按《列子》此节取《庄子·至乐》结尾铺张增饰，郭象注云：“此言一气而万形，有变化而无死生也。”张湛注袭郭象语，复用《列子》本篇下文林类节之“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及《杨朱》篇之“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移花接木，而托梁易柱，阴以《庄子》之变化牵合释氏之轮回，正如《弘明集》卷五以桓谭“薪火之譬”牵合释氏神不灭之教也。虽乖《庄子》原意，却得《列子》用心。《庄严·知北游》：“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未尝不可资深文附会，作轮回说之张本，郭、张两注中“一气”二字即自此出。故《列子》实每骎骎已入乎释，而貌犹依依未离乎道，窃取而若袖手，逸出而似裹足，洵工于阴阳向背者，亦依托之雄哉!陈澧《东垫读书记》卷一二论“列子乃中国之佛”，又引钱大昕《养新录》、洪亮吉《晓读书斋初录》皆谓轮回说出《列子》；不知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一论林类节早曰：“则知轮回之说，自佛氏未入中国以前，固已开其端矣。”

[增订三]《容斋四笔》卷一引林类节，以为“此一节

即张湛《序》所谓‘与佛经相参’者也”，其意即指“轮

回”。熊伯龙《无何集》卷一三亦云：“轮回之说不起

于佛教；佛教未兴，《列子》已有‘往反’之说。《列

子》云云，此轮回之说也。”

《列子》本篇以此节遥为林类语先容，以“出机入机”暗为轮回假道；张湛此节注预露其隐，倾筐箧而揭葫芦，后文林类语下乃反无注，闪尸藏头，处士殆得黄祖腹中意耶? 《荀子·正名》：“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杨倞注：“化者，改旧形之名，若田鼠化为鴽之类。”《庄子·至乐》所举“乌足之根为蛴螬、叶为胡蝶”等等，实不外其事。盖状变形改之“化”，是处即有，夫人尽睹。自蛹成蛾，卵成鸟，以至“腐草为萤”、“老筐为雀”，流俗之所共谈，初无待儒家、道家之深识创见；且佥就形论形，亦未尝思出其位，傍及于形与神之离合也。生死轮回之于形气变化，弥近似而易乱真。变化只言形不常存，轮回则主神不终灭；变化知有形一端而已，轮回则剖形神为两橛，形体可更而昭灵不昧、元神无改。《太平广记》卷三八七《圆观》(出《甘泽谣》)载牧竖歌竹枝词云：“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轮回之旨尽于一、四两句中矣。《国语·晋语》九赵简子叹曰：“雀入于海为蛤，雉入于淮为蜃，鼋鼍鱼鳖莫不能化；唯人不能，哀夫!”郭璞生当玄风大扇之世，赋《游仙诗》，向往于“漆园傲吏”，乃使赵简子事曰：“淮海变微禽，吾生独不化!”具征璞于《庄子》之“出机入机”未作轮回解，而于《列子》之“出机入机”又未尝知闻也。《太平广记》卷一O一《韦氏子》(出《续玄怪录》)记相里氏子泣语其妻曰：“洪炉变化，物固有之。雀为蛤，蛇为雉，雉为鸽，鸠为鹰，田鼠为鴽，腐草为萤，人为虎、为猿、为鱼、为鳖之类，史传不绝。[君委形之后，神化]为乌，岂敢深讶!”则已以赵简子所言形体变化(metamorphosis)与佛教所言转世轮回(metempsychosis)通为一谈，犹《庄子·至乐》之旨淆于《列子·天瑞》之旨耳。

“又有人钟贤世”；《注》：“‘钟贤世’宜言‘重形生’。”按同篇：“终进乎?不知也”；《注》：“‘进’当为‘尽’，此书‘尽’字例多作‘进’也。”《列子》一书用字，每同声通假，羌无故实，度越常理，此两例是也。他如同篇之“仞而有之”及《周穆王》之“梦仞人鹿”，借“仞”为“认”；《黄帝》之“口所偏肥”，借“肥”为“非”，“姬将语汝”、“姬鱼语汝”，借“姬”、“鱼”为“居”、“予”，“二者亦知”，借“亦”为“易”，“心庚念是非，口庚念利害”，借“庚”为“更”，“状不必童而智童”，借“童”为“同”；《周穆王》之“述之邮者”、“几虚语哉”，《杨朱》之“清之邮，贞之邮”，借“邮”、“几”为“尤”、“岂”；《汤问》之“行假念死乎”，借“行假”为“何暇”。几类“枇杷”作“琵琶’、“花椒生姜”作“花菽生江”等笑枋。

[增订三]经籍中同声讹传，每无异后人之写别字。如

《礼记·问丧》：“鸡斯徒跣”，郑玄注：“当为‘笄纚’，

声之误也”；《礼器》：“诏侑武方”，郑注：“‘武’当为

‘无’，声之误也。”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卷二：“《周

礼·秋官》：‘以荒辨之法治之’，注：‘郑司农云：辨、

读为风别之别’；又：‘正之以傅别约剂’，注：‘古文

书别为辨，郑司农云：辨读为风别之别。’‘风别’字

未见所出，古读‘风’音如‘分’，故传写误。”观《诗

经》中《绿衣》《雄雉》等篇，“风”字与“心”字叶

韵，沈说得之。《潜夫论·志氏姓》：“拜[张]良为韩

信都，‘信都’者，‘司徒’也。俗间音不正，曰‘信

都’，或曰‘申徒’或‘胜屠’，然其本共一‘司徒’耳。”

吴聿《观林诗话》记宛丘逆旅壁间画一妇人鞋样，下

题云：‘不信但看羊子解，便须信道菊儿姜”；“羊”、

“样”，“解”、“鞋’，“菊”、“脚”，“姜”、“强”也。胥

堪与《聊斋志异》卷一一《嘉平公子》所嘲“花菽生

江”速类。均当作平等观，未可荣古而虐今，贵远而

贱近也。

《杨朱》之“为欲尽一生之欢”，“究其所以放于尽”，《仲尼》之“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则又书“尽”、“更”本字。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二三因阮籍《咏怀》诗沈约注：“‘游’字应作‘由’，古人字类无定也”，遂谓“汉晋人用字假借之例甚宽”，如借“堂”作“唐”、“祈”作“期”等；惜未征之《列子》。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四和‘除’字韵寄元思别驾》：“好友年来吟骤进，相逢何曰语姬鱼!”下句仓卒不可解，既而思之，林氏曾撰《列子口义》，正以《黄帝》篇“姬鱼语汝”为来历耳。

“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按自是释、道之高论，已成老生之常谈。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二：“古德云：‘有所知者，有所不知，无所知者，无所不知。’上八字有似夜有其烛，烛不及而有所不见；下八字有似昼无其烛，烛不用而无所不见。”设譬甚佳，可以借解。

“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注》：“此则庄子舟壑之义。”按《庄子·秋水》：“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白化”；又《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郭象注：“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与《列子》此节意义较近，张湛等仅知有《大宗师》而已! “间”如《墨子·经》上“有间，中也；间，不及旁也”之“间”，“俟至”之“至”即“及旁”之“及”；“停”如《水经注》卷一三平城静轮宫节“物不停固”或卷一六太学石经节之“世代不同，物不停故”之“停”，即朱庆余《近试上张籍》“洞房昨夜停红烛”之“停”，谓保留。《庄子·大宗师》所言“密移”，乃潜移也，故曰：“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列子》此节所言“密移”，乃渐移也，息息不停，累微得著，故曰：“间不可省、觉，不顿进、亏。”着眼大异。渐必潜，而潜未必渐。黑格尔论量之渐积(附外文)以至质之突变(ein qualitativer Sprung)，举母腹中儿自怀胎渐至免身为例，与列子之举婴孩至老为例，其揆一焉。刘昼《新论·惜时》篇：“夫停灯于缸，先焰非后焰，而明者不能见；藏山于泽，今形非昨形，而智者不能知。何者?火则时时灭，山亦时时移。”亦如张湛以《列子》之渐移解《庄子》之潜移，实非夜半负山之本旨。《淮南子·说林训》：“河水之深，其壤在山”，高诱注：“言非一朝一夕”，仍属朝夕渐移，非半夜潜移也。《列子》“自世至老”之喻，近取诸身，如嵇康《养生论》：“亡之于微，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从衰得白，从白得老。”其寓意又与释氏暗通消息，如《肇论·物不迁论》第一云：“然则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临川，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岂曰排今而可往?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邻人皆愕然”(元康《肇论疏》卷上：“未详所出经也”)。至《弘明集》卷五罗含《更生论》：“今谈者徒知向我非今，而不知今我故昔我耳”，则如《天瑞》林类之言轮回转世，命意大异。就一生言，“今人”非“昔人”，而兼他生言，“今我”是“昔我”，胡越肝胆之旨尔。词章如刘禹锡《送鸿举游江南》七言古诗《引》：“因思夫冉冉之光，浑浑之轮。时而言，有初、中、后之分；日而言，有今、昨、明之言；身而言，有幼、壮、艾之期。乃至一謦欬、一弹指中际皆具，何必求三生以异身耶？”(参观苏轼《过永乐文长老已卒》：“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柳宗元《戏题石门老东轩》：“坐来念念非昔人”；邵雍《击壤集》卷一二《寄曹州李审言龙图》之二：“向日所云‘我’，如今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又是后来谁?”皆“薪尽火传”、“无日不异”、“犹昔非昔”之佳诠也。《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第三：“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肇注：“弹指顷有六十念过”，而康僧会《安般守意经序》：“弹指之顷，心九百六十转；一日一夕，十三亿意”(《全三国文》卷七五；《法苑珠林·释念篇》第二六引《惟无三昧经》则云：“一日一宿，有八亿四千万念”)；若“念念非昔人”，则一昼夜当得十三亿我!西方旧日诗家谓人心变动不止，一小时中二十余今昔人代谢(Oh，what a thing is man!…/He is sometwentie sev'rall men at least/Each sev'rall houre)：近世文家言经久不变之情感乃无量数似同实异、乍生即灭之情感连续而成(附外文)，吾人一生中心性死而复活，相继相贯(附外文)；或言瞬息间百千万我故新递续(Riconescete forse anchevoi ora，che un minuto fa voi eravate un altro ? Non solo，ma voi eravate anche cento altri,centomila altri)。亦有质往年迁之说。斯宾诺莎言人身中新陈代谢，每至通体都失本来(in aliam naturam a sua prorsus diversammutari)，何待横尸，方为死亡(Nam nulla ratio me cogit，ut statuam Corpus non mori，nisi mutetur in cadaver)。叔本华言吐故泄秽(das stete Aushauchen und Abwerfenvon Materie)即肉体之部分死亡，人于大死、全死以前，无时无日不小死(附外文)。流俗又相传人之骨肉发肤每七年悉换却一过(But seven yearsI suppose are enough to change every pore of one's skin；Our bodies every seven years are completely fresh-materialed：the same and not the same)。占诗有云：“生命即息息相续之死亡”(presentes succesienes de difunto)；当世名家小说中托为医生语曰：“生即死”(Tja，Leben istSterben—Une destruction organique)。皆此意尔。

荣启期曰：“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尊女卑，……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按后世词章熟典之“荣期三乐”也，又见《说苑·杂言》、《孔子家语·六公》。二西之书有酷类者。《四十二章经》记佛说：“既离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得为人难；既得为人，去女即男难；既得为男，六情完具难；六情完具，生中国难”；希腊哲人泰理斯(Thales)亦常曰：“吾有三福(three blessings)：吾生得为人而不为畜，是一福也；得为男而不为女，是二福也；得为希腊上国之民而不为蛮夷，是三福也”(First，that I wasborn a human being and not one of the brutes；next，that I was born a man and not a woman；thirdlY aGreek and not a barbarian)。享上寿与生上国孰胜，盍各言志，不必是丹非素耳。

“杞国有人忧天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按此与《汤问》篇愚公移山事，于《列子》书中流传最著，已为恒言成语。《海外轩渠录》写飞浮岛国(Laputa)之民愁虑无宁晷(never enjoying a minute's peace ofmind)，所忧盖天体将生变故(their apprehensionsarise from several changes they dread in the celestialbodies)，例如惴惴恐日轮渐逼地球，行且吸而吞之，以是寝不安席，生趣全无(they can neither sleep quietlyin their beds，nor have any relish for the commonpleasures or amusements of life)。此亦西方寓言中之杞人也，特无“往晓之”者耳。

三 黄帝

“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注》：“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按《周穆王》：“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注》：“所谓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全取《易·系辞》上：“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三国志·魏书·何晏传》裴注引《魏氏春秋》记晏品目朝士有曰：“‘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魏、晋人喜用之语。

列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注》：“《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按下文列子告尹生曰：“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仲尼》篇“足之所履”句下尚有“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等语，无“随风东西”云云。周君振甫曰：“《庄子》：‘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郭象注：‘非风则不得行，斯必有待也，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列子：‘心凝神释’云云，张湛注：‘无待于外。’御风一事也，而《列子》之境高于《庄子》，岂非仿袭前人而欲驾出其上，所谓与占争强梁乎?”苏辙《乐城集》卷一八《御风辞题郑州列子祠》有云：“苟非其理，屦屐足以折趾，车马足以毁体，万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独风乎?昔吾处乎蓬荜之间，止如枯株，动如槁叶，居无所留而往无所从也。有风瑟然，拂吾庐而上，……而吾方黜聪明，遣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冯，澹乎与风为一，故风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风也。盖两无所有，譬如风中之飞蓬耳。超然而上，薄乎云霄而不以为喜也，拉然而下，陨乎坎井而不以为凶也。夫是以风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为我，立乎大风之隧，凛乎恐其不能胜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子不自安，而风始不安子躬矣。子轻如鸿毛，彼将以为千石之钟；子细如一指，彼将以为十仞之墉。”写“心凝形释”颇工，录以供共赏焉。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内外进矣。”按循阶渐升，几分四级，张湛注已阐言之。然说七年云：“顺心之极，任口之理”，说九年云：“恣其所念，纵其所言”；区画差别，似欠分明。可参观《老子》卷第四O章；苟假郭象语道之，七年“遣是非”，九年“又遣其遣”也。

[增订四]郭象注《齐物论》所谓“又遣其遣”，即《知

北游》所谓“无无”(见二册78页)。按《庚桑楚》又云：

“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郭注：

“若无能为有，何谓无乎?一无有遂无矣。无者遂无”；王

先谦《集解》引宣云：“并无有二字亦无之。”龙树《中

论·观湟槃品》既言：“何处当有无?”《观行品》第一三

又云：“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

不化。……譬如有病，须服药可治，若药复为病，则不可

治。”《大智度论》卷三一《释初品中十八空》：“先以

法空破内外法，复以此空破三空，是名空空”；卷三六《释

习相应品之二》：“以空破空，亦无有空。……破一切法，

空亦复空。”庄子于“无有一无有”，释氏于“空破空”，

皆丁宁反复。西方近日论师目佛说为“消极之虚无主义”，

并“虚无”而否定之(附外文)，尚未及于漆园之微言也。

叶廷管《吹网录》卷一引顾陈垿《抱桐读书眼》说《论

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云：

“意、必、固、我，常人之情。毋意、必、固、我者，贤

人之学。并绝去禁止之迹，自然无此四者，

此圣人之不可及也。‘绝四’是‘绝四毋’。”窃谓

此与宋杨简《绝四记》之说暗合，亦即拾庄生“坐忘”、

“遣遣”及列子“从心”、“横心”之绪，以申孔门之教

尔。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八《解<金刚经>序》：“此

真为人解缚灭担。……昔吾夫子亦有四句偈曰：‘毋

意，毋必，毋固，毋我”；似尚未深求至于斯极也。

《庄子·达生》云：“知忘是非，心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忘其忘即遣其遣，白居易《隐几》：“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谁”，本此。又《庄子·大宗师》女偊曰：“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又颜回曰：“回忘仁义矣!……回忘礼乐矣!……回坐忘矣!”；《寓言》颜成子游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列子》斯节命意遣词，均出《庄子》，捉置一处，便见源流。《列》之袭《庄》，世所熟知，然只睹其明目张胆者，至脱胎换骨、假面化身处，则识破尚鲜也。“不知”、“忘适”、“坐忘”之境，不特无是非利善之辨，并泯心物人我之分，浑沦冥漠，故曰“内外进[尽]”。《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空病亦空”，僧肇注：“阶级渐遣，以至无遣也”；显取郭象“遣其遣”之文，“阶级”犹三、五、七、九年之以两年为一级。《肇论·不真空论》第二：“岂谓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寥虚豁，然后为真谛乎？诚以即物顺通，故物莫之逆；即伪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虽无而有；物莫之逆，故虽有而无”；又《般若无知论》第三：“圣心虚静，无知可无，可曰‘无知’，非谓‘知无”。西班牙神秘宗师分灵魂静穆(callar)之等衰，初地蒙昧不见外物(dormimos a las cosas temporales)，中地闷墨浑忘自我(附外文)，终地如沉酣熟眠酒窟中(el anima se adormece como en celdavinaria)，黑甜而无所觉知。均可参印“内外进[尽]矣”；“知无”、“遣”也，“无知”、“遣其遣”也；烂醉卧酒窟中，犹《文子·精诚》：“闇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也。

[增订二]刘宋译《楞伽经·一切佛语心品》之二：“得

诸三昧身，乃至劫不觉；譬如昏醉人，酒消然后觉。彼

觉法亦然，得佛无上身。”与《文子》及西班牙神秘宗

师取譬相近。

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一：“晦翁尝谓：‘禅典都从子书翻出，尚有《列子》未经翻出，当更变幻。’不知谓何等语也。吾观内典有初、中、后发善心，古德有‘初时山是山，水是水，向后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向后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及佛国禅师《十牛颂》……等次第，皆从《列子》：‘心念利害，口谈是非；其次三年，心不敢念利害，口不敢谈是非；又次三年，心复念利害，口复谈是非，不知我之为利害是非，不知利害是非之为我’，同一关捩。”引《列子》文有舛错，而能识其与释说同揆，要为具眼。“古德”语见《五灯会元》卷一七青原惟信章次；《牧牛图颂》之一O《双泯》，《牧牛又十颂》之八《人牛俱忘》至一O《入鄘垂手》，即“九年之后”造诣也。董氏引朱熹语，则不详何出。《朱文公文集为卷六七《观<列子>偶书》、《别集》卷八《释氏论》下、《朱子语类》卷六八、又一二五、一二六反复言道士不知读老、庄书，反“为释氏窃而用之”，佛书“大抵都是剽窃老子、列子意思”，“列子语、佛氏多用之”，“列子言语多与佛经相类”，“佛家先偷列子”；绝非谓“《列子》未经翻出”。《全唐文》卷六三六李翱《去佛斋论》：“佛所言者，列御寇、庄周言之详矣”；宋祁《笔记》卷中：“释迦、文殊剟言之瘢，刮法之痕，与中国老聃、庄周、列御寇之言相出入；大抵至于道者，无今古华戎，若符契然”；语皆无病。宋氏撰《新唐书·李蔚传·赞》论佛经乃曰：“鞮译差殊，不可究诘，多是华人之谲诞者，攘庄、列之说佐其高，层累架腾，直出其表，以无上不可加为胜”；则不辨疑似，厚诬武断。而《朱子语类》卷一二六亟称之曰：“此说甚好!如欧阳公……程子……皆不见他正赃，却是宋景文捉得他正赃。”实则栽赃入罪，早见《魏书·释老志》载太平真君七年三月诏：“皆是前世无赖子弟刘元真、吕伯疆之徒，乞胡之诞言，用老、庄之虚假，附而益之”；宋祁不得专其文致之功也。《全唐文》卷七五六杜牧《唐故灞陵骆处士墓志铭》：“尤不信浮图学，有言者，必约其条目，引《六经》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盗夫子之旨而为其词，是安能自为之!’”；是诬良为盗，唐人且有以佛典为窃攘孔子者!蒋湘南《游艺录》卷三《别录》记龚自珍嗤《新唐书·李蔚传·赞》曰：“此儒者夜郎自大之说耳!”；蒋氏《七经楼文钞》卷四《西法非中土所传论》：“或疑释家书乃窃儒书而伪为者，则陋儒夜郎自大之见也”，当本龚氏，“儒书”即谓“中土”书；卷三《经咒本旨》：“大概中国之佛经窃诸庄、列，西方之佛经本诸婆罗门”，则欲兼采宋祁与龚自珍两家之论耳。

“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今神凝形废，无待于外，则视听不资眼耳，嗅味不赖鼻口。”按《仲尼》：“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注》：“耳目者，视听户牖；神苟彻焉，则视听不因户牖，照察不阂墙壁耳。”“不能易耳目之用”者，如《公孙龙子·坚白论》：“视不得其所坚，……拊不得其所白。……目不能坚，手不能白”；《庄子·天下》：“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焦氏易林·随》之《干》：“鼻目易处，不知香臭”；陆机《连珠》：“臣闻目无尝音之察，耳无照景之神”；此常世所识也。“视听不用耳目”、“神合于无”者，神会而不以官受，如《文子·道德》：“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此神秘宗侈陈之高境也。《列子》两节实发挥《庄子·人间世》：“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徇”通“洵”，“内通”即“无不同”、“内彻”、“不阂墙壁”，“外于心知”即“不知是心腹六藏之所知”、不以“心听”。释典惯言五官通用，如《楞严经》卷四：“由是六根互相为用。阿难，汝岂不知，今此会中，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跋难陀龙无耳而听，殑伽神女非鼻闻香，骄梵钵提异舌知味，爱若多神无身觉触?”又卷一O：“销磨六门，合开成就，见闻通邻，互用清净”；《五灯会元》卷一二净因继成上堂：“鼻裹音声耳裹香，眼中咸淡舌玄黄，意能觉触身分别，冰室如春九夏凉”，义卷一三洞山良价偈：“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时方得知”；《罗湖野录》卷一载空室道人作死心禅师赞“耳中见色，眼裹闻声”；张伯端《禅宗歌颂诗曲杂言·性地颂》：“眼见不如耳见，口说争如鼻说。”词章如苏轼《东坡集》卷四。《法云寺钟铭》、赵秉文《滏水集》卷二《游悬泉赋》又卷五《拟和韦苏州》二O首之七，皆掇拾为文字波澜。

“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即“销磨六门”，根识分别，扫而空之，浑然无彼此，视可用耳乃至用口鼻腹藏，听可用目乃至用口鼻腹藏，故曰“互用”；“易耳目之用”则不然，根识分别未泯，不用目而仍须“以耳视”犹瞽者，不用耳而仍须“以目听”犹聋者也。西方神秘宗亦言“契合”(Correspontia)，所谓：“神变妙易，六根融一”(附外文)。然寻常官感，时复“互用”，心理学命曰“通感”(Synaesthesia)；征之诗人赋咏，不乏其例，如张说《山夜间钟》：“听之如可见，寻之定无象。”盖无待乎神之合无、定之生慧。陆机《连珠》言：“目无尝音之察，耳无照景之神”，“尝音”之“尝”即“尝食”、“尝药”之“尝”，已潜以耳之于音等口之于味；其《拟西北有高楼》明曰：“佳人抚琴瑟，纤手清且闲；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岂非“非鼻闻香”?有如“昂鼻嗅音乐”(1ifted up their noses/As they smelt music)。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七《又和二绝句》之二二：“剪剪轻风未是轻，犹吹花片作红声”，严遂成《海珊诗钞》卷五《满城道中》：“风随柳转声皆绿，麦受尘欺色易黄”，岂非“耳中见色”?有如“天色昏黑中，黄鸣者虫，朱响者钟”(sotto il cielo bigio，il giallo grida，il rosso squilla)。

[增订三]杨万里谓风吹花而作“红声”，严遂成谓风

吹柳而作“绿声”；近世西班牙诗人

Lorca)有句云：“碧风。碧树枝”(Verde viento·

ramas--“Romance sonambulo”)；说者谓风因所吹

之物而得色也

where it blows--Stanley Bumshaw，ed·，

self，Pelican，238)。《成实论》卷二：“世间事中，兔

角、龟毛、蛇足、盐香、风色等，是名无”；《文选·

赋·物色》李善注：“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

然亦有声。”此言物理耳。诗人通感圆览，则不特无中

生有，睹风为“碧”色，且复以耳为目，闻风声之为

“红”、“绿”色焉。常语亦曰“风色”，又曰“音色”，

与诗人之匠心独造，正尔会心不远。

陈与义《简斋集》卷二二《舟抵华容县夜赋》：“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黄景仁《两当轩集》卷一九《醉花阴·夏夜》：“隔竹卷珠帘，几个明星，切切如私语”，岂非“眼裹闻声”?有如“天上繁星啁啾”(附外文)。《琅嬛记》卷上庄氏女“每弄《梅花曲》，闻者皆云‘有暗香’”；虽野语乎，亦本联想而生通感也。道家之“内通”、释氏之“互用”，言出有因，充类加厉，遂说成无稽尔。

“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按本篇上文言华胥国民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下文言商丘开高台投下若飞鸟，泳淫隈得珠，入大火取锦，又赵襄子见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游金石，蹈水火；《周穆王》言“化人”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又老成子“学幻”，能存亡自在，翻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于《庄子·田子方》及《达生》所侈陈“真人”、“至人”伎俩，踵事增华，所欠者，《逍遥游》中藐姑神人之“乘云气、御飞龙”耳。盖已熟闻释氏所侈“神通”而刺取之。如《长阿含经》之二O《阿摩画经》论“专念一心、无觉无观”之“四禅”云：“身能飞行，石壁无碍，游空如鸟，履水如地”(二四《坚固经》同)；《大方广佛华严经·十地品》第二六论“得无量神通力”云：“能动大地，以一身为多身，多身为一身；或隐或显；石壁山障，所往无碍，犹如虚空；入地如水，履水如地；日月在天，有大威力，而能以手扪摸摩触”；《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第一O之二云：“或时分此一身为无量身，无量之身复为一身；山壁直过，无有障碍；履水如地，入地如水；身成烟焰，如大火聚；……或为城邑聚落舍宅山川树木；或作大身，或作小身、男身、女身、童身、童女身”；《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释“如化”，亦备举“十四变化”。故梁僧祐《弘明集·后序》已援《列子·周穆王》篇载“化人”事，以证“开士之化，大法萌兆，已见周初”；初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二二载道宣自记干封二年二月诸天人下降与之问答，得知佛于夏桀时已垂化中国，“有天人姓陆名玄畅”告道宣日：“弟子是周穆王时生，……文殊、目连来化，穆王从之，即《列子》所谓‘化人’者是也”；亲聆天语，更凿凿有据。后世僧史奉为不刊之典，如南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三四径记穆王时文殊菩萨、目连尊者同来中国，“《列子》‘化人’，即文殊等”。盖僧徒读《列子》寓言，如痴人闻说梦，而道宣复以见鬼语坐实之者。《西游记》第三回孙悟空自夸“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变化，如入金石无碍，火不能焚、水不能溺等，已见《庄》、《列》；“变化”即老成子所学之“幻’也。

“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注》：“专意则与神相似者也。”按此节全本《庄子·达生》，《庄子》“疑”字作“凝”；《列子》此处之“疑于神’，正如《天瑞》之“不生者疑独，疑独其道不可穷”，亦“凝”之意。盖“疑”通“拟”(如《檀弓》曾子责子夏“使西河之人疑汝于夫子”，《汉书·谷永传》论改作昌陵“费疑骊山”)，亦通“凝”。张注两处，一从字面释为疑惑，一本通假释为拟比，皆不切当。俞樾《诸子平议》卷一六乃欲改《庄》从《列》，并举《庄》下文梓庆削木节为佐证，于义亦堕。夫言非一端：梓庆节“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欤”，承“见者惊犹鬼神”来，明指旁观者之心事而言，作“疑”是也；此节“乃凝于神”，承痀瘘丈人自称“有道”而能“不反不侧”，盖当事者示人以摄心专一之旨，正当作“凝”。《管子·形势》篇：“无广者疑神’，“无广’即“不分”，“疑神”亦即“凝于神”矣。《列子·周穆王》：“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正“凝于神”之反；《黄帝》：“心凝形释”，张注：“神凝形废”，又可移释“凝于神”。“执臂若槁木之枝”，非“形废”而何?故《列》之“疑于神”，宜解为“凝于神”之意，而《庄》之“凝于神”，不必改作“疑于神”之文也。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云云。按《容斋四笔》卷一四早言此节与《吕氏春秋·精谕》中一节相同。吕书云：“海上之人有好蜻者’，高诱注：“蜻蜓小虫”，而《列子》易虫为鸟。《鹖冠子·泰录》云：“未离己而在彼者，狎沤也’，陆佃注：“如狎沤者，心动于内，则沤鸟舞而不下。”陆解甚确；则《鹖冠子》之伪作，后于《列子》耶?《三国志·魏书，高柔传》裴注：“孙盛曰：‘机心内萌’，则鸥鸟不下”；孙在东晋初，殆已见《列子》耶?晋人文字驱遣《列子》，此为朔矣。谢灵运《山居赋》：“抚鸥鲅而悦豫，杜机心于林池”，自注：“庄周云：‘海人有机心，鸥鸟舞而不下”；实用《列子》此文而嫁名《庄子》，

[增订四]《世说·言语》：“佛图澄与诸石游，林公曰：

‘澄公以石虎为海鸥鸟”，刘峻注：“庄子曰：‘海上之

人好鸥者”云云。亦以为事出《庄子》，岂漆园逸文欤

岂如李商隐《判春》所谓“珠玉终相类，同名作夜光”乎?参观论《全晋文》孙绰《孙子》。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一节。按本《庄子·应帝王》“郑有神巫曰季咸”一节。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早谓《列子》此节乃华严命一公看心，普寂请柳中庸筮心，说禅师使日照三藏测心等传说所自出。唐无名氏《历代法宝记》载“邪通婆罗门”为智说看心事，视段氏所引《说禅师本传》较多节目。《太平广记》卷四四七《大安和尚》(出《广异记》)大安命圣菩萨看心，《五灯会元》卷二南阳慧忠命大耳三藏看心，皆一事而放纷为众说耳。沈括《梦溪笔谈》卷二记山阳女巫事，实亦同根所生也。

“宋有狙公者”一节。按本《庄子·齐物论》“何谓‘朝三’?狙公赋芋曰”一节，而叙事较具首尾。《列》取《庄》文，皆条理之，此即一例，相形之下，《庄子》突如其来，大似狙公事先见《列子》，庄用其语而说明来由矣! “朝三暮四”与“朝四暮三”，所以明“名实不亏”而“喜怒为用”；盖三四、四三，颠之倒之，和仍为七，故“实”不“亏”而“名”亦未“亏”。《百喻经》之三四：“昔有一聚落，去王城五由旬，村中有好美水。王来村人日日送其美水，村人疲苦，悉欲远移。时彼村主，语诸人言：‘汝等莫去。我当为汝白王，改五由旬为三由旬，使汝得近往不疲。’即往白王，王为改之，作三由旬。众人闻已，便大欢喜。”与赋芋事剧类，改五作三，则不“亏”实而只“亏”名，亦能回“苦”作“喜”也。

四 周穆王（“化人”——梦——老役夫——郑人——病忘——真妄是非之辩）

“西极之国，有化人来”一节。按叶大庆《考古质疑》卷六以“化人”来自“西极”，又厌憎王之“宫室”、“厨馔”、“嫔御”，乃揣度曰：“其佛欤？与宣律师《传》所谓周穆王时佛法来中国之说吻合。山谷尝读《列子》，便谓：‘普通年中事不从葱岭传来’，其亦有见于此欤?”厌憎世俗食色居室之奉，未遽即佛；观陆贾《新语·慎微》篇，知秦汉间“求神仙”者，亦已“苦身劳形入深山，……捐骨肉，绝五谷”。然以此节合之《仲尼》篇“西方圣人”节、《天瑞》篇“死是生彼”节、《汤问》篇“偃师”节等，积铢累羽，便非偶然。作《列子》者意中有佛在，而言下不称佛，以自示身属先秦，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也。

“梦有六候”一节。按此本《周礼·春官·占梦》，张湛注亦迳取之郑玄注。“六梦”古说，初未了当：王符《潜夫论·梦列》篇又繁称寡要，《世说·文学》载乐令语则颇提纲挈领：“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 ‘是想。’卫云：‘形神所不接，岂是想耶?’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梼齑瞰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形神不接”之梦，或出于“想”，姑置勿论；乐于“因”初未申说。《列子》此篇“想梦自消”句，张注：“此‘想’谓觉时有情虑之事，非如世间常语尽日想有此事，而后随而梦也。”盖心中之情欲、忆念，概得曰“想”，则体中之感觉受触，可名曰“因”。当世西方治心理者所谓“愿望满足”(附外文)及“白昼遗留之心印”(Traumtag，die Tagesreste)，想之属也；所谓“睡眠时之五官刺激”(die Sinnesreize)，因之属也。《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梦有五种：若身中不调，若热气多，则多梦见火、见黄、见赤；若冷气多，则多梦见水、见白；若风气多，则多梦见飞、见黑；又复所闻、见事，多思惟念故，则梦见；或天与梦，欲令知未来事。”“身中不调”，即“因”；“闻、见、思惟”，即“想”。《全后汉文》卷四六崔寔《政论》：“夫人之情，莫不乐富贵荣华，……昼则思之，夜则梦焉”，“思”即愿望耳。《云笈七签》卷三二《养性延命论》引《慎子》佚文云：“昼无事者夜不梦”；白昼未遣心印也。《吕氏春秋·道应训》：“尹需学御，三年而无得焉，私自苦痛，常寝想之，中夜梦受秋驾于师”；《太平御览》卷七五三引《梦书》云：“梦围棋者，欲斗也”；均想梦也。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八记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街鼓也”；陆游《剑南诗稿》卷一二绝句“桐阴清润雨余天”一首题云：“夏日昼寝，梦游一院，阒然无人，帘影满堂，唯燕蹋筝弦有声，觉而闻铁铎风响璆然，殆所梦也”；均因梦也。黄庭坚《六月十七日昼寝》：“红尘席帽乌靴裹，想见沧洲白鸟双；马啮枯萁喧午枕，梦成风雨浪翻江”；沧洲结想，马啮造因，想因合而幻为风雨清凉之境，稍解烦热而偿愿欲。二十八字中曲尽梦理。《楞严经》卷四谓重睡人眠熟，其家人捣练舂米，“其人梦中闻舂梼声，别作他物，或为击鼓，或为撞钟”；《山谷内集》卷一一任渊注引此经而复申之曰：“闻马龁草声，遂成此梦也。……以言江湖念深，兼想与因，遂成此梦。”任注补益，庶无剩义，以《楞严》仅言因而未及想，只得诗之半也；《外集》卷一三《次韵吉老》之七：“南风入画梦，起坐是松声”，史容注亦引《楞严》，则函盖相称，以诗惟言因耳。想、因之旨，旧说纷纭，都不惬当。《世说》刘峻注“想”、“因”，即附合于“六梦”：“所言‘想’者，盖‘思梦’也，‘因’者，盖‘正梦’也”；不及“喜梦”(“喜悦而梦”)、“惧梦”(“恐惧而梦”)、“噩梦”(“惊愕而梦”)、“寤梦”(“觉时道之而梦”)。盖刘氏解“想”义甚隘，不如张湛明通，遂无可位置四梦；其以“正梦”(“无所感动，平安自梦”，“平居自梦”)为“因”，则固知“因”之别于“想”，而尚未道所以然。叶子奇《草木子》卷二下：“梦之大端二：想也，因也。想以目见，因以类感；谚云：‘南人不梦驼，北人不梦象’，缺于所见也”(《张协状元戏文》亦有此谚)；则“想”不过指物象之印于心者而已，只是梦之境象(Trauminhalt)，至梦之底蕴(Traumgedanken)若喜、惧、思、慕，胥置度外，“类感”何谓，索解无从。恽敬《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一《释梦》云：“《周礼·占梦》三曰‘思梦’，乐广所言‘想’也；一曰‘正梦’，二曰‘噩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广所言‘因’也。后人以‘因羊念马、因马念车’释‘因’，是亦‘想’耳，岂足尽‘因’之义也!……因其正而正焉，因其噩而噩焉，因其寤而寤焉，因其喜惧而喜惧焉。……心所喜怒，精气从之，其因乎内者欤。……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其因之兼乎外者欤?……以觉为梦之所由生，以梦为觉之吉凶所由见，其理中正不可易如此。”恽氏所驳“后人”语，见苏轼《梦斋铭》，《困学纪闻》卷一O考其意本乎杜夷《幽忧子》者。“一体之盈”云云，窜取《周穆王》篇之文，而曲解为禨祥。夫既“因乎内’，何以不得为“想”？ “思”亦“因乎内”，何以不得与“内所喜怒”并列为“因”？进退失据，趣归莫定。“因兼乎外”，“吉凶所由见”，则指梦为预示，可同龟策之卜，梦见于几先，事落于兆后，即《潜夫论·梦列》之“直”与“象”、《论衡·纪妖》之“直梦”、《大智度论》之“天与梦使知未来”；固承《周官》，而于乐广所树二义之外，另生枝节。真德秀《真西山文集》卷三一二《刘诚伯字说》：“余惟《周官》‘六梦’之占，独所谓‘正梦’不缘感而得，余皆感也。感者何?中有动焉之谓也”；以五梦同归于想，似胜刘、恽。心有感动为想，其他非由心动于中而生之梦，则均属因；《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下：“人梦不惟闻见思想，亦有五藏所感者。”远古载籍道“感气之梦”最详者，当是《内经素问》第一七《脉要精微论》：“是知阴盛则梦大水恐惧，阳盛则梦大火燔灼，阴阳俱盛则梦相毁杀伤，上盛则梦飞，下盛则梦堕，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哭，短虫多则梦聚众，长虫多则梦相击毁伤。”又第八O《方盛衰论》：“肺气虚则使人梦见白物，见人斩，血藉藉，得其时则梦见兵战。肾气虚则梦见舟船溺人，得其时则梦秋水中若有畏恐。肝气虚则梦见菌香生草，得其时则梦伏树下不敢起。心气虚则梦救火阳物，得其时则梦燔灼。脾气虚则梦饮食不足，得其时则梦筑垣盖屋。”《列子》本篇言：“阴气壮则梦涉大水，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藉带而寝则梦蛇，飞乌衔发则梦飞”，或《潜夫论》言“感气之梦”，正如项斯《赠道者》：“自说身轻健，今年数梦飞”；《化书·道化》：“狂风飘发，魂魄梦飞”；袁文《瓮牖闲评》卷八自记“忽梦身上截为水所浸，下截则埋在土中”，觉后思之，“是夜天气甚寒，上截偶失盖覆而身冷，下截有衾。”此类全缘体觉，未涉心意，是“因”非“想”，皎然可识，《周官》“六梦”，无可附丽。作《列子》者，漫然率尔，于《周官》逐车后之尘，拾牙余之慧，不察自举诸例非“六梦”所可概也。吾国古人说“想”者，有三家颇具胜义，聊表襮之。一、张耒《右史文集》卷五一《杨克一图书序》：“夫‘因’者，‘想’之变。其初皆有兆于余心，迁流失本，其远已甚，故谓之‘因’，然其初皆‘想’也。而世不能明其故，以所因者为非想。夫使如至人之无想欤?则无梦矣!岂有梦而非想者哉？”张氏不顾想、因乃心身内外之辨，殊嫌灭裂，而谓为远近故新之殊，却益神智。人之“远”想，忽幻梦事，只自省迩来无其想，遂怪其梦之非想不根，浑忘“远甚”曾有“初”想，盖醒时记性所不能及者，梦中追忆了然(附外文)。文家德昆西尝谓心中之感受情思，相继无穷，日积时累，一层一掩(endless layers of ideas,images,feelings)，大似古人每于羊皮纸文籍上，别写篇章，刮磨旧字，以新字罩加焉，一之不已，而再而三，递代覆叠，后迹之于前痕能盖而不能灭(Each succession hasseemed to bury all that went before.And，yet，in reality，not one has been extinguished)；“迁流失本”而“初想”固在，若是班乎。二、方以智《药地炮庄》卷三《大宗师》：“植与斋曰：‘梦者，人智所现，醒时所制，如既络之马，卧则逸去。然经络过，即脱亦驯，其神不昧，反来告形。”醒制而卧逸之说与近世析梦显学所言“监察检查制”(die Zensur)眠时稍懈，若合符契。柏拉图早窥斯理，正取譬于马之缰络(the reins)；圣·奥古斯丁尝反躬省察，醒时所能遏止之邪念于睡梦中沓来纷现，乃究问理智此际安往(ubi est tunc ratio，qua talibuSsuggestionibus resistit vigilans)；即“醒制卧逸”也。

[增订三]赫兹里特(William Hazlitt)有《说梦》一

篇，畅论人于作梦时，情欲放恣，形骸脱略

curb is taken off OUr passions；

guard)。一言以蔽曰：“吾人于睡梦中不为伪君子”

(We are not hypocrites in our sleep--On Dreams”，

Complete Works，ed·P·P·Howe，XII，23)，洵警语也

西方文家或云：眠时心门键闭，思念不能夺门，乃自窗跃入室中，遂尔成梦(In sleep the doors of the mind areshut，and thoughts come jumping in at the windows)；或云：醒时心官(Geistesfunktion)如守关吏(附外文)，究诘綦严，游思逸想，胥禁出境(die Ausfuhr istverboten)。马络也、心门也、守关吏也、监察检查制也，四者名开义合，又“想”之进一解也。尝试论之，搜神志怪，每言物之成精变人形者，眠时醉候，辄露本相。如《洛阳伽蓝记》卷四《法云寺》节记孙岩妻睡，夫解其衣，“有毛长三尺，似野狐尾”；《大唐西域记》卷三《乌仗那国》节记龙女熟寐，“首出九龙之头”；故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一喻袁枚诗即曰：“如通天神狐，醉即露尾。”荒唐无稽，而比象不为无理，均“醒制卧逸”之旨；妖寐而现原形，犹人之“醉后吐真言”、梦中见隐衷尔。三、潘德舆《养一斋集》卷一一《驱梦赋》：“主人晨起，意动色沮，??眙噩梦，数避无所。因召趾离，面赤发语，呼曰：‘尔来!尔胡余苦?……凡我昼无，尔夜必有；冲踏麇至，不记妍丑，袭我不备，荡析纷糅。……’趾离欠伸，……向我而嗔，曰：‘子不德，翳吾是憎。……宦涂屏营，子实不贞，昼伪遏蔽，夜吐其情。……凡子有身，此梦如影；不蹈梦区，不烛心境。……我昼何居?即子之家。……尔我合体，子母呿呿。……’”药地微言引绪，潘氏发舒而成伟词。“昼遏夜吐”即醒制卧逸；“袭我不备”即入室不由门而自窗。欲“烛”知“心境”，必“蹈”勘“梦区”，即王安石《荆文公诗》卷四一《杖藜》：“尧桀是非犹入梦，因知余习未全忘”；陆游《剑南诗稿》卷五四《孤学》：“家贫占力量，夜梦验工夫”，又卷六O《勉学》：“学力艰危见，精诚梦寐知；众人虽莫察，吾道岂容欺?”(参观卷五八《又明日复作长句自规》、卷八四《书生》)；杨时《龟山集》卷三O《游执中墓志》：“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否也”；陈瑚《圣学入门》卷上：“梦寐之中，持敬不懈。程子云：‘人于梦寐间，亦可卜所用之浅深。’省察至此，微乎!微乎!”，又卷下：“梦行善事为一善，梦行不善事为一过”(参观《尺牍新钞》卷一O陈钟琠《与友》)：复即弗洛伊德所谓“释梦乃察知潜意识之平平王道”也(Die Traumdeutung aberist die Via regia Zur Kenntnjs des Unbewussten imSeelerdeben)。又按《草木子》以“目见”为梦之大本，亦自有故。《酉阳杂俎》卷八云：“夫瞽者无梦，则知梦者习也”；毕丰(Buffon)谓梦境中眼见多而耳闻少(附外文)；弗洛伊德谓梦幻虽不尽属眼界色相，而以色相为主(Vorwiegend in visuellen Bildern，aber doch nichtausschliesslich)；均资参证。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儛者哭”；《注》：“或造极相反。”按此即“六梦”所不能包盖者，张湛乃曰：“即《周礼》‘六梦’之义，理无妄然”，漫浪之谈耳。《庄子·齐物论》亦云：“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庄、列皆言预兆先几之迷信，等梦于卜筮；倘能曰“ 哭泣者夜梦饮酒，旦田猎者夜梦哭泣”，则窥见心情损益盈亏之秘蕴，而非神话寱语矣。《潜夫论·梦列》篇有“极反之梦”一门，张湛或即取其名目为注；所举例为晋文公梦楚子伏已而盐脑，战乃胜楚。占梦为先事之反兆，即习俗中“反象以征”(reverse symbolism)之一种，见《周易》卷论《革》。王充《论衡·纪妖》论占梦虽云：“楼台山陵，官位之象也；人梦上楼台、升山陵，辄得官”，而他书鲜与同调者。《史记·赵世家》孝成王四年梦见“金玉之积如山”，筮史敢占之，曰：“忧也!”；《三国志·蜀书·蒋琬传》梦牛头流血，“意甚恶之”，占梦赵直曰：“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世说新语·文学》人问殷浩：“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矢秽?”；《南史·沈庆之传》：“尝梦引卤簿入厕中，庆之甚恶入厕之鄙，时有善占梦者为解之曰：‘君必大富贵!’”；《北齐书·李元忠传》：“将仕，梦手执炬火入其父墓，中夜惊起，甚恶之。旦告其受业师，占云：大吉!”；《弘明集》卷九梁萧琛《难范缜〈神灭论〉》：“凡所梦者，或反中诡遇，赵简子梦童子裸歌而吴入郢、晋小臣梦员公登天而员公出诸厕之类，是也”；《太平广记》卷一二九引《纪闻》晋阳人梦为虎所啮，母曰：“人言梦死者反生，梦想颠倒故也”，又卷二七七引《广德神异录》唐高祖梦堕床下，为虫蛆所食，智满禅师曰：“床下者，陛下也；群蛆食者，所谓‘共仰一人活’耳”，又卷三二四引《异苑》记梁清梦：“粪污者，钱财之象；投掷者，速迁之征”；《说郛》卷三二《海山记》隋炀帝为牛庆儿解梦曰：“梦死得生。”正史野记所载“极反”解梦之例，更仆难终，兹复自词章及白话小说中摭拾数事。秦观《淮海集》卷三《纪梦答刘全美》：“梦出城闉登古原，草木荣夭带流水；千夫荷锸开久殡，云是‘刘郎字全美’。既寤茫然失所遭，河转星翻汗如洗。世传梦凶常得吉，神物戏人良有旨；全美身名海县闻，闭久当开乃其理”(参观苏轼《秦少游梦发殡而葬之者，云是“刘发之柩”；是岁发首荐，秦作诗贺之，刘泾亦作，因次其韵》)；沈廷松《皇明百家小说》第一一三帙潘游龙《笑禅录》：“一人告友：‘我昨夜梦大哭，此必不祥。’友云：‘无妨!无妨!夜里梦大哭，日裹便是大笑。’其人复云：‘若果然，夜裹梦见有我在哭，日裹岂不是无我在笑?”；《拍案惊奇》二刻卷一九：“梦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醒世姻缘传》四四回薛素姐梦凶神破胸换其心,，惊叫而醒，母问知，因慰之曰：“梦凶是吉。好梦!我儿别害怕!”西俗亦同，其旧谚(Dreams goby contraries)可征；古罗马小说《金驴记》即云：“夜梦预示昼事之反”(Tunc etiam nocturnae visiones con--traries eventus nonumquam pronuntiant)。意大利古掌故书亦记一人梦得钜金，而醒则首为猫粪所污(era fra oroe moneta，e la mattina si coperse di sterco di gatta)。

[增订四]英国古小说中人自言夜来得吉梦

lucky dreams)，梦见棺材与交叉白骨

crossbones)，为嘉期不远(approaching marriage)之

兆(The Vicar of Wakefield，I·x)。

然相传苟梦哭，必睡中真哭至痛泪承睫(But you mustreally cry and not dream that you were crying and wakedry-eyed)，梦兆始验而果有喜事，否则荒幻无足信；斯又吾国野谈所不拘泥者。《诗·小雅·斯干》占梦：“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论衡·言毒》：“故人梦见火，占为口舌；梦见蝮蛇，亦口舌”；而心析学解梦谓蛇象男根(附外文)。

[增订二]王闿运《湘绮楼日记》民国四年二月十八

日：“夜梦食点心，兆有口舌。”此种俗说实同《易》之

《颐》，较王充所谓梦火兆口舌，似有理致。

痴人说梦等耳，顾苟调停撮合，则梦蛇为女子之祥，乃“反象以征”耳；梦蛇为口舌之兆，乃“上升代换”(oraldisplacement from below upwards)耳，可资嗢噱者也。

“周之尹氏大治产”一节，老役夫旦旦为仆虏，夜夜梦为人君，如刘朝霞所谓“梦裹几回富贵，觉来依旧恓惶”(《太平广记》卷二五O引《开天传信记》)。奇情妙想，实自《庄子·斋物论》论梦与觉之“君乎牧乎固哉”六字衍出，说者都未窥破。隐于针锋粟颗，放而成山河大地，亦行文之佳致乐事。《拍案惊奇》二刻卷一九牧童寄儿事又踵而敷饰，有曰：“不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日裹是本相，夜裹做王公。”不曰“列”而曰“庄”，又以“牧童”代“役夫”，似示《列子》此节本诸《庄子》一句者。果尔，则文人慧悟逾于学士穷研矣。李商隐《过楚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彼老役夫与牧童亦心同此感者欤。

“郑人有薪于野者，……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按《庄子·大宗师》：“且汝梦为鸟而厉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即《列子》此节所胎息也。

“宋阳里华子”节，略谓华子中年病忘，家人忧之，鲁有儒生，自媒能治。积年之疾，一朝而瘳。华子大怒，黜妻罚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按《永乐大典》卷二九五一《神》字引周邦彦《祷神文》：“胥山子既弱冠，得健忘疾，坐则忘起，起则忘所适，与人语则忘所以对，……莫知所以治之。有老子之徒教之曰：‘……然子自知其忘，忘未甚也；并此不知，乃其至欤!”；即本此节而兼《仲尼》篇尹生“九年后内外尽”节之旨。全无记忆则泯过去与未来，不生怅悔希冀种种烦恼；尼采尝说善忘(附外文)为至乐之本(附外文)，正发明“荡荡”之所以别于“扰扰”。

[增订三]尼采论善忘为至乐之本，可参观一册256页注

引济慈诗所谓“甜美之无记忆”(sweet forgetting)。诗

人每羡禽兽之冥顽不灵，无思无虑，转得便宜。如利

奥巴迪因羊而兴叹(Leopardi：“

Pastore errante dell’Asia”：“O greggia mia che posi，

oh te beata，/che la miseria tua，credo，non sail”

--Opere，Riccardo Ricciardi，I，106--7)，戈扎诺

睹鹅而生悟(附外文)，亦犹尼采之赞牛牲健忘耳

(Betrachte die Herde，USW·)。

古罗马大诗人霍拉斯咏希腊一士患狂易之疾，坐空室中，自生幻觉，闻见男女角色搬演院本，击节叹美(qui secredebat miros audire tragoedoes／in vacuo laetus sessorplausorque theatro)；其友求良医治之已，士太息曰：“诸君非救我，乃杀我也!”(pol，me occidistis，amici，/non servastis)；盖清明在躬，无复空花妄象误之，遂亦无赏心乐事娱之矣(sic extorta voluptas/et demptus per vimmentis gratissimus error)。近代一意大利人作诗，谓有发狂疾者，自言登大宝为国王(sul trono)，颐指气使(commandava come un Re)，志得意满，其友延医疗之，神识既复，恍然自如窭人产也，乃大恨而泣曰：“尔曹弑我!昔者迷妄，而吾之大乐存焉，今已矣!”(附外文)。机杼与阳里华子事不谋而合。西洋诗文每写生盲人一旦眸子清朗，始见所娶妇奇丑，或忽睹爱妻与忠仆狎媟等事，懊恼欲绝，反愿长瞽不明，免乱心曲，其病眼之翳障不啻为其乐趣之保障焉。盖与病忘、病狂，讽谕同归，胥所谓“难得糊涂”，“无知即是福”(lgnorance is bliss)，亦即严复评《老子》第二O章所谓“鸵鸟政策”也。

“秦人逢氏有子，……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注》：“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辩争也。”按“倾”即“倾轧”之“倾”，如《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欲以倾魏其诸将相”，逾越其上也。盖谓辩争之时，寡不敌众。逢氏子所以为“迷”者，以其如众醉独醒之特异，遂横被指目；苟尽人皆然，则此子不为“迷”矣。<<庄子·天地》：“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实《列子》此节之所滥觞。一家之见同而一身有异议，众口同声，一喙莫置，与浑家争，不能胜也；一家之于一乡，一乡之于一国，一国之于天下，小不胜大而反为大所胜，可以类推。天下者，无外而莫大，倘遍天下尽“迷”，则不复有能“倾”、“胜”之者。《太平御览》卷四九O引“孰倾之哉”作“孰正之哉”，乃不顾张注“相倾”，未解文意而臆改耳。又按本篇上文记古莽之国，“其民不衣不食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当与此节合观，皆造微之论。彼言实妄之判，本乎久促，此明是非之争，定于众寡。人之较量事物，每以长存者为实而暂见者为幻，觉长久之可信恃胜于暂促(To endure is to ensure)，如《大般涅槃经·序品》第一所谓‘亦如画水，随画随合”，《金刚经》所谓‘如露亦如电’。古莽之民常眠暂觉，宜其以梦事为实。人之较量事物，复每以共言、众言者为真，而独言、寡言者为妄，觉众共之可信恃，优于寡独(Majority makes meliority)，如《淮南子·说山训》所谓“众说成林，三人成市虎”，禅家所说“一人传虚，万人传实”(《五灯会元》卷七灵祐真觉、卷八东禅契讷等章次)。逢氏之子孤行特立，形单影孑，宜其被“迷罔”之称。《宋书·袁粲传》记粲谓周旋人曰：“昔有一国，国中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国人既并狂，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宋米芾有颠怪名，《侯鲭录》记苏轼尝宴客，芾亦在座，酒半忽起立曰：“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轼笑答曰：“吾从众!”枯立治述人曰：“吾断言世人为狂，而世人皆以我为狂，彼众我寡，则吾受狂名而已”("I assertedthat the world is mad,"exclaimed poor Lee，"and theworld said，that I was mad，and confound them，theyoutvoted me")。皆即所谓“苟举世皆误，则举世不误”(quand tout le monde a tort， tout le monde a raison)。

[增订二]“苟举世皆误，则举世不误”；此随风逐流之

“吾从众”也。《管子·君臣》上：“夫民、别而听之则

愚，合而听之则圣，虽有汤武之德，复合于市人之

言”；此集思广益之“吾从泉”也。貌同心异，人事固

非一端可尽矣。

[增订四}德国古小说中人自言被“狂易”(Tollheit)之

目，与世抵牾(verdammte Widerspruch)，“颠倒乖张者

乃是世人抑即是我，二者必有一焉。然彼既众口一词，

则吾休矣”(附外文)。亦即苏轼答米芾、枯立

治述狂人李语意。

逢氏之子，所遭正同。此本常理恒情，日由之而不自知者。《列子》欲齐物论，乃二氏之结习，不必与校；若其推究显真辟妄之辩、申是绌非之争，每不过如众楚之与一齐、十寒之与一曝，则又洞究人事，未容抹搬焉。

五 仲尼

“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注》：“今以不答为答，故寄之一笑也。／，按《庄子。田子方》：“仲尼见之而不言。

……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亦不可以容声矣。”一笑一默，都将孔子写成彼法中人：其不言亦似净名之默然(《维摩诘所说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其微笑亦似迦叶之破颜(《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参观智昭《人天眼目》卷五)。李白《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白闲”；题曰“问答”，诗曰“不答”而“笑”，此等张致，<<论语》中孔子所无也。王通《中说。王道》：“韦鼎请见子，三见而三不语，／，阮逸注即引“目击道存j1，；《中说》仿《论语》，而“文中子”)又仿《庄子》中之孔子也。“笑而不答”之为装枚作样，更过于《墨子。

非儒》下所讥之“会噎为深”。《癸巳存稿》卷一四：“明入喜言‘笑’者，由趋风气，伪言之。文集中曰‘余笑而不言’者，必有二三处，非是不为尖新。”亦见一斑。

“孔子动容有问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商太宰默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按隐称释迦而不著其名，且故示商太宰之勿信，闪烁惝倪，工于掩饰者也。故《广弘明集》卷二载王邵《齐书·述佛志》撮述此节及《黄帝》篇梦游华胥节而论之曰：“此之所言，仿佛于佛”；编者释道宣于卷一泾说此节曰：“孔子深知佛为大圣也，时缘未升，故默而识之。”其事仿《论语·子罕》太宰问“夫子圣者与”J及《说苑。善说》太宰葫问“孔子何如?”，而共意则师《庄子·天运》孔子赞老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l”庄托孔子语以尊老子，列托孔子语以尊释迦，作用大同。观《弘明集》卷一无名氏《正诬论》(有云：“石崇之为人，余所悉也”，作者必生于西晋)、慧皎《高僧传》卷一《帛速传》，足征晋世道士与释子争长，束漠相传老子入夷之说，至是而粲备为老子、尹文子“化胡成佛”之说。此说减“诬／一，，然于释仍收而列诸儿孙，初不槟为非其族类。《列子》。道家言也，遂无妨采摭释氏，如张湛序所云“往往与佛经相参”；而及其誉扬释氏，则嫁名于儒宗，不托词于道祖。他心予揣，姑妄言之。一则作者虽濡染释教，终属道流。倘言老子。尹文子“动容”向往“西方圣者”，不啻竖降踡而倒却道家门庭架子。二则当时释道尚似偶阅墙之一家兄弟，若儒则外人耳；异端之仰止，胜于同道之标榜。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一五《述》云：“智者之为道也，广大悉备。为其徒者自尊信之，未足以信于人，惟名儒士夫信而学焉，则其道斯为可信也。……智者之道于是愈有光焉”；后事之直陈，或足以抉前事之隐情乎，孔子服膺犹龙，已著乎庄生之书，并载乎《史记》，陆云《登遐颂》皆赞“神仙”，而孔仲尼赫然与王乔、左慈辈并列，以其①Coleridge，Biographia Literaria，ch·12；La Chauss6e，LaGouvernante，工·iii· 50l“兴言慕老”。《列子》遂增记扎子之亦倾倒大雄，犹转多师而事两秸焉，实则未始离一宗也。《后汉书·桓帝纪》永兴八年正月、十一月使中常侍之苦县祠老子，九年七月祠黄、老于濯龙宫，而《论》称帝“设华盖以祠浮屠、老子”；<郎颉、襄楷传》载楷上书曰：“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光武十王传》楚王英“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汜”，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西域传·论》曰：“至于佛道神化，兴自身毒。……漠自楚英始盛斋戒之祀，桓帝又修华盖之饰。……详共清心释累之训、空有兼遣之宗，道书之流也。”盖释、道二家，初未分茅设蕴(参观姜宸英《湛园未定稿》卷二《二氏论》)。牟融《理惑论》作于“漠灵帝崩后”，老、佛并举，沆瀣一气：“锐志于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吾既睹佛经之说，览《老子》之要。”孙绰《游天台山赋》刻划道流修栖之胜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而结语融会道释：“散以象外之说，畅以无生之篇，泯色空以合迹，忽即有而得玄，释二名之同出，消一无于三旖。”《全晋文》卷六辑孙《道贤论》，以天竺七僧方竹林七贤，或曰“不异”，或日“体同”，斯又“合迹”之验欤，支遁为当时名僧大德，《道贤论》称其“雅尚老庄”，《世说·文学》记其论《逍遥游》，“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是释而尚道也；《全晋诗》卷七载遁《咏禅思道人》自序：“孙长乐作道士坐禅之象，并而赞之，聊著诗一首，，，诗有云：“会衷两息问，绵绵进禅务”，又道而参禅矣。《全晋文》卷一六七阙名僧《戒因缘经鼻奈耶序》：“以斯邦人，庄老教行，与《方等经》‘兼忘’相似，故因风易行也。”《高僧传》卷六《慧远传》：“尝有客听讲，难实相义，往复移时，弥增疑味，远乃引《庄子》义为连类，于是惑者晓然；是后安公特听慧远不废俗书”。《列仙传》出魏·晋人手，托名刘向，自序 J02曰：“吾搜校藏书，缅寻太史，撰《列仙图》，白黄帝以下迄至于今。……得一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见佛经矣。”《世说新语·文学》“殷中军见佛经”一则刘孝标注引其语而推言：“如此即汉成、哀之间已有经矣。……盖明帝遣使广求异闻，非是时无经也”；《弘明集》卷二宗炳《明佛论》亦援此序以证佛人中国“非自漠明而始”；《隋书·经籍志》四谓佛经“自漠已上，中国未传；或云久以流布，遭秦之世，所以堙灭。”颜之推《颜氏家训·归心》篇佞佛依僧，而《书证》篇能识刘向序中语“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唐、宋学士搜抉闲冷，释子张大世系，均乐道刘序而昧忽颜训，如晁说之《嵩山文集》卷一六《成州新修大梵寺记》、王桩野客丛书》卷一。、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二。、释智升《开元释教录》卷一六、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三五等侈陈束汉前中国早有佛经，曾藏孔壁，更庋天禄，志磐且记洪兴祖语：“E《列仙传》刁今书肆板行者，乃云：‘七十四人已在仙经’，盖是道流妄改耳。”清之经生为漠学者如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附录。西方美人》尚津津言孔子慕释迦、东固有佛经。窃以为：《列仙传·序》语于先秦之梵已译华，洵是伪证，而于魏晋之道尚挽释，则未尝非确据也。始则互相借重，几泯町哇，浸假而固圉御侮，设葩分茅，由势利之竞，发邪正之辩。教宗攻讦，大抵皆然，如争浴而各夸无垢，交讥裸樫①。脱作《列子》者其生也晚，及知苻朗《苻子》所言“老氏之师名释迦文佛”(《法苑珠林》卷六九《破邪篇之余》引)，更晚而获知《南齐书·高逸传》所记释道“互相非毁”，或逾晚而得知《法苑珠林·破邪篇》所记释道生死相校，或不假孔子之名西向而笑，授释子以柄乎，孔子一人之口，或借以颂老犹龙，或① Cf·I·Disraeli，Curiosities of Literature，III，238 ff·(Politicalreligionism)·· 503 `借以赞佛为圣；及夫释与道哄，亦各引儒为助，三教问情事人类魏、蜀、吴三国角逐。明末耶教束来，亦复援儒而摈释，阅《辨学遣牍》可见；当时士夫因谓利玛窦之“学，远二氏，近儒，中国称之曰‘西儒”(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五)、丁)。出家人捭阖从衡，远交近攻，盖于奉持其本教之宝书圣典而外，枕秘尚有《短长》也，叩弓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敞不疑”；<注》：“敌，仇也／，。

按“疑”通“凝”，合也。“不疑”即不合：《世说新语》有《仇隙》门，有“隙”则间隔不能合，“敌”者仇隙之谓。

“龙叔谓文挚曰”一节。按龙叔等荣辱得失，齐生死贫富，“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张湛注所谓“无往不齐”，“能以万殊为一贯”，此其“心六孔流通”也；然龙叔不识此为“圣智”之境，乃以为“疾”而求文挚“己”之，此其“一孔不达”也。盖不如阳里华子之病忘而并忘其忘或颜回之能坐忘。参观《老子》卷论四。章。《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发菩提心品》第一一：“本设空药，为除有病，执有成病，执空亦然”；《五灯会元》卷一二昙颖连观章次记谷隐蕴聪语：“此事如入学书，点画可效者工，否者拙，盖未能忘法耳：当笔忘手，手忘心，乃可也”；《法藏碎金绿》卷二：“二姓之亲，因媒而成，亲戍而留媒不遣，媒反为扰。一真之道，因智而合，道合而留智不遣，智反为碍。”龙叔者，“执空”、“留智”、“未能忘法”者也。以“无往不齐”为病，即尚未能“无往不齐”，因别病于不病而有趣有避。即以“无往不齐”为药，亦尚未能“无往不齐”，因药者，病之对治，仍属分别法与拣择见。《力命篇》季梁得病，以其子之求医为“不肖”，庶几心之七孔都通者耶7然尚嫌“肖”、“不肖”仍分明耳，“知而亡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J，按张湛以下注者于此 504节皆失其解，或遂说“发”为“废”，仍不得解，进而删改字句，盖未晓神秘家言“反以至大顺”也。参观《老子》卷论五章。《孟子·梁惠王》：“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参观《抱朴子》内篇《辨问》：“俗人或曰：‘周孔皆能为此，但不为耳”云云)；《庄子。齐物论》：“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合此二节，可以释《列子》矣。搞木、死灰舆聚块、积尘等类；聚块、积尘亡情不为，亦与：真知真能“形”无以“异”。然而不可皮相目论也。活泼刺之身心使如死灰稿木，庶几人道；死灰稿木则原非有道者也。惟有知而亡情，有能而不为，庶几真知真能；若聚块积尘，本无知也，非亡情也，本不能也，非不为也，岂得比于“善若道”哉，故曰“虽无为而非理也”。“发”如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发背沾衣”或潘岳《西征赋》“发闵乡而警策”之“发”，出于、防自之义。正如《老子》言“友”成人之道而“能婴儿”，乃为“玄德”；若婴儿者，由焉而不知，初未许语于“玄德”9。西人论心性思辩之学，有谓必逆溯寻常思路(invertir la direction habituelle du tra·vail de la pens6e)方中¨与“反为道之动”、“顺之即凡、逆之即圣”，理亦无殊也。参观下论《力命》篇：黄帝之书节、《汤问》篇偃师节。

“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注》：“人虽七尺之形，而天地之理备矣。故首圆足方，取象二仪；鼻隆1：1宏，比象㈩ Cf·V·Pinot，La Chine et la Formation de·，Esprit philos-ophique en France·73—5· (日Cf·Hegel，Ph~inomenologie des Geistes，Akademie Verlag。20：“nicht eine urspriingliche Einheit als solche，oder unmittelbare alssolche”·④ Bergson，La Pens~e et le Mouvant·241·505山谷：肌肉连于土壤，血脉属于川渎，温蒸同乎炎火，气息不异风云。内观诸色，靡有一物不备。”按张湛所注，似于本文触类旁附，然白是相传旧说。《文子·十守》：“头圆象天，足方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曜、三百六十曰，人有四肢、五藏、三百六十节；天有风雨寒暑，人有取与喜怒；胆为云，肺为气，脾为风，肾为雨，肝为雷”(《淮南子·精神训》略同)；《意林》卷五引《邹子》：“形体骨肉，当地之厚也，有孔窍血脉，当川谷也”；《春秋繁露·人副天数》：“唯人独能偶天地。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腹胞实虚，象百物也：百物者最近地，故腰以下，地也；……足布而方，地形之象也”；《太玄经·饰》之次五：“下言如水，实以天牝”；杨泉《物理论》：“言天者必拟之于人；故白脐以下，人之阴也，自极以北，天之阴也”；《广弘明集》卷九甄鸾《笑道论·造立天地一》引《太上老君造立天地初记》：“老子遂变形，左目为日，右目为月，头为昆仑山，发为星宿，骨为龙，肉为兽，肠为蛇，腹为海·指为五岳，毛为草木，心为华盖，乃至两肾合为真耍父母”；田艺蘅《玉笑零音》：“地以海为肾，故水咸；人以肾为海，故溺咸”；《戴束原集》卷八《法象论》：“Ft月者，戍象之男女也：11IJ真!者，成形之男女也：阴阳者，气化之男女也；言阴阳于一人之身，血气之男女也”。皆所谓七尺之形而备六合之理也。青乌家言每奉此敷说，如郑思肖《所南文集净中以《答吴山人间远游地理书》最为长篇，即言“地亦犹吾身也”，因详论“地理之法舆针法同”。吾国古来复有以人身为备国家之理者，《晏子春秋·谏》上齐景公曰：“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支”：《苟子·天论》。《解蔽》亦以心“治五官”为“天君”、“形之君”；皮日休《六箴>>谓“心为已帝，耳目为辅相，四支为诸侯。”踵事增华，莫妙于冯景<<解J06舂集文钞》卷一。《鼻息说》：“天子、元首也，二二执政、股肱ul，谏官、王之喉舌也；此见于诗书传记，天下之公言也。庶人、鼻也，其歌谣诅祝谤议，犹鼻孔之息也。九窍百骸四体之衰强存亡，悬于鼻息也；口可以终El闭，而鼻息不可以一刻绝”；魏源《古微堂内集》卷二《治篇》之一二全袭之。他若《笑道论·法道立官十一》引《五符经》：“胆为天子大道君，脾为皇后，心为太尉，左肾为左徒，右肾为司空”云云，悠谬宜为甄鸾所笑。彭士望《树庐文钞》卷一。《药格》：“圣贤、天地之心，豪杰、天地之耳目手足，……四译羁縻，庸庸多后福，天地之矢溺，……释老、天地之奇梦，腐儒障雾，天地之臀”云云，亦堪捧腹，·是外国人为腐儒之苗裔矣，西洋古来有“大地为一活物论”(hylozoism)，谓世界大人身，人身小世界，彼此件件配当(Correspondancey日；又有以人首(1a tetc)比立法、司法机关(1espouvoirs l6gislatif et judiciaire)，四肢(1es membres)~E行政机关(1e pouvoir ex6cutif)@，亦仿佛晏子、苟子之意焉。

六 汤问

“禹之治水也”一节。按参观《周易》卷论《系辞》下。

郑师文学鼓琴，三年不成章，叹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注》：“心、手、器三者互应而后和音发矣。”按当合观下文泰豆氏论御曰：“内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马志。……得① Marjorie Hope Nicolson， Mountain Gloom and MountainGiory·]60一3·② Rivarol，l~crits politlques et lltt6raires，choisis par V··H·De·bidour。]32—3·Cf·Bacon，The Advancement of Learning，Bk II，ed。

A。Wright，76(the ancient fable)；Kant，Anthrop~logie，§40，Werke，hl·sg·E·Cassirer，VIII，84—5(die verstandlose Sinnlichkeit wie einVolk ohne Oberhaupt LISW·)· 507之于街，应之于辔，得之于辔，应之于手，得之于手，应之于心。”《淮南子·主术训》只云：“内得于心中，外合于马；忘”，未及手、与街、辔及衔与辔之均相应，无此邃密也。《诗·郑风·大叔于田》：“两骖如舞”，孔颖达《正义》：“两骖进止，如御者之手”；《秦风·驷铁·正义》复中之曰：“谓马之进退，如御者之手，故为御之良”；盖释“如舞”之“如”为“如意”、“如志”之“如”，殆辨《淮南》、《列子》之意以说经耶，《列子》于心、手外，更举器或物如弦、马，辔、街，实会通《庄子·天道》言轮扁“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C)，及《达生》言工侄“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而更明晰。《阑尹子·三极》论善鼓琴者曰：“非手非竹，非丝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词尤圆简。盖心有志而物有性，造艺者强物以从心志，而亦必降心以就物性。自心言之，则发乎心者得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而白物言之，则手以顺物，心以应手。一艺之成，内与心符，而复外舆物契，匠心能运，而复因物得宜。心与手一气同根，犹或乖暌，况与外物乎，心物之每相失相左，无足怪也。。心(!’intenzioneformativa)与物(1a materia d’arte)迎拒从违之情(doma nqa nonviola，resiste I，la non impedisce)~)，谈者綦多，第于善事利器之要，又龟略诸。《列子》言心、手而及物，且不遗器，最为周赅。夫手者，心物间之骑驿也，而器者，又手物问之骑驿而与物最气类亲密(della materia fan anche parte gli strumenti)者也③。器斡旋彼此，须应于手，并适于物·4)。干将补履，不应于手而复不适于物也；铅刀切玉，应于手而仍不适于物尔。《艺文类聚》卷七四引王僧虔《书赋》：“手以心麾，毫以手从”；谭峭《化书·仁化》：“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笔，忘手笔然后知书之道”：苏轼《束坡集》卷四。

《小篆般若心经赞>>：“心忘其手手忘笔”；苏辙《乐城集》卷一七《墨 508’竹赋》：“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心·手、器三者相得，则“不疑”而“相忘”矣。米芾《宝晋英光集》卷三《自涟猗寄薛郎中绍彭》：“已矣此生为此困，有口能谈手不随；谁云心存乃笔到，天公自是秘精微”；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趟孟俯语：“书贵能纸笔调和，若纸笔不佳，譬之快马行泥淖中，共能善乎，”；周亮工《尺牍新钞》卷二莫是龙《舆曹芝亭》：“扇恶不能作佳书，如美人行瓦砾中，虽有邯郸之步，无由见其妍也”(参观吴长元《燕兰小谱》卷一《题湘云兰石扇头》：“堪嗟湘女凌波袜，瓦砾堆中小舞来：”)：刘飞补辑本傅山《霜红宠全集》卷二二《字训》：“吾极知书法佳境，第始欲如此而不得如此者，心手纸笔主客互有乖左之故”；张照《天瓶斋书画题跋》卷上《跋董文敏临颜平原送蔡明远序》：“思翁平生得力处在学颜。……晚乃造晋人之门，已目力腕力不如心矣。／，则心或不得于手，得于手矣，又或不得于纸笔焉。《历代名画记》卷二特著“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大节，历敷“齐纨吴练”以至“绝仞食竹之毫”，“百年传致之胶”，良有以耳。雕刻之于器舆物尤不造次⑤，盖更腧于书画云。英国旧剧中角色评学画者El：“汝目不随手，手不随心”① Cf·Enn~ades，I·vi·2，tr。巨·Br6hier，I。27："Est laid aussitout ce qui n，cSI pas domin6 par une forme et par une raison。parceque la mati~re n，a pas admis complStement!’information par]，id6e’’：Paradis0，I·129，La Divina Commedia，Ricciardi，794："perch’a ris·ponder]a materia e sorda”(cf。XIII。76—8，P。954)·②L。Pareyson，Estetica：Teoria della Formativitfi·ed·2。·33—5·⑧5b·，40。

④Cf·Lotze，Logic，tr·B·Bosanquet，I，8：“A tool must fulfiltwo conditions：fit the thing and fit the hand，，；H·Focillon，Vie dcsFormes,Leroux，58：“11 existe entre la main et l'outil une fam小arit6humaine…Ce qui agit est agi包son tour·，，⑤H·Focillon，op·tit·，23，5I一2，71；j·Pommier，Questions dcCritioue et d’Histoire litt~raire。84—5··，09(your eye goeth not with your hand；your hand goeth not withyour mind)‘，：；即亦谓心手相左也。

偃师进“能倡者”，能歌善舞，穆王与姬侍同观共技：侣者目挑王之侍妾，王怒，偃师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习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叹曰：“入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l”；《注》：“近世人有言人灵因机关而出者。……人艺粗拙，但写载成形，块然而已；至于巧极，则几乎造化。似或依此言，而生此说。”按《庄》、《列》之书有传诵两寓言，与释典若应声学步者：《养生主》庖丁解牛之喻与《杂阿含经》卷一一之二七六“譬如屠牛师”节(《增壹阿含经》卷五之一同)，偃师此事与《生经》卷三嫁佛说国王五人经》第二工巧者作“机关木人”节，是也。佛教于东周已流人中国之说，幸非公言定论，故《庄子》犹得免于邻子窃鈇之疑，不然，锻炼起脏，百口难辩。《列子》于释氏巧取神偷，已成铁案，平添一款，多少无所在耳。“机关人·1，吾国夙有，如《檀弓》孔子谓“为俑者不仁”，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正义》：“刻木为人，而自发动，舆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即唐梁鳇咏《傀儡》名句所谓：“刻木牵丝作老翁，鶸皮鹤发与真同。”段安节《乐府杂绿》记“自昔传云”漠高祖困于平城，陈平“即造木偶人，运机关舞于陴问”，乃“傀儡子”之始。《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裴注引傅玄记“天下之名巧”扶风马钩“三异”，其三为：“设为女乐舞象，至使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掷剑，缘绖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斗鶸，变巧百出。……马先生之巧，虽古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漠世张平子，不能过也”然虽“似于生人”、“与真同”、“出入自在”，而终“无性灵知识”。《生经》之“机关木人”乃能“黠慧无比”，见王夫人而色授魂与，“便角翕眼色视”之，则如张湛注言“灵因机关而生”。

“巧极几乎造化”者，空扫吾国前载矣。是以《列子》“依此言”而下文又曰：“班输、墨翟自谓能之极也，闻偃师之巧，终身不敢语艺”：意谓此土所未曾有耳。“马先生”巧侔古人，近在魏晋入耳目间，而《列子》只道输、翟，并不肯道张衡、王尔，所以自示其书之出于先秦人；亦犹《杨朱》篇：“老子曰：‘名者、实之宾”，强夺《庄子。逍遥游》中名言归诸老聃，所以自示生世早于庄周。皆谨密不苟：盖作伪固由胆大，而售伪必须心细也。佛经以傀儡手或机关木人为熟喻，《杂譬喻经》卷八北天竺木师造木女行酒食，南天竺画师白画绞死像，“汝能诳我，我能诳汝”，颇类古希腊两画师竞胜，甲所画能诳禽鸟，而乙所画并能诳甲(quoniam[Zeuxis]ipse vulcres fefelisset，Parrahsius autem se artificem)：~。《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第四之二迦叶云：“譬如幻主机开木人，人虽睹见届伸俯仰，莫知其内而使之然”；《华严经·菩萨问明品》第一。宝首菩萨颂云：“如机关木人，能出种种声，彼无我非我，业性亦如是”；《楞严经》卷六文殊师利偈云：“如世巧幻师，幻作诸男力，虽见诸根动，要以一机抽，息机归寂然，诸幻成热性，六根亦如是”；《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云：“曲直及届申，去来现语言，都无有作者，是事是幻耶，为机关木人，为是梦中事，”吾国释子憩颂承之，如《宗镜录》卷三七引颂云：“谁无念，谁无生，若实无生无不生，唤取机关木人问”；《琅娱记》卷上引《禅林实语》云：“譬如两木人，分作男女根，设机能摇动，解衣共嬉戏。”释氏此譬，言人身之非真实：拉梅德里(De la Mettrie)论人是机器(L，Homme Machine)，亦举巧匠(D Lyly，Campaspe，Ill·iv(Appelles to Alexander)·①Pliny，Natural History，XXXV·36·“Loeb”，IX，310511(Vaucanson)所造机关人为比、力，则言灵魂之为幻妄。斯又一喻多边之例。《力命篇>>：“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械”即《庄子·天地》“有械于此，凿木为机”之“械”，谓外如机关之动而中“无心”也。至人“无心之极”，“若死，，、“若械”，然陈死人与机关人却不堪为“至人”。正复《仲尼篇》论“聚块积尘”之理耳。

孔周之剑，“一日‘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按可以喻《老子》四三章所谓“无有入无问)，。《墨子·经》上：“次，无问而不相撄也”，《经说》上：“无厚而后可”；含光之剑能以“无厚”而入“不相撄”矣。《诗。大明·正义》引太公论兵法有曰：“谋出无孔”，言机密无隙可窥也，“无孔”、“无间”、“无际”一意。

黑卵醉卧，来丹挥剑，“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趣出遇黑卵子，“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醒曰：“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按即“厌魅”之“厌”。意大利古谐诗写英雄(Orlando)宝~1](Durlindana)之利，神锋一挥，斩敌两段，其体中断而仍若未触者，故敌虽被杀死而不白知，依然跨马苦战(Ondeora avendo a traverso tagliato／Questo Pagan·10 fe s{destra-mente，”he厂Ull pezzo in SU raltro suggellato／Rimase·senzamuoversi niente：／E come avvien，，quand’uno乏rescaldat0，”hele ferite per allor nON sente。”osi colui del corpo non accor-t0，／Andava combattendo ed era morto)·毋。黑卵中剑“不觉”，乃“剑不能杀人”也；此乃善杀人者能使人死而“不觉”(non sente)中剑，更诙诡矣。“三宝”剑“皆不能杀人”，“无施于事”，即谓物愈精则用愈寡，物而为“宝”，必物之不轻用乃至不用抑竞无用者耳。

七力命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按此篇宗旨实即《庄子·达生》首二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郭象注：“分外物也，命表事也。)／《庄子》之《天运》、《秋水》·《缮性》·《鸥冠子》之《环流》、《备知》等皆言“时命，／；《列子》以“力命”对举，殆承《墨子》。

《非命》上：“命富则富，命贫则贫，……虽强劲何益哉，”：《非命》中：“而天下皆曰其力也，必不能曰我见命焉”；《非命》下：“夫岂可以为命哉，故以为其力也”；“强劲”正如《非命》下之“强必治，不强必乱”等句之“强”，皆即“力”也。《论衡·命禄篇》：“才力而致富贵，命禄不能奉持”，亦以“力”。“命”对举。西土则马基亚伟利尤好言“力命之对比”(il contrasto famoso F0rtuna·V5，t0)㈤。列子所谓“知命”、“信命”者，如北宫子不知荣辱之在彼在我，如季梁之病大渐而不乞灵于医药，漠然中无所感；寂然外无所为。果能证此乎，则较尼采所谓“爱命”(amor fati)之境地更为恬静超脱。亦妄言之以妄听之云尔。

一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按参观前论《汤问篇》偃师节。此亦神秘宗要义也。《老子》二。章：“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家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似鄙。”《庄子》出 (D F·A·Lange，The History of Materialism，tr·E·C·Thomas·II；75，13·72；cf·I，243。

包 Berni，Orlando Innamorato，II·xxiv，quoted in Orlando Fu·rioso，tr·John Hoole，V01·I，“Introduction”，P·xxxix·④I1 Principe，cap·7。25；Discorsi，II·29，30。ⅡI·9；La Vita diCastruccio Castracani da Lucca(op·cit·，22，80一2，297—9，302—3，344，552)· 513以比喻，《齐物论》：“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l”；《庚桑楚》：“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稿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徐无鬼》：“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qzl”已强聒不舍。《天下》论慎到曰：“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入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尤大放厥词。王夫之《庄子解》卷三三释此节曰：“此亦略似庄子，而无所怀、无所照，盖浮屠之所谓‘枯木禅，者。0<‘块”即《仲尼篇》“聚块积尘”之“块”；“死人之理”即“居若死”；有知之人“至于若”无知之物，生人“至”死人之“理”即“反以至大顺”，参观《老子》卷论第五章。《老子》第一。章、《庄子。

庚桑楚》以“能婴儿”、“能儿子”为“玄德”、“至和”。然婴儿、儿子虽不识不知，尚非无识无知，仍属“生人”，勿同“死人”或“无知之物”，犹不得为谓极则。遂进而取死灰、槁木、械、块、羽、石之伦，以譬息心念、忘形骸之止境。真每况愈下矣。参观《毛诗》卷论《隰有茛楚》。西土神秘家言亦以绝圣弃智、闭聪塞明为证道入天，每喻于木石之顽、鹿豕之蠢。布鲁诺昌言“至圣之无知”(santa ignoran·za)·“至神之失心风”(divina pazzia)、“超越凡人之蠢驴境地”(sopraumana asinit五)①；季雍夫人自称如“机关之抽发”(commepar un ressort)，如“球之辊转”(une bale qu，un homme pousse)。

如“秽恶器具”(un vii instrument)之由人用舍②。皆与“械”、“块”、“飘物”、“磨石”等类，“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顽似鄙j＼)者。巴斯楷尔说虔信云：“使汝蒙昧如畜兽”(cela VOUS fera croire etVOUS ab6tira)④。考论者谓当时笛楷尔之学方大行，以为禽兽无灵 5／彳性，共运施只同机器之动作(1’automatisme des bates)；巴斯楷尔若曰，人而欲陟降在天，当麻木其心，断思绝虑(une stupeurmentale，une abstention syst4matique de toute r6flexion et detout raisonnement)，效畜兽而法机关(s，adresser五la bate，a lamachine)④。是亦“若械”之意耳。

“魏人有束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束门吴曰：‘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按《战国策·秦策》三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昭王曰：“国其忧矣z”应侯曰：“臣不忧。……梁人有束门吴者”云云，仅“公之爱子也／，、“乃典无子时同也”二句小异。樊增祥《樊山续集》(即《诗集三刻》)卷一。《玄文》：“玄文未就扬云老，说着童乌即泪垂：为语老牛须割爱，譬如犊子未生时”；正用此意。

脱无《国策》一节，必有人拈东门吴事，为《列子》阴采释氏之例矣。

实则慰人自慰，每强颜达观，作退一步想，不必承教于老释之齐物观空。如李颀名篇《送陈章甫》结句：“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盖谓章甫求官而未得(参观《全唐文》卷三七三陈章甫《与吏部孙员外书》)，譬如“相识”得官而终‘罢”尔，差同《魏书·阳尼传》自言：“吾昔未仕，不曾羡人，今日失官，与本何异y”《更岂有此理》卷二《譬解解》云：“束郭有乞儿，行歌于道。或哀之日：‘子服①Bruno，Cabala del Cavalio Pegaseo COR l'aggiunta dell，AsinoCL*2enico，Dialog0 1，op·c5t·，553·③ Mine Guyon：‘‘Conduite d’Abandon a Dieu””·Roussct·Anthologie de la P06sie baroque franqaise，I、l 37 ct l 39，④ Pascal，Pens4es，no·233，扼·V·Giraud·150· (。E·Gilson，Los Id6es et les Lettres，268，270，274；cf·E·Ba~din·La Philosophie de Pascal，[，64—5·515腐矣：，臼：‘譬如袒。”子履敝矣l’曰：‘譬如跣。”羹残而炙冷矣l’曰：‘譬如饥。”子病矣l，曰：‘譬如死。”子病而死矣，则又何说焉f’日：‘譬如不死。”以束郭阐释束门，亦谋于野则获也。

八 杨朱

“入而已矣，奚以名为，”按此篇以身典名对待，正如壤力命》之以力与命对待也。《老子》四四章：“名与身孰亲7身与货孰多y”作《列子》者本其旨而俪比事例，澜翻云诡，遂戍佳观。严复评点《老子》是章曰：“马季长曰：‘左手揽天下之图书，右手到其喉，虽愚者不为。’则身固重也，故曰：‘贵以身为天下。’杨朱所得于老者以此。J／当即指《列子》本篇。引语见《后汉书·马融传》上，全文云：“融既饥困，乃悔而叹息，谓友人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到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以曲俗咫尺之羞，灭无赀之躯，殆非老、庄所为也”(《世说·文学》注引融《自叙》字句小异，无“殆非老、庄”云云)；章怀注：“庄子曰：言不以名害其生者。”喀仲长统传》引《昌言·法诫》篇亦有“左手”云云，末句作“愚者犹知难之”；章怀又注：“事见《庄子》。’2，《宋书。范晔传》引“古人”云云同。重身轻名之为老、庄遣教，马融早巳道破：然今本《庄子》已侠其所引语，王先谦<后汉书集解》本沈钦韩谓见《御览》，又引《文子·上义》。<<淮南子。精神训》及《泰族训》并有此语。今本《庄子·让王》篇云：“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吕氏春秋·审为》篇载子华子语略类。又《墨子·贵义》：“予子天下而杀子之身，子为之乎，必不为”；《韩非子·内储说》上：“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均同马融引语 516之意。《老子》曰“大患有身”，而又曰“外共身而身存”，“贵以身为天下)C>，“无遗身殃”；喀庄子》“以生为附赘县疣”(《大宗师》)，以“身：]卜汝有，是天地之委形”(《知北游》)·而又以“活身”为“善”(《至乐》)。

《列子》此篇，语尤恣放。夫爱身惜命，人之常情，然夸称一死生、外形骸者而珍发肤如街头目，则匹似逃影而行日中、匿迹而走雪上也。本篇禽子谓杨朱曰：“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jC，，张湛注：“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欧阳修好言：“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贪生之脱也”亡《集古录跋尾》卷六《唐华阳颂》又卷九《唐会昌投龙文》)。老、庄不言“不死”之方，轶名晋人作《正诬论》亡《弘明集》卷一)，因道士讥沙门不能令人长生益寿。即引庄子语反折之；列子且托杨朱答孟孙阳而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然皆“贪生”、“活身”之意，溢于楮墨，况其“徒”之流为卫士者乎，求不死与齐生死，皆念念不能忘死，如击舟水上，则鱼下沉而鸟高翔，行事反而心畏一也”、。参观《全晋文》卷论王该《曰烛》。

《庄子·应帝王》云：“无为名尸”，《骈拇》云：“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刻意》云：“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秋水》云：“无以得殉名”；《盗跖》云：“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又论夷齐等六人云：“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虽重言之而未畅厥旨。《列子》托于杨朱，牵合“为我”、“不拔一毛利天下”之说，词愈肆而意加厉，且泛作横流，遁入傍门。保生全身进而娱生恣体，因身去名进而以名利身。庄之引而未发、动而尚几者，列遂① Cf·Montaigne，Essais，1II·xii op。cit·，]012—3；V·Paret0，A Treatise 011 General Sociology，§2086，op·cit·，"，1446(contradictoryderivations of a given residue)·517扩充至尽，酣放无余。老、庄有列，殆类苟卿之有李斯，苏轼所慨“父杀人则子必行劫”者欤，《庄子·盗跖》只日：“今吾告子以入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厂…··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列子》之言则如冰寒于水焉，曰：“名乃苦其身，燃其心。……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舐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追遑尔兢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面偶尔慎耳目之观听。……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白肆于一时。”张湛释之曰：“故当生之所乐者，厚味、美服、好色、音声而已耳。而复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白枯槁于当年，求余名于后世者，是不达乎生生之趣也。”已略同古希腊亚理斯谛泼斯(Aristippus)等之利己享乐论(egoistic hedonism)，以耳目口腹之快感为至善极乐之本相(pleasurable sensation as the Urph~inomene of Euda·imonia),i)。又日：“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李白《行路难》云：“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少年行》云：“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或《鲁拜集》云：“只取现钞，莫管支票”(Ah，take the Cash，and let the Credit g0)÷彭，可借以最括此说。然《列子》所恶于名者，以其逆性累身耳；苟厚生适性，舍名莫能，则不特不去名、废名，且将求名、兴名，固未尝一概抹杀也。曷观乎《杨朱篇》曲终奏雅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宜。”尤《庄子·盗跖》之所未言者。彼曲学枉道以致富贵，甚至败名失节以保首领，皆冥契于不“累实”之旨，谓为《列子》之教外别传可矣。

《孟子·滕文公》曰：“杨氏为我”；《淮南子·淑真圳》曰：d‘全性 5lR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身体为“我”之质(the materialself)，形骸为“性”之本，然而“我”不限于身体，“性，／不尽为形海释典曰“我、我所”(参观《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离我我所”句肇注)；凡可以成我相，起我执、生我障者，虽为外物，不与生来，莫非“我”也，“性”也(A mall，s self is the sum total of all that hecan call his)f矿。故“我”与“性”皆随遇损益；“为我”而仅止于身，“全性”而只囿于形，人当病痛之时，处困绝之境，势所必然，初非常态。苟疾苦而不至危殆，贫乏而未及冻馁，险急而尚非朝不虑夕，乃至出息不保逞息，则所“全·)，之“性”、所“为／，之“我”，必超溢形骸身体，而“名”其首务也。“名，／非必令闻广誉、口碑笔钝也，即“人将谓我何”而已(che si discorrerh di lui；was die Andern von unsdenken)’旦)。塞天破而震耳聋之大名无不以“人谓我何”托始，如雄风起于萍末焉。名属我相；我相排他，而名又依他，以人之毁誉，成己之声称，我慢有待乎人言。爱身惜生之外而复好“名”(approba-tiveness)，此人之大异乎禽兽者也(the differentia of man parexcellence)@。古人倡“名教”，正以“名”为“教，，，知人之好名仅亚于爱身命，因势而善诱利导，俾就范供使令(Ylll详《全晋文》卷论戴逵《放达为非道沦》)。刘熙载《昨非集》卷二《书+列子·杨朱，篇① Gomperz，Greek Thinkers，op·cit·，ll，2 1 4· (勾 Fitzgerald，Rubalyi~t，XIII；cf·Shakespeare，·Henry夏V。V·i·131 ff·：“What is honour?A Word”etc·① James，Principles of Psychology，1·291·扭) Leopardi，Zibaldone，op·cst· I，1016； Schopenhauer·Par·erga und Paralipomena，“Aphorismen zur Lebensweisheit”， Kap·4·S／imtl·Werke，hrsg·P·Deussen·IV·372·⑦ A·O·Lovejoy，Reflections on Human Nature·82。92·519后》：“名与善相维者也，去名是去善ui。……名不足以尽善，而足以策善，杨朱则用以抑名者抑善也”；以“名”为“教”即以“名策善”uL。

《列子》非“名”，盖有见于好名之心每足与爱身命之心争强而且陵加焉耳。夫得财以发身，而舍身为财者有之，求名以荣身，而杀身成名者有之，行乐以娱身，而丧身作乐昔有之·均所谓“殉”也。《老子》第五。章、七五章反复言：“人之生，动至死地，以共生生之厚”，“以共求生之厚，是以轻死”；《文子·符言》：“欲尸名者，必生事。……人生事，还白贼”；早发斯理。《商君书。算地》篇以为盗贼“身危犹不止者，利也”，“上世之士”饥寒劳苦“而为之者，名也”，因欲以名、利为治国驭民之善巧方便。《通鉴·唐纪》八贞观元年“上谓侍臣曰：(·吾辟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共身也。吏受赇抵法典帝王徇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耶：，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手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共身。亦犹是也”；又《唐纪》一。贞观九年“上调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白馋人自瞰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耶，”’；苏轼《束坡题跋》卷一《偶书》：“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入之好名，有甚于生者。”发身、荣身、娱身而反忘身或且亡身，此又人情扯事之常。谭峭《化书。德化》喻之于人制木偶而木偶能祸福人，“张机者用于机jC，、。，亦即黑格尔论史所谓“愿遂事成而适遂愿败事”(dieHandlung sich umkehrt gegen den，dcr sie、·ollbracht)③。有谓L…~i'T常经之第四条为“手段僭夺目的”(·das Prinzip der HctcJ。0·gonie der Zwecke)耸；以身殉名，是共一例。反客为主，出主人奴，正如磨墨墨磨、弄猴猴弄也。

“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迫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按本之《庄子》而语益危切者；《盗跖》云：“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l”后世词章每赋此意，盖齐心同所感也。如白居易《狂歌词》：“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范仲淹《剔银灯》：“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鞍，老成旺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王观《红芍药》：“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裁，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卢疏斋《蟾宫曲》：“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问，十岁顽童，十岁旺赢，五十岁平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阳春白雪》前集卷二、《乐府群珠》卷四)；唐寅《一世歌》：“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又《七十词》：“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裹过了。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尽多少奔波烦恼”(《六如居士全集》卷一)。皆转辗摄桧《庄》、《列》。吉朋记回王(Caliph (1) Cf·Goethe，Faust，]!，7003—4：“Am Ende hfingen wir dochab／ VOn Kreaturen， die wir machten” (i· e· H0n、uncu]us)； MaryShelley，Frankenstein，ch·]0， The Heritage Press，104：‘!Remember，thou hast made me more powerful than thyself…I am thy creature’，etc·户② Philosophie der Gesehiehte。Reclam，64·④ w· Wundt， Grundzfige der phys5010gischco Psychologie，6，Auf·，Ill， 764 ff·；v61kerpsych010S5e，VIl，387·Cf·C·yon Ehrenfels，System der Werttheorie，]33(Zielfolge nach abwfirts)·52lAbdalrahmen)自言在位五十余年，极武功文德之盛，而屈指欢乐无愁虑之日，才两来复(the days of genuine and pure happinessamount to fourteen)，又一帝(Emperor Seghed)自计毕生悦愉不过旬日tl、。拉勃吕埃谓：必待乐而后笑，或且至死无启颜之时；倘以快意之日计晷，则享遐龄者亦只得数阅月差不虚生而已(il fautrire，de peur de mourir sans avoir ri·La vie est courte，si ellene m6rite ce nora lorsqu，elle est agr~able，puisque，si l’on cou·sait ensemble toutes heures que l，on passe avec ce qui plait，l，on ferait五peine d’till grand nombre d’anndcs une vie dequelques mois)／·~。十七世纪意大利诗人赋《人生苦》，白慨年将五十，而取生平心畅神怡之时刻累积之，难盈一日(Dieci lustri divita o poco men0／porto sul dorso；e sc ricerco quante／son rorelieta， a numerar l'istante，／posso a pena formarne lln disereno)@。歌德亦言已生世七十五载，而合计欢忻之日，先后差足四周耳(ich kann wohl sagen，dass ich in meinen九nfundsicbzigJahren keine vier Wochen eigentliches Behagen gehabt)@。当世意大Nd,说名作中主人翁老病垂死，卧榻回忆终身七十三年，惟二、三年尚非浪度，其余莫不为忧苦烦恼所耗磨(Ho settantatr~anni，all，ingrosso ne avr6 vissuto，veramente vissuto，un totaledi due…tre al massimo·E i dolori，la noia，quanto erano stati?7utto il resto：settanti anni)于。胥同心之言矣。又按词章中用《庄子》“开口而笑”者，杜牧《九日齐安登高》：“人世几回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最为传诵。《全唐文》卷三八七独孤及《冬夜裴员外、薛侍御置酒燕集序》：“歌曰：‘一年解颐笑，几曰如今朝1”，又《仲春裴胄先宅宴集联句赋诗序》：“裴侧弁慢骂曰：‘百年欢会，鲜 522于别离，开口大笑，几曰及此，日新无已，今又成昔：”；两用《庄子》语，早于杜牧。

“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辟。……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按下文端木叔节亦曰：“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

上文有一节论“伯夷非亡欲”，“展季非无情”，一“矜清”而“饿死”，一“矜贞”而“寡宗”；张湛注：“此负贤诬实之言，然欲有抑扬，不得不寄责于高胜者耳。”此节重申厥旨，公然遵背老、庄，张氏不为弥缝，仅疑“管仲功名人，不容此言”。夫管、晏生世远隔，并不容对答(参观《考古质疑》卷三谓相去百五十至百七十年)，张氏所“疑”，亦察秋毫而不见舆薪者欤。老、庄之“贵身”、“养生”，主“损”主“啬”主“扁闭”，别详《老子》卷论第一三章；《吕氏春秋。本生》斥“伐性之斧”。“烂肠之食”等，即其遣意。《列子》之“养生”，主“肆”与“恣”，深非“废虐之主”；“勿壅勿板”之于“稿闭”，如矛盾相接、箭锋相拄。《文子·上礼》。《淮南子·精神训》抨击“终身为哀或悲人”之“雕琢其性，矫拂其情”，禁目所欲，节心所乐，而谓“达至道者则不然”，“纵体肆意，而度制可以为天下仪”：则酷肖“从心所欲不腧 (D yhe Decline and Fau of the Roman Empire，ch·52，“TheWorld，s Classics”·VI。29—30·② La Bruy6re，Les Caract~res，]V·6]一64，Hachette，1]6·⑨ T。 Gaudiosi：“lnfelicit~ della Vita"umana”· Marino e sMarinisti，Ricciardi，]077· (目 Eckermann，Gespr$che mit Goethe，27 Jan· 1824，Aufbau，102·⑤ 70masi di Lampedusa，Il Gattopardo，Feltrinelli”68—9· 523矩”，与《列子》貌同心异。嵇康《养生论》曰：“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渊源老、庄，如《达生》之言“弃事”、“遗生”。向秀《难+养生论，》曰：“今五色虽陈，目不敢视：五味虽存，口不得尝；以言争而获胜则可。焉有勺药为茶蓼，西施为娱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识可欲而不得从，性气困于防闲，情志郁而不通，而言养之以和，未之闻也”：乃邻比于《列子》之“勿壅勿辟”。壬世贞《贪州史料后集》卷三五记明嘉、隆问讲学有颜山农者，“为奇邪之谈”，每言：“人之贪财好色皆自性生，其一时之所为，实天机之发，不可壅阙之，第过而不留，勿戍固我而已”(《古今谈概》卷二·《寄园寄所寄》卷六引《朝野异闻》略同)；实与《列子》暗合。英诗人勃来克再三言：“欲懒而不能见诸行事，必致灾疾”；“宁杀摇篮中婴儿，莫怀欲蓄愿而不行动)／(He who desires but acts not，breeds pestilence；Sooner murderAn infant in cradle than nurse unacted desires)＼·)；正“勿壅勿辟”尔。斯理至近世心析学之说“抑遏”、“防·御”、“占守”(Ve·rdrfingung，Verscbanzung，G昭cnbcsctZung)而大畅·L。智者《摩诃止观》卷二论“修大行”有云：“若人性多贪欲，机浊炽盛，虽对治折服，弥更增剧，但恣趣向。何以故，蔽若不起，不得修观。譬如纶钓，鱼强绳弱，不可争牵，但令钩饵入口，随其远近，任纵沉浮，不久收获。”则不仅“养生jt，须“恣”，“修行”亦可先“恣”。元曲《城南柳》第二折吕洞宾云：“且教他酒色财气裹过，方可度脱他戍仙了道”；流俗之语，盖有由来。萧士璋《深牧庵日涉绿》十一月十六日记：“紫柏老人云：‘我未尝见有大无明人，如有之，千尺层冰，一朝暖动，即汪洋莫测也”；即此义谛。德国神秘宗钜子亦谓：“误人邪径，方登大道”(die liute koment ze gr6zen dingen，sie sien zc 524dem6rsten vertreten)3，可相比勘也。

“子产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洒，穆好色。……朝、穆曰：‘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子产忙然无以对之。……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按《列子》全书中，此节最足骇人，故张湛注谓“词义太迳庭抑抗”，“过逸之言”。实则《黄帝》篇已袭《庄子。达生》，侈言“醉入神全”如“圣人j，，本节于嗜酒外，复增好色耳。盖言神秘经验者可分二门：一为“冷静明澈宗”(die kfihle，helle Intellektuellen·mystik)，斋摄其心，一为“昏黑沉酣宗”(die dunkle vitale Rauch·mystik)，陶醉其身④；殊路同归，皆欲证“圣人”、“真人”、“至人”境界。《黄帝》篇列子“学于夫子”九年，是静明之例也，《庄子》多有；此篇公孙朝、穆兄弟好酒色，乃黑酣之例，坐寅《文子·精诚》所言：“故通于太和者，阎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沧海横流而不啻天荒突破焉。藉陶醉以博超凡人“圣”、豁妄归“真”，乞灵于酒或药，如钱起《送外甥怀素上人》所谓“醉裹得真如”者，是处有之⑤，而域中自庄生以还，只颂洒德。如《神仙传·章震传》：“弟子号‘太阳子’，好饮酒；或问之，云：‘晚学俗态未除，故以酒自躯耳”；皮曰 m Blake·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Proverbs of Hell”·② Freud，Vorlesungen zur Eill·fiihrung in die Psych~nanalyse，Internationa]er PsyChoana]y[ischer Verlag· 415—6·⑨ Eckhart，quoted in C·G·Jung，Psychologischen Typen，340·cr·了·B·Ycats，Letters to His Son and Others·]79(the WOFd“invi·tation”should be substituted for“temptation”etc·、· o) Max Scheler，Die Wissensformen und die Geseilsehaft。 19·63· (j) James，Varieties of Religiou~Experience，378；巨·Westermarck，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Moral Idea,~，I[，591；A·Huxley，Textsand Pretexts·]9—20，525休《酒中十咏·序》：“颓然抚思，以天地大顺为堤封，傲然不持，以洪荒至化为爵赏。……真全于酒者也：”，又第十·fi-：“如寻罔象归，似与希夷会”；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一：“夫醉者坠奔车而不伤，全其外也，乘荡舟而不惧，全其内也。故先贤颂酒，赞酒功德，称其美利，盖非徒然”：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道士黄可立曰：“寇谦之、杜光庭之科范，不如吴筠之诗，吴筠之诗，不如车子廉、杨世昌之酒。

何则，渐近自然”；钱秉灯《田间诗集》卷四《效渊明t饮酒，诗》第二首：“方其酣醉时，虚空一何有；试问学人心，有能如此否，”胥同天竺《奥义书》以熟眠为归真返朴之高境(When a man sleeps here，then…he becomes united with the True，he is gone to his OWll[selfl)㈠，而借酒为梯航。色功德堪比酒功德，则白《列子》之公孙穆“好色”而为“真人”始。旷世相和，寥落无几，方士妖言，若张衡《同声歌》所咏“素女为我师，天老教轩皇”，或边-N《章华台赋》所谓“修黄轩之要道”，乃长生久视之术，迥异乎《列子》之撰。《列子》固明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真人”非不死之仙人也。男欢女爱与禅玄契悟，白可互喻。言情而取譬于理道者，如元鸲梦游春》：“结念心所期，反如禅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迥顾”，即其《离思》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若曰：一睹佳人绝此，恍识诸余扮黛都无颜色，宠专爱集，不复滥用其情，正如参禅一旦了彻，大事已毕，妄缘尽息，扫尘斩葛，不复错用其心。元氏诗以胶注之痴拟超脱之悟，捉境地之背道分驰者，使之背靠贴坐，洵语不犹人矣。说理而取譬于情欲则《老子>第六一章已曰：“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礼记·大学》曰：“如好好色”，<祭义》曰：“如欲色然”，又《坊记》曰：“民犹以色厚于德”，《论语·子罕》曰：“未见好德如好色”，又《学而》曰：“贤贤易 526色”(参观《坊记》与《祭义》两句郑注及孔疏、王守仁《王文戍公全集》卷五《与黄勉之》之二、顾炎武《日知绿》卷六、陈锡璐《黄娴余话》卷八、王念孙《广雅疏证·释言·易》、《红楼梦》第八二回)。紫阳真人张伯端《金丹四百字·序》至曰：“骨脉如睡之正酣，精神如夫妇之欢合，……此乃真境界也，非譬喻也：”天竺《奥义书》喻天人融浃于男女抱持(Now as a man，when embraced by a beloved wife，knows nothing that is without，nothing that is within，thusthis person，when embraced by the intelligent Self， knowsnothing that is within)@；欧洲载籍中侔揣此境。有谓如媾合者(ratto copulativo de l'intima e unita cognizione divina；copu-lazione 6 la pifi propria e precisa parola the significhi labeatitudine)@，有谓如接吻者(the soul receiving a kiss from theGodhead；the kiss exchanged between the unity of God and thehumble man)@。顾虽云“非譬喻”，而实仅譬喻；比比方彼，仍如比邻傍户，初非合火通家，未尝直以色欲为真如妙道之津梁门径，有似《列子》之言公孙穆也。《宗镜录》卷二一述天台宗“五戒”，本“无立无遣”之旨，“圆人”有“饮酒法门”及“染爱法门”；德门浪漫主义论师谓醉酒使人返朴(von den Bewusstseynformen ist die Trun·kenheit die vorzfigliehste--als Rfickkehr in das elementareBewusstseyn)，而情爱使人得一得全(Man findet oft nur darum①Kh~ndogya，VI·viii。1—2，The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I，98—9·②Brihad~ranyaka，IV·iii·21，The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XV，128·、 (幻 Leone Ebreo，Dialoghi d，Amore，Dial·I，ed·S·Caramella，46· (句 J·Clark，Meister Eckhart，203，242·527dasUnivcrs tlIrl in der Geliebten· Es ist ein sfisses Meer vonleiser Uncndlichkcit)·、；近世英国一小说名家尤昌言男女之事能证人沉冥不可思议境地④；胥足助《列子》张目者欤。

“不以一毫利物”，“世固非一毛之所济)／，“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按参观《老子55卷论第三九章。《列手》与《文子》、《老子55、《庄子》皆道家之言道而不言术者，梁肃《《神仙传，论》且误引《列子》以驳斥神仙家之烧丹炼气。然《列子》视其他三《子》为便于方士之假借缘饰。如《周穆王》、《黄帝》两篇侈陈“至人”、“化人”之幻，仙法可以依附焉：《杨朱》篇扬言“养生／，恣欲、“真人”好色，房术得为借口焉。黄震《黄氏日钞》卷五五：“佛本言戒行，而后世易之以不必持戒，其说皆阴主《列子》”；盖尚承朱熹“佛家先偷《列子》”之论，而又未识《列子2,5更为道士末流开方便之门也。即如本节教人吝惜一毛，苟充类而引申之，则通身举体，无内外钜细，皆必宝重爱护，即涕唾便溺，亦一视同珍。故《全晋文55卷一一六葛洪《养生论》只教少思。少言等十二少，《全唐文》卷七三九施肩吾《识人论》亦只教“不欲远唾以损气”，而《云笈七签》卷三二《养生延命录》、卷三三《摄养枕中方55等于“十二少j／之外，谆谆命人“终日不涕唾”；《云仙杂记》卷八引《河中记》：“方山道人时元亨炼真厌世三十余年，精唾涕泪俱惜之”；李日华《六砚斋笔记》卷二、《三笔》卷四皆记李赤肚“禁人不得泄气，大小遣节忍至十日半月·1，。道士中有识者，未尝不以为诟厉，如《全唐文》卷九二六吴筠《金丹》：“或闭所通，又加绝粒，以此寻之，死而最疾”，正指斯类。白不肯拔一毫而至于不愿漏一滴，山一息，读《列子》托为杨朱之言，可见霜而知冰矣。

九说符

“宋有兰子者，以技干宋元”；《注》：“凡人物不知生出主谓之兰也。”按苏时学《爻山笔话》谓“今世俗谓无赖子为‘烂仔’，其义疑本于此”。窃意苏说近是，“兰子”即后世之“赖子”；李治《敬斋古今鞋》卷二《富岁子弟多赖》条·翟灏《通俗编》卷一一《赖子》条皆引《五代史·南平世家》，谓“犹言无赖’真，，惜未上溯《列子》之“兰子”。宋祁《景文集》卷四八《舞熊说》：“晋有兰子者”云云，正用《列子》之字以指《五代史》所言之人。《儒林外史》第四二回：“被几个喇子因着”，《红楼梦》第三回：“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皆一音之转。元曲《隔江斗智》第一折周瑜曰：“那癞夫诸葛亮／L)，“癞”亦“赖”字之变，非谓孔明患伯牛之疾也。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于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铺之”云云。按《吕氏春秋·介立》篇记比事，称爰旌目不食盗食为能“辨义”而轻生。即陆机《猛虎行》所谓：“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刘向<新序》亦采其事入《节士》篇。《列子》则讥爰旌目曰：“是失名实者也”，已属翻案议论。汪中《述学》补遣《狐父之盗颂》厥词大放，乃叹美盗丘若不容口：“悲心内激，直行无挠。吁嗟子盗，孰如其仁，用于之道，薄夫可敦。悠悠沟壑，相遇以天。孰为盗者，吾将托焉：”①Fr·Schlegel，Literary Notebooks，ed·n·Eichner，§§1316，1357，1499，PP·138，142，153。275(note)·⑧D·H·Lawrence，Collected Letters，ed，H，T·Moore，II，1249一l250；Cf·A·Huxley，The Olive Tree-“D·H·Lawrence”·204，206· 529此盗居然遂似梁山泊好汉之鼻祖‘D，又一一大翻案。汪氏化傺牢骚，《经旧院吊马守真文》之吊娼与此篇之颂盗，适堪迎类·然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上载宋末龚开《宋江三十六人赞》已称“盗贼之圣”；明季而还，《水游传》盛行，汪氏许狐父之盗以“仁”，正同流俗推梁山泊好汉为“忠义”，似奇论而实常谈耳。又按《吕氏春秋》及《列子》均谓狐父之盗名“丘”，而《庄子·盗跖》诃孔子曰：“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盗丘，”无心偶合乎，抑有意影射耶，《庄子·肱箧》言“盗亦有道’”，赞“盗”亦即“圣人”，《盗跖》乃斥“圣人”亦即“盗”。《列子·天瑞》齐之国氏、向氏节束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云云，则不特“圣人”，芸芸众生，无非“盗)(，者。《阴符经》卷中：“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更扩而充之，莫黑非乌，莫赤非狐，天地、人、物，等为“盗”尔。莎士比亚剧中一愤世者语群盗(bandits)谓：日、月·水、土莫不行同盗贼(了he moon’s an arrantthief，etc·)，几百行业亦即穿窬(there is boundless theft／In limitedprofessions)，举目所见，人乎物乎，一一皆盗贼也(each thing’S athief；all that you meet are thieves),：N；亦犹是矣。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注》：“不内求诸己而厚责于人，亦犹杨布衣服异狗之吠也。j＼，按《列子》榷韩非子·说林》下杨布之狗事，以喻行已按物之道，张湛注是也。然尚可触类而通，更端以说。苟衡以明心见性之学，则此事足征狗之智力只解联想(association)而不解分想(dissociation)；博物者言狗辨别事物，藉鼻嗅甚于藉目视，姑置勿论也可。《左传》成公三年晋侯享齐侯，“齐侯视韩厥，韩厥曰：‘君侯知厥也乎，’齐侯曰：‘服改矣”；杜预 530注：“戎服、异服也；言服改，明识共人。”齐侯高出于杨布之狗者，以其知随身之服(varying concomitants)非即身耳。后世词章本狗认衣不认人之旨，另树一义，与《韩》、《列》相待相戍。元曲纪君祥《赵氏孤儿·楔子》屠岸贾道白有云：“将神獒锁在净房中，三五日不与饮食。于后花园扎下一个草人，紫袍玉带，象简乌靴，与赵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某牵出神獒来，将趟盾紫袍剖开，着神獒饱餐一顿，依旧锁入净房中：又饿了三五日后，牵出那神獒，扑着便咬，剖开紫袍，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如此试验百日，度其可用。……某牵上那神獒去，其时赵盾紫袍玉带，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神獒见了，扑着他便咬。”，《史记。赵世家》、《新序·节士》、《说苑·复恩》等记下宫之难，皆未道屠岸贾饲獒，纪君祥匠心独运，不必别有来历。尝见莫泊桑小说，写寡妇有独子为人杀，欲报仇，而无拔刀相助者，因扎草为人(rhomine de paiUe)，加之衣巾，取香肠(un long morceau de boudin noir)绕其颈如领带(unecravate)；亡子旧畜牝犬(1a chienne“S6millante”)颇猁，妇链系之于草人傍，不与食两昼夜，然后解链，犬即怒扑草人啮其颈断；如是者三月，妇往觅子仇，嗾犬噬而杀焉③。十八世纪法国神甫(1e艳rePr6maire)曾译《赵氏孤儿》(Le Petit Orphelin de la Maison deTchao)，盛传欧洲，莫泊桑殆本《楔子》谋篇而进一解欤，杨布之狗睹衣异而谓着衣者亦异，屠岸贾之獒睹衣同而谓着衣者亦同，事反而理合，貌异而心同。其义蕴即心理学所言“比邻联想”(ass0·① Cf·M·Praz，The Romantic Agony，tr·A·Davidson，83，357(the noble bandit)·② 7imon of Athens，IV·iii·427 ff··④ Maupassant；“Une Vendetta”，Contes du Jour et de la Nuit· Conard，137 ff。

ciation by contiguity)、生理学所言“条件反射”(conditionedreflex)者是①。更前于元人院本，则有如南唐谭峭《化书。食化》云：“庚氏穴池，构竹为凭槛，登之者，其声策策焉。辛氏穴池，构木为凭槛，登之者，其声堂堂焉。二氏俱牧鱼于池，霉凭舰投饵，鱼必踊跃而出。他日但闻策策、堂堂之声，不投饵亦踊跃而出。则是庚氏之鱼可名‘策策’，辛氏之鱼可名‘堂堂，，食之化也”；又南宋陈善《扪虱新话》卷四云：“陈文寿尝语余：‘人有于庭栏问凿池以牧鱼者，每鼓琴于池上，即投以饼饵。……共后鱼闻琴撵丁丁然，虽不投饼饵，亦莫不跳跃而出。客不知其意在饼饵也，以为瓠巴复生。，予曰：‘此正宋齐丘所谓食化者。”饲獒、饵鱼，与巴甫洛甫之啖狗使流馋涎(salivation)，同归“食之化也”。是故屠岸贾之狗不特遥踵杨布之狗，抑且隐导巴甫洛甫之狗矣。

“齐田氏祖于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云云。按参观《老子》卷论五章。《列子》此事全本《孔丛子》附孔臧所撰《连丛》卷下：“季彦见刘公，客适有献鱼者，公熟视鱼，叹曰：‘厚哉天之于人也，生五谷以为食，育鸟兽以为之肴。，众坐分曰：‘诚如明公之教也1，季彦曰：‘贱子愚意窃与众君子不同。万物之生，各禀：天地，未必为人，人徒以知，得而食焉。……伏羲始尝草木可食者，一日而遇七十二毒，然后五谷乃形，非天本为人生之也，故蚊蚋食人，蚯蚓食土，非天故为蚊蚋生人、蚓虫生地也。……’公良久曰：‘辩哉l，”《太平御览》卷四六四引王填《童子传》记孔林年十岁对鲁相刘公语同，“鱼”作“雁”。桓谭《新论。祛蔽》篇记与刘伯玉辩，刘曰：“天生杀人药，必有生人药也”：答曰：“钩吻不与人相宜，故食则死，非为杀人生也。譬若巴豆毒鱼，石贼鼠，桂害獭，杏核杀猪，天非故为作也。”《孔丛子》·《列子》言养生之物，《新论》言杀生之物；两义 532相戍，如函得盖。屠露鸿苞集》卷二九、戒般文示诸子》云：“迷人不知，乃借口天生万物本以资人食养。嗟乎，如虎狼遇人则食，天岂以万物之命供人，乃又以人之命供虎狼耶：”；虞淳熙《虞德园先生集》卷二。《《天主实义，杀生辨》云：“若曰‘天生肉食海物以养人’，将曰‘天生人以养毒虫毒兽，乎，彼非人不饱，犹人非物不饱也”；王殁《蘅华馆诗录》卷二《记李壬叔所述语》云：“佛氏戒杀生，西儒尤斥绝。昔有艾约瑟，淡佛喜辟佛；偶诣国清寺，与僧戍面折。

两争未得平，僧笑其词拙：‘猛虎居深山，搏人以为活；天生人于世，岂亦为彼设，虎意或如斯，子言殊未必l’艾君置不言，颊颊词已竭。季七归述之，使我解纠结。”三家皆助释氏张目，而持论如拾鲍氏之子唾余。《列子》此节似亦潜袭儒书以阴申佛教，孔臧之于异端，不啻斋盗粮矣，晋、宋以还，道士剽掠释典，造作《化胡》、《西升》等《经》，鄙恶可笑，钝贼无意智，更下于《天瑞》篇之向氏为盗。

若夫空空妙手，窜取佛说，声色不动，踪踪雏寻，自有《列子》在。盖拟议以成变化，异乎搏挤割裂，能脱胎换竹，不粘皮带骨。故自宋至清，淡者只以为释典舆《列子》暗合，或反疑释典攘窃《列子》，真类《南齐书·高逸传》载顾欢《夷夏论》所嘲：“是吕尚盗陈恒之齐，刘季窃王莽之漠也，”盗而能使听讼者反坐主人，《苟子·非十二子》所谓“贼而神，／，《法言。渊骞》所谓“穿窬之雄”，《列子》有焉。

《天瑞》篇之国氏为盗，殆如夫子自道矣。

“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于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按嵇康《难<自然好学论，》：“俗语曰：‘乞儿不辱马医。”《列子》此节当是“俗语·2，之演义也。

① G·H·S·Razran，Conditioned Responses，5：“Association isnot a special attribute of the mind，but a universal property ofprotoplasm·。

焦氏易林

一 焦廷寿易林

<FI知绿》卷---A疑世传《易林》为束汉人著而嫁名焦延寿。喋后汉书·崔驷传》记崔篆撰《易林》，又《儒林传》上本《连丛》下记驷“以家《林》为孔僖筮”；清儒遂欲夺之焦以归于崔，牟廷相、丁晏辈如讼师之争产然。《方术传》下记许曼之祖父峻者，“所著《易林》，至今传于世”，则角立之两增而为鼎峙之三。《礼记·月令》孔《正义》引《易林》：“林震主庚、子、午，巽主辛、丘、未”云云，与此书体制迥异，是别有《易林》，不知即出谁手；惠栋《易漠学》卷四遽以归于“焦氏又得之周、秦以来先师之所传”，武断肠必矣。焦欤、崔欤，将或许欤，姓氏偶留，而文献麨征，苟得主名·亦似于知其人、读此书，无甚裨益。窃欲等楚弓之得失，毋庸判儿锚之是非也。漠、宋皆用为占候射伏之书；《四库提要》卷一。九、梁玉绳《瞥记》卷一均引《束观漠纪》载永平五年事，黄伯思《序》道雍熙二年事，程迥《杂识>道宜和末、绍兴末事，历历可征。刘斧《青琐高议》后集卷一0《僧卜记》言张圭、马存求异僧占“食禄”之地，得《溃卦》与《散封》，张曰：“《易》中无《溃》，《散》二卦)L，，僧曰：“此乃焦贡《易林》言也”；《易林》初无此二卦，而亦征焦书在宋为流俗之所熟闻，I-筮者杜撰卦文，至托其名以售欺哗众矣。黄伯思《序》已许其“文辞雅淡，颇有可观览?；有明中叶，谈艺之士予以拂拭，文彩始彰，名誉大起。术数短书得与于风雅之林者，杨慎实有功焉，庶几延寿或篆抑峻之后 535世钟期乎。杨有仁编《太史升庵全集》卷五三摘《易林》佳句，叹为“古雅玄妙”，而嗤“世人无识，但以占卜书视之。”钟惺、谭元春评选《古诗归》，甄绿诸《林》入卷四，赞赏不绝口，曰：“异想幽情，深文急响”，曰：“奇妙”，曰：“简妙”，曰：“《易林》以理数立言，文非所重，然其笔力之高、笔意之妙，有数十百言所不能尽，而藏裹迥翔于一字一句之中，宽然而余者。)，竞陵之言既大行，《易林》亦成词章家观摩胎息之编。如董其昌《容台诗集》卷四有七律。题云：《癸亥元日与林茂之借《焦氏易林》，贻以福橘五枚，茂之有作，依韵和之》：林古度固尝属钟、谭诗派者(《林茂之诗选》王士祯序：“见锤伯敬、谭友夏而悦之，一变为幽隐钩棘之词”；《天池落木庵存诗》不分卷《林茂之与竟陵先生始昵终隙，……突而惠诗，答以此篇》)。倪元璐《倪文正公遣稿》卷一《画石为祝寰瀛》，有董瑞生评：“造句著情，《易林》逊其简辣”；李嗣邺《呆堂文钞》卷四《后五诗人传》称胡一桂四言诗：“奇文奥义，识学兼造，当是焦延寿一流，为后来词人所绝无者。……犹得存此一卷诗，使后世与《易林》繇辞并读”。盖《易林》几与《三百篇》并为四言诗矩觼焉。汉人依傍《易经》之作，尚有扬雄《太玄经。；雄老于文学，惨淡经营，而伟词新喻如“赤舌烧城”(《干。

之次八；柳宗元必赏此语，《河东集》卷二《解祟赋》：“胡赫炎熏煸之烈火兮，而生夫人之齿牙1”正敷演其象)、“童牛角马”、“垂涕累鼻”、“割鼻食口”、“啮骨折齿”、“海水群飞”(《劮之上九，亦见<<剧秦美新》)等，届指可尽，相形而见绌也。

冯班《钝吟杂录》卷三云：“古人文章自有阡陌，《礼》有汤之·6：盘铭》、孔子之《谏》，其体古矣。乃《三百五篇》都无铭、谏，故知孔子当时不以为诗也。冯惟讷《古诗纪·占逸》尽载铭、诛、箴、诫，殆失之矣。骚、赋亦出于诗，与诗画界。有韵之文，不得直谓诗。<<书》＼ 536曰：‘诗言志’，《诗·序》曰：‘发乎情。’王司寇欲以《易林》为诗，直是不解诗，非但不解《易林P也。夫镜圆饼亦圆，饼可谓镜乎，”限局以疑远大，似是而非之论也。《三百五篇》无箴、铭、谏而有颂，《周颂》，<Iii颂》；《鲁颂》累牍盈卷，是“孔子当时”以颂为诗矣。陆机《文赋》曰：“谏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以四体连类。岂颂独“言志”、“发情”，而诛之“缠绵凄怆，／，不得为“言志”、“发情J＼，乎，亦见《三百五篇》之体例，未足资别裁之所依据矣。元鸲乐府古题·序》言《诗》、《骚》以后，“诗之流、为二十四名，……皆<诗》人六义之余”，颂、铭、箴、谏，赫然都与其数，冯氏敢以讥“王司寇”者上讥元相耶7“有韵不得直为诗”，其言是也。然科以所标“言志jT，、“发情”，则“有韵”之名“诗”者亦每“不得直为诗”，如钟嵘《诗品·序x＼即槟“平典似道德论”；而“有韵”之向不名“诗”者，却“直”可“为诗”而无害。盖只求正名，浑忘责实，知名镜之器可照，而不察昏镜或青绿斑驳之漠。唐铜镜不复能照，更不思物无镜之名而或具镜之用，岂未闻“池中水影悬胜镜”(庚信《春，赋》)耶，甚至0’以溺自照”、“以影质溺”(王世贞《贪州四部稿》卷一五。《艺苑卮言》评谢榛、汤嘉宾《睡庵文集》卷三《王观生近艺序，、阮大缄《春灯谜>王思任《序》)耶，<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之一讽齐景公“悬牛首于门而卖马肉于内”，此言常施于卖主者也。然倘买客舌不知味，目论耳食，其将见市招而购老马之蹄，谓为绉牛之腴，朵颐大嚼，且以妖享太牢自夸而夸诸人。谈艺者轻心轻信，颇名忽实，则“文”、“笔”等辨体之名，“性灵”、“复古”等分派之名，“唐’诗”、“宋诗)C，等断代之名，“江左齐梁文”、“河朔魏周文”等因地之名，以及某人或某作当时若后世之盛名大名，皆可作如是观，无一非悬门之牛首耳。欲食牛者，得马肉而津津焉啖之，癖嗜马者，睹 537牛首而望望然去之，其失惟均矣。

《易林·益》之《革》：“雀行求粒，误入罟员；赖仁君子，复脱归室”(《师》之《需》等略同)，又《大有》之《萃》：“雀行求食，出门见鸥，颠蹶上下，几无所处”；可持较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见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又《鸱雀赋》：“向者近出，为鸥所捕，赖我翻捷，体素便附。”《坤》之《既济》：“持刃操肉，对酒不食，夫行从军，小子入狱，抱膝独宿”(<复》之《剥》等略同)；可持较古诗《十五从军征净：“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干》之《讼》：“罢马上山，绝无水泉，喉焦唇干，舌不得言”(《震》之《垢》等略同)：又似兼《陇头歌辞》与《陇头流水歌辞》：“西上陇阪，羊肠九回，寒不能语，舌卷入喉。“云从龙”，<易·干》卦语也，《易林·同人》之蛋蛊》铺陈之：“龙渴求饮，黑云影从；河伯捧觞，跪进酒浆，流潦滂滂”(《未济》之《鼎>等略同)，境物愈诙诡矣。“唇亡齿寒”，《左传》僖公五年谚也，《易林。未济》之《迹》引申之：“唇亡齿寒，积FI凌根，朽不可用，为身灾患”(参观《讼》之《复》：“蹇兔缺唇，行难齿寒”)，情词加急切矣。《枯鱼过河泣》，寥寥二十字而首尾完具之故事也，“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又嚷淮南子·诠言训》家常习近之喻也；《易林·大畜》之《观》饰后喻以类前事：“三蛆逐蝇，陷堕釜中，灌沸沧殪，与母长诀”(《鼎》之《讼》等略同)，取琐秽之物以譬惨戚之况，相映成趣矣。异想佳喻，俯拾即是，每可比《善哉行》瑟调；苟：q：知为卜筮之辞，冯氏暗中摸索得之，当亦“直谓‘诗”，何期觐I目不相识也l《易》有“象”而《诗》有比，皆拟之形容，古人早巳相提并举，具详《易》卷论《干》。瓶器异而水相同，灯烛殊而光为一，冯氏讥王士祯(o(不解”，余则美其通识真赏，能与杨慎辈相视莫逆。沉德潜 s38《古诗源》录及箴、铭，而不榷易林》，倘慑于冯氏之论欤，《易林》之作，为占卜也。诏告休咎，不必工于语言也。章学城《文史通义》内篇一《诗教》下所谓：“焦贡之《易林》、史游之《急就》，经部韵言之，不涉于诗也。”顾乃白雉之筮出以黄绢之词，则主旨虽示吉凶，而亦借以刻意为文，流露所谓“造艺意愿”(si carica l’ope-razione utilitariadun intenzional it氢formativa”①。已越。经部韵言”之境而“涉于诗”域，诗家只有愕叹不虞君之涉吾地也，岂能痛诘何故而坚拒之哉，卜筮之道不行，《易林》失其要用，转藉文词之末节，得以不废，如毛本傅皮而存，然虎豹之概狐貉之裘，皮之得完，反赖于毛。古人屋宇、器物，碑帖之类，流传供观赏摩挲，原皆自具功能，非徒鉴析之资。人事代谢，制作递更，厥初因用而施艺，后遂用失而艺存。文学亦然；不须远举，即拾《升庵全集》同卷所称郦道元<水经注》为例也可。郦书刻划景物佳处，足并吴均<舆朱元思书>而下启柳宗元诸游记，论者无异词，至有云：“古人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张岱《琅擐文集纠*卷五《跋《寓山志>》之--)。顾舆地之书，模山范水是其余事，主旨大用绝不在此。则言文而及郦《注>者，亦将被诃为“直不解文，非但不解《水经注》”欤，山膏善骂，窃恐似仰空而唾、逆风而溺，遁污着于己身耳，议论类冯氏者不少，如阮元《巩经室三集》卷二<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即力言经、史、子不得为“文／，。盖皆未剩持。

与“文”均可由指称体制之名进而为形容性能之名(considerare lapoesia piuttosto come aggettivo che como sostantivo)~o名义沿·IIIlIIIIll·`····IJ‘·······1·······I11····`··1····`·IIDl·······I··‘·①L。Pareyson，Estetiea，2，ed·，39·②D·G·Ruggiero，La Filosofia Moderna，III，66--7(Vico)·Cf·E·Staiger，Grundbegriffe der Poetik，“Nachwort”，5·Aufl·，236—7："DieSubstantive Epos，Lyrik，Drama gebraucht man in der Regel als Namen539革，莫勿如是，非特“诗”、“文”，参观《史记》卷论《律书》。斤斤欲“正名”而“定名”者，未一思“可名非常名”之事理尔。

二 干

《干》：“道陟石阪，胡言连蹇；译痦且聋，莫使道通。请谒不行，求事热功。”按段成式《西阳杂俎》续集卷四《贬误》门谓梁元帝《易连山》引《归藏斗图》与此文同，“盖相传误也”。《师》之《升》云：“耳目盲聋，所言不通：伫立以泣，事无成功。”两林词意相近，近uj：所谓群居而仍独处(1a solitude en commtin，solitary confinementinside one’S self)·彼此隔阂不通(failure in communication)之境，可以拟象。《旧约全书》载巴别城(the curse of Babel)事，语言变乱不通(confound their language)，则不能合作成功j)，亦可印契。“胡言”者，胡人之言，即外国语，非译莫解；而舌人既聋且哑，，道心之路榛塞，得意之缘圮绝。徒居象寄狄鞑之名，全失通欲达志之用；北斗南箕，六张五角，情事更可笑悯。《文子。符言》记老子曰：“夫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闻者所以通人于己也。既痞且聋，人道不通”(《淮南子·泰族训》同，增“痦者不言，聋者不闻”二句)。

夫“译”一名“通事”，尤以“通”为职志，却竞“人道不通”，《易林》视《文子》进一解矣。殊方绝域之言，兜离缪纠，耳得闻而心莫能通；浸假则本国语之无理取闹、匪夷所思者，亦比于外国语之不知所云。“胡说乱道”之“胡”，即“胡虏”、“胡马”、“胡服”之“胡”。由言而及行，遂曰“胡作妄为”，犹《孟子·滕文公》(i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言既“鴃舌”，行必“貊道”。《太平御览》卷七九九引《风俗通》：“胡’者互也，言其被发左衽，言语蛰币，事殊互也”；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二。：“《诗》、《书》所以号名‘蛮’、‘夷，、‘戎’、‘狄’ 540者，以其无礼义忠信，为相别异之称也，初不论远近内外。……春秋以后，……先王之道尽废，华戎无别，混为一区，于是九州之内，但以地势为中夏”；章炳麟《新方言》卷二《释言》：“胡、倭、蛮四裔之国也；今谓行事无条理、语言无伦次日‘胡，，浙江别谓之‘倭’，凡专擅自恣者，通谓之‘蛮，。”盖邦域族类之名本寓美刺，然就地定名，可以迁地而成通称，非从主而不可假人者(non·adherent)。俗情我慢自大，异族非种，每遭鄙讪(offensive nationality)，人地之号变为品藻之目；如清代俗语调人或事饰伪无实曰：“西洋景一戳就穿”(参观张埙《竹叶庵文集》卷一一壤杂咏京师新年诸戏》之七《西洋景》：“意大利亚国，天西大小洋，人心能假托，物理本恢张”)，谓灾祸将起曰：“要闹西洋”(见包世臣《齐民四术》卷一一《致广东按察姚中丞书》)，剧中打谭谓手铐为“西洋眼镜”、板刷为“东洋牙刷”(《缀白裘》第一二集卷---<四节记·嫖院》)，与先世之贬讽“胡”、。蛮，，无异。

古希腊之“野蛮”(barbaros)一字，’本指外国人，象其音吐娄罗也，引申而指外国人之犷鲁无文，更进则本国人之伧荒不学者，亦得以此命之回：正同《公羊传》昭公二十三年所论中国而有夷狄之行，则“中国亦新夷狄也”。魏文帝《典论。论文》：“时有齐气”(《文选》for das Fach，in das eine Dichtung als Ganzes nach bestimmtentiusserlich sichtbaren Merkmalen geh6rt·Die Adjektive lyrisch，episch·dramatisch dagegen erhalten sich als Namen einfacher Qualit[iten，andenen eine bestimmte Dichtung Anteil haben kann oder auch nicht"·① Genesis，11，6—8·②w·Jaeger，Paideia，tr·G·Haighet。III。79·Cf·Gibbon，De·e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ch·5，note l04·“The、vorid’sClassics”，V，552；E·J·Jacobs，ed·，Italian’Renaissance Studies·63(B·Varchi，L’Ereolano：“Q·uesto nome barbaro e voce equivoca…qu·ando si riferisce all’animo…·alia diversitt~o lontananza deUe regioni·…al favellare”ecc·) 54l李善注：“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斡亦有斯累”，引《汉书·地理志》载齐人之歌二句为例：似当引《汉书·薛宣、朱博传》：“齐郡舒缓养名”、“数百人拜起舒迟”等语，更切)，《魏书。岛夷刘裕传，：“意气楚刺”；“胡言”与“齐气”、“楚气”，若是班乎，均以风土为月旦耳。

大意《正法眼藏》吴潜《序》：“要得一则半则胡言汉语，觑来觑去，绽些光景／，，谓取无义理语反复参究；《五灯会元》卷一七隆庆庆闲章次黄龙曰：“这襄从汝胡言汉语”，谓由其任意乱道；以“漠一0对“胡”足证“胡说”之“胡j)原为“胡言连謇”之“胡”，即外国异族。《会元》卷一九太平慧勤章次亦云：“胡言易辨，汉语难明”，而卷二。冯楫章次：“梵语唐言，打戍一块／，，又东禅思岳章次：“唐言梵语亲分付”；洪迈《夷坚丙志》卷二《赵缩手》载赵《自赞》：“相逢大笑高谈，不是胡歌虏沸”，谓非乱吵乱嚷。一以“梵”代“胡”，一以“虏”配“胡)，，均指乱道，“胡说”本意乃胡人之语，皎然大明矣。佛典习言“胡、漠”，仿佛今言“中外”，如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共摩诃比丘僧释论》第六：“出家人名‘比丘，，譬如胡、汉，羌、虏，各有名字。。

释道宣《高僧传》二集卷二载隋僧彦琮著《辩正论》，严辨“胡”·“梵／，之名：“胡本杂戎之胤，梵唯真圣之苗，根既悬殊，理无相滥”；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一三《西胡考》上谓唐人著书皆祖彦琮。颅初唐官书如《晋书》、《隋书》，一则《姚兴载记》上屡称佛经为“胡本”，--”~l《经籍志》四有“皆胡言也”、“胡僧所译”之语；辟佛如傅奕《请废佛法表》之“秃丁邪戒、妖胡浪语”、“胡神之堂”等，更不待言；后来禅宗语绿又以“梵”、“胡”互文等训。是彦琮定名未尝一律遵用，王语亦只得涯略而已。又按《文选》左思《魏都赋》：“或魃结而左言”，刘渊林注引扬雄咳蜀纪》：“椎结左语，不晓文字”；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左言入侍”，李善注引《蜀纪》较详；然刘、李均未释“左言”。

《礼记·王制净：“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易林。履》之《革)：“讹言妄语，传相洼误，道左失迹，不知所处”；《说郛》卷五王君玉《续纂》立《左科》一门，行事荒谬如“上厕回嗽口，唤人爷作‘大人’，唤自己作‘足下”等皆属焉。“左言”之“左”即此等义；“胡言”傍通而为乱道，“左言”则直目胡或四裔语为乱道矣。

《小过》：“从风放火，荻芝俱死。”按《剥》之《坤》同，“放J，作。纵”；《泰》之《旅》：<0C从风放火，牵骐骥尾，易为功力，因催受福”；《贲》之《观》、《井》之《临》同，“从”作“顺”，“催”作“惧”。《淮南子·仿真训>：“巫山之上，顺风纵火，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五灯会元》卷一一风穴延沼章次记僧问：“如何是临机一句”C，答：。因风吹火，用力不多”；《红楼梦》第一六回凤姐历皋管家奶奶们。全挂子的武艺”，其一为“引风吹火j)，“引jC，视“因”、“从／，、。顺”更进一解。“牵骐骥尾”乃倒行逆施，与“从风放火”，事理适反。《明夷》之《大畜>，《革》之《晋》皆曰：“牵尾不前，逆理失臣”；《晋书·后妃传)上惠贾后亦曰：“系狗当系颈，今反系其尾。／，窃疑“牵骐骥尾JC，之。尾。字讹。

《吕氏春秋·重己》：“使鸟获疾引牛尾，尾绝力助，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童子引其樯，而牛恣所以之，顺也”；《淮南子·主术训>：“今使乌获藉蕃从后牵牛尾，尾绝而不从者，逆也；若指之桑条以贯其鼻，则五尺童子牵而周四海者，顺也。”意大利古掌故书亦有。捉狗牵尾”之谚(egli avessono preso Url cane per la coda)，释者日：“将遭其啮也，，(c si lo—ssero fatti mordere)~，足相发明。

《未济》：“长面大鼻，来解己忧，遣吾福子，舆我惠妻。”按《需》之《升》云：“凶子祸孙，把剑向门)C，；<否》之《巽》云：。杜口结舌，言为①F·Sacchetti，Treeentonovelle，n0·1 60，Opere，Rizzoli，531· 543祸母”；《坎》、《兑》与《逊》之《未济》皆云：“酒为欢伯，除忧来乐”：<大有》之《小过77云：“长生欢悦，以福为兄”；《睽》之《干》与《蹇》之《同人》云：“喜为吾兄，使我忧亡”；<<益》之《蛊》云：“上福喜堂，见我欢兄”；《升》之《逐》云：“累为我孙”等。拟人结眷，新诡可喜·，《苟子·赋篇》早有“友风而子雨”、“簪以为父，管以为母”之句；桓谭《新论。

辨惑》篇著“铅则金之公，而银者金之昆弟也”之语；《后汉书。李固传》章怀注引《春秋感精符》曰：“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鲁褒《钱神论》曰：“黄金为父，白银为母，铅为长男，锡为嫡妇”；近世如章有谟《景船斋杂记》尚载：“俗谓财可当儿孙，故五金独金、银以‘子，称，若铜、锡、铁则无如是矣。”然联宗通谱，皆为物事。《易林》铸词，则推及心事典情况，犹《管子·七臣七主》篇之“居为非母，动为善栋”，或释典之呼“死”为“王”、呼“老”为“贼”，如《大般涅槃经·圣行品》第七之二即云：“擒获壮色，将付死王”，“常为老贼之所劫夺”，“病王亦复如是”，“或为怨贼之所逼害”。西方中世纪呼“贫”为“夫人”(The Lady Poverty)，呼“慧”为“所欢”(Eternal Wisdom theelov cd)‘㈠，后来诗家呼“慎”为“王”(King Care)@，呼“愁”为“媪”(Dame Cura，Frau Sorge)~，正出一辙。李成用《短歌行》：“坎鼓铿钟杀愁贼”；皮日休《皮子文薮》卷一《忧赋》：“其子为恨，其孙为愁”；若是班乎。陆龟蒙尝搏舍“欢伯”入诗，《对酒》：“后代称欢伯，前贤号圣人”；黄庭坚继响，《谢答闻善二兄》九绝之一：“身入醉乡无畔岸，心与欢伯为友朋”，又七：“尊中欢伯笑尔辈，我本和气如三春。，，诗文遂相沿用，如李彭《Ft涉园集》卷二《观吕居仁诗》：“击节歌之侑欢伯”；贺铸《庆湖遣老集·拾遗·中秋怀寄潘邪老》因作狡猞：“得酒未容欢独伯，把书瑞典睡为媒”：他名则弃置若补天余之道傍石矣。“祸母”复见康僧会译《旧杂譬喻经》卷上之二二， 544略谓一国安泰妩灾疾，王忽问群臣：“闻天下有‘祸’，何类，”臣莫能对，天神因化人形，以铁索系物似猪，入市言卖“祸母”，臣重价购取，果为闷本愁基，致城焚国乱焉。

三 坤

《临》：“白龙赤虎，战斗俱怒。”按《同人》之《比》：“白龙黑虎，起伏俱怒，战于阪兆”(《益》之《比》略同)，又《蒙》之《坎》：“虎啮龙指，太山之崖”：至《逊》之《震》：“白虎推轮，苍龙把衡”(《大壮》之《谦》同)，则二物协力而不相争。吾国好言“龙虎斗·1，，南烹及吾乡小食犹有以此命名者，如西方古博物学之言龙(draco)象斗、又诗文之每言虎蛇或狮鳄斗也④。《论衡·物势篇》曰：“龙虎交不相贼也”，常语“龙跳虎卧”或“龙吟虎啸”，皆并提双举而非彼此相角。龙如子、产之论洧渊，虎如卞庄之从管与，复各自同类相残。均别于异类为仇。韩愈《过鸿沟》诗：“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则《易林》意矣。《太平广记》卷四二三引<尚书故实》：“南中旱，即以长绳弓!虎头骨投有龙处”，正欲激二物使怒斗，俾虎啸风生、龙起云从，而雨亦随之。苏轼《起伏龙行》：“赤龙白虎战明日JC，，其《白水山佛迹岩》：“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情景亦仿佛。苏辙《乐城三集)① J·Huizinga，Homo Ludens tr·R·F·C。Hull·1 39—40·① Nicholas Breton：“The Will of Wit”，A·H·Bullen，ed·，PoemsChiefly Lyrical from Romances and Prose-Tracts of the ElizabethanAge，57·③Hyginus，Fabulae(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I。Mem·III，Subs·X，Bell，I，314)；Goethe，Faust，II，Akty，1385·④Piing，Natural History，VIll·xi，“Loeb”，III，26；Shelley：。AVision of the Sea”，138仟·；丁he Adventures of Baron Munchausen·Pt l·ch·1·‘， 545卷一《久旱府中取虎头骨投邢山潭水得雨戏作》：“龙知虎猛心已愧，虎知龙懒自增气，山前一战风雨交，父老晓起看麦苗”；典阿兄真伯仲埙篪也。《参同契》上篇曰：“白虎为熬枢，汞白为流珠，青龙舆之俱”；盖方士术语以水或汞为龙而火或铅为虎(参观张伯端《悟真篇》上《七言四韵》之五朱元育注)，与《易林》之“白虎”、“苍龙”，貌同心异。故《参同契》上篇又曰：“古记题《龙虎》”，宋王道亦作《古文龙虎上经注疏》，皆指丹鼎烧炼。“龙虎斗”乃成道流诗咏中滥熟词头，如曹邺《寄嵩阳道人》：“将龙逐虎神初王”。吕岩<<七言》：“龙交虎战三周毕，兔走乌飞九转成”；又《寄白龙洞刘道人》(亦见张伯端《悟真篇。拾遣》)：“金翁偏爱骑白虎，姹女常驾赤龙身。虎来静坐秋江裹，龙向潭中奋身起；两兽相逢战一场，波浪奔腾如鼎沸”；又《渔父词》：“龙飞踊，虎性狞，吐个神珠各战争”。宋张伯端《金丹四百字》：“龙从东海来，虎向西山起，两兽战一场，化作天地髓”，又《悟真篇》卷中《七言绝句》：“西山白虎正猖狂，束海青龙不可当，两手捉来令死斗，化成一片紫金霜”。夏元鼎《水调歌头》：“便是蟾乌遇朔，亲见虎龙吞啖，顷刻过昆仑”。郭佣云溪集》卷六《和曾端伯安抚《劝道歌，》：“盘旋火龙水虎，和合阴汞阳砂”(卷四《问养生于曾端伯》则云：“龙虎问名字，安用分炉鼎”)。不足多举。

《剥》：“南山大攫，盗我媚妾，怯不敢逐，退然独宿。”按猿猴好人间女色，每窃妇以逃，此吾国古来流传俗说，屡见之稗史者也。

《艺文类聚》卷九五引阮籍《弥猴赋》言猴“体多似而非类”，举古人为比，如“性偏凌jC，比韩非，“整衣冠”比项羽，有El：“耽嗜欲而眄视，有长卿之妍姿”，正取挑卓氏孀女之司马相如为比，斥猴之渔色耳。

张华《博物志》卷九：“蜀中南高山上有物如弥猴，名El猴攫，一名马化。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而为室家。”《太平广记》卷四 546四四《欧阳纥》(出《续江氏传》)记大白猿窃取纥妾，先已盗得妇人三十辈；此篇知者最多，实《剥》林数句之铺陈终始而已。《类说》卷一二引《稽神录。老猿窃妇人》、《古今小说》卷二。《陈从善梅岭失浑家》、《剪灯新话》卷三《申阳洞记》皆踵欧阳纥事。吴昌龄《西游记》院本中孙行者尚未脱故套，第九折中摄金鼎国王女为室，正如申阳公之“摄偷可意佳人人洞”也；郎回向皈依之后，遇色亦时起凡心，观第一七折在女儿国事、一九折对铁扇公主语可知。至吴承恩《西游记》小说之石猴始革胡孙习性，情田鞠草，欲海扬尘，以视马化、申阳，不啻异类变种矣。西方俗说，亦谓猿猴性淫，莎士比亚剧本中詈人语(yet as lecherous as a monkey)可征也①。

四 屯

《小畜》：“夹河为婚，期至无船，淫心失望，不见所欢。”按<兑》之<屯》同，“淫”作“摇p·《临》之《小过》亦同，“期至”作“水长／：，，(0(淫。

作“冶，“所欢”作“欢君”；《屯》之《蹇》：“为季求妇，家在束海；水长无船，不见所欢”(《涣》之《履》同)；《观》之<明夷》：“家在海隅，桡短流深；企立望宋，无木以趋”；哦复》之《大壮>：“两崖相望，未同枕床。”意境均类，具详《毛诗》卷论《蒹葭》。《师》之《同人》：“季姬踟蹰，结衿待时，终日至暮，百两不来”，亦相仿彿，而情事则兼《昼，之“伯兮叔兮，驾余与归”与《氓》之。乘彼块垣，以望复板。矣。

《豫》：“重茵厚席，循皋采藿，虽踬不惧，反复其宅。J／按<蒙》之《随》、《讼》之<艮》、<坎》之《坤>皆云：“猿堕高木，不睡手足；还归其①ⅡHenry IV，IIl·ii·333(Falstaff on Shallow)；As You Liken，IV·i·153：“more giddy in my desires than a monkey。”Cf·Herrick：。Lacon and Thyrsis，’：“Ever gamesome as an ape”，Poetical Works，cd。L·C·Martin，306 and 562 note· J47室，保我金玉”(《否》之《临》、《复》之《震》、<益》之《豫》略同)；《比》之《谦》：“蜩飞堕木，不毁头足；保我羽翼。复归其室。J)猿蜩高堕而不伤，茵席下承而不惧，虽皆否而能亨，然有待之与无待，判以别焉。《淮南子·览冥训》谓赤螭、青虬“威动天地，，，足使“猿狭颠蹶而失木枝”，《主卫训》复谓“猿狄失木而禽于狐狸”；《易林》不啻为下转语。以猿为喻，犹西谚之以猫为喻(The cat falls On its feet)。

英国哲学家洛克戏作《叫春猫》诗(Love and Cats)，印称其虽坠自墙头屋顶，却不失足，掉尾迳行，扬扬如也(But the cats when theyfall／From all house or wall／Keep their feet，mount their tails，and away)@；法国文家高谛叶(Gautier)自夸信手放笔，无俟加点，而字妥句适，有如掷猫于空中，其下堕无不四爪着地者(Jejette rues phrases ell厂air comme des chats”e suis sar qu’diesretomberont sur leurs pattes)~。

五 蒙

·《萃》“鼌羹芳香，染指勿尝；口饥于手，公子恨馋。”按《需》之《解》、《未济》之《离》皆云：“一指食肉，口无所得，染其鼎鼐，舌馋于腹平；《损》之《鼎》只三句，无“染其鼎鼐”。《履》之<<萃》、《讼》之《益》、《旅》之喀蛊》·《无妄》之《大畜》则又云：“延颈望酒，不入我口。”后四林空口《乐府诗集》卷四九《西乌夜飞》曲所云：“目作宴琐饱，腹作宛恼饥”，俗谚谓之“许看不许吃”，“眼饱肚襄饥J)。前三林则不仅眼见，抑复手触，而终不获入口充肠，撩拨愈甚，情味遂更难堪。

然推“口饥于手”之例，当日“腹馋于舌”，却曰“舌馋于腹”，岂言腹虽果而贪嘴未已，类《红楼梦》第一六回所谓“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延颈”、“眼饱”，与“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等常语，取譬相 548类，而命意适反；一谓转增欲慕，一谓聊可慰藉，又一喻之两柄也。

《渐》：“乌飞无翼，兔走折足，虽欲会同，未得所欲。”按鸟能飞者，而丧其翼，兔善走者，而伤其足(参观《蹇》之《损》：“脱兔无蹄，三步五罢”)，正如《干》之“译”为通华夷两家之邮者，而“痞且聋。

也。人事离奇曲折，每出寻常意度，足令啼笑皆非，《易林》工于拟象。《淮南子。说山训》：“寇难至，蹴者告盲者，盲者负而走，两人皆活，得其能也”；而《易林·否》之《噬嗑》：“伯蹇叔盲，足病难行，终日至暮，不离其乡”(《济》之《艮》一、二句作：“四蹇六盲，足痛难行jC”。

盖走宜为盲者“所能”，却又值其足痛不胜步武，犹兔之折魇矣。吾乡俗谚所谓：“正要做亲亡结婚)，大膀牵仁腿抽)筋”(沈起凤《文星榜》第九出，《伏虎韬》第一六出亦有此谚，词小异而亵)，亦言紧要时刻偏不得力，误事扫兴也。跛恃瞽为足，瞽赖跛为目，有无相资，絮长补短；《淮南》举似，无间中外；智者《法华玄义》卷一上引《百论》：“若神无触，身不能到，如盲跛二人相假能到”：“智目行足”之语亦见卷二、卷四。希腊古诗屡咏一跛一盲，此负彼相，因难见巧，合缺成全(One man was maimed in his legs，while another~haslost his eyesight·The blind man，taking the lame nlan on hisshoulders，kept a straight course by listening to the other，sorders·It was bitter，all-daring necessity which taught themhow，by dividing their imperfections between them，to make aperfect whole)@。十八世纪法国诗人寓言中国瞽人与瘫痪人相 (D·Maurice Cranston”ohn Locke，190·②E·et J·de Goncourt”ournal，3 Janvier l 857。t~dition d6fi·nitive，I，127· (海： 7he Greek Anthology，IX·11，Philippus of Isidorus，“Loeb"，1II，7·Cf·IX·12，Leonidas of Alexandria；1 3·Plato the Younger；14，AntiphilUS of Byzantium(PP·7，9)· 549约，秉孔子“人当互助”(Aidons-nous mutuellement)之遣训，(2(我以尔视，尔以我行”(Je marcherais pour VOUS，VOUS Y verrez pourmoi)①。十八世纪德国文家本盲蹩相须之事为谴语云：“盲问蹩：‘您行吗，，(Wie gehts?)蹩答盲：‘您瞧呢，”(Wie Sie sehenl)②。

意大利童话名著《木偶奇遇记》写狐佯蹩而猫伪盲，一向导，一扶持(La Volpe，che era zoppa，camminava appoggiandosi al Gatt0，che era ciec0，si lasciava guidare dalla Volpe)@，偕而行乞，若异病相怜，以同恶相济。西方旧喻理智如目，能见而不能行，必舆情欲合，方如有足堪步武(L，esprit est l，oeil de l’time·Sa fc，rce estdans les passions·Suffit·il avoir la rue bonne pour marcher?Ne faut·il pas avoir des pieds etc?)。叔本华因旧喻而翻新样，世尤传诵：愿欲(der Wille)~H瞽健儿，强有力而莫知适从，理智(derIntellekt)~ll跛痪汉，炯能见而不利走趋，于是瞽者肩负跛者，相依为命(In Wahrheit aber ist das Verh／iltnis Beider der starkeBlinde，der den sehenden Gel／ihmten auf den Schulterntr~gt)@。独《易林》昭示襄助而仍唐捐之况，一破成例。智者《摩诃止观》卷五：“白非法器，又阙匠他，二俱堕落，盲蹶夜游，甚可怜悯”，则又如《世说新语·排调》之哎危语》诗：“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然语意未圆，必蹶者并患雀盲，庶勿能“夜游”耳。

《节》：“三人共妻，莫适为雌，子无名氏，公不可知。”按《小畜》之《归妹》：“三妇同夫，忽不相思”(《剥》之《谦》同)；《履》之《未济》：“一雌两雄，客胜主人J(，；《大有》之《小畜》：“一室百子，同公异母”；《大畜》之《蛊》：“一巢九子，同公共母”；《益》之《大有》：“一妇六夫，乱扰不治，，；《节》之《央》：“一雌二雄，子不知公，”盖兼取女多夫舆男多妇为象焉；“客胜主人”谓外遇之得妇欢心逾于家主公耳。古 550·希腊哲学家尝宿妓，妓后有身，往告谓是其所种，此人答：“脱汝经行刺苇丛中，肌肤剔创，汝能断言某一苇直伤汝尤甚耶，，，(You areno more sure of this than if，after running through coarse ru·shes，you were to say you had been pricked by one in par-titular)@；十七世纪法国小说论荡妇生子，亦有此喻，易芦苇为荆棘、身经为手触，(une personne qui se seroit picqu6e lesmains ell touchant五des 6pines，et ne pourroit dire laquellece seroit de toutes qui auroit fait la blesseure)@；又常谚：“儿必奇慧，方知父谁”(It’S a wise child that knows its OWllfather)Q；均所谓“公不可知j，、“子不知公)／也。

① Florian，Fables：。L，Aveugle et le paralytique。，0euvres。“C01·!ection des Grands Classiques Francrais et l~trangers"·33·② G··C·Lichtenberg，Aphorismen，hrsg·A·Leitzmann，IIl，102；cf·Don Quilote，L 50，op·c汛，1V，285。Sancho：“·一Y A Dios yv6amonos·COlllO dijo un cieg0五otr0·”④C。Collodi，Le Awenture di Pinoechi0，cap·12，Salani，48；cf·cap·36，P·198·④ Vauvenargues，Oeuvres choisies，“La Renaissance des Livres"。

161；Schopenhauer，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Ergfinzungenzum zweiten Buch。Kap·19，“Vom Primat des Willens im Selbstbe·wusstseyn。·⑤ Diogenes Laert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Il·81，。Loeb”，l，209·回 Ch·Sorel，Histolre comique de Franeion，Liv·Il，"Soc~t6 desTextes Francis Modernes。，Il，145；cf·“She'doesn’t know whatbriar scratched her·”① Cf·Sacchetti，Treeentonovelle，n0·126，op·cit·，394：f‘E tucome sai che tu sie figliuolo di cai tu ti tieni?non!o saprebbeD七provare，n6 mostrare。”

六师

《屯》：“殊类异路，心不相慕：牝牛牡豭，独无室家。”按《大有》之《垢》、《革》之《蒙》略同，“独”作“鳏”。此可以释《庄子。齐物论》：“虾骗狙以为雌，麇与鹿交，鳅舆鱼游。毛嫡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麇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猿鹿鱼鸟各爱其雌，不爱“人之所美”，即“殊类异路，心不相慕”也。《左传》僖公四年楚子使与齐师言曰：“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正义》：“服虔曰：‘牝牡相诱谓之风”，：《列女傅》卷四《齐孤逐女传》：“夫牛鸣而马不应者，异类故也”：《论衡·奇怪篇》：“牝牡之会，皆见同类之物，情欲感动，乃能授施。若夫牡马见雌牛，雄雀见牝鶸，不与相合者，异类故也。殊类异性，情欲不相得也”，与《易林》语尤类。词章中多咏此意，如《艺文类聚》卷九二引梁元帝《鸳鸯赋》：“金鸡玉鹊不成群，紫鹤红雉一生分”；李商隐《柳枝词》：((花房与蜜脾，蜂雄峡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又《闰情》：“红露花房白蜜脾，黄蜂紫蝶两参差”；黄庭坚《戏答王定国题门》：“花裹雄蜂雌蛱蝶，同时本白不作双”。于“风马牛”、“鱼入鸟飞”等古喻，皆可谓脱胎换骨者。韩凭妻《乌鹊歌》云：“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亦正劝殊类异路，心不相慕”之喻，以申“使君自有妇，罗敷白有夫”之旨耳。拉丁文谚：“豕视豕美，狗视狗美，牛视牛美，驴视驴美(Suis sui，canis cani，bos bovi，et asinusasino pulcherimus videtur)又：“苟相爱怜，癞蟆天仙”(quisquisamat ranam，ranarn putat esse Dianam)Cf)；前一语即《易林》意，后一语则兼有《庄子》“孰知正色”及张衡《西京赋》“盛衰无常，唯爱所丁”意。伏尔泰曰：“何谓美，询之雄虾蟆，必答曰：‘雌虾蟆是，’’ 552(Demandez五an crapaud ce que c，est que la beaut6·1e grand beau，le to kalon·Il VOHS r6pondra que c’est sa crapaude)',~。

于同气相求及白居易《秦中吟。议婚》所谓“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妹j＼，，盖无不包该矣。别详<e：全后汉文》卷论《西京赋》。又按姚旅《露书》卷二论《庄子》此节云：“此言鱼鸟以类为美，而不知入之美，故曰：‘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也。，自真6：初学记》采‘鱼鸟’二句，说者遂。失其义，谓美貌为‘沉鱼落雁之容”是也。宋之间式浣纱篇赠陆上人》：“艳色夺人目，效颦亦相夸。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鸟惊人松网，鱼畏沈荷花”；陈普《石堂先生遣集》卷一八《戏呈友人》：“年来学道未知方，羞逐莺花燕蝶忙。三五年加心死尽，有如鱼鸟见毛嫱”；皆尚不失《庄子》之义。

《噬嗑》：“采唐沫乡，要我桑中，失信不会，忧思约带。”按《临》之《大过》、《无妄》之《恒》、喀巽》之《干》同，《蛊》之《谦》作“失期不会”。《复》之《节》：“簪短带长，幽思穷苦”，《恒》之《咸》作“苦穷”，可以合观。皆道愁思使人消瘦，《海绿碎事》卷九《圣贤人事》，<类说》卷六OK拾遣类总》均引《愁鬼》诗所谓“特解宽衣带，偏能损面皮。。

首如飞蓬，簪则见短，犹腰如削笋，带则见长。后世言情，印板落套，吴昌龄《西游记》第一三出至托为猪八戒语以讽：‘小生朱太公之子，往常时白白净净一个人，为烦恼娘子呵，黑干消瘦了，想当日漠司马、唐崔护都曾患这般的症候，《通鉴，书史都收。jc，杨慎《太史升，庵全集》卷五三、吴景旭《历代诗话》卷--A同举《古诗十九首》之。相去日已远，衣带El已缓”，谓“忧思约带”四字尽之。他如谢跳《和①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Pt III，Sect·I，Mem·I。

Subs·II and Sect·III，Mem·III Subs·]；“Everyman”S，III，16，155·②Dictionnaire Philosophique，art·“Beau”，Oeuvres Completes·朗，L·Moland，‘XVII。556· 553王主簿+怨情，》：“徒使春带赊，坐惜红颜变”；徐陵《长相思》：“愁来瘦转剧，衣带自然宽，念君今不见，谁为抱腰看”；《读曲歌》：“逋发不可料，憔悴为谁睹，欲知相忆时，但看裙带缓几许”；此亦以带示意者。刘学箕《贺新郎》：“手展流苏腰肢瘦，叹黄金两钿香消臂”；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儿女英雄传》三四回、四。回力仿之，长姐儿甫闻将小别或逮宦，郎“金镯子落地”、“衣裳的腰褙肥了就有四指，，，致成笑枋。此舍带而别以钏、钿等示意者。李商隐《赠歌妓》第二首：“只知解道春来瘦，不道春来独自多”；趟汝芜《如梦令》：“归未、归未，好个瘦人天气·”；此又直言消瘦，不假物示意者，则以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最为警拔。盖“独自多”与“归未”点明“瘦”之故；李词不言“瘦”之缘由，而言“病酒”、“悲秋”皆非“瘦，／之缘由，如禅宗所谓无“表言)，而只“遮言，，，名学推理所谓“排除法”(method of difference)，以二非逼出一是来，却又不明道是何，说而不说，不说而说。《宗镜录》卷三四：“今时人皆谓遮言为深、表言为浅”，此理可推之于绮语也。陈德武《望远行》：“谁道，为甚新来消瘦，底事镢撅烦恼，不是悲花，非干病酒，有个离肠难扫”；取李语敷衍，费词而作表言，徒成钝置。姚燮《卖花声》：“春痕憔悴到眉姿，只道寒深耽病久，讳说相思”，与李语相较，亦复说破乏味。

《颐》：“鸦呜庭中，以戒灾凶，重门击柝，备不速客。)，按《大过>之《涣》“鸦”作“乌”，“不速JC，作“忧暴”，《旅》之《困》作“鸦噪庭中”。俗忌乌呜，以为报凶，如《水游》第七回来泼皮闻“老鸦哇哇的叫”而“叩齿”，观此数林，知漠世已然。《艺文类聚》卷九二引晋成公绥《乌赋》称“乌之为瑞久矣”，嘉其为“祥禽”，“善禽”、“令鸟”；是 554古亦有以鸦为报喜之说。薛季宣《浪语集》卷一《信乌赋》：“南人喜鹊而恶乌，北人喜乌而恶鹊”；洪迈《容斋续笔》卷三：“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反是”，并引《北齐书》及白居易诗为例；盖俗尚莫衷一是也。

七 比

《归妹》：“一身两头，莫适其躯，无见我心，乱不可治。jC，按《坤》之嘿贲》：“一身五心，乱无所得”；《师令之《大畜》、《剥》之《归妹》：“一身五心，反覆迷惑j＼，；哎恒》之《泰》：“一身两头，近适二家，乱不可治”，又《既济>：“三妪治民，不胜其任；两马争车，败坏室家JC，；《逊》之《需》：“三首六日，政多烦惑’)，；《晋》之《干》：“一衣三冠，无所加元”；《益》之《大有》：“一妇六夫，……莫适为公”；《睽》之《随：3)：“五心六意，歧道多怪”；皆谓十羊九牧也。《小畜》之《复》又《归妹>之《萃》：“三足无头，不知所之JT，；则谓蛇无头不行也。<同人>之《干’：“一臂六手，不便于口，／：《咸》之《离》：“一身三口，语无所主”；<睽》之《节》：“一身三手，无益于辅”；《蹇》之《未济》：“一口三舌，相妨无益”；《大畜》之《履》：“三首六身，莫适所闲；更相摇动，失事便安”；《夫》之《震》：“一身三口，莫适所与”；《损》之《蒙》：“四手共身，莫适所闲，更相妨接，动失事便”；又谓枝多碍事也。--N号令分歧而无所适从；--N无人号令而无所适从；--N人冗误事，官多枉法，指使欠灵，号令难行。前二事指在上位者，后一事指在下位者。《咸>之《坎》、《晋》之《噬嗑>：“大尾小头，重不可摇，上弱下强，阴制其雄”；《蒙》之<归妹》。《震》之《鼎》：“体重飞轻，未能腧开，不离室垣”；《涣》之《颐》：((大尾细腰，身不可摇，，；亦皆言虽令不行，然而寓旨又别一一此如《管子·霸言》所谓“上夹而下苴”，乃强大不受使令， 555非如彼之纷扰不中使令也。世事多方，更端莫尽，祸倚福伏，心异貌同；合观诸《林》，亦如蒙庄寓言之毅、豹双亡而木、雁各喜矣。“六手)，、“三口”等与《晋》之《坤》、《屯》之《履》：“百足俱行，相辅为强’，适相形对照。“大尾”、“腰重”郎《韩非子·扬权》：“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将害心”，或《淮南子。泰族训》：“末大于本则折，尾大于腰则不掉矣”，亦恤《太玄经·争》之次六：“臂膊胚如，股脚嗔如，维身之疾。“百足”，郎《文子·上德》及《淮南子·说林训》：“善用人者，若岍之足，众而不相害”，又《淮南子·兵略训》：“故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故良将之卒，……若妍之足，……众而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太玄经·锐》之初一：“蟹之郭索，后蚓黄泉。测曰：··…·心不一也”，范望解：“用心之不一，虽有郭索多足之蟹，不及无足之蚓＼)，亦其意。妍、百足虫也；聚相辅而不相害，则如“百足”，众不相济而相碍，则如“六手”、“三口”、“郭索”、。，未可浑同以概言耳。《睽》之《节》后半云：“两足共节，不能克敏”，另明一义；两足而并一股，失其所以为两，步武维艰矣。

盖分体方能合用，股足之左右相须，适如掳分上下、剪分两刃，正不以并一为贵，言辩证法者每取为拟喻‘豆：。参观《易》卷论《噬嗑》。

《易林》虽想像“一身两头”只示两姑之间难为妇·仅如《韩TI~-7+·扬权》：“一栖两雄，其斗嗍吨：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不如《韩非子。说林》下之警切：“虫有魄者，一身两口，争食相龀，遂相杀也。”《杂宝藏经》卷三亦载昔雪山有鸟，名为“共命”，一身二头，一头尝食美果，一头生嫉，白。取毒果食之，二头俱死：《佛本行集经》卷五九记其事更详，两头各有名字，“一头若睡，一头便觉”；《百喻经》第五四则、《杂譬喻经》第二五则言一蛇“头尾相诤”，各欲“为大”，致“堕火坑死”。旨同韩非，谓分必至于相争，争且至ss6于同尽。释书大行，韩非“魄”喻相形减色，遂掩没不彰；如司空图《共命鸟赋》(《全唐文》卷八。七)、傅山《咏史感兴杂诗》之三四(刘乘辑《霜红宠全集》卷一)皆托共命鸟以寄慨寓讽。刘基《诚意伯文集》卷三《郁离子·天地之盗》篇：“孽摇之墟有鸟焉，一身而九头”云云，增鸟首之数如郭璞《江赋》所谓“奇鸽九头”而已：争食而“九头皆伤”与共命鸟之“二头俱死”，用意初无别焉。

八 小畜

《屯》：“取火泉源，钓鱼山巅；鱼不可得：火不肯然。’按<比》之《屯》、《鼎》之《旅》略同。《履》之《贲》：“上山求鱼，入水捕狸”；《坎》之《鼎》：“探巢捕鱼，耕田捕鳅)C>；《艮》之《遘》：“操笋搏狸，荷弓射鱼”；《旅》之《噬嗑》、《损》之《归妹》：“教羊逐兔，使鱼捕鼠jC7；均可合观。皆谓求失其所、用违其器、事反其理；犹《孟子·梁惠王》之讥“犹缘木而求鱼”，《苟子·仲尼篇》、《强国篇》之嘲“犹伏而咕天，救经而引其足”，当入王琪《续杂纂》中《左科》门者。《九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淮南子·说山训》：“譬如树荷山上而蓄火井中，操钓入山，揭斧入渊”；《太玄经·勤》之上九：“其勤其勤，抱车入渊，负舟上山；测曰：其勤其勤，劳不得也”；《参同契》中篇：“弃正从邪径，欲速板不通：汲水捕雉兔，登山索鱼龙，植麦欲获黍，运规以求方”；《后汉书·刘玄传》李淑上书：“譬犹缘木求鱼，①Cf·A·Koestler，yhe Act of Creation，76(The paradox ofthe centipede)·④w·H· Sheldon，Process and Polarity，11：。To the polaropposites，right and left foot，are added the polar opposites，poise、and fau—the second paii"”oining with the first，give the process ofadvance”。

升山采珠”；《晋书。夏侯湛传。抵疑》：“是犹反镜而索照，登木而下钓”。诸若此类，直所从言之异路耳。以行事之荒谬，示世道之反常失经，别详《楚辞》卷论《九歌》。

《央》：“福祚之家，喜至忧除，如风兼雨，出车入鱼。”按末句当是本冯谖《弹剑鈇歌》之“出无舆：＼，、“食无鱼”，第三句犹舜《南风歌》之言“解愠”及《谷梁传》僖公三年六月之言“喜雨”也。《屯》之《大有》：“河伯大呼，津不得渡，船空无人，往来亦难”，大似《箜篌引》之“公无渡河”；《干》之《随》：“乘龙上天，两蛇为辅”，迳用介子推喀龙蛇歌》之“龙欲上天，五蛇为辅”。此类皆搏舍冯班所谓“诗”以为占词者。《剥》之《恒》：“羊头兔足，少肉不饱”(《既济》之《讼》下句作：“赢瘦少肉”)，则与“鶸肋”比事：《需》之《随》：“田鼠野鹦，意常欲逃，拘制笼槛，不得动摇”，则与“槛猿笼鸟”连类；《观》之《需》：“蒿蓬代柱，大厦颠仆”，则与“荷弱不胜梁”俪偶。诗文运古，避熟就生，可取材焉。

九 泰

《明夷》：“求免得獐，过其所望。”按《蒙》之<解》：“望鶸得雏，求马获驹”；《复》之《咸》：“求鸡获雏，买鳖失鱼；出入钧敌，利行无饶”；《复》之《困》：“求犬得兔，请新遇故，虽不当路，逾吾旧舍”；《无妄》之《归妹》：“捕鱼遇蟹，利得无几”；《履》之《大过》：“腧江求橘，并得大栗”；《观》之《复》：“探毂得螽，所愿不喜。；《小过》之《涣》：“求玉获石，tI~,b所欲，祝愿不得。”捕鱼遇蟹”自口罗愿《尔雅翼》卷三一引渔者谚所谓：“网中得蟹，无鱼可卖。”皆所得非所求，而或则遇望，或则失望，或则“钧敌”。常言类此者，失望为多，如《诗。邶风·新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毛传》：“言所得非所 558求也”；陆玑《草木虫鱼疏》卷上：“绸鱼得屿，不如啖茹”；乃至《三国演义》第一。一回诸葛亮曰：“吾今日围猎，欲射一‘马，，误中一‘獐’。／，如袁准《正书》：“岁在申酉，乞浆得酒”(《全晋文》卷五五)之非所求而过所望者较少，《易林》则数言之。《小过》之《蹇》：“失羊捕牛，无损无忧”，又与《吕氏春秋·离俗览》中“路之人，／论“亡戟得矛”一揆。至若不获所求而反失所有，《易林》亦屡象其情事。如《归妹》之《损》、《巽》之《大畜》皆云：“争鸡失羊，亡其金囊”；《随》之《泰》：。搏鸠弹鹊，猎兔Lb~tl：；丸尽日暮，失获无得”；《损》之《蛊》：‘乘牛逐骥，日暮不至，露宿多畏，亡其醉骓”；《贲》之《中孚》：“骑豚逐羊，不见所望，经涉虎庐，亡豚失羊”(《干》之《蹇》作“径涉虎穴，亡羊失羔”，《家人》之《明夷》作“亡身失羔”)；《大畜》之《丰》：。钓鲤失纶，鱼不可得／，；胥《易·旅》之六五所谓“射雉，一矢亡，，，即俗咨之“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鶸不得反失米”。《易林》明事埒事，可谓粲焉大备。又按《归妹》之《节》：“张罗捕鸠，兔离其灾”，佣诗·新台》之鱼网鸿离。

《节》：“龟厌河海，陆行不止，自令枯槁，失其都市，忧悔为咎，亦无及已。”按《益》之《震》同，“河”作“江Jr，；《无妄》之《小畜》：“鳅虾去海，游于枯里；街巷迫狭，不得自在，南北四极，渴馁成疾”(《谦>之《明夷》略同)，用意相似。取象印古诗所谓“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而补出“厌”字，则“悔”字得以烘托。《太玄经·去》之初一：。去此灵渊，舍彼枯园”，情事殊肖，而《易林》物有主名，事具颊末，非同《太玄》之无序也。嘌后汉书。张衡传》衡答客嘲作《应间》，有云：“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耄附鸱，悲尔先笑而后号眺也”；章怀注只言。庞”即“虾蟆”，王先谦《集解》引沈钦韩释为“若使附逐嗜腐鼠之鸥，必为所食”，亦属强解，仍未明“附逐。之故。

等揣摩也，请对以臆可乎，窃疑当时或有俗传，谓虾蟆正如《易林。

之龟及蝤虾厌居水中，亦欲舍去而旷观漫游，遂附鸱腾空，致陨身失命。桓宽《盐铁论。复古》篇：“燕雀离巢宇而有鹰隼之忧，坎井之龟离其居而有蛇鼠之患，况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颇资参樱此类寓言，各国都有。佛典载鳌欲去湖，就食远方，乞鹤街之飞行；一作二雁说龟迁地，街树枝两端，命龟啮中间，携以高举远翔(《法苑珠林》卷五九引《杂譬喻经》、卷九九引《五分律》)；宋人“谚语”称鹳鹤作束道延蟹，使钳己足，随以上树杪危巢(郑清之《安晚堂诗集》卷一。《再和槽蟛蜞送葺芷且答索饮语》诗自《跋》)。随、龟皆中途堕地。西方童话亦有蛙附雁南飞之事，谓蛙中途下堕池塘，幸不死，闷绝复苏，乃强颜饰说：“白天而降，一来观风问俗，逝将去此尔”c一1＼；尤极嘲诙之致。张衡所指，殆相仿佛，故曰：“先笑而后号眺／，，犹《易林》之龟“忧悔无及”也。姑妄言之。

一。大有

《豫》：“雷行相逐，无有休息。”按《坤》之r泰》·《坎》之<<师。、<<困：s真之《大过》同，“休”皆作“攸”。《古诗归》卷四钟惺评云：“二语尽雷之性情行径；杜诗：‘隐隐寻地脉’，‘寻，宁·之妙本此”；《唐诗归：s>卷一七杜甫《白水县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何得空裹雷，隐隐寻地脉”，钟惺评云：o(寻’字妙，雷之性情尽俱此一宇中。》。易林。二语，工于体物而能达难写之状，钟氏读诗洵非红纱蒙眼者。雷声似圆而转，故《淮南子·原道训》曰：“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高诱注：“电激气也，雷转气也”；扬雄《河东赋》亦曰：“奋电鞭，骖雷辎刀；·c：论衡·雷虚篇》曰：“图画之工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形”；<<易林·解’之《丰》亦曰：“雷鼓东行。”梅尧臣《冬雷》：“尝观古祠画，牛首 560、槌连鼓”，又《观杨之美画》：“雷部处上相与期，人身兽爪负鼓驰，后有同类挟且槌，……此画传是阎令为”；则同《论衡》所言图状而加人物。盖世俗传说已融通视听，如绘声而观音矣。《初学记》卷一引晋李颐《雷赋》：“审其体势，观其曲折，轻如伐鼓，轰若走散”；虽兼轮与鼓之喻，而未尽声势之殊相。《易林》以声声相续为声声相“逐，C>，活泼连绵，音态不特如轮之转，抑如后浪之趁前浪，兼轮之滚滚与浪之滚滚，钟嵘所谓“几乎一字千金”，可以移品。钟惺拟之于杜句“隐隐寻地脉”，余复欲参之杜《上牛头寺》诗云：“青山意不尽，滚滚上牛头”，言峰峦衔接，弥望无已，如浪花相追逐，郎岑参《登慈恩寺浮图》所谓“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也。英诗人(G·M·Hopkins)尝状雷如以铜锣转成大片声音，平铺地版(了he thundermusical and·1ike gongs rolling in great floors of sound)(~；盖谓雷声似展面渐广，与“逐”之谓雷声似追踪渐远，异曲同工。

一一 谦

v／

《大畜p·“目不可合，忧来摇足，悚惕危惧，去我邦域。”按<萃》。

之《睽》·《兑》之《解》略同，“冶皆作“搔”；《观》之《咸》：。画卧里门，悚惕不安，目不得合，鬼搔我足”，亦相似。《推南子·诠言训》：“心有忧者，筐床衽席弗能安也”；《易林》以“忧来搔足”逵示此意，奇警得未曾有。《大过》之《逊》：“坐席未温，忧来叩门，瑜墙北走，兵交我后，脱于虎口”；亦尚新颖。《逐》之《渐》：“端坐生患，忧来人门，使我不安”；“入门”不如“叩门，，之生动者，无形体之事物亦能出入，而叩则如僧之月下推敲，非具支体不辨，林云铭《挹奎楼还稿>卷①V·Garshin：“Liagushka·Putieshestvytsa”·②G·F·Lahey，G·M·Hopkins。155。

三《损斋焚余自序》：“吏债终日，忧来叩门”，即本之。《全三国文》卷一九曹植《释愁文》：“愁之为物，惟惚惟恍，不召自来，推之勿往”：《全隋文》卷三四释真观《愁赋》：“不遣唤而自来，未相留而却住；虽割截而不断，乃驱逐而不去”；《海录碎事》卷九《圣贤人事部》下裁庾信《愁赋》：“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门终不开，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烧愁能得然，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全宋词》七四三页徐俯《I-算子》：“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薛季宣《浪语集》卷一一《春愁诗效玉川子》：(o(逃形入冥室，关闭一已牢，周遮四壁间，罗幕密以绸，愁来无际畔，还能为我添幽忧。”侔色揣称，写忧愁无速勿至，无隙亦入，能以无有入无间·。运思之巧，不特胜“忧来叩门”，抑且胜于《浮士德》中之“忧媪，，有空必钻，虽重门下钥，亦潜自匙孔入宫禁(Die Sorge，sie schleichtsich durchs Schl／isselloeh ein)，或乌克兰童话之“忧魅”(die Sor-genkobolde)，小于微尘，成群人人家，间隙夹缝，无不伏处‘、)；然视“忧来搔足”，尚逊诙诡。又按扬雄《逐贫赋》有“呼贫与语尸、“贫遂不去，，等语，不似后世“穷鬼”、“穷神”、“穷媳妇”、“精穷老祖”等之加名号以成脚色：其《太玄经·释》之次八亦日：“舆死偕行”。观乎《易林》，虽偶有如《临》之《兑》，《既济》之《归妹》：“贫鬼守门，日破我盆J＼)，而十九与扬雄铸语相类；诸林之“忧”即其一例，乃是汉人修词常习耳。《坤》之《小过》：“初忧后喜，与福为市”(《讼》之《坎》、《蛊》之《小畜>>同)；《蒙》之《咸》：“坐立欢门，舆乐为邻”(《革》之《屯》同，《小畜》之《井》叩‘)，作“忻”)；《蒙》之《旅》：“舆喜俱居”(《蛊》之“巽”同，《蒙》之《巽》“居”作“来”)；《讼》之《大过》：“哑哑笑言，与善饮食”；《讼》之《咸》：“福为我母”(《同人》之《旅》同)；《小畜》之《贲》：“驾福乘喜，来至家国”(《解》之<<睽》“来”作“束”。“家”作“嘉”)；《小 562畜》之《无妄》：“与福为婚jT，(《颐》之《小过》同)；《同人》之《临》：“与福为怨”：《蛊》之《临》：“则天顺时，舆乐俱居”；《观》之《离》：“福过我里，入尸q笑喜”；《噬嗑》之《小畜》：“福与善坐”；《复》之《大有》：“与祸驰逐，凶来入门”；《复》之《巽>>：“束行玻车，步入危家”；《无妄》之《履》：“哑哑笑喜，与欢饮酒”；《无妄》之《噬嗑》：“载喜抱子，与利为友”；《无妄》之《兑》：“遂至欢国，与福笑语”；《大过》之《困》：“大步上车，南到喜家”；《坎》之《贲》：“南贩北贾，舆怨为市”；<坎》之《震》：“束行饮酒，与喜相抱”(《恒》之《大有》作“笃心自守”云云)；《睽》之《革》：“驾黄买苍，与利相迎”；《蹇》之《晋》：“避凶东走，反入祸口，，等，不具举。《归妹》之《豫》：“逐利三年，利走如神，辗转东西，如鸟避丸”：不言人求利不获，而言利畏人疾避，尤词令之妙。

陶潜《乞食》：“饥来驱我去”，亦差同“忧来叩门”风致，《中州集》卷一。《辛敬之小传》记其语曰：“明日道路中又当与老真n／相抗去矣，”，则又如白居易之呼元稹为。老元”矣。

《艮》：“空槽住猪，豚彘不至；张弓祝鶸，雄父飞去。jC，按嚷困》之<节》：“雄父夜鸣”，皆谓公鶸；《宋书·五行志>二、《晋书·五行志》中载京IZl谣：“黄鸪鸡，莫作雄父啼。”此林所埒，佣吕氏春秋·功名》：“以狸致鼠，以冰致蝇，虽工不能。……以去之之道致之也jC，；《淮南子·说山训》：“执弹而招鸟，挥税而呼狗，欲致之，顾反走”，又《主术训》：“无以异于执弹而来鸟，挥税而狎犬也。”李义山(杂① Faust，II，11 391； Die Wenderbllime und andere M珏rehen。

Berlin：Verlag Kultur und Fortschrift·229·Cf。George Hcrbert：“Con·fession”，Works。ed·E·F·Hutchinson，126：“O what a cunning guest／Isthis same grief!／Within my heart I made closets；and in them many achest；／And!ike a master in my trade／In those chests boxes；i11 eachbox a till：／Yet grief knows all，and enters when he will”etc。

。。

纂·必不来》五事之第三为“把棒呼狗”，郎同《淮南》。

一二 豫

《比》：“虎饥欲食，为蜗所伏。”按《鼎》之《涣*：“虎饥欲食，见蛔而伏”；又《无妄》之《兑》：“持蜩逢虎，患厌不起”；《大畜》之《泰》：“虎卧山隅，蛔为功曹，伏不敢起”；《明夷》之《小过》：“虎怒捕羊，蜩不能攘”；《大过》之《革：s真：“从蝈见虎，虽危不殆。”蜩能伏虎，古之传说。《说苑·辨物》篇师旷对晋平公曰：“鹊食蜩，蜩食骏骊，骏酿食豹，豹食驳，驳食虎”；陆佃《埤雅》卷四要删之曰：“蛔能制虎，鹊能制蜩。”鹊能制蜩，则如《干》之《萃》：“如蛔见鹊，不敢拒格”，《史记·龟策列传》所谓：“媚辱於鹊。”蜩能制虎·其说流布方将，如《太平广记》卷二四八《侯白》(出《启颜录》)：“有一大虫，欲向野中觅肉，见一刺蝈仰卧，谓是肉衡，欲街之，忽诐媚卷着鼻，惊走，不知休息”；又卷四四三《戏场蝈》(出《酉阳杂俎》)：“蜩见虎，则跳入虎耳”3今谙尚云：“老虎吃刺蜩，无下嘴处。’西说则谓蜩能胜狐。荷马等皆咏狐具百巧干能·，蛔只蜷缩成团，别无他长，顾凭此一端，即使狐智穷才竭，莫奈之何(The fox knows many a wile；but thehedgehog’S one trick can beat them all)(。。亚美尼亚童话言狐自负智囊多妙计(ich habe stets einen ganzen Sack voll、k”nstebei mir)，及大难临身，不如松鼠只擅上树一技之得保性命②。均谓技不贵多而贵绝，略如《朱子语类》卷八又卷一一五引释宗呆语：“寸铁可杀人：无杀人手段，则载一车枪刀，逐件弄过，毕竟无益。j(，然虎猛而狐狡，非无“手段”者，却于娟无所施其本领，则又禅人所谓：“伊伎俩有穷，吾不见不闻无尽”(《五灯会元》卷二道树章次)。

法国寓言名篇追狐与猫竞技，犹亚美尼亚童话之言狐与松鼠也，捷 564径多、利便伙，则徘徊瞻顾，不能当机立断，用志不纷，反致失时误事(Le trop d’exp6dients peut g~tter une affaire；／On perd du temps au choix，Oil tente，on veut tout faire)@。则又《老子》第二二章所谓：“少则得，多则惑”，亦所谓“好物多则取舍难0、(rem- barras du choix)。仁智异见，会心各具如此。

，·《涣》：“忍丑少羞，无面有头。”按《泰》之《观》同；《剥》之《鼎净又曰：“泥面乱头，忍耻少羞。”今以抱愧含羞，为“无面见人j)，古语亦然。《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曰：“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三国演义》第八九回孔明日：“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皆言奇耻大惭，故一承之曰：“籍独不愧于心乎”C，，一承之曰：“孟优羞惭满面。”蔡襄《蔡忠惠公集>)卷三《四贤一不肖诗》：“出见缙绅无面皮”，或蝶红楼梦》第五五回：“连你也没脸面”、“那才正经没脸呢”，即今语“丢尽脸”也。《易林>以“无面”承。少羞”，则意适相反，乃指无耻、不识羞，如《儿女英雄传》第七回之言“没脸妇人j)，皂口今语“不要脸”也。‘少羞”而亦曰“泥面)，，则如遣西游记》第七九回之“泥脸子。，亦犹“泥壁”之“泥”，涂垩增附，印今语“厚脸皮”也。贴屑漫盖，事同圬墁，如烟霞故人《斩鬼传》第三回涎脸鬼有<>：一副铁脸，用布镶漆了，又将桦皮贴了几千层，，(参观贾仲名《对玉梳》第二折：“桦皮脸风痴着有甚台沬JC”，或《广笑府》卷五撞席者有“二十四层笋壳脸，剥了一层又一层”，皆“泥面”之旨矣。

①yhe Margites，§5，in Hesiod，the Homeric Hymns·and Home·r|ca，“Loeb”。539；Cf·The Oxford Book of Greek Verse!n工ransla·tlon，187·Archilochus· (9 Die Wtmderblume：“Der Fuc＼s und das Eichh6rnchen"。op。

Clt··457—8·

① La Fontaine，Fables，IX。14，“Le Chat et le Renard"· 565喜怒哀惧诸情，郎不发为声音言语，亦动中而形乎外，著于容颜，播及肢体。独羞恶之心，舍上面而外，流露惟艰；古来常谈不特日“无惭色”，抑且曰“颜之厚”，又如《汉书·韦贤传》作诗自劾责曰：“谁能忍愧，寄之我颜。”人之颜面一若专为示羞愧而设，故无惭色者称“颜厚”、“脸皮老”，而喜怒不形于色者，未尝遭此品目焉。西语中“羞惭”之字，古文原指“面貌丑陋”(1e honteux traduit le motlaid en grcc)①；古罗马《博物志》言动物中唯人具双颊(malae)，颊乃羞惭之所，赧色了然(pudori shaec sedes：ibi maxume osten-ditur rubor)Q；近世哲学家云：“人者，能双颊发红之动物也，识羞耻故”(das Tier，das rote Backen hat…Scham，Scham，Scham)@。不知耻，不害羞，则表达愧情之颜面虚生闲置，虽有若无，是以“少羞”等于“无面”。“无面”可解为自觉羞愧，亦可解为不觉羞愧，此复文同不害意异也(参观《左传》卷论隐公元年)。十七世纪讽世文描状政客(a modern politician)，谓其无上美德(virtue)为无羞耻(impudence)，戴韧革面具(a vizard，the toughestleather on his visage)，刀斫之辄口卷锋摧(turns edge and isblunted)@，正同“铁脸，／矣。

一三 蛊

··山一山。

·。山一[匹

《讼》：“长舌乱家，大斧破车。j(，按《否》之《谦》：“人面鬼口，长舌为斧”；《临》之《坎》及《艮》之《颐》：((八面九口，长舌为斧”；《贲》之《干》：“八口九头，长舌破家”；《观》之《随》：“踬马破车，恶妇破家”；《大过》之<大有》：“马踬车伤，长舌破家。”大同小异，频见屡出。梁元帝《金楼子·后妃》篇记其母宣修容云：“妒妇不惮破家。j＼，杨慎喀古今谚》载《易纬》引古语：“踬马破车，恶妇破家”，及“一·566夫两心，拔刺不深”；冯惟讷《古诗纪》卷一。、孙彀《古微书》卷一五辗转因承。宜则此四句均出《易林》，“踬马”云云见《观》之《随》，。一夫)，云云见《噬嗑》之《丰》；杨氏误为“《易纬》引jC，。周婴《卮林》卷五《正杨》纠《古今谚》，却未及此；卷七《诠钟》则因《古诗归》以。一夫”云云为出《易纬》，遂诋钟惺“簸糠眯目”，而未察钟乃沿杨之误耳。

又《升庵全集净卷五三摘《易林》佳句，有“解我胸春”；《易林》初无其句，不知杨氏何处挪移也。

一四 观

<益》：“去辛就蓼，苦愈酷毒，不思我家，避阱入坑，忧患日生。。

按《丰》之《益》第二句作“毒愈苦甚”，无第三句；《蹇》之《晋》：“避凶束走，反入祸口”；《艮》之《无妄》：。欲避凶门，反与祸邻”；嚷垢>之《比>：“鹿畏人匿，俱入深谷，短命不长，为虎所得，死于牙腹JC，((革》之《剥》等略同)；《井>之<节》：“避蛇束走，反入虎口。。用意皆印关漠卿《谢天香》第二折天香所谓：“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我正是出了荸篮入了筐·x，，或《红楼梦》第一。七回贾母所谓：。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遭了雨么y”去辛就蓼、避阱人坑、匿谷遭虎、避蛇遇虎四喻中之第二最流行，如《晋书·褚荧傅》谓陈抚日：。幸无外难而内自相击，是避坑落井也”；元曲《冻苏秦》第一折秦唱：。往前①R·Bayer，Histoire de!’Esth~tique，57。

⑧ Pliny，Natural Hi~tory，Xl，iv止157，“Loeb。，Hl，530·⑤Nietzsche，Also sprach Zarathustra：。Von den Mitleidigen"·Werke，hrsg·K·Schlechta，Il，346·Cf·Scheler："Ueber Scham undSchamgefiihl，，：“Dieses Geffihl geh6rt gleichsam dem Clair·obscur dermenschlichen Natur an”(Sehriften allS dem Nachlass，]，55，cf·70，78)·① Samuel Butler，Characters and Passages from Notebooks·ed·A·R·Waller，9。14。

去赚入坑，往后来退入井。，，

一五 噬嗑

《无妄》：“爱我婴女，牵引不与。冀幸高贵，反得贱下。”按同卦之《央》：“齐侯少子，才略美好，求我长女，贱薄不与，反得丑陋，后乃大悔，，；二林相类。《大过》之《咸》略同《无妄》，《比》之《渐》、《泰》之《震》、《渐》之《困》则略同《夹》。

一六 贲

《旅》：“猾丑假诚，前后相逢：言如隆咳，语不可知。”按《太平御览》卷七四三引《抱朴子》侠文：“龟、睦、蹬之鬼令人病咳”，似古人以介族与咳嗽相系联也。“皑咳”指语声之低不可闻，创新诡之象，又极嘲讽之致。其状郎如《太平广记》卷四七一引《续玄怪录》记薛伟化鱼，大呼其友，而“略无应者”，继乃大叫而泣，人终“不顾”，盖“皆见其口动，实无闻焉”。黄庭坚《阻风铜陵》：“纲师登长鲈，贾我腥釜鬲。斑斑被文章，突兀喙三尺，言语竟不通，睑喁亦何拖”正写此情景，而《山谷外集》卷八史容注仅知引《吴都赋》之“喻喁浮沉”，真皮相也。英国剧院市语以口开合而无音吐为“作金鱼”(to goldfish)(i)，亦“瞪咳”之类欤。卡夫卡小说《变形记》(Die Ver·wandlung)写有人一宵睡醒，忽化为甲虫，与卧室外人应答，自觉口齿了澈，而隔户听者闻声不解(Man verstand zwar also seineWorte nicht mehr，trotzdem sie ihm genug klar，klarer alsIriiher，vorgekommen waren)@，酷肖薛伟听遭。谈者或举以为群居类聚而仍孤踪独处(die v／511ige K0ntaktlosigkcit)之象③。窃谓当面口动而无闻，较之隔壁传声而不解，似更凄苦也。

56。

一七 剥

《随》：“拥猴冠带，盗在非位，寒犬共吠，仓狂蹶足。。按《大壮》之喀屯》略同。盖榷史记·项羽本纪》之“沐猴而冠”一语，加以生发，大似寓言一则矣。西方诗文则以猴着衣履为喻。如一拉丁诗家讥饰伪者至竞败露，譬之沐猴锦衣而呈其尻(humani qualissimulator simius aris，／quam puer adridens pretioso stamineSerum／velavit nudasque nates ac terga reliquit，／lidibrium me-nsis)~3；又一意大利文家戒人非分每自取咎，譬之沐猴着靴，寸步难行(si sa che la scimmia，per calzarsi gli stivali，restb presapel piede),'~。后喻可与《太平广记》卷四四六引《国史补》记猩猩着屐而被捕参观。

一八 复

《恒》：“雨师驾驷，风伯吹云；秦楚争强，施不得行。”按言风吹云敞遂无雨耳，而写成雨与风相争持不下，一新视听。可谓以“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今释澹归《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之笔意，写“黑云翻墨未遮山，卷地风来忽吹散”(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之景象矣。

0 w·Granville，A Dictionary of Theatrical Terms·91· (日 Kafka，Erz~hlungen，S·Fischer，85·⑨ F·Strich，Kunst und Leben，144；cf·H·Zulliger，Horde，Bande，Gemeinschaft，]8 (das Miteinandersein im Gegensatz ztlmblossen Mitsein)·④ Claudian，In Eutropium，I，303—6，“Loeb”，1，]61·① G· Basi~e，I]Pentamerone， tr。 B· Croce。‘‘In[roduZione。·3(灯·539，“Note e Illustrazioni”)·J6g一九 无妄

《豫》：“束家中女，嫫母最丑，三十无室，媒伯劳苦。”按《比》之《大有》、《大过》之《兑》：“嫫母街嫁，媒不得坐”；《需》之《恒》：“蝙袅生子，深目黑丑，虽饰相就，众人莫取”(《观》之《无妄》作“蜗螺生子”，《避》之《剥》第二句下增“似类其母”一句)；《噬嗑》之《萃》、《革》之《鼎》：“鸟孙氏女，深目黑丑，嗜欲不同，过时无偶”；《复》之《蒙》：“鹞鸱娶妇，深目窈身，折腰不媚，与伯相背”(<明夷》之《艮》作“鸱鸱)”；《困》之《艮》：“涂行破车，丑女无媒，莫适为偶，孤困独居”；《涣》之《蛊》：“独宿憎夜，嫫母畏昼。”数林皆取女之缘惶偶怨为象。《师》之《小过》：“邻不我顾，而望玉女，身多癞疾，谁肯媚者”，《随》之《丰》、《噬嗑》之《睽》、《损》之《中孚》略同，“癞疾”或作“秃癞”，“身多)C>句或作“身疾疮癞)，；《中孚》之《益》：“久鳏无偶，思配织女，求非其望，自令寡处。j)此数林又取男之失配为象。“与伯相背j，之“伯”即螺诗·卫风·伯兮》之“伯”，谓夫也：“寡处”指鳏居，皂口《礼记。王制》“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正义》所谓“其男子无妻亦谓之‘寡”，《日知录》卷三二说《小尔雅。广义》“凡无妻无夫通谓之‘寡”，正引此林。“望玉女J)。“思织女”以至于无偶，可与前论<<噬嗑》二林合观。男高攀不得，尚可不娶，女高攀不得，辄须下嫁；盖世情患女之无家急于患男之无室也。“嫫母畏昼”，以黑夜足掩匿其丑耳，《独漉篇》所谓“夜衣锦绣，谁知伪真”：古希腊语云：“灭烛无见，何别媸妍，，(All women ave the same when the lightsare out)q)，李渔《奈何天》第二折中丑人自云：“恶影不将灯作伴，怒形常与镜为仇，，，亦其意。目盲者长在冥冥中，是以嵇康《答+难养生论>》曰：“今使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然丑妇既“畏” 570白昼矣，复以厌“独宿／，而“憎”玄夜，则宇宙间安得有非昼非夜、不晦不明之时日哉，其拟示羝触藩、矛攻盾之致，洵别具意匠者矣。

《明夷》：“千雀万鸠，与鹞为仇，威势不敌，虽众无益，为鹰所击。”按自口《战国策·楚策》一张仪说楚王曰：“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也，……聚群弱而攻至强也”；刘基《诚意伯文集》卷三《郁离子·天地之盗》篇：“以虎斗虎，则独虎之不胜多虎也明矣；以狐斗虎，则虽千狐其能胜一虎哉，”皆喻众心虽同，而事终不集。《归妹》之《屯》：“鱼欲负流，众不同心”，帅《战国策·燕策》二或献书燕王所谓“将奈何合众弱而不能如一”，则喻众不同心，事遂无成。《剥>之《解》：“四马共辕，东上太山，驿骊同力，无有重难，与君笑言)，；《大过》之<升》：“虾蟆群坐，从天请雨，云雷疾聚，应时辄下，得其愿所”(《渐》之《同人》略同)；又喻众同心而事果就。变故多方，难于一概，庄生木、雁两寓言已明此意；《淮南子，人间训>亦曰：。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众而难识也，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似，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若然者。”玩索诸《林》，可免于知其一不知其二焉。《战国策·秦策》一秦惠王谓寒泉子曰：“诸侯不可一，犹连鶸之不能俱上于栖，亦明美”(原误作“止于栖”，据王念孙《读书杂志·国策》一改定)；《淮南子·说山训》：“百人抗浮，不若一人挈而趋，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复谓同心而无可协力，反彼此牵制千碍，(易林》所未拟象也。又按汉人风俗，遇旱，取五虾蟆置方池中，进酒脯祝天，“再拜请雨”，董仲舒《春秋繁露·求雨》第七四记其仪节甚备。《易林》增“五”为“群”，迳以“请JC，属虾蟆，生气大① Plutarch，Moralia，“Advice to Bride and Groom”，46，“Loeb。。

11，335·Cf·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Pt IIl，Sect·Il，Mem，H，subs，IV“Everyman，s”，III。105(nocte latent mendae)；Brantome，Viesdes Dames Galantes，Discours Il，Garnier，1 52· 57l来，积势复盛，想见其阁阁齐噪以上达天听之状。“坐”而“请雨”，更包举形态。“坐”字虽可施于虫鸟，如·r古乐府》：“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杜甫《遣闷戏呈路十九曹艮》：“黄鹏并坐交愁湿”又《见萤火》：“帘疏巧入坐人衣”，李端《鲜于少府宅看花》：“游蜂高更下·惊蝶坐避起”，然皆借指止息而已·犹曩日英语之以“sit”(坐)通于“set”(下止)也。唯谓蛙蟆为“坐”，现成贴切。何光远《鉴戒绿》卷四载蒋贻恭咏虾蟆诗有云：“坐卧兼行总一般”；《类说》卷六引《庐陵官下记》载一客作蛙谜试曹著云：“一物坐也坐，卧也坐，立也坐，行也坐，走也坐”(冯梦龙《黄山谜》裁蛙谜作“行也是坐，立也是坐，坐也是坐，卧也是坐”)。盖“坐”足以尽蛙之常、变、动、静各态焉。顾景星《白茅堂集》卷二。《发自大名县、是El大风沙》：“风雾蓬科转·惊沙迭坐飞”，自注：o6孤蓬振起，惊沙坐飞，，言振而后起。坐而复飞也。”是以此“坐”与蛙、萤之“坐”归于一律也。鲍照《芜城赋》：“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文选》李善注：“无故而飞”，“坐”与“自”互文同义；顾氏误忆上句。遂曲解下句耳。“无故，，言“坐”，“因故，，亦言“坐”，如《陌上桑》：“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钱谦益《列朝诗集》丁卷五李攀龙《陌上桑》：“来归相怨怒，且复坐斯须”，评El：“本词犹云‘只为，也，今讹为‘行坐，之‘坐，l”“坐”字误人如此，二。大过《谦》：“瓜葩匏实，百女同室，苦醯不熟，未有配合。”按《丰》之《损》：“两女共室，心不聊食：首发如蓬，忧常在中。”皆《易·革》彖所云：“两女共室，其心不相得”；别详《易》卷论《睽》。外国古诗文中则每道两女共室而心相得之情境勺。

Re:管锥编第二册

二一 离

《逊》：“三狸搏鼠，遮遏前后，死于圜域，不得脱走。”按《恒》之《升》、《明夷》之《颐》、《丰》之《无妄》、《节》之《咸》略同。《离》之《晋》：“三虎搏狼，力不相当，如摧腐枯，一击破亡”；《兑》之《渐》三。

四句作：“如鹰格雉，一击破亡。”三虎搏狼，三狸搏鼠，皆言合众强以破一弱；前引《无妄》之《明夷》所谓“千雀万鸠。与鹞为仇J1，，则言合众弱不能御一强。《蹇》之《坤》及《革》之《巽》：“兔聚柬郭，众犬俱猎，围缺不成，无所能获”；又言来强虽合，而谋之不熟，虑之不周，亦不深事之必成，未遽如德谚所谓“犬众则兔无逃命”(Vide Hun-de sind des Hasen Tod)。多变其象，示吐事之多端殊态，以破人之隅见株守，此《易林》之所长也。但丁亦尝有群狸搏一鼠之喻(Tra male gatte era venuto il sorcio)~o二二 恒《巽，：“怨虱烧被，忿怒生祸。”按《全三国文》卷四六阮籍《大人先生传。：“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禅中而不能出也。。

此林言人欲杀虱而不惜自焚其被，取象已开阮嗣宗而用意则踵诸子。《晏子春秋·内篇·问》上：“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淮南子·说山训》：“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又螺说林训》：“治鼠穴①Cf·Greek Anthology，X·68，Agathias，“Loeb。，IV，39；Ovid，Metamorphoses，IX，726 ff·(Iphis)；Ariost0，Orlando Furios0，XXv。

35—6(Fiordispina)，Hoepli，264；Arabian Nights，“The First·Captain，s7ale”，tr·Powys Mathers，IV，478，486，488·②Infern0，XXII·58··、 573而坏里间，溃小疱而发痤疽。”似均逊“怨虱烧波”四字之简妙。

二三 大壮

《大壮》：“左有噬熊，右有啮虎，前触铁牙，后踬强弩，无可抵者。”按《震》之<归妹》、《归妹》之《震》、《未济》之《大畜》皆云：“火虽炽，在吾后，寇虽众，在吾右：身安吉，不危殆”；可以合观。《易·蹇》之“往蹇来连”，《困》之“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相形见绌。火左寇右，尚网开两面，此则周遮遏迫，心迹孤危，足为西方近世所谓“无出路境界”(Ausweglosigkeit)之示象，亦即赵元叔所慨“穷鸟”之遭际也。《后汉书·趟壹传》载《穷鸟赋》：“有一穷鸟，戢翼原野。毕网加上，机阱在下，前见苍隼，后见驱者，缴弹张右，羿子彀左，飞丸激矢，交集于我。思飞不得，欲鸣不可；皋头畏触，摇足恐堕”：足与斯林抗衡，皆于《九章。惜诵》：“增弋机而在上兮，罚罗张而在下”，不啻踵事增华。他如王逸《九思》之六《悼乱》：“将上兮高山，上有兮猴猿；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左见兮鸣鹃，右睹兮呼枭”；李康《运命论》：。六疾待其前，五刑待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杜甫《石宠》：“熊罢哮我束，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词意匡格无殊。释书拟喻有相类者，而益险急。如《法苑珠林》卷五七引《宾头卢突罗阁为优陀延王说法经>：“昔日有人，行在旷野，逢大恶象，为象所逐。……见一邱井，即寻树根，入井中藏。有黑白二鼠，牙啮树根；此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

而此井下，并有三大毒龙。……所攀之树，其根动遥……于时动树，敲坏蜂窠，众蜂飞散，唼螫其人。有野火起，复来燃树”；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是身如丘井”句下自注：“昔有人有罪于王，其人怖罪逃走，王令醉象逐之”云云，印撮述之。禅 574宗接引，选以为话头，如《五灯会元》卷七罗山道闲章次：“问：‘前是万丈洪崖，后是虎狼狮子，当恁么时如何y’师曰：‘自在”；卷九芭蕉慧靖章次：。上堂：‘如人行次，忽遇前面万丈深坑，背后野火来逼，两畔是荆棘丛林，+…当舆么时，作么生免得，”明罗懋登《西洋记演义》第三九回张天师与王神姑斗法败走，前阻大海，旁峙悬崖，上有采樵者垂葛藤使攀登，藤太短，天师解腰间黄丝繦续之，始可着力，樵夫援至半壁，不上不下，止手嘲谭，弃之而去，于是黄蜂聚螫，黑白二鼠咬藤，海有三龙，山有四蛇，竞来吞呛，天师窘急，神姑解法，则“原来在槐树上吊着。；实敷说释典也。释氏故事于中世纪传人基督教神甫之耳，有改头换面，贯串为小说者，采及比喻，易象为独角兽(unicorn)，后来形诸圆绘，又易为熊(bear)，然数典而浸忘其祖矣①。西方古谚云：。前临绝壁，后有恶狼jC，(A fronte prae·cipitium，a tergo lupus)。一诙诡小说中主翁言：“吾忽见一狮当路，惊骇欲僵，回顾身后则赫然有巨鳄在；避而右，必落水中，避而左，必坠崖下j<)(工was almost petrified at the sight of a lion·The moment工turned about。直found a large crocodile·On myright hand was the piece of water，and on my left a deepprecipice)~。近世心析学言人处境困绝，每遁入狂易(die Flucht?n die Krankheit)，亦取譬于亚刺伯人骑骆驼行万山窄径中，左峭壁而右深谷，峰回路转，斗见一狮欲扑，退避不能(Umkehr undFlucht sind unm6glich)O。均可连类。

①St John Damascene，Barlaam and loasaph，xii，Apologue 4。

。Loeb。，]87—9；A。Dobson，A Bookman’S Budget。85—6(Jacob Cats)·⑧，he Adventures of Baron Munchausen，ch·1，Th，ce SirensPress，21。

⑧Freud，Vorlesungen zur Einflihrung in die Psychoanalyse。

Internationaler Psychoanalytischer Vorlag，399--400· ns二四 解

《蒙》：“朽舆疲驷，不任御辔；君子服之，淡何容剔”按东方朔《非有先生论。；“谈何容易l”，《文选》李善注：“言谈说之道何容轻易乎”；是电，胜于《汉书》颜师古注：“不见宽容，则事不易。”盖影说难”之意，谓言之匪易也。《旧唐书。后妃传》·匕长孙皇后曰：“况在臣下，情疏礼隔，故韩非为之‘说难’，东方称其‘不易”；连类相伦，盖得正解。桓宽《盐铁论·盐铁缄石》：“故曰：‘谈何容易：，谈且不易，而况行之，”：《南齐书。王僧虔传》诫子之不读书而冒为“言家”以“欺人”，有曰：“曼倩有‘谈何容易，’……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尚未敢轻言”；两节释义视善注更为明鬯。《晋书。张华传>>冯纰谓张华而迂曲其词，武帝诘之，鱿曰：“东方朔有言：‘谈何容易l’；《易》：‘臣不密则失身’”；亦谓有难言之隐，未可矢口直陈。《梁书·刘孝绰传》答世祖：“窃以文豹何辜，以文为罪。由此而谈，又何容易l故韬翰吮墨，多历寒暑”；则谓文士最易得罪，故不可轻易为文，非“谈”之须慎重，而作之须慎重，指事而不指言，于东方原意，已有走作。今世道斯语，乃讥难事而易言之、空谈易而不知实行难，一反言之匪易之原意。此林皋“服”乘“朽舆疲驷”，为说来易而做来难之例，已同今用矣。曹植《酒赋》以人称酒能使“质者或文，刚者或仁，卑者忘贱·窦者忘贫”，因驳之曰：“噫·夫言何容易，”；《旧唐书·元行冲传》恚诸儒排己，著《释疑》列举“改易章句”有五“雏”，而曰：“谈岂容易：”，谓改易事难；元结《寄源休》：“昔常以荒浪，不敢学为吏；况当在兵家，言之岂容易y”，与“为吏”对照，即武事更难为： <全唐文》卷八。七司空图《与极浦书》：“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谈哉y”，“容”、“可”两字同意赘文，谓诗中此境难臻；柳永《玉 576女摇仙佩》咏<佳人》：。拟把名花比，恐傍人笑我，谈何容易”，谓名花难比佳人；《皇朝文鉴》卷一一四孙复《答张洞书》：“噫，斯文之难至也久矣1……惟董仲舒、扬雄·王通而已。由是而言之，则可容易至之哉，若欲容易而至之，则非吾之所闻也”，“言”字已同骈枝，“容”与“可”同意赘文，又略去“岂”字，谓“斯文难至”，“至”者，见诸行事也；杨万里《诚斋集》卷一。八《答吴节推》：“彼此无情分，岂可干求，谈何容易，不惜取辱，但无益耳”，谓求人事难；洪迈《夷坚丁志》卷一八《路当可》：“滕言尝与中外兄弟白舅氏，丐一常行小术可以护身者，舅日：‘谈何容易1吾平生持身庄敬，不敢斯须兴慢心，犹三遇厄”，谓护身无厄之难；屠露鸿苞集》冠以张应文《鸿苞居士传》，载露辞世词》，其五日：“谈何容易：‘一丝不挂，·，、古人临死，说句大话”；“大话”即易于空谈·难于实施者。皆谓言之匪艰，行之维艰也。盖今之通用，由来悠远，早著漠，魏，中历唐、宋，明，而“绂且不易”、“安敢轻言”之原意，湮没已久矣。

二五 蹇

嚎革》：“折挺舂稷，君不得食；头痒搔跟，无益于疾。JC，按两事均堪入“左科尸门，后喻更能近取譬。后世常以切理餍心，比于搔着痒处，如杜牧《读韩杜集》：“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搔”；《五灯会元》卷八康山契隐章次：“隔靴搔痒”·，耿定向《天台先生全书》卷八《杂俎》载搔痒隐语：“左边左边，右边右边，上些上些，下些下些，不是不是，正是正是，重些重些，轻些轻些”，王守仁闻之曰：·“状吾致知之旨，莫精切若此，”：周晖《金陵琐事》卷三载焦玆等夜坐搔痒诗：“学道如同痒处搔”云云。《盐铁论。利议》：“不知道舍之宜，时势之变，议论无所依，如膝痒而搔背”，舆此林尤合。·真：韩非 577子·奸劫弑臣篇》：“若以守法不用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易林》、《盐铁论》谓所搔非处，韩子谓欲搔不能，言各有当，而同归“左科”。《五灯会元》卷二。净慈师一章次：“古人恁么说话，大似预搔待痒”，亦谓古语或于今事中肯，而搔喻尤奇，可与“留渴待井”(陈师道《后山诗注》卷二《送杜侍御纯净)相辅互映。

二六 益

絮萃》：“往来井上，破瓮坏盆。”按郎扬雄《酒箴》：“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居高临深，动常近危，身提黄泉，骨肉为泥”；今谚所谓：“瓦罐终于井上破。J”西谚亦谓：“吊桶常下井，损边又折柄”(Tantevolte al pozzo va la secchia·”h，ella vi lascia il manic0 01’0recch!a)①。

二七 垢

<损净：“梦饭不饱，酒未入口；婴女虽好，媒雁不许。”按言望梅而渴不止也。《潜夫论·实贡》：“夫说粱饭食肉，有好于面，而不若掘粢藜蒸之可食于口也”；《华严经·菩萨问明品》第一。：“如人设美缯，自饿而不食，于法不修行，多闻亦如是jT，；嚷楞严经》卷一：“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如人说食，终不能饱”，又寒山诗：“说食终不饱，说衣不免寒。jC>“梦饭”之造境寓意深于<oC说食”，盖“说食”者自知未食或无食，而“梦饭”者自以为食或可得而食也。杨万里《诚斋集》卷八四《易论》：“梦饮酒者，觉而言之于童子，童子曰：‘奚而不醒也，”：李开先《中麓闲居集》卷一<喻意》：“梦中有客惠佳酒，呼奴抱去热来尝。忽听鹦声惊梦觉，鼻内犹闻酒气香。追悔一时用意错，酒佳凉饮有何妨I”；冯梦龙《广笑府》卷五：“一好饮者 57占·‘梦得美酒，将热而饮之，忽然梦醒，乃大悔曰：‘恨不冷吃1”；又几如此林第二句之衍义矣。

二八 萃

<既济》：“老狐多态，行为蛊怪。”按《睽》之《升》：“老狐屈尾，东西为鬼。”吾国相传狐兴妖为幻，畜兽之尤。《史记·陈涉世家》记“篝火狐呜呼”事，可想见秦世风俗已信狐之善变怪，《易林》亦道此事之古者。陈胜·吴广“喜念鬼”，而吴广为“狐鸣”，又与“老狐为鬼”相发明。别详《太平广记》卷论卷四四七喋陈羡》。

二九 渐

<大过》：“鹰鹧猎食，雉兔困急，逃头见尾，为害所贼。J)按《革》之《蛊》同，首句作<0C鹰鹞欲食”；《革》之《离》亦云：“逃头见足，身困名辱，欲隐避仇，为害所贼。”苏辙《巢城集》卷一《次韵子瞻闻不赴商幕》第一首：“闭门已学龟头缩，避谤仍兼雉尾藏”，自注：‘雉藏不能尽尾，乡人以为谚／，；杨荣《婕厂诗集·壬寅六月纪事》：。未凭驼足走，先学雉头藏”；吾乡谚亦有：。藏头野鸡，缩头乌龟”，一自信为人不能见己，一示人以己不敢见人，撮合之巧，冥契乐城。观此林则汉人已云然矣。西土谓为。鸵鸟术”(the ostrich policy)，严复尝举以讽老子，别见《老子)卷论第二章。《吕氏春秋·自知》言盗钟者“恐人闻”钟音“况然”，乃。自掩其耳”；<楞严经》卷六：“譬如有人，自塞其耳，高声大叫，求人不闻jC，；十八世纪德国一文家云：“俗情以为己不见人，则人亦不己见，如小儿欲无人睹而自闭其目也”① A·Arthaber，Dizionarlo eomparato di Proverbi，628；cf·Villon。

Le Testament，“Ballade des Proverbes。。

·

(wJe die Kinder，die die Augen gehalten l·1m nicht gesehen Zuwerden)‘、、；皆《易林》所谓“雉免逃头”之心理。夫盗钟必用手，郎钟轻而一手可挈，两耳亦只能掩一，依然闻“况然”之音，须驻续塞耳始中，《吕览》之喻似逊《楞严》之周密矣。《魏书。尔朱荣传》表：“掩眼捕雀，塞耳盗钟”，以《后汉书。何进传》陈琳语对《吕览》语，铢鲡悉称。

三。兑

《大过》：“符左契右，相与合齿。”按符与契皆剖分左右，之官持左符而责偿执右契：王桩野客丛书》卷二八《郡守左符》、程大昌《演繁露》卷一《左符鱼书》又卷四《鱼袋》、趟翼《陔余丛考》卷三三《合同》详考之，而皆未引此林。杜牧《新转南曹，未叙朝散，出守吴兴》：“平生江海志，佩得左鱼归”，又《春末题池州弄水亭》：“使君四十四，两佩左铜鱼”；陆龟蒙《谨和谏议罢郡叙怀》：“已报束吴政，初捐左契归”；苏颂《苏魏公集》卷一三《同事合使见问奚国山水何如江乡》：“终待使还酬雅志，左符重乞守江湖。”亦名家诗句之供佐验者。

三一 未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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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狡兔赶超，良犬逐咋；雌雄爰爱，为鹰所获。j／按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五《穷兔谣》：“鹊翅崩腾来九霄，兔命迫窄无所逃。秋毫就死忽背跃，鹊拳不中还飞高。安知韩卢复在后，力屈但作婴儿号。”正其情景；一逃犬咋而为鹰获，一免鹊爪而落犬口。此林十六字几如缩本郊猎图矣。

① Lichtenberg，op·cit·，I[I，217·580楚辞洪兴祖补注

一 离骚经章句序

王逸《离骚经章句·序》：“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者也”；洪兴祖《补注>：“太史公曰：‘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孟坚曰：‘离犹遭也，明己遭忧作辞也，；颜师古曰：‘忧动曰骚。’余按古人引·‘离骚’，未有言‘经’者，盖后世之士祖述其词，尊之为‘经，耳，非届原意也。逸说非是。”按《补注》驳“经”字甚允，于“离骚”两解，未置可否。<全唐文》卷二九六趟冬曦《谢燕公《江上愁心赋，》：“离，别也，骚、愁焉。恶乎然，恶乎不然”)径取王逸序语，而易“也j)为“焉／，，意理毕达，颇得孟子说《诗》之法。项安世《项氏家说》卷八、王应辚《困学纪闻>卷六皆据《国语。楚语》上伍举云：“德义不行，则迩者轻离而远者距遵”，韦昭注：“骚，愁也，离、叛也”，，以为(0r楚人之语自古如此”，。离骚)C，即“骚离”，屈原盖以“离畔为愁”。足备一解而已。夫楚咻齐傅，乃方言之殊，非若胡漠华夷之语，了无共通。谙侯朝廷官府之语，彼此必同大而异小，非若野处私室之语：因地各别。苟布在方策，用以著作，则较之出于唇吻者，彼此必更大同而小异焉。

<论语·述而》之“雅言”，刘宝楠《正义》释为别于土话之“官话”，是矣而未尽然；以其仅识官话视土话为整齐画一，而未识笔于书之官话视吐诸口之官话愈整齐画一，官话笔于书之训诰雅颂者又视笔于书之通俗底下者愈整齐画一。故楚之乡谈必有存于记楚人事或 581出楚人手之著作，然记楚人事、出楚人手之著作，其中所有词句，未宜一见而概谓“楚人之语自古如此”。“骚离”与“距逞”对文，则“骚”如《诗。大雅·常武》“绎骚”之“骚”，谓扰动耳。伍举承言之曰：“施令德于远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而忘其安乐而有远心。”是“骚”即不“安”，“骚离”即动荡涣散。韦昭解“骚”为“愁”，不甚贴切《国语》之文，盖意中有马迁，王逸辈以《楚辞》“骚”为“忧”，“愁”之旧解，遂沿承之。韦解本采《楚辞》注，项、王乃复据以补正《楚辞》注；朱熹尝谓《山海经》依傍《天问》，后人释《天问》，转溯诸《山海经》，毋乃类是，韦解“骚离”为民“愁”而“叛”，项、王遂解“离骚”为届原以民“叛”而“愁”。夫即使<国语》之韦解惬当，《楚辞》文既倒置，诂之分者未遽即可移用。卑无高论，请征之寻常笔舌。匹似“东西”之与“西东”，。风流”之与“流风”，“云雨”之与“雨云”，“日月”之与。月日”，“大老”、。中人”、“小妻”之与“老大”，“人中”·“妻斜，均未可如热铛翻饼。“主谋”洵即“谋主，，，而“主事”绝非“事主”；“公相”不失为“相公”，而“公主”迥异“主公”。“字画”、书与画也，又书法或字迹也，“画字”则作字或签名矣；“尊严”、体貌望之俨然也，“严尊”，则称事为父矣：“死战)，、犹能生还也，“战死”则只许吊战场而招归魂矣；“混乱竺。事势不清乎也，“乱混”则人不务正业而游手蝴口矣。。主客”以言交际，酬酢，而“客主”则言交战争辩，“主客”又为官府及僧寺典客者之称矣。更仆难终，均类手之判反与覆，而非若棍之等倒与颠。复安保“骚离”之必同于“离骚”哉，单文孤证，好事者无妨撮合；切理餍心，则犹有待焉。

均是单文孤证也，窃亦郢书燕说，妄言而姑妄听之可乎，王逸释“离”为“别”，是也；释“离骚”为以离别而愁，如言“离愁”，则非 582也。。离骚”一词，有类人名之“弃疾”，‘去脖或诗题之“遣愁。、“送，穷”；盖“离”者，分阔之谓，欲摆脱忧愁而遁避之，与((愁”告“别”，非因“别”生“愁”。犹《心经》言“逮离颠倒梦想”；或道士言太上老君高居“离恨天”，在“三十三天之上”(《西游记》第五回)，乃谓至清极乐，远“离，，尘世一切愁“恨，／，非谓人间伤((离”伤别怨“恨”之气上街而结成此天也。<诗·泉水》曰：。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庄子·山木》鲁陕有忧色，市南僚进言谓“游于无人之境”，。大莫之圜”，则可以“去君之累，除君之忧”；庾信《愁赋》曰：。深藏欲避愁”，；李白<暮春江夏：送张祖监丞之束都序》曰：。吁咄哉，仆书室坐愁，亦已久矣。每思欲遐登蓬莱，极目四海，手弄白日，顶摩青穹，挥斥幽愤，不可得也”；韩愈<忽忽》曰：“忽忽乎吾未知生之为乐也，欲脱去而无因”；辛弃疾《鹧鸪天》曰：。欲上高楼本避愁”；莫非欲“离”弃己之。骚”愁也。<远游》开宗明义曰：。悲时俗之迫陋兮，顾轻皋而逡游”；王：逸《九思·逢尤》曰：((心烦愤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逸自注或其子延寿注：“将以释忧愤也”；正是斯旨。忧思难解而以为迁地可逃者，世人心理之大顺，亦词章抒情之常事，而屈子此作，其巍然首出者也。逃避苦闷，而浪迹远逝，乃西方浪漫诗歌中一大题材①：足赍参樱“离”训遭、偶，亦训分、畔。就《离骚》一篇言之。“进不入以离尤兮jC，，用前训也；。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何离心之可同兮”，。飘风① E·g·Goethe，Faust，I·418：“F1ieh!Auf! Hinaus in’s weiteLand!”；Mallarm6：“Brise marine”：“Fuir!]a·bas fuir!”Cf·Leopardi：“Dialogc，di Cristoforo Colombo e di Pietro Gutierezz。(Opere·Ric·cardo Ricciardi，I，602：。the per un tempo essa ci tiene liberi dellanoia”ecc·X Baudelaire：“Le Voyage”，“Any Where Out of the World”(Oeuvres eompl邑tes，“Biblioth6que de]a Pl~iade”。198，355)· 583屯其相离兮”，“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皆用后训。“不难夫离别”，乃全篇所三致意者，故《乱》“总撮其要”曰：“又何怀乎故都，”“忽反颇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驷玉虬以乘鹭兮，溘涣风余上征”；“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骚”而欲“离”也。“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骚”而欲“离”不能也。弃置而复依恋，无可忍而又不忍，欲去遗留，难留而亦不易去。即身离故都而去矣，一息尚存，此心安放，江湖魏阙，哀郢怀沙，“骚”终未“离”而愁将焉避，庾信《愁赋》曰：“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陆游《春愁》曰：“春愁茫茫塞天地，我行未到愁先至”(《剑南诗稿》卷八)；周紫芝《玉阑干》释然曰：“觅得醉乡无事处”，而元好问《玉阑干》又爽然曰：“已被愁知，”；临清人商调《醋葫芦》曰：“几番上高楼将曲槛凭，不承望愁先在楼上等／，(李开先《一笑散》)。西方古今诗家，或曰：“驱骑疾逃，愁踞马尻”(Post equitem sedet atra Cura)，或又叹醇酒妇人等“一切避愁之路莫非迎愁之径”(Denn all mein Irren war einWeg Ztl dir)7)。皆心同此理，辄唤奈何。宁流浪而犹流连，其唯以死亡为逃亡乎，故“从彭咸之所居”为归宿焉。思绪曲折，文澜往复；司空图《诗品·委曲》之“似往己回”，庶几得其悱恻缠绵之致。《诗。邶风。柏舟》一篇，稍辟斯境，然尚是剪而不断之情，《离骚》遂兼理而愈乱之况。语意稠叠错落，如既曰：“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又曰：“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电”，复曰：“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未悔”；既曰：“何方圆之能周兮”，复曰：“不量凿而正枘兮”；既曰：O一匹涠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复曰：“时涠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既曰：“心犹豫 584。

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复曰：“欲从灵氛之吉占今，，C／犹豫而狐疑。)，诸若此类，读之如睹其郁结蹇产，念念不忘，重言曾欷，危涕坠心。旷百世而相感，诚哉其为“哀怨起骚人”(李白《古风》第一 1‘首)也。·、二 离骚。惟庚寅吾以降”；《注》：“寅为阳正，故男始生而立于寅，庚为阴正，故女始生而立于庚j＼，；《补注》：“<说文》曰：‘元气起于子，男左行三十，女右行二十，俱立于巳，为夫妇。裹妊于巳，巳为子，十月而生。男起巳至寅，女起巳至申，故男年始寅，女年始申也，。《淮南子》注同”。按洪引《说文》，乃“包”字之解，前尚有数语云：“象人裹妊；巳在中，象子未成形也。”《淮南子·氾论训》：“礼三十而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非法也”，高诱注亦言。男子数从寅起”、“女子数从申起”，而更详于《说文》。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淮南》高注及<神仙传>，断之曰：“按今日者卜命，男命起寅，女命起申，此古法也。”实则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五早榷通典》注引《说文>“包”字解而纶之云：“即今三命家谓‘男亡生工一岁，小运起寅……女生一岁，小运起申，者是也。……不知许氏于何得之。殆漠世已有推命之法矣，而许氏得之耶，或是许氏自推男女生理而日者取以为用也”j程氏未知王、高皆以此说注书，不独许氏用以解字。漠碑每有“三命”之词，王摄《野客丛书>卷二六谓‘即阴阳家五星三命之说”：合王、许、高三家注书解字观之，野客未为臆测也。“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钖余以嘉名”；王逸注：“观我始生午时，度其日月，皆合① Horace，Carminum，IIl·i·40；Hermann Hesse：“An die Me·ancholie”(W·Rose，A Book of Modern German Lyric Verse，96)· s8s天地之正中”，亦似以星命为释。《诗·小雅·小弁》：“我辰安在，”；郑玄《笺》：“言‘我所值之辰安在乎7’谓‘六物’之吉凶”；孔颖逢《正义》引《左传》昭公七年伯瑕对晋侯问，谓“六物”乃“岁、时、日、月。

星，辰”。是则郑之笺《诗》酷肖王之注《骚》，想见东汉己流行后世日者之说矣。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星命说》、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一二、俞正燮《癸巳存稿》卷六等皆未及此。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按《诗·卫风·氓·小序》“华落色衰”，正此二句之表喻；王逸注所谓“年老而功不成”，则其裹意也。下文又云：“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胎”；“恐鹈鴂之先呜兮，使百草为之不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言之不足，故重言之。不及壮盛，田光兴感：复生髀肉，刘备下涕：生不成名而身已老，杜甫所为哀歌。后时之怅，志士有同心焉。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注》：“英、华也；言己旦饮香木之坠露，……暮食芳菊之落华，，；《补注》：“秋花无自落者，当读如‘我落其实而取其华’之‘落，。”按“夕餐”句乃宋以来谈艺一公案，张云墩《选学胶言》卷一三已引《西溪丛语》、《野客丛书》，《菊谱》诸说。洪氏纠正王逸注“落华”，意中必有此聚讼在。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卷四八《残菊》：“残菊飘零满地金j＼)，《注》：“欧公笑曰：‘百花尽落，独菊枝上枯耳’，戏赋：‘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荆公曰：‘是定不知《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欧九不学之过也，落英指衰落。’《西清诗话》云：‘落、始也。’窃疑小说谬，不为信。”<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四引《西清诗话》外，复引。高斋诗话》记嘲王安石者为苏轼，则《警世通言》卷三《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渊源所白也。史正志噶史老圃菊谱·后序》调停欧、王，谓“左 5R6右佩纫，彼此相笑”，菊“有落有不落者”，而终日：“若夫可餐者，乃菊之初开，芳馨可爱耳，若夫衰谢而后落，岂复有可餐之味，《楚辞》之过，乃在于此。或云·‘……落英之落，盖谓始开之花耳。然则介甫之引证，殆亦未之思欤，，或者之说，不为无据”；是仍以安石为误。宋人如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二论《西清诗话》、费衮《梁溪漫志》卷六、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七引《梅墅续评》，后来陈锡璐《黄嫡余话》卷三、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五七亦搜列诸说，胥主“落英”之“落”当解为“初”、“始”。安石假借《楚辞》，望文饰非，几戍公论。

安石大弟子陆佃《埤雅》卷一七：“菊不落华，蕉不落叶”，盖似隐驳乃师诗句。他如朱淑真《黄花》：。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郑思肖《寒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言外胥有此公案，而借以寄慨身世。惟楼钥、王摄谓“落”正言陨落，而于全句别作解会。王说出《野客丛书》卷一，张云墩已引之；楼说出<攻娩集》卷七五《跋楚图》云：。人言木兰即木笔，虽别有辛夷之名，未知孰是，而颇有证焉。半山有‘儸落黄花满地金’之句，欧公云：‘菊无落英。’半山云：‘欧九不曾读《离骚》，’公笑曰：‘乃介甫不曾读耳·，竟无辨之者，余尝得其说。灵均白以为与怀王不能复合，每切切致此意。木兰仰生而欲饮其坠露，菊花不谢而欲餐其落英，有此理乎7正如薜荔在陆而欲采于水中，芙蓉在水而欲搴于木末。J，心良苦而说甚巧。顾《九歌·湘君》以。心不同兮媒劳。申说采荔搴蓉，枉费心力之意甚明；《离骚》以“长颇颌亦何伤”申说饮露餐英，则如王逸注所谓。饮食清洁”，犹言。宰饮水而瘦／，，非寓岂“有此理j＼，之意。<荆文诗集》卷四七{县舍西亭》第二首：“主人将去菊初栽，落尽黄花去却回”；盖菊花之落，安石屡入赋咏。夫既为咏物，白应如钟嵘《诗品》所谓“即目直寻j／，元好问《论诗绝句》所谓 587“眼处心生”。乃不征之目验，而求之腹笥，借古语白解，此词章家膏盲之疾：“以古障眼目”(江提《服敔堂诗录》卷八《雪亭邀余论诗，即以韵语答之》)也。嗜习古画者，其观赏当前风物时，于前人妙笔，熟处难忘·虽增契悟，亦被笼罩，每不能心眼空灵，直凑真景l、。

诗人之资书卷、讲来历者，亦复如是幻。安石此掌故足为造艺者“意识腐蚀”(the corruption of consciousncss)①之例。《礼记。月令》季秋之月曰：“菊有黄花”，张翰《杂诗》日：“暮春和气应，白曰照园林，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唐人如崔善为《答无功九日》以二语捉置一处：“秋来菊花气，深山客重寻，露叶疑涵玉，风花似散金”，而承曰：“摘来还泛酒”，是尚知菊英之不落，隐示“散金”之为假借成语。至安石以菊英亦黄，遂迳取张翰之喻春花者施之于秋花，语有来历而事无根据矣。若其引《离骚》解嘲，却未必误会。

“落英”与“坠露”对称，互文同洲。<诗》虽有“落”训“始，，之例，未尝以言草木，如《氓》之“桑之未落，共叶沃若；桑之落兮，其黄而陨”，正谓陨落。《离骚》上文曰：“惟草木之零落兮”，下文曰：“贯薜荔之落叶”，亦然。下文又日：“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遣”；《补注》：“琼，玉之美者；……天为生树，……以琳琅为实，……欲及荣华之未落也。”若科以“菊不落花”之律，天宫帝舍之琅树琪花更无衰谢飘零之理，又将何说以解乎，比兴大篇，浩浩莽莽，不拘有之，失检有之，无须责其如赋物小品，尤未宜视之等博物谱绿。使苛举细故，则木兰荣于暮春，而《月令》曰：“季秋之月，菊有黄华；是月也，霜始降，草木黄落。”菊已傲霜，而木兰之上，零露尚溥，岂旦暮间而具备春秋节令之征耶，朝只渴抑无可食而夕只饥抑无可饮耶，指摘者固为吹毛索煜，而弥缝者亦不免于凿孔栽须矣。

“謇吾法夫前格兮，非世俗之所服”：《注》：“言我忠信謇謇者，乃上法前世远贤，固非今时俗人之所服行也；一云‘謇，、难也，言已服饰虽为难法，我傲前贤以自修洁，非本今世俗人之所服佩。”按王说是矣而一间未逢，盖不悟二意之须合，即所谓“句法以两解为更入三昧／，、“诗以虚涵两意见妙”(李光地《榕村语绿》正编卷三。。

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五)，亦即西方为。美学”定名立科者所谓“混含”(con·fusio)@是也。此乃修词一法⑤，《离骚》可供隅反。“修。

字指“远贤，，而并指“修洁”，“服”字谓“服饰”而兼谓“服行。。一字两意，错综贯串，此二句承上启下。上云：“孪木根以结苴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才骊”，是修饰衣服，。法前修”如言“古衣冠”；下云：“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遣则／，，“今之人JC>即“世俗”，“依遣则”即。法前修jC，，是服行以前贤为法。承者修洁衣服，而启者服法前贤，正见二诠一遮：·表，亦离亦即。更下又云：“余虽好修姥以机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娘兮，① Cf·Hogarth，Tbe Analysis of Beauty，Preface：。It is alSOevident that the painter’S eye may not be a bit better fitted to receivethese new impressions who is in!ike manner too much captivatedwith the works of art”(ed·。j·Burke·24)·② Cf·De Sanctis，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italiana，cap·xi："Loscrittore non dice quello che pensa O immagina o sente，perch6 none l'immagine che gli sta innanzi，ma]a frase di Orazio e di Virgilio"(cd·riveduta da A·Parente，I，342)·⑧R·G·Collingwood，Principles of Art，216·④ A·Riemann，Dk Aesthetik A·G。Baumgartens。]10： UJemehr、Einzelheiten…in einer verworren Vorstellung beisammen sind·…desto poetisc'her wird sie·”⑤Cf·N·Frye，Anatomy of Criticism，72 ff·(The principle ofmanifold meaning)；S·Ullmann，Semantics，188 ff·(Ambiguity as adevice of style)；Winifred Nowottny，The Language Poets Use，146ff·(Ambiguity and“ambiguity”)· J89又申之以揽茎”；“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垮节，资菜麓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修·真，谓修洁而“服”谓衣服。“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修”谓远贤而“服”谓服行。“修J／与“服”或作直指之词，或作曲喻之词，而两意均虚涵于“謇吾”二句之中。张衡《思玄赋》极力拟《骚》，有云：“袭温恭之黻衣兮，被礼义之绣裳，辫贞亮以为巩兮，杂伎艺以为珩”，则舆“结典籍而为罟兮，欧儒墨以为禽”，皆坐实道破，不耐玩味矣。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注》：“浩，犹‘浩浩，，‘荡’犹‘荡荡，，无思虑貌也”；《补注》：“五臣云：‘浩荡、法度坏貌。”按“无思虑”之解甚佳；高拱无为，漠不关心国事，即可当《北齐书。后主纪》所谓“无愁天子”，而下民已不堪命矣。王注申说为()f骄敖放恣”或“法度废坏，，，便词意浅直。喀诗。大雅·荡》：“荡荡上帝jC，，郑玄《笺》：“法度废坏”，正自失当，五臣乃传移以释<楚辞》，亦王逸言“骄敖放恣”有以启之也。干宝《晋纪总论》：“民风国势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见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声乐，范燮必为之请死，贾谊必为之窟哭，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即言惠帝之无所用心，若以坏法骄恣释之，便乖婉讽语气，既不称其生性愚懦，复与“德”字不属。刘峻《辩命论》：“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流，废兴殊其迹，荡荡上帝，岂如是乎，”即言天帝之不问不管，若以坏法骄恣释之，则“岂如是”之诘质无谓；因恣志枉法，必且作善者均致祸，作恶者概得福，匪仅为善为恶同而或祸或福异也。《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 590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首言道路之宽广，次言道路之平坦，末言道路之正直。道上空旷无物，犹心中空洞无思，故亦称“荡荡”。石君宝《秋胡戏妻》第二折：“这等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你怎敢把良家妇女公调戏f”；《水浒》第二七回：“清乎世界，荡荡乾坤，那裹有人肉的馒头，”“乾坤”之“浪荡”、“荡荡”谓太平无事，正如“灵修”之无思、“王道”之无物；若沿坏法骄恣之解，则当日“怪不得把良家妇调戏、剁人肉作馒头馅，，矣。又按“浩荡J＼，兼指距离辽邈。诗人用字，高长与广大每若无别；如陆机《挽歌》之三：。广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不殊南戚《饭牛歌》之“长夜冥冥何时且·“灵修”不仅心无思虑，万事不理，抑且位高居迩，下情上达而未由，乃俗语“天高皇帝远”耳。盖兼心典身之境地而言；陶潜名旬日：“心远地自偏”，皇帝则“地高心自远”，所谓观。存在”而知“性行”者也①·《吕氏春秋·制乐》记子韦语：“天之处高而听卑”；《三国志·蜀书·秦宓传》张温问：“天有耳乎，”宓答：。天处高而听卑。；《南齐书·萧谌传》谌临死谓莫智明日：。天去人亦复不远。……我今死，还取卿”；皆谓“灵修”虽居处“浩荡”，与下界寥阔不相闻间，而宅心不。浩荡”，于人事关怀亲切。《北宫词纪》外集卷三冯惟敏《劝世>：“一还一报一齐来，见如今天矮”；《琵琶记》第二六折李蛰评：“遣裹天何等近·缘何别处又远，”；<醒世姻缘传>第五六回：。这天矮矮的，唬杀我了，／，，又五七回：“造天爷近来更矮，汤汤儿就是现报。”。近”、“矮j＼，正同“聪卑”，“不远”，皆“浩荡”之反，言其能下(2f察夫民心J(，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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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女嫉余之蛾眉兮，谣涿谓余以善淫”；《注》：“来女’谓束臣；女、阴也，无专擅之义，……故以喻臣。‘蛾眉，、美好之人”；《补注》：“众女竞为谣言以赞恕我，彼淫人也，而谓我善淫。”按王逸《序》：“《离骚55之文，依《诗55取兴。……‘灵修，、‘美人’以比于君”；“思美人之迟暮”句，《补注》谓“美人J)或“喻君”，或“喻善人”，或“白喻”。夫不论所喻(tenor)为谁，此句取以为喻(vehicle)之“美好之人”称“余”者，乃女也，“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又即下文之“好蔽美而嫉妒”也。上文“思美人之遏暮”，王逸注：“美人’谓怀王也0·It下文“思九洲之博大兮，岂唯是有其女，”，“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以求女”；不论其指臣皇皇欲得君，或臣汲汲欲求贤，而词气则君子之求淑女，乃男也。不然，则人疴矣。后之称“白J，与前之称“余”，盖一人耳；扑朔迷离，白遵失照。忆十六世纪英国讽谕名篇《狐、猿谋篡歌55中，以狮乃百兽之君，故假以喻王，是为牡(了he Lyon sleep·ing lay in secret shade，／His Crown and Scepter lying him be-side)，而英国时方女主(Elizabeth)当朝，牡者遂时为牝(For SObraue beasts she loueth best to see，／In the wilde forest raung-ing fresh and free；To have thy Princes grace，yet want herPeeres)!i)；亦雌亦雄，忽男忽女，真堪连类也。《楚辞》中咀唔不安，时复类斯。如本篇云：“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凤皇翼其承旃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飞龙为驾，凤皇承旃，有若《九歌·大司命》所谓“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乃竞不能飞度流沙赤水而有待于津梁耶?有翼能飞之龙诳不如妩翼之蛟龙耶7抑将如班固《束都赋55之。乘龙”，或张衡《南都赋》之“飞龙”，释“驾龙”为驾马欤，则“蛟龙”又何物哉?《文选》江淹《恨赋》李善注引《竹书纪年》周 592穆王伐越，师至九江，“叱冠鼍以为梁”；初非驾龙以翔，故须架鼍以度耳。《西游记》第二二回唐僧抵“流沙河”，阻道不能过，八戒谓行者既有“筋斗云”之术，“把师父背着，只消点点头，躬躬腰，跳过去罢了”，行者答谓“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以明唐僧取经必“就地而行”，不可“空中而去”。

行者之言正作者白圆之补笔也。若腾空远迈，而过水须桥，则说之未圆而待弥缝者。严忌《哀时命》云：“弱水汩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车既敝而马罢兮，蹇遭徊而不能行”；智过所师，庶无语病，足见有“羽翼”而能“高翔”者，“径度“弱水”而不“为难”也。又如《九歌·东君》云：“灵之来兮蔽日，青云衣兮白霓裳”；“灵>)非他，“日”是也，篇首所谓“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抉桑”也。“将出”已“照”，及“来”乃反自“蔽”乎，“云衣霓裳”掩蔽容光颜焕，岂竟如《九辩》之“氾滥浮云，壅蔽明月”乎，<礼记·祖运》：“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郑玄注：“谓辉光于外而形体不见，如日·月、星·辰之神”，或资参释；倘若《神曲》所言以光自匿，光华射目，曰体不可正视，如蛹藏茧内(e col SUOlume s邑medesmo cela；Si come il s01·che si cela egli ste·ssi／per troppa luce；che mi raggia dintorno，e mi nascon·de／quasi animal di sua seta faseiato)@，则“蔽日”者，“蔽于日”、“曰蔽”之谓欤，然不曰。光”而曰“日”，又似判“灵)，、“日)C，而二① Spenser：“Prosopopoia：or Mother Hubberds Tale”，952—3·629--630，900，Minor Works，Variorum Edition by E·Greenlaw et al·。

、¨，130，122，129·

④ Purgatorio，XVII，57；Paradiso，V·]]3—4 e VnI·53—4·蚕种于六世纪已自吾国传人罗马，马哥波罗东游归后，意大利养蚕大盛(参观L·Olschki，L’Asia di Marco Polo，43)，故但丁亦知有茧矣。

之。王逸注日：。言日神悦喜，于是来下，从其官属，蔽口而至也。”

凭空添上“官属”，即觉原语欠圆，代为斡旋。此类疵累不同于“秋菊落英”之讥。秋菊落英，乃与文外之事实不符(correspondencc)：据芳谱卉笺，白可科以无知妄作主罪，而谈艺掎摭，视为小眚，如肌肤之疾而已。此类盖文中之情节不贯(coherence)，犹思辩之堕自相矛盾①，则病在心腹者矣。匹似杜甫《游何将军山林》：“红绽雨肥梅，，；姚旅《露书》卷三驳之曰：“梅花能绽，梅子不能绽，今初夏言绽，则好新之过。”是乖违外物之疵也。白居易《缭绫》：“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秋水色J)；一绫也，色似白复似碧，文为花忽为鸟。又本身抵牾之病已。说·诗者每于前失强聒不舍，而于后失熟视无睹，殆皆行有余力之博物君子耳，拟之三段论法，情节之离奇荒诞，比于大前提：然离奇荒诞之情节亦须贯串谐合，诞而成理，奇而有法。如既具此大前提，则小前提与结论必本之因之，循规矩以作推演，《西游记》第六回齐天大圣与二郎神斗法，各摇身善变，大圣变鱼游水中，二郎变鱼鹰＼大圣急遁而变他物；夫幻形变状，事理所无也，而既为鱼矣，则畏鱼鹰之啄，又常事常理也。试例以西方童话。猫着靴谒术士日：“人盛言公能随意幻形，窃未能信，愿目验焉。请化为象，可乎，”术士·嗤之，立地成巨象。猫惊叹曰：“神乎技矣，不识亦解化狮欤”t，术士即转形为雄狮，猫皇恐曰：“莫怖杀侬，”术士忻然意得，猫曰：“公化大物之能，仆已叹观止：苟兼工化戍小物如鼷鼠者，则独步天下而仆亦不敢再渎矣。”术士曰：“小子可教，老夫不惜为汝一显身手耳。”语毕跃而作鼠，猫扑而咋之(Der Zauberer sprang alsMaus im Zimmer herum·Der Kater war hinter ihm her，ring 594dieMaus mit einem sprung und frass sie auf)~。猫之衣履人言与卫士之随心幻物，荒唐之呓语也，而有鼠则遭猫捕，又真实之常事矣。驾飞龙而冲天，比奇情幻想也；龙能飞翔，则应空度流沙赤水，此引端推类，以终事与始事贯通，墨子《大确所谓“语经”也。

始段无根不实，而衷、终两段与之委蛇，顺理有条。盖无稽而未尝不经，乱道亦自有道(probable impossibility)，未可鸿文无范、函盖不称也。尤侗《艮斋续说》卷七论王安石《残菊》诗案曰：“《离骚》大半寓言，但欲拾其芳草，岂问其始开与既落乎7不然岂芰荷果可衣乎，芙蓉果可裳乎7”颇窥寓言之不同实言(参观<毛诗》卷论《河广》入潘咨《林阜间集·常语》卷上曰：“事之至奇者，理之所固有者也；若无是理，必无是事。譬如挟太山以超北海，事所必无；然究竟太山与挟者类，北海舆超者类。故虽无其事，犹许人说，盖梦思所能到。若挟北海以超太山，亦无此幻说矣。”更进而知荒诞须蕴情理。窃欲下一转语·，<西游记》第四二回观音净瓶中‘借了一海水”，而“右手轻轻的提起，托在左手掌上”；苟有器可纳，“挟北海”未为不可。倘具偌大神通，能抉北海而竟淹于池，解超太山而忽踬于垤，则义不两立，事难一贯，非补笔末由圆其说矣。·“女龚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注)：“女篓，届原姊也，婵媛犹牵引也，申申，重也”；<补注》引《说文》，《水经注》等申说‘屈原有贤姊”，而以“申申”为“和舒之貌”，与王逸异。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谓：“惟郑玄注《周易》：‘屈原之妹名女须，，《诗·正义》所引如此。”指<小雅·桑扈》“君子乐胥”句《正义》，而阮元<<毛诗注疏，①Croce，Estetiea，10。ed·，51：“Lo stesso principio di contra-dizione non色altro，in fondo，che il principio estetico delia coerenza·o②Brfider Grimm，Haus·und Kindermiirehen，“Der GestiefelteKater”，Berlin：Der Kinderbuchverlag。3了2—3。

校勘记》云：“案‘姊，误‘妹，。”则古人皆以为屈子有姊也。《诗·正义》以《周礼》之“徒胥”典“女须”牵合，李谦庵似因而别生解悟，遂说“婴”等于胥役之女者。施问章《愚山别集》卷三《矩斋杂记》弓I李说云：“天上有须女星，主管布帛嫁娶；人间使女谓之‘须女，，须者、有急则须之谓。故《易》曰：‘归妹以须，反归以娣’，言须乃贱女，及其归也，反以作娣。……后人加‘女，于‘须，下，犹‘娣’、‘侄’之文本不从‘女’，后人各加‘女’于旁也。漠吕后妹樊啥妻名吕篓，盖古人多以贱名子女，祈其易养之意；生女名‘篓’，犹生男名‘奴，耳。

届所云‘女要，，明从上文‘美人’生端。‘女耍’谓‘美人’之下辈，见美人迥暮，辄亦无端诟厉；‘婵媛，、卖弄之态也，‘申申’、所詈不一词也。丈夫不能遭时主，建立奇功，致小辈揶揄，反来攻君子之短，致败君子逢世之策，斯亦足悲矣”)室人摧谪，出于“贤姊”抑出于“贱女”，无可究诘。李语聊备一解。张云墩《选学胶言》卷一三引、哎集解》：“窭者贱妾之称，比党人也；婵媛、妖态也”，而举吕耍之例以申之，谓乃“女之通称，不必专属姊妹”。似未见施氏书者，故合举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有其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独怀乎故宇，”按表喻则《左传》成公二年申公巫臣所谓“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也；裹意则《史记。季布、乐布列传》朱家所谓“比不南走胡，flp；tl：走越”也。楚材用晋，卫鞅入秦，去国易主，如李斯·6C书》中之“客”，春秋战国间数见不鲜；下文亦曰：“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韩愈《后廿九日复上书》所谓：“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而非“天下一君、四海一国”之比。<<邶风·柏舟》云：“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屈子则固能“奋飞”者，故下 596’文臼：“历吉曰乎吾将行”。去父母之邦，既为物论之所容，又属事势之可行。而始则“怀情不发”：至不能“忍与终古”，犹先占之“灵氛”；占而吉，尚“犹豫狐疑”，迟迟其行，再占之“巫成”；及果“远逝”矣，乃“临睨旧乡”，终“顾而不行”。读“又何怀乎故都”而试阖卷揣其下文，必且以为次语是《魏风。硕鼠》“去女适彼”之类，如马融《长笛赋》所谓“屈平适乐国＼安料其为“吾将从彭咸之所居7／，非“远逝”而为长逝哉1令人爽然若失，复黯然以悲。盖屈子心中，“故都”之外，虽有世界，非其世界，背国不如舍生。眷恋宗邦，生死以之，与为逋客，宁作汇臣。乐毅报燕惠王书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史记·乐毅传》、《战国策·燕策》二作“忠臣之去也”)；畸人独行，并一“去”而无之，出乎其类者鼽苏辙《乐城集》卷一七《屈原庙赋》设身代言，有云：“宗国陨而不救兮，夫予舍是安去，……予岂如彼妇兮，夫不仁而出诉，”：颇能传其心事，“彼妇”二句又即燕惠王典乐间书所言：“室不能相和，出语邻家”(《燕策》三，《乐毅传》作“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尔。

“余以兰为可恃兮，……椒专佞以慢恼兮”；《注》：“兰，怀王少弟司马子兰也。……椒、楚大夫子椒也”；《捕注》：“子兰有兰之名，无兰之实。……子兰既已无兰之实而列乎弃芳矣，子椒又欲以似椒之质充夫佩帏也。”按下文“览椒兰其若兹兮·真，，王注亦云然。韩愈《陪杜侍御游湘西寺》：“静思届原沉，远忆贾谊贬；椒、兰争妒忌，绛·灌共谗谄”；以椒舆兰为二人名，本王说也。以人名双关谐赞，如《论语。雍也》之“犁牛”、《庄子·贝·I阳》之。灵公”，固古人词令所早有，别见《老子》卷论七六章。屈子此数语果指子兰，子椒两楚大夫不，同朝果有彼二憾不，均争讼之端。然椒、兰屡见上文，王、洪注都解为芳草，此处独释成影射双关；破例之故安在，似未有究焉者。汪 397琬《尧峰文钞》卷二三各草庭记》云：“余惟屈原作《离骚>>，尝以香草喻君子，如江篱、薜芷、蕾芎、揭车、蕙莅，如兰如菊之类，皆是也；以恶草喻小人，则如茅萤、菜施、萧艾、宿莽是也。而或谓兰盖指令尹子兰而言，则江篱、薜芷，又将何所指乎T无论引物连类，立言本自有体，不当直斥用事者之名。且令尹素疾原而谗诸王，此小入之尤者也。原顾欲‘滋’之、‘纫’之、‘佩，之，若与之最相亲匿，亦岂《离骚》本旨哉、余窃疑子兰名乃后人缘《骚》辞附会者。”论亦明通，颇无以解“兰芷变而不芳兮”以下一节。盖此节若不牵引子兰解之，则“立言”尚未为“有伦有脊”，而曰“有体”乎哉，夫((谓幽兰其不可佩”、“谓申椒共不芳”者，乃“党人”之“溷浊嫉贤”、“蔽美称恶”也。

脱“荃蕙化茅”，“芳草为艾”，“兰羌无实”，“椒只何芳”，则“党人”真知灼见，而屈子为皮相无识矣。及乎“览椒兰共若兹兮”，察其务入滥充，初非芳草，为屈子者，自当痛悔深恶，去之若浼，却紧承曰：“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鸡亏兮，芬至今犹未沫。”则椒兰又“列乎众芳”而无愧，初非“无实”不“可恃，，者，岂品种有不同欤?抑蕙镀揽筐，则“佩缤纷其繁饰”，而竣时失刈，贝，I“时缤纷其变易”耶?无乃笼统而欠分别交代也?数句之间，出尔反尔。是以王、洪迳以“余以兰为可恃兮”至“览椒兰其若兹兮”一节仅承“兰芷变而不芳兮，，，谓乃双开子兰、子椒。所以沟而外之于全篇，示此处“直斥”人名，绝不与“纫秋兰以为佩)C，、“杂申椒与菌桂”等语同科，未容牵合贯串。正亦觉作者语意欠圆，代为弥缝耳。

三 九歌(一

《东皇太一》：“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注》：“‘灵，、谓巫也”；《补注》：“古者巫以降神，‘灵偃蹇兮姣服，，言神降而托于巫 598也，下文亦曰‘灵连蜷兮既留，。”按洪说甚当。《云中君》：“灵连蜷兮既留”，王注：“灵，、巫也，楚人名巫为‘灵子”；又：“灵皇皇兮既降”，王注：“灵’谓云神也。”是王亦识“灵”之为神而亦为巫，一身而二任者，特未能团辞提挈如洪耳。“灵子”皂口《束君》“思灵保兮贤娉j＼，之“灵保”，王注“巫也”，洪注并引“诏灵保，召方相”；亦自口《诗。

小雅。楚茨》之严神保”。《楚茨》以“神”与“神保”通称，《九歌》则“灵)＼，兼巫与神二义；《毛诗》卷论《楚茨》已说其理，所谓“又做师婆又做鬼”。蒋骥《楚辞余论》卷上谓“言‘灵，者皆指神，无所谓巫者”，而“灵保”郎主祭之“尸”；盖未解此理。故《九歌》中之“吾jC，、“予”、“我”或为巫之自称，或为灵之自称，要均出于一人之口。如《大司命》：。何寿天兮在予”，《注》：6(予’谓司命)，；《束君》：“抚余马兮安驱)，，《注》：“余’谓日也”；自口降于巫之神自道。《湘夫人》：。闻佳人兮召予，／，《注》：“予’、屈原自谓也”；《湘君》：。目眇眇兮愁予”，《注》：“予、屈原自谓也。；则请神之巫自道，王注误会，此例不少。巫舆神又或作当局之对语，或为旁观之指目。《湘夫人》：“灵之来兮如云”，《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间”，巫以旁观口吻称神；哎束君》：“思灵保兮贤娉”，神以旁观口吻称巫。《云中君》：“思夫君兮太息”，《注》：“君’谓云神”；《湘君》：“君不行兮夷犹，，，《注》：“君’阐湘君”；是类亦巫称神。<大司命》：“腧空桑兮从汝”，《注》：“屈原将诉神，陈己之怨结／t，；非也，乃巫语神。<山鬼》：“子慕予兮善窈窕／，，《注》：“子’谓山鬼也”；非也，乃神语巫。作者假神或巫之口吻，以抒一己之胸臆。忽合而一，忽分而二，合为吾我，分相尔彼，而隐约参乎神与巫之离坐离立者，又有屈子在，如玉之烟，如剑之气。胥出一口，宛若多身(monopolylogue)，叙述搬演，杂用并施，其法当类后世之“说话”、“说书jC，。时而巫语称“灵”，，时而灵语称 599“予”，交错以出，《旧约全书》先知诸《书》可以速额。天帝降谕先知，先知传示邦人，一篇之中称“我”者，或即天帝，或郎先知：读之尚堪揣摩天人贯注、神我流通(ein denkwfirdiges Ineinanderfliessen desg／Sttlichen und des menschlichen Ich)之情状①。如圣经公会官话译本《阿摩司书》第三章第一节阿摩司告诫云：“以色列人哪，你们全家是我从埃及地领上来的，当听耶和华攻击你们的话”⑦；“我”、耶和华自称也，“当听”云云贝0阿摩司之言也。又《弥迦书》第二章第七节：“岂可说耶和华的心肠狭窄么7这些事是他所行的么7我耶和华的言语岂不是与行动正直的人有益么，”③；“他”、弥迦称耶和华也，“我”、耶和华自道也，字下黑点·译者示此三字原文无而译文所增以免误会也。参之《毛诗》卷论《楚茨》所引《汉书·武五子传》载巫降神语，触类隅反，索解《九歌》，或有小补焉。一身两任，双簧独演，后世小说记言亦有之，如《十la谈》中写一男求欢，女默不言，男因代女对而己复答之(e cominci6 in forma della donna，udendolo ella，a rispondere a s邑medesimo)，同口而异“我／，(i0)3，其揆一也。

四 九歌(二

《云中君》：“与日月兮齐光。”按《九章。涉江》亦云：40C与日月兮齐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净：“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洪兴祖于“楚辞卷第一>)下《补注》：“班孟坚、刘勰皆以为淮南王语，岂太史公取其语以作传乎，”实则淮南王此语，亦正取之《楚辞》，以本地风光，为夫子自道耳。

五 九歌(三

嫂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注》：“言己执忠信 600，之行，以事于君，其志不合。”按所谓“左科”，详见《焦氏易林》卷论《小畜》。盖池无薜荔，山无芙蓉，《注》云“固不可得”者是，正如韦应物《横塘行》所谓：“岸上种莲岂得生，池中种槿岂能成，。或元稹《酬乐天》所谓：“放鹤在深水，置鱼在高枝。”《湘夫人》：“鸟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注》：“夫鸟当集木颠而言草中，罾当在水中而言木上，以喻所愿不得，失其所也。”解尚未的。夫鸟当集木，罾当在水，正似薛荔生于山，芙蓉出乎水也；今乃一反常经，集木者居藻，在水者挂树，咄咄怪事，故惊诰“何为，”。与下文“麇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相贯。采荔搴芙之喻尚涵自艾，谓己营求之误，此则迳叹世事反经失常，意更危苦。王注“麋”、“蛟”二句云：“麋当在山林而在庭中，蛟当在深渊而在水涯，以言小人宜在山野而升朝廷，贤者当居尊官而为仆隶”；颇悟其旨，惜未通之于“鸟”·“罾)，两句。《卜居》：“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钩为轻”；<怀沙》：“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错乱颠倒之象，寓感全同。西方诗歌题材有叹“时事大非”(die Zeitklage)、“世界颠倒”(1e monderenvers6)--p~J，苍萃失正背理不可能之怪事(Reihung u~mtigliche，Dinge，adynata，impossibilia)，如人服车而马乘之(hor·ses ride ina coach，men draw it)，“牛上塔顶”(un boeuf gravit sur Unclocher)，“赤日变黑”(1e soleil est devenu noir)，“驴骑人背”(derEsel den Menschen ritt)，“牲宰屠夫”(der Ochse den Metzger①W·Muschg，Tragische Literaturgeschichte。3·Aufl··97·④Amos，3·]：“Hear this word that the Lord hath spoken againstyou， O children of Israel，against the whole family which I broughtup from the land of Egypt，saying…，，①Micah，2·7：“Is the Spirit of Jehovah straitened?are the3chis doings?Do not my words do good to him that walketh uprightly?"① Decamerone，IIl·5，Hoepli。]92—3·60／metzelte)之类，以讽世白伤①。海涅自C有一首，举以头代足行地、牛烹庖人、马乘骑士等为喻②；无异屈子之慨“倒上以为下”耳。贾生吊屈之“方正倒植”云云，本出祖构，姑置不论。他如《太玄经·失》之次八：“雌鸣于辰，牝角鱼木；测曰：雌鸣于辰，厥正反也”，范望《解》：“《尚书》曰：‘牝鸡无晨，，此之谓也；牝宜童而角，鱼宜水而木，……失之甚也：”(参观《更》之次五：“童牛角马，不今不古；测曰：童牛角马，变天常也／”；或王建《独漉歌》：“独漉独漉，鼠食猫肉”；机杼悉合。情诗中男女盟誓，又每以不可能之事示心志之坚挚(参观《毛诗》卷论《行露》)，如《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槌浮，直待黄河澈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翘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J)此亦西方情诗中套语④。彭斯(Burns)名什(“0 my Luve，s like a red，redrose”)，苏曼殊译为螺颖颖赤墙靡》者，皂口云：(1C仓海会流枯，顽石烂炎熹，微命属如丝，相爱无绝期J)(Till a’the seas gang dry，mydear，／And the rocks melt wi’the sun)；拜伦尝厌其滥恶，排调尽致①。作者或与故为新，从反面著笔，如张籍《白头吟》：“君恩已去若再返，菖蒲花开月长满，，；英国诗人亦咏实命不犹，有情无望，待天堕地裂，好事当成(unless the giddy heaven fall，／And earthsome new convulsion tear)~。一欲不可能之确无可能，一冀不可能之或有可能，因同见异。情人正缘知其事之不可能，故取以赌咒；至于。世界颠倒”，则向谓为不可能者竟尔可能，“千钩”居然轻于“蝉翼／，而得泛泛“水面”矣。《史记。刺客列传》“亡归燕”句下《正义》及“太史公El”句下《索隐》，《正义》皆引《燕丹子》秦王不许太子归，El：“乌头白，马生角，乃可，”，《论衡·感虚》作：。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元秘史》励2·卷二脱朵延吉儿帖不从老人谏云：“深水干了，明石碎了，不从他劝”；英国名剧中霸王云：“欲我弭兵，须待天止不运、地升接月”(When heaven shall cease to lnove on both the poles，／Andwhen the ground，whereon my soldiers march，／Shall rise aloftand touch the horned moon)~。枭忍之心与旖旎之情，阳刚阴柔虽殊，而专固之致则一，故取譬如出一辙；苟以((乌头白／，，“明石碎”等为《子夜》、《读曲》之什，无不可也。元曲《渔樵记》第二折玉天仙嗤朱买臣曰：。投到你做官，直等的日头不红，月明带黑，星宿晰眼，北斗打呵欠·直等的蛇叫三声狗拽车，蚊子穿着兀刺靴，蚁子戴着烟毡帽，王母娘娘卖饼料，投到你做官，直等的炕点头，人摆尾，老鼠跌脚笑，骆驼上架儿，麻雀抱鹅蛋，木伴歌生娃娃1”事均不可能，而儿女要盟用以喁喁软语者，夫妇勃簇乃用以申申恶詈焉。正犹世界颠倒之象，志士如屈子、贾生所以寄寓悲愤，而笑林却用为解颐捧腹之资耳。如《太平广记》卷二五八引《朝野愈载》嘲权龙襄诗：“明月昼耀，严霜夜起”；《北宫词纪外集》卷二《商调梧叶儿·嘲人说谎》：“东村襄鸡生凤，南庄上马变①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Democritus to the Reader"(the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ward)；卫·R·Curtius， Europaisch~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2·Aufl·，l04—8；J·Rousset。

Circ6 et le paon，Nouv·朗·，27，260。

④“Verkehrte wc]t”：“wi，gehen auf den K6pfen!／Die Kalberbraten jetzt den Koch，／Auf Menschen reiten die Gfiule”USW·⑧ A·Preminger，ed·，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oetics。5。

“Adynaton·’，

④ Don Juan，Il·]9—20：“And oh!if s’er I should forget·Iswear”etc·，Variorum Edition by T·G·Steffan and W·W·Pratt，IL166—7·⑤ Andrew Marvell：“The Definition of Love”·⑥ Marlowe，Tamburlaine，I·iii·1 1—3·60j牛，……瓦垄上宜栽树，阳沟襄好驾舟”；相传《荒唐诗》：“极目遥听歙乃歌，耳中忽见片帆过，鲤鱼飞到树枝上，波面何人跨黑骡，”又“竹鞋芒杖快遨游，一叶扁舟岭上浮，长笛敷声天欲睡，有人骑犬上高楼”；吾乡儿歌有：“亮月白叮当，贼来偷酱缸；瞎子看见了，哑子喊出来，聋声听见了，蹩脚赶上去，折手捉住了，”：西方成人戏稚手，亦谓曾目击(ich sah)石磨与铁砧浮河面、船张帆行山头、牛卧高屋瓦上、一兔疾走，盲人睹之，瘠人大呼；跛足追奔捕得①。磨砧泛河与秤槌浮水、牛卧屋顶与牛升塔颠，皆无以异；“鲤鱼飞上枝”又肖《五代史补》卷二载江南童谣“东海鲤鱼飞上天”。而忽谐忽庄，或嘻笑，或怒骂，又比喻有两柄之例矣。禅宗公案，伐材利用。如<宗镜绿》卷二五、卷四一说“不可思议”：“日出当中夜，花开值九秋”，“红埃飞碧海，白浪涌青岑”)；《五灯会元》卷九韶州灵瑞答俗士：“木鸡衔卵走，燕雀乘虎飞，潭中鱼不见，石女却生儿”；卷一。

僧问：“古德有言：‘井底红尘生，山头波浪起，，未审此意如何，”光庆遇安答：“古今相承，皆云：‘尘生井底，浪起山头，结子空花，生儿石女”；卷一一风穴延沼：“木鸡啼子夜，刍狗吠天明”；卷一二昙颖达观：“秤锤井底忽然浮，老鼠多年变作牛)／，又道吾悟真：“三面狸奴脚踏月，两头白牯手孥烟，戴冠碧兔立庭柏，脱壳乌龟飞上天”；余不具举。释典常以“龟毛兔角”为事物必无者之例，如《大般涅槃经。懦陈如品》第二五之一论。世间四种名之为‘无”，其四曰：“毕竟无，如龟毛兔角”。禅宗始以此类话头为参悟之接引，所谓“其上更无意义，只是一个呆守法，麻了心，恰似打一个失落一般”(<朱子语类》卷一二四·一二六)，(2C--N半则胡言汉语，觑来觑去，绽些光景”(大慧《正法眼藏》吴潜《序》)。尝试论之，《庄子·天下》篇斥惠施“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罗列其诡辩诸例。治名墨之学者，自别 604有说；而作词令观，乃“不可能／，、“世界颠倒”之类，“其言也不中。亦即“胡言汉语”而已。如“天与地卑”、“山与泽乎)，之放“山无陵、天地合”，“埃飞碧海、浪涌青岑”；“卵有毛”，。鶸三足”、。犬为羊”，“丁子有尾”之于“乌头白、马生角／，，“龟毛兔角”、“三面狸奴，两头白牯”，“鼠变牛”、“人摆尾”；波澜莫二。此皆事物之不可能(physicalimpossibility)，与实相乖，荒唐悠谬也。如“今日适越而昔来”，“狗非犬”、“白狗黑”等，乃更进而兼名理之不可能(10gical impossibi·1ity)，自语不贯，钮颌矛盾矣。前者发为文章，法语戏言，无施不可，所引《九章》以下，各有其例。后者只资诙谐，如方以智《药地炮庄》卷七壤徐无鬼》：“既谓‘夜半无人’，又谁为斗y既谓‘不离岑’，又谁在舟中，怨又何处造乎，此何异‘空手把锄头，步行又骑水牛’哉，”(--语出傅大士《颂》，见《五灯会元》卷二)；《咄咄夫增补一夕话》卷六《未之有也》诗：。一树黄梅个个青，响雷落雨满天星；三个和尚四方坐，不言不语口念经”；或英国旧谐剧(burlesque)fl~场(prologue)云：“请诸君兀立以安坐，看今昼之夜场戏文”(Youwho stand sitting still to hear our play，／Which we tonightpresent you here today)~，以及所谓“爱尔兰无理语)／(Irish btfll)与小儿。纠绕语”(tangle·talk)。启颜捧腹，斯焉取斯。言情诗歌①Brfider Grimm，op,eit。，364,“Das Dietmarsische Liigenm~r-chen”·Cf·G·Borrow，The琐b!c in Spain，ch·32·“Everyman’S Lib·。，305：“A handless man a]etter did write，／A dumb dictated it word forWOrd”etc。；R·L Green，‘A Century of Humorous Verse。275："Twodead men got up to fight，／Two blind men to sCe fair play”etc·②J·Spence，Anecdotes，0bservations and Characters of Menand Books，cd·，S·W。Singer，“Centaur Classics，”116；cf·Anonymous：“A Messe of Nonsense”，Tbc Oxford Book of Seventeenth-CenturyEnglish Verse，893：“It was at noon neer ten a c／ock at night"etc。

多“方正倒植”、“毕竟无”、“未之有也”之喻，谈艺者所熟知，然未尝触类而观其汇通，故疏凿钩连，聊著修词之道一贯而用万殊尔。

六 九歌(四

《大司命》：“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天兮在予”；喀注》：“予’谓司命。言普天之下，九州之民诚甚众多，其寿考夭折，皆白施行所致，天诛加之，不在于我也”；《补注》：“此言九州之大，生民之众，或寿或天，何以皆在于我，以我为司命故也。”按“诛”仅指“天折”言，而兼指“寿考”者，孔颖达《左传正义》所谓“从一而省文”，略去“赏”，、“锡”字之类，参观<易》卷论《系辞》；不然，则“加”当作厚与解耳。

《补注》矫《注》之误解，甚是。下文“壹阴兮壹阳，柒莫知兮余所为”，《注》谓屈原自言，谬甚1《补注》正之日：“此言司命。”盖“阴阳”之变、“寿夭”之数，其权皆大司命总持之。苟如“寿夭”句《注》，则大司命乃推诿于主上之庸臣也，而如“阴阳j(，句《注》，大司命又似荫蔽其亲近之昏君矣，然王注“寿天”句虽失屈子用心，而就其注本文论之，亦尚有意理。人(2f自致”寿天而。天加”诛赏，正《苟子·天论》篇之旨，所谓“天政”者是。天下人多，芸芸总总，各“白施行”，不在司命之与夺，此旨于苏轼《泗州僧伽塔》所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或《红楼梦》第二五回宝钗所嗤：“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的病痛，又要管人家的婚姻，，，亦已如引而不发、明而未融。古希腊喜剧中言天神欲远离人世纠扰，故居至高无上之处(settledup aloft，as high as they can go)，不复见下界之交争、闻下界之祷祈①；盖多不胜管，遂恝置“不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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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歌(五

《国殇>：“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骏殪兮右刃伤。；哎注》：‘言敌家来侵凌我屯阵，践躐我行伍也。”按《注》“敌家”乃汉，唐古语，今语则分言为“敌方”、“冤家”。《三国志·蜀书·法正传》正舆刘璋贱云：“敌家则数道并进”，《魏书。文帝纪》裴注引《典论》云：。以单攻复，每为若神，对家不知所出”，又《王基传》基上疏云：。今与贼家对敌，当不动如山”；“对家jC>、。贼家·2，均即“敌方”。《五灯会元》卷二六祖示洪达憩云：“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久不明已，舆义作仇家”；。仇家”即“怨家”耳。

八 天间

王逸解题：“呵而间之，以渫愤懑，舒泻愁思／，；《补注》：“天地事物之忧，不可胜穷。……天固不可问，聊以寄吾之意耳。……‘知我者其天乎，’此《天间》所为作也。”按观王、洪题解后，读本文而不爽然失望者，未闻其语也，然而窃数见其人矣。锤、谭<古，唐诗归，每有“题佳而诗不称”。“题妙可以庇诗”之评，吾于《天间》窃同此感。

初睹其题，以为豪气逸思，吞宇宙而诉真宰，殆仿彿<庄子。天运>首节“天其运乎，地其处乎，”云云，且扩而充之，寓哀怨而增唱欺焉。及诵起语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C，，乃献疑于《补注，所谓‘世世所传说往古之事”，非呵指青天而迳问。初不放诞如李白之。搔首间青天”也，简傲如孟郊之“欲上千级阁，间天三四言”也；愤郁如王令之“欲作大叹吁向天，穿天作孔恐天怒，<，也；而只如《论衡·①Aristophanes，The Peace，207，“Loeb”。II，21·6()7谈天》之质诘“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耳。故其文太半论前志旧辟，史而不玄。所问如“何阖而晦，何开而明?”，“昆仑县圃，其尻安在，”之类，往往非出于不信，而实出于求知，又异乎《论衡》之欲“别”虚实。、“真伪”。尚有事理初无难解而问者，如“伯禹腹弦，夫何以变化v”舜闵在家，父何以辗，”之类：或明知而似故间者，如“妹嬉何肆，汤何殛焉，”“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悦，”之类。杂糅一篇之中，颇失偷脊，不徒先后之事倒置、一人之事割裂，有若王逸所谓“不次序”也。“天命反侧，何罚何佑7”两句以下，所问比干、箕子等事，托古寓慨之意稍著，顾已煞尾弩末，冷淡零星，与《离骚》《九歌》之“伤情”，“哀志”，未许并日而语。《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太史公曰：‘余读《离骚》、真6：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苟马迁只读《天问》，恐未必遽“悲”耳。王、洪亦意中有《离骚》诸篇在，先人为主，推爱分润(halo effect)；若就《天问》本篇，则笺释语如“渫愤懑、泻愁思”也，“天地事物之忧不可胜穷”也，皆夸大有失分寸，汗漫不中情实。使无《离骚》，嘌九歌》等篇，《天问》道“镶诡”之事，均先秦之“世世传说)，，独立单行，仍不失为考史之珍典；博古者“事事”求“晓／，，且穿穴爬梳而未已。谈艺衡文，固当别论。篇中蹇涩突兀诸处，虽或如说者所疏通证明；莫不寓弘意眇指；然此犹口吃人期艾不吐，傍人代申衷曲，足征听者之通敏便给，而未得为言者之词达也。《天问》实借《楚辞》他篇以为重，犹月无光而受日以明，亦犹拔茅茹以其汇，异于空依傍、无凭借而一篇跳出者。《离骚》、《九歌》为之先，《九章》、《远游》为之后，介乎其问，得无蜂腰之恨哉，先秦之文以问诘谋篇者，《楚辞》尚有《卜居》，《管子》亦有《问》篇。明赵用贤刻《管子》，评《问》曰：“此篇文法累变而不穷，真天下 60·0之奇也”)；良非妄叹。持较《卜居》，则《天问》之间情韵枯燥；持较《问》篇，则《天问》之间诃致呆板：均相形而见绌。嵇康《!、M疑》仿《卜居》，《颜氏家训。归心》篇《释一》仿《天问》，二篇孰为弃作之有滋味者，亦展卷可辨尔。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九引黄玉林云：“唐皇甫冉《间李二司直诗》：‘门前水流何处，天边树绕谁家，山绝东西多少，朝朝几度云遮，’比盖用屈原《天问》体。荆公《勘会贺兰山主绝句》：‘贺兰山上几株松y南北东西共几峰，买得住来今几日y寻常谁与坐从容，’全用其意。此体甚新。”颇似造作谱牒，远攀华胄。寅未须于五七言诗外别溯。如陶潜《赠羊长史’：“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多谢绮与角，精爽今何如，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非具体乎7正不劳遥附《天间>耳。王续<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间》截去首尾，中间自“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C，至。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y”凡十二句j蔚为钜观。陈傅良(止斋文集》卷二《怀石天民》中间。君貌今何如，孰与我老苍”J至。末乃及田舍，何有还何亡，”凡十八句，于王诗拟议而稍变化；朱熹《朱文公集》卷四《答王无功《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间，》逐间随答，又不啻柳宗元之《天对》矣。贯串间语，缀插篇什，厥例更多，如白居易《梦刘二十八、因诗问之》：“但间寝与食，近日复何如，病后能吟否7春来曾醉无，楼台与风景，汝又何如苏?”；杜牧<张好好诗》：。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y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7J真，；李端《逢王泌自束京至》：。逢君白乡至，雪涕间田园：几处生乔木，谁家在旧村，”；贯休《秋寄栖一》：“一别一公后，相思时一吁；眼中疮校未，般若偈持无7 ”，；《中兴群公吟稿》戊集卷四高九万《舍侄至》：。故山坟墓何人守7旧宅园亭几处存，问答恍然如隔世，若非沉醉定销魂”，又卷七严粲《夜投荒店戏成》：。唤起吹松火，开门间带嗔：‘随行曾有米7 609同伴几何人y”；李梦阳《郑生至自泰山》：“昨汝登束岳，何峰是极峰，有无丈人杭几许大夫松，”尤近体之脍炙人口者。凌云翰《柘轩集》卷一《画》之四：“问讯南屏隐者：草堂竹树谁栽，昨夜何时雨过，山禽几个飞来v”；王次回《疑雨集》卷四《临行口占为阿锁下酒》：“问‘郎灯市可曾游y可买香丝与玉钩，可有绣帘楼上看，打将瓜子到肩头，”；黄玉林所称皇甫冉、王安石两首，以“问j＼)，“勘／，安置于题中，故诗可迳如梁襄王之“卒然间曰”，此两首入诗方“间”，机杼又别。若杜牧《杜秋娘诗》：“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7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陆龟蒙<袭美先辈以龟蒙所献五百言，既蒙见和，复示荣唱，再抒鄙怀>：“谁蹇行地足，谁抽刺天鬓，谁作河畔草，谁为洞中芝，谁若灵囿鹿，谁犹清庙牺7谁轻如鸿毛，谁密如凝脂，谁比蜀严静，谁方巴宾赀，谁能钓扦鳌，谁能灼神龟，谁背如水火y谁同若埙篪，谁可作梁栋，谁敢去谷蠡”，；六合万汇，无不究诘及之，庶几如黄氏所谓“用屈原《天问》体”者欤。串弃疾《木兰花慢·中秋饮酒>白注：“用《楚辞·天间》体赋”，自不待言。《敦煌曲子词。南歌子>第一首：。斜影朱帘立，情事共谁亲，”云云，质询如鱼贯珠串，第二首一一解答；《乐府群珠》卷四无名氏《朱履曲》第一首：“因甚蓬松鬃髻”／云云，第二首亦有间必对；黄氏而得睹之，必且谓为兼用<天问》与<天对》主体。王绩《春桂问答》第十首为“问春桂：。。…一，第二首为“春桂答：……J)；沈佺期《答魑魅代书寄家人》：“魑魅来相问：‘君何失帝乡，……抱愁那去国，将老更垂裳，，影答：‘余他岁，恩私宦洛阳”云云，间七句而答六。句，俱在一篇；则皆黄氏不应不见也。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7……冯翼惟像，何以识之r”；<补注>引 610《淮南子·天文训》而说之曰：“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按郭璞《江赋》：“类胚浑之未凝，象太极之构天”；《文选》李善注：“言云气杏冥，似胚胎浑混，尚未凝结，又象太极之气，欲构天也；《春秋命历序》曰：‘冥茎无形，蒙鸿萌兆，浑浑混混。”移释。未形惟像，，，至当不易。“未形”而“唯像。，骤读若自语辽反。盖“像”出于“形)，，“形”斯见“像”，有“像”安得无“形”，今语固合而曰“形像”，古人亦互文通用，如《乐记》：“在天成像，在地成形，，；喀老子》四一章：。大象无形”；《庄子。庚桑楚》：“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嘿吕氏春秋·君守》：“天无形而万物以成，至精无象而万物以化”；曹植《七启》：“譬若画形于无象，造响于无声”；《礼记·月令·正义》：“道与大易自然虚无之气，无象不可以形求。”夫苟呈其象，则必具此形，无形而有象，殆类“丁子有尾”欤，就《天问》此数语窥之，窃谓形与象未可概同。《邓析子。无厚》篇：“故见其象，致其形；循其理，正其名；得其端，知其情”；“名”为。理”之表识，“端”，为。情”(事)之几微，“象。亦不如“形”之著明，语意了然。物不论轻清·重浊，固即象即形，然始事之雏形与终事之定形，划然有别。“形)()者，完成之定状；。象／，者，未定形前沿革之暂貌。积砖如阜，比材如栉，未始非形也；迨版筑经营，已成屋宇，则其特起高骧，洞开交映者为形，而如阜如栉者不足语于形矣。未理之璞，方棱圆浑，自各赋形，然必玉琢为器，方许其成形焉。天地肇造，若是班乎。故圣·奥古斯丁阐释《创世纪>所言未有天地时之混沌，亦谓有质无形，乃物质之可戍形而未具形者(informitas materiae；quiddam inter formam et nihil；materia in-forme；materielem adhuc informem，sed certe formabilem)~；后世①Confessions，XII·iv，vi，viii，xvii，“Loeb”，II，292，294。300，326；cf·xx，xxii，xxix，PP·332—4，338，361·、 611诗人赋此曰：“有物未形，先天地生”(An unshap’d kind of Somethingfirst appear，d)①。正所谓“惟像无形”尔。元气胚胎，如玉之璞，乾坤判奠，如玉为器；故自清浊分明之天地而观浑沦芒漠之元气，则犹未戍“形jC，，惟能有“象”。苟由璞而回溯其蕴于石中，由蹲若材而反颅未煅之土与未伐之林，则璞也、堉也、材也三者均得为成“形”，而石也、土也、林也胥“未形”之“惟象”矣。终“象”为“形”，初“形”为“象”，如定稿称“文”，而未定之文只命“稿”。亚理士多德论“自然”(nature)有五义，其四为“相形之下，尚未戍形之原料”(the pri·mary material relatively unshaped)，共五为“止境归宿之形”(theend of the process of becoming，the form)~；席勒谈艺谓：“已成器定形之品物亦只是素料朴材，可供意匠心裁”(Selbst dasGebi-ldete ist Stoff nur dem bildenden Geist)@。盖“形”可名，非常名。春来花鸟，具“形”之天然物色也，而性癖耽吟者仅目为“诗料”；及其吟安佳句，具“形”之词章也，而画家以为“诗中有画”之题，作者以为驱使点化之资，谈者以为赏析评述之本；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相“形”而为“象”。笔削以成史传，已自具“形”矣；增损史传以成小说，则小说乃“形”，史传“惟象”耳；复改编小说而成戏剧，则小说“惟象”，而“形”又属诸戏剧焉。翩其反而，史家谋野有获，小说戏剧，悉归“史料”，则其章回唱白即亦“惟象”，须戍史方得为具“形”。

“形”乎“象”乎，直所从言之异路而已。《文子·道原》：“已雕已琢，还复于朴”；窃谓苟易下旬作“亦复为朴”，八字便道出斯意矣。

。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鼌饱0n按别详《毛诗》卷论《汝坟》。

九 九章(一

《涉江》：“入潋浦余值侗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杏以冥冥兮，612猿狄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按《九歌。湘夫人》：“搦坝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白嫔兮骋望”；《九章·悲回风》：“凭昆仑以瞰雾兮，隐收山以清江，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汹汹。……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皆开后世诗文写景法门，先秦绝无仅有。《文心雕龙·辨骚》称其“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J)，《物色》又云：“然屈平所以能监风骚之情，抑亦江山之助乎，”；惮敬《大云山房文稿》二集卷三《游罗浮山记》云：“《三百篇》言山水，古简无余词，至屈左徒而后瑰怪之观、远淡之境、幽奥朗润之趣，如遇于心目之间。”皆识曲听真人语也。窃谓《三百篇》有“物色”而无景色，涉笔所及，止乎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即侔色揣称，亦无以过《九章·橘颂》之“绿叶素荣，曾枝剡棘，圆果搏兮，青黄杂糅。”喀楚辞》始解以数物合布局面，类画家所谓结构，位置者，更上一关，由状物进而写景。即如《湘夫人》敷语，谢庄本之成“洞庭始波，木叶微脱”，为《月赋》中“清质澄辉”之烘托；实则倘付诸六法，便是绝好一幅《秋风图》。晁补之《鸡肋集》卷三四《捕鱼圆序》称王维“妙于诗，故画意有余”，因引《湘夫人》此数句日：。常忆楚人云云，引物连类，谓便若湖湘在目前”，正谓其堪作山水画本也。吴子良《林下偶谈》卷一亦谓“文字有江湖之思，起于《楚辞>。。

① Cowley，Davideis，I，789，The Oxford Book of Seventeenth·Century English Verse，708·Cf·C·M·Walsh，The Doctrine of Crea·tion，P·27·② Metaphysics，Bk II，ch·4，Basic Works of Aristotle·RandomHouse。755—6·⑧ Schiller：“Der Nachahmer”，Werke，hrsg·L·Bellermann，2·Aufl·，I，182·Cf·Hegel，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c，“Einleitung"。

Felix Meiner，I，1 12：“Goethe sagt daher mit Recht irgendwo：‘DasGebildete wird immer wieder zum Stoff·’Die Materie，die gebUdeteist，Form hat，ist wieder Materie ftir eine neue Form·，’ 613即皋“娴搦兮”二句，称“摹想无穷之趣，如在目前Y90《文选》诸赋有《物色》一门，李善注：“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然亦有声。

《诗。注》云：‘风行水上曰漪’；《易》曰：‘风行水上涣，；涣然，自门有文章也”；颇可通之画理。苏洵名篇《仲兄郎中字序》畅申“涣”义，有曰：“荡乎其无形，飘乎其远来，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风也，而水实形之”；堪为善注作疏。朱翌《弥山集》卷一《谢人惠浅滩一字水图》：“风本无形不可画，遇水方能显其质；画工画水不画风，水外见风称妙笔”；实承苏文之意。江浞《服敔堂诗录》卷七《彦冲画柳燕》：“柳枝西出叶向东，此非画柳实画风；风无本质不上笔，巧借柳枝相形容”；即同刘方平《代春怨》之“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又以树形风。《湘夫人》之风，既行水面，复著树头，兼借两物，其质愈显。苟得倪瓒简淡之笔，只画二者，别无他物，萧散清空，取境或且在其《秋林图》之上也(参观董其昌《容台别集》卷四、曹培廉编倪瓒《清闳阁集》卷三)。达文齐谓画风时，于枝桠叶翻之外，复须画尘起接天(In addition toshowing the bending of the boughs and the inverting of theirleaves at the approach of the wind，you should represent theclouds of fine dust mingled with the sky)(t)，则风威风力，而非风致风姿矣。顾翰《拜石山房集》卷二《偕竹畦弟泛舟虹桥》：“塔影卧晴澜，一枝自孤直，轻飓偶荡漾，宛宛千百折”；黄公度《入境庐诗草》卷三《不忍池晚游诗》之一三：“柳梢斜挂月如丸，照水摇摇颇耐看；欲写真容无此镜，不难捉影捕风难，”非“捕风”之难，而水中捞月之难，正如卧澜塔影之难写。盖月影随水波摇曳而犹若不失圆整“如丸”，塔影随水波曲折而犹若不失“孤直”如笔，·L,(ce que res·prit ell sait)眼(ce que roeil en voit)合离，夕，固丹青莫状也。

苏轼《十月十五日观月黄楼》：“山上白云横匹素，水中明月卧浮圆”，下旬言波面映月，光影荡漾连绵，层列犹宝塔倒横，正徐元欺《串月诗》所谓：“金波激射难可拟，玉塔倒悬聊近似。”纪昀批苏诗于此联曰：“落小样，／，，艳说“串月”者亦未数典及之(参观吴景旭《历代诗话》卷八。、蔡显《闲渔闲闲绿》卷六、又曹尔堪<南溪词·木兰花令·寄松之》、顾嗣立《阎邱诗集》卷三《串月歌》、商盘《质园集·虎邱灯船词》之四、浦起龙<三山老人不是集》卷四《串月词>)，抹搬良工心苦矣。趟彦端<谒金门》：“波底斜阳红湿”，袁去华《谒金门》：“照水斜阳红湿”，吴儆《浣溪纱》：。斜阳波底湿微红”，同时偶合。赵旬最传诵，张端义《贵耳集》卷上引作。红皱。，当是意中有苏，顾，黄所摹景象，遂以“皱”易。湿”；犹洪迈《夷坚三志》己卷八裁曹道冲壤浪花》：。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裹碎残红”，。皱”极则“碎”也·曰“皱”曰“碎”，言外亦以。水形风”耳。

一。九章(二

《哀郢》：。心挂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注》：。心肝悬结、思念诘届而不可解也。)，按《诗·小雅·正月》：“心之忧兮，如或结之”，即此“结”字；<曹风·鸥鸠》：“心如结矣”，《桧风·素冠》：。我心蕴结／T，，《正义》均释曰：“如物之裹结。”喀苟子·成相篇》：“君子执之心如结>，，杨惊注：“坚固不解也。”《汉书·景十三王传》中山王胜对曰：“今臣心结Et久”，又广川王去歌曰：“心重结，意不舒”；词旨一律。人之情思，连绵相续，故常语迳以类似繦索之物名之，争思① The Notcbooks of Leonardo da Vinci， tr·E· MacCurdy，TI，281·⑧Cf·G·H·Luquet，L，Art primltif·，79(1e rdalismc intcllectue!et le r6alisme visuel)·615绪，／，‘情丝”，是其例也。《太平广记》卷四八八元鸲莺莺传》崔氏寄张生“乱丝一绚”，自言：“愁绪萦丝，因物达情。”词章警句，如六朝乐府《华山畿》：“腹中如乱丝，愤愤适得去，愁毒已复来”；《全唐文》卷一八八韦承庆《灵台赋》：“繁襟雾合而烟聚，单思针悬而缕续”；刘永济《经庐岳回望江州望洛州有作》：“言泉激为浪，思绪飞成缴”；皎然《效古》：“万丈游丝是妾心，惹蝶萦花乱相续”；施肩吾《古别离》：“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戍系肠线”：鲍溶《秋怀》：“心如缫丝纶，展转多头绪”；张籍《忆远曲》：“离爱如长线，千里系我心”，又《别段生》：“离情两飘断，不异风中丝”；李商隐《春光》：“几时心绪浑无事，得似游丝百尺长”；司空图《春愁赋》：“郁情条以凝睇，袅愁绪以伤年”；韩惺(或高蟾)《长信宫》：“平生心绪无人识，一只金梭万丈丝”；吴融《情》：“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李后主《蝶恋花》：“一寸相思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又《相见欢》：“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以至《小西游记》第三三回不老婆婆有法宝曰“情丝”，可以缚人。西语习称“思想之链”、“观念之线”(the chain of thought，der Faden des Denkens，Ie fil des id6es)；诗人或咏此念牵引彼念，纠卷而戍“思结”(1a tua mente ristretta／di pensier in pensier dentro ad un nod。)①，或咏爱恋罗织而戍“情网J，(N已per SHO mi riten n邑scioglie il laccio)~，或咏愁虑缭萦而成“忧茧”(knits up the raveU’d sleave of care)~，或以释恨放心为弛解折叠之思绪俾如新嫁娘卸妆散发(untie your un·folded thoughts，／And let them dangle loose，as a bride，S hair)q~，更仆难终。斯意在吾国则始酣畅于《九章》。情思不特纠结而难分解，且可组结而成文章。《悲回风》：“桑L思心以为娘兮，编愁苦以为鹰”，《注》：“幺”，戾也，镶，佩带也，编，结也，膺、络胸者也”；又：心机 616羁而不形兮，气缭转而自缔／，，《注》：“肝胆系结，雏解释也：思念紧卷而成结也”，《补注》：“不形，谓中心系结，不见于外也；缔、结不解也”；《惜诵》：“固烦言不可结贻兮，愿陈志而无路”，《注》：“其言烦多，不可结续”；《抽思》：“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遣夫美人”，《注》：“结续妙思，作词赋也”；《思美人》：“媒阻路绝兮，言不可结而贻”，《注》：“秘密之语难传也。”或言纠结，或言组结；牢愁难畔曰“结。，衷曲可申亦曰(>C结”。胥比心能心所于丝缕缠续；“桌乙思”、。编愁JC，，词旨尤深。盖欲解纠结，端须组结。愁烦不释，则条理其思，绦缉其念，俾就绪成章，庶几蟠郁心胸者得以排遣，杜甫《至后》所谓“愁极本凭诗遣兴”。不为情感所奴，由其摆播，而作主以御使之⑤。不平之善鸣，当哭之长歌，即。为缀JC，、“为膺”，化一把辛酸泪为满纸荒唐言，使无绪之缠结，为不紊之编结，因写忧而造艺是矣。陆机嚎欺逝赋》：“幽情发而成绪，滞思叩而兴端”，又《文赋》：“虽杼轴于余怀”，《文选》李善注：“以织喻也”；《魏书·祖莹传>：。常语人云：‘文章须自出机杼”；取譬相类。《全唐文>卷二二一张说《江上愁心赋》：“贯愁肠于巧笔，纺离梦于哀弦)C>；周密《扫花游》：“情丝恨缕，倩回文为织那时愁句”；以文词“贯”愁如珠，以音乐“纺”梦如锦，以回文“织”情与恨，尤。乱愁”、。编思”之遣意典夫极致哉·。心情① Dante，Paradiso·VII·52—3。

②Petrarca，Le Rime，cxxxiv，Rime，Trionfi e Poesle latlne·Ricciardi，196··① Shakespeare，Macbeth。II·ii·38·④Webster，The While Devil，IV·i(Monticelso)，Plays byWebster and F0rd，“Everyman’s”。49·⑤Cf·Spinoza·Ethica，V·prop·3：“Affectus，qui passio est。

desinit esse passio，simulatque ejus claram et distinctam formamusideam”，Garnier，II，176· 617与琴丝俪合，组縿成歌”(consort both heart and lute，and twista song)(1)，固亦西方诗人旧说也。又按前引吴融绝句，于“似丝”外复日“似波”，即《汉书·外戚传》上武帝悼李夫人赋：“恩若流波，恒兮在心”；徐干《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何逊《为衡山侯与妇书》：“思等流水，终日不息”，又《野夕答孙桌郎》：“思君意不穷，长如流水注。”六朝以还，寝成套语。惟杜甫《江亭》：“水流心不竞”，溶心于水，二而一之(empathy)，颇能与古为新；《子华子·执中》篇：“观流水者，与水俱流，其目运而心逝者欤l／，可移作读杜心解。释典如《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观心品》第一。亦曰：“心如流水，念念生灭，于前后世，不暂住故”；《宗镜录》卷七详说“水喻真心”共有“十义”。詹姆士《心理学》谓“链”、“串”等字命不足以示心行之无缝而泻注(such words as“chain”or“train”does not des-cribe it fitly·It is nothing jointed；it flows)，当命曰“意识流”或“思波”(stream of consciousness or thought)：。正名定称，众议翕然。窃谓吾国古籍姑置之，但抖神曲》早言6(心河”(della menteil flume)@，蒙田挚友作诗亦以思念相联喻于奔流(Aussi voltron，en un ruisseau coulant，／Sans fin l，une apr6s l'autre／OU·1ant)(4)。词人体察之精，盖先于学人多多许矣。

一一 九章(三

《怀沙》：“伯乐既没，骥焉程兮，”；《注》：“言骐骥不遇伯乐，则无所程量其材力也。”按《九辩》五：“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骗跳而远去”；又八：“国有骥而不知兮，焉皇皇而求索。……无伯乐之善相兮，今谁使乎誉之”；皆承此意，而词冗味短。杜甫《天育骠图》： 6，占“如今岂无鹱裹与驿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跌宕昭彰，唱欺无尽，工于点化。元鸲八骏图诗》谓苟无神车、神御，“而得是八马，乃破车掣御踬人之乘也”，“车无轮扁斩，辔无王良把，虽有万骏来，谁是敢骑者，”则只言“莫之能善御”，未及“不知”。韩愈《杂说》四：“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D岛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又只言“不知”，以摇曳之调继斩截之词，兼。卓荦为杰”与“纡徐为妍”，后来益复居上。黄庭坚禄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世上岂无千里马，人间难得九方皋l”尤与韩旨相同，而善使事属对；史容注《山谷外集》只知引《列子。说符》记九方皋事，大似韩卢逐块矣。

一二 九章(四

<思美人》：“因归鸟而致辞兮，羌宿高而难当”，《注》：。思附鸿雁，达中情也。，，按后人多祖此构，而无取于《九辩》八之“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倏忽而难当。jC，刘向<<九叹。忧苦》：“三鸟飞以自南兮，览其志而欲北；愿寄言于三鸟兮，去飘疾而不可得”；《艺文类聚》卷一八应场嚎正情赋》：。听云膈之翰鸣，察列宿之华辉，……冀腾言以俯首，嗟激迅而难追”；《文选》江淹《杂体诗·李都尉从军》：“袖中有短书，愿寄双飞燕J，，李善注引陈琳《止欲赋》：“欲语言于玄鸟，玄鸟逝以差池J)；李白《感兴》之三：“裂素持作书，将寄万里怀。……征雁①George Herbert：“Easter”，W~orks，ed·E·F·Hutchinson，42，489，note·②W·James，Principles’of Psychology，工，239·③Purgatorio，XII[，90·④ La BoOtie：“Vers A Marguerite de Carl”，in Montaigne，Essals，III·xiii，“Bib·de la Pl6iade”，1029。

务随阳，又不为我栖”；《敦煌掇琐》一<韩朋赋》：“意欲寄书舆人，恐人多言，寄书与鸟，鸟恒高飞”：宋祁《景文集》卷一六《感秋》：“莫就离鸿寄归思，离鸿身世更悠悠”(参观李商隐《夕阳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白悠悠”)；姜夔《白石道人诗集》卷上《待千岩》：“作笺非无笔，寒雁不肯落。”长短句中倩鸟传书尤成窠臼，如黄庭坚《望江束》：“灯前写了书无数，算没个人传与；直饶寻得雁分付，又遗是秋将暮”：苏茂一《祝英台近》：“归鸿欲到伊行，丁宁须记，写一封书报平安”；刘克庄《忆秦娥》：“梅谢了，塞垣冻解鸿归早；鸿归早，凭伊问讯，大梁遗老”；吴文英《鹧鸪天》：“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闾门屋数问。”宋徽宗《燕山亭》：“凭寄离恨重重，造双燕何曾会人言语，”；不得作书，只能口嘱，有若岑参《逢入京使》所谓：“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奈言语不通，则鸟虽“不高飞”，纵“为我栖”，而余怀渺渺，终莫寄将，殊破陈言。陈耀文《花草粹编》卷八引《古今词话》载无名氏《御街行》：“霜风渐紧寒侵被，听孤雁声嘹唳。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披衣起，告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塔儿南畔城儿裹，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门外梧桐雕砌。请教且舆，低声飞过，那裹有人人无寐”；呼鸟与语而非倩寄语，“人人无寐”当是相思失眠，却不写书付递以慰藉之，反嘱雁。低声”潜过，免其人闻雁而盼音讯，旧意翻新，更添曲致。陈达叟《菩萨蛮》：“举头忽见衡阳雁，千声万字情何限，叵耐薄情夫，一行书也无1泣归香阁恨，和泪掩红粉。待雁却回时，也无书寄伊、”：雁可寄书而未传书来，遂亦不倩其传书去，别下一转语。《阳春白雪》后集卷五蒲察善长《新水令》：。……不由我泪盈盈，听长空孤雁声。雁儿我为你暂出门庭，听我叮咛：‘自别情人，……相思病即渐成。……一封书与你牢拴定，快疾忙飞过蓼花停那人家寝 620睡长门静，雁儿呀呀叫几声，惊起那人，听说着咱名姓，他自有人相迎。……你与我疾回疾转莫留停。……你必是休辞云淡风力紧，……我这里独守银缸慢慢的等。”；似榷御街行》拟议变化，酣畅淋漓，在雁为“疾回疾转”而在“我”为“慢慢的等JC，，相映成趣，妙尽心理。<九章》“因鸟致辞”之意，至此而如附庸蔚为大国矣。《九辩》欲。寄言流星”，后世词章则以云代星，如陶潜《闲情赋》：‘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欧阳修《行云》：“行云自亦伤无定，莫就行云托信归”；柳永《卜算子>：“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既可嘱去鸟寄声，自亦得向来鸟问讯，如杜牧<秋浦途中》：“为间寒沙新到雁，来时遣下杜陵无7”又《赠猎骑》：。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逮人。”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七五《诗话》载陈克断句：“莫向边鸿间消息，断肠书信不如无·”，复类杜甫<述怀>所谓：。反畏消息来，寸心复何有”j南宋偏安，作者纷纷借以寄中原故国之思，如周紫芝《太仓梯米集》卷二。《白湖闻雁》、吴龙翰《古梅吟稿》卷二<登金陵钟山绝顶》等①，寻常见惯而利钝不等焉。

一三 远游

··川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补注》：“此原忧世之词，唐李翱用其语作《拜禹言}。”按宋人诗话、笔记等记杜诗。身轻一鸟过。，一本缺。过”字，“白啭波浩荡。，一本蚀“波／，字，。林花著雨燕支湿”，题壁而“湿／，字已漫漶，人各d意补之，及睹完本足文，皆爽然自失②。苏轼《谢鲜于子骏)：。如观①参观《宋诗选注》杨万里《初人淮河》注四。

H。甲略似桓吉尔史诗遣稿缺而未完 (inperfectos)之句，后人搁笔不能足成(Suetonius，De Poetis，Ir，“Loeb"，Il，478)·一…· 621老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陈师道《寄侍读苏尚书》：“遥知丹地开黄卷，解记清波没白鸥”；盖当时已成典故，供诗人运使矣。即其事未必尽实，亦颇足采为赏析之助。取名章佳什，贴其句眼而试下一字，掩其关捩而试续一句，皆如代大匠断而争出手也。当有白喜暗合者，或有自信突过者，要以自愧不如者居多。藉习作以为评鉴，亦体会此中甘苦之一法也。如《远游》“惟天地”云云两语，倘第二句末二字蠹蚀漫灭，补之者当谓是“不永”或“有尽”之类，以紧承上句之“无穷”。屈子则异撰。不言短而反言真oC长)，，已出意外；然“长jC，者非生命而为勤苦，一若命短不在言下者；又命既短而勤却长，盖视天地则人生甚促，而就人论，生有限而身有待，形役心劳，仔肩难息，无时不在勤苦之中，自有长夜漫漫、长途仆仆之感，语含正反而观兼主客焉。“往者余弗及”谓古人之命皆短，“来者吾不闻”谓“吾”、之命亦短，均与“天地无穷”反衬。始终不明道人命之短，而隐示人生之“哀”尚有大于命短者，余味曲包，少许胜多。《补注》在前二句下，实则李翱《拜禹歌》并取下二句，只加“已而，已而，”四字，殆春秋时“赋诗”之遣意欤(参观《左传》卷论襄公二十八年)。宋无名氏《爱日斋丛钞》卷三：“林肃翁序乐轩《诗筌》，末云：‘师学之传，岂直以诗，诗又不传，学则谁知，后千年无人，已而已而，后千年有人，留以待之。，是摹拟舒元舆《玉篆铭》，感今怀古，此意多矣。东方朔云：‘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严忌云：‘往者不可攀援兮，来者不可与期’；王文公《历山赋》云：‘曷而亡兮我之思，今孰继兮我之悲，呜呼己矣兮，来者为谁·，不若柳子厚诗：‘谁为后来者，当与此·1、·2期’，犹可以启来世无穷之思，否则夫子何以谓‘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Do《诗筌》未之睹，林希逸序中语亦见刘埙《隐居通议》卷一引；舒元舆《玉筋篆志》即见《全唐文》 622卷七二七，欧阳修《集古绿跋尾》卷八《唐滑州新驿记》篇亦引其文拓本，字句小异，而云“不知作者为谁”；东方朔语出《七谏》；严忌语出《哀时命》，冯衍《显志赋》全袭之；柳宗元句出《南碉中题》。《丛钞》不引《远游》、《庄子。人间世》、楚狂接舆歌：“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及《尉缭子。治本》：“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c>，不无遗珠之恨。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l”抒写此情最佳，历来传诵，尤如交臂失之。赵秉文《滏水文集》卷一一《党公神道碑》铭词亦仿舒元舆，则作者不得见矣。援孔子及柳宗元以驳苍茫独立之欺，自是正论；尉缭子空诸依傍，亦为壮语。然前瞻不见，后顾无睹，吊影孤危，百端交集，齐心同慨，不乏其人。西方浪漫诗人每悲一世界或世纪已死而另一世界或世纪未生，不问不架，著己渺躬而罹此幽忧(Est-ce qu’lln si~cle meurt quand l，autre n’est pas n67／Tout cequi 6tait n’est plus：tout ce qui sera n·est pas encore；ne cher-chez pas ailleurs le secret de nos maux·／Wandering betweentwo worlds，one dead，the other powerless·to be born)@。使得闻屈原，陈子昂辈之自伤，或亦会心不远，有萧条异代之怅乎，“闻赤松之清尘兮，顾承风乎遣则。……美往世之登仙，……羡韩来之得一”；《注》：“思奉长生之法式也”；《补注》引《列仙传》载赤松子“服水玉”及韩终“采药”白服”事。按《天问》：“白蚬婴弗，胡① Hugo，L’Ann6e Terrible，Mai]，“Les Deux Troph6es”；MUS·set，Les Confessions d’Un Eohnt du Si~ele，Ptie II，ch·2；Arnold：“The Graride Chartreuse”·Cf·Chateaubriand，Ren6，Droz，30—1：“Lepass6 et le pr6sent sont deux statues incompl~tes：!’une a 6t6 retir6etoute mutil~e du ddbris des figes；l'autre n，a pas encore requ sa per·fection de l’avenir·” 623为此堂7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藏，……大鸟何鸣，夫焉丧厥躯，”《注》、《补注》皆言指崔文子学仙于王子乔事，见《列仙传》侠文者(今本<搜神记》卷一亦载之)。则《远游》下文之“吾将从王乔而娱戏／，，又“见王子而宿之兮”，正即此持药化鸟之人。合三节而观之，《天问》“安得良药，”焉丧厥躯”＼，之非辟求仙而讥方术，断可识矣。

盖疑事之无而驳诘，“问”也：信事之有而追究，亦“问”也o，自知或人亦知事之有无而虚质佯询(erotesis)，又“问”也。不识而问，不解而问，不信而问，明知而尚故问，问固多方矣，岂得见“问”而通视为献疑辩难哉y蒋骥《楚辞余论》卷上云：“《天问》有塞语，有缦语，有隐语，有浅语；塞语则不能对，谖语则不必对，隐语则无可对，浅语则无俟对。”名目未必尽惬，然亦知言之选也。

“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注》：“涤除嗜欲，获道实也。”按比老、庄道家语也。下文：“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C注》：“远弃五谷，吸道滋也；餐吞日精，食元符也。”则又燕齐方士语也，即司马相如《大人赋》所谓“呼吸沆瀣兮餐朝霞”，或壤真诰。稽神枢》之三所载微子“服雾法”。《庄子咳0意》不屑于“彭祖寿考，，者之“道引”、“养形”、“为寿而已”，而《天问》则叹慕之：“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长，”庄子言“圣人”之“死也物化”、“死若休”，而屈原欲求羽化不死。盖术之于道在先秦已如移花接木矣。参观《老子》卷论第一三章。“道滋”难饱，而道士口馋。《抱朴子》内篇《杂应》早言辟谷以求“肠中清”之难：“行气者，一家之偏说，不可便孤用。”后来黄冠遂多作张智，如《云笈七签》卷二三说学道者当((服日月之精华JC，云：“常食竹笋，日华之胎也，又欲常食鸿脯，月胎之羽鸟也。”令人绝倒，正“餐六气”、“吞13精”之势所必至耳。《酉阳杂俎》卷八记李德裕述“道书中言，麋鹿无魂，故可食”； 624《清异录》卷二：“道家流书言鏖鹿麂是‘玉署三牲，，神仙所享，故奉道者不忌”；<埤雅》卷三《腐》条亦引“道书”曰：“摩鹿无魂。”盖由飞禽而及走兽，搜入食谱。卮言日出，巧觅借口，清虚不纳烟火之士为口而忙，有如此者，“曰：‘道可受兮不可传”；《注》：“言易者也；一曰l云无言也，诚难论也”；《补注》：“谓可受以心，不可传以言语也。《庄子》曰：‘道可传而不可受，，谓可传以心，不可受以量数也。”按补注引《庄子》语，见《大宗师》；“不可受以量敷”亦fall<<天运》言孔子“求之于度数”而“未得”道。其意正《知北游>>：“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释氏所谓：“无一法可得”，“无智亦无得”，“不得一法，疾与授记／，(《宗镜绿》卷四引((古教”)。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一。云l“庄子所谓‘传’，传以心也；屈子所谓‘受，，‘受’以心也。目击而存，不言而喻。耳受而口传之，离道远矣，”实亦不外《补注》之意。虽然，窃谓庄、屈貌同心异。庄继曰：“可得而不可见”，复历举稀韦氏以下“得之”之例，皆寓言也。征之《天运》，孔子求道于度数、阴阳而不能得，老子告之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也0……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不出”、不授也；((不隐”、不受也。故屈之。受”，’即庄之“传”，亦即韩愈《五箴·言箴》所谓“默焉而意已传”。庄之“受”却异于屈之“传／，，届之“不可传，，谓非语言文字所能传示，庄之“不可受”乃谓无可交付承受，得道还如未得。争齐物论》曰：“庸谁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耶，庸诳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耶，”又《知北游》曰：“弗知乃知，知乃不知”；《维摩诘所说经·菩萨品》第四日：“菩提者，不可以身得，不可以心得”；《肇论·般若无知论》第三 625日：“圣智之无者，无知：惑智之无者，知无。”盖神秘宗之公言也。

参观《老子》卷论第四。、五六两章。

“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补注》：“庄子日：‘气者，虚而待物者也，；此所谓‘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按“感而后应”三语亦出<庄子·刻意》篇。《易·随》卦《彖》曰：“动而说随”，《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曰：“虚无因应”，《清波杂志》卷九记胡安国教徐积曰：“莫安排”，均此旨。许月卿《先天集》卷七《书《楚辞，后》凡七则，有说此句云：“两‘之’字当作一样看，犹言勿为事始，事来然后应之，不先以事累吾心也。”“下峥嵘而无地兮’2)；《补注》：“颜师古曰：‘峥嵘，深远貌也。”

按别详《史记》卷论《司马相如列传》。

一四 卜居

“突梯滑稽。”按“滑稽”之解，别详《史记》卷论《樗里子，甘茂列传》。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九论双声叠韵形容之词，有云：“注家未有能解‘突梯’者。余按‘突，，‘滑’，‘梯’，‘稽，皆叠韵，‘突梯’即‘滑稽’也，变文以足句。”是矣而未尽。倘依邹诞之释“滑稽”，则匪止变文叠韵，且为互文同意。“突”、破也，“梯”，阶也，去级泯等犹“滑稽”之“乱碍”除障，均化异为同，所谓“谐合”也。

一五 九辩(一

《九辩》之一、三、七皆写秋色，其一尤传诵。潘岳《秋兴赋》云：。善乎宋玉之言151：‘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僚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蹙之疚心兮， 626遭一涂而难忍。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又《艺文类聚》卷七载潘岳《登虎牢山赋》曰：“彼登山而临水，固先哲之所哀，矧去乡而离家，邈长辞而远乖”；洵识曲听真者矣。盖宋玉此篇貌写秋而实写愁，犹史达祖《恋绣衾》之“愁便是秋心也”、或吴文英《唐多令》之“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虽历来旧说如《礼记。乡饮酒义》：“秋之为言愁也”，《白虎通·五行》：“秋之为言愁亡也，，，然物逐情移，境由心造，苟衷肠无闷，高秋爽气岂遽败兴丧气哉，戎昱《江城秋夜》不云乎：“思苦自看明月苦，人愁不是月华愁”；晁说之《嵩山集》卷七《偶题》亦云：“夕阳能使山远近，秋色巧随人惨舒。J／故“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发为刘梦得之《秋词》；‘何人解识秋堪美，莫为悲秋浪赋诗”，见于叶梦得之《鹧鸪天》。更端以说，陆机《春咏》：“节运同可悲，莫若春气甚”，韩愈《感春》：“皇天平分成四时，春气漫诞最可悲”，舆宋玉之“悲哉秋气”，仁智异见，左右各袒矣。吴融《楚事》绝句早拈《楚辞》本地风光，屈、宋自家物事，以解蔽通邮：“悲秋应亦抵伤春，屈、宋当年并楚臣：何事从来好时节，只将惆怅付词人，”自注：“屈原云：‘目极千里伤春心’，宋玉云：‘悲哉秋之为气。”盖言节物本“好”而人自“惆怅”，风景因心境而改观耳①。潘岳《秋兴赋》之乱曰：“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涯潍：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鲦之澈澈：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于人间之世”；始为造哀兴叹之资，终乃变而供游日赏心之娱，正如其《哀永逝文》所云：“匪外物兮或改，固欢哀兮情换。”张衡《束京赋》：“既春游以发生，启诸蛰於潜户；度秋豫以收成，观丰年之多徐”；春与①Cf·F。H·Amiel”ournal intime·31 0ct·1852：“Un paysagequelconque est Hn 6ta t de l'time”。

秋均足骋怀也①。江淹<<grI赋》：“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文选》李善注：“言此二时别恨逾切”，又春秋均足销魂也；淹《四时赋》更明言人苟心有怆忆，“四时足伤”，“四时皆难”。王勃《秋日饯别序》取宋玉、江淹语合为对偶曰：“黯然别之销魂，悲哉秋之为气·”(参观骆宾王《萤火赋》：“凄然客之为心乎，悲哉秋之为气也l”)，以心境“黯然”，而风景“悲哉”。不独节令也，乡土亦正同然。

白居易《代春赠》：。山吐晴岚水放光，辛夷花白柳梢黄；但知莫作江西意，风景何曾异帝乡，”；白行简《在巴郡望郡南山》：“临江一嶂白云开，红绿层层锦绣斑；不作巴南天外意，何殊昭应望骊山，”悲愁无形，侔色揣称，每出两途。或取譬于有形之事，如《诗。小弁》之“我心忧伤，怒焉如梼”，或《悲回风》之“心踊跃其若汤”，“心机羁而不形兮”；是为拟物。或摹写心动念生时耳目之所感接，不举以为比喻，而假以为烘托，使读者玩其景而可以会其情，是为寓物；如马致远《天净沙》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一一断肠人在天涯，”不待侈陈孤客穷途、未知税驾之悲，当前风物己足销凝，如推心置腹矣。二法均有当于黑格尔谈艺所谓“以形而下象示形而上”(sich bestimmten dadurch dassinnliche Scheinen der Idee)~之旨。然后者较难，所须篇幅亦逾广。《诗》之《君子于役》等篇，微逗其端，至《楚辞》始粲然明备，《九辩》首章，尤便举隅。潘岳谓其以“四蹙”示“秋气”之“悲”，实不止此数。他若“收潦水清”、“薄寒中人”，“羁旅无友”、“贫士失职”、“燕辞归”、“蝉无声”、“雁南游”、“鹃鸡悲鸣”、“蟋蟀宵征”，凡与秋可相系着之物态人事，莫非“蹙”而戍“悲”，纷至杏来，汇合“一涂”，写秋而悲即同气一体。举远行、送归、失职、羁旅者，以人当秋则感其事更浑，亦人当其事而悲秋逾甚，如李善所谓春秋之“别恨逾切”也。

62真

李仲蒙说“六义”，有曰：“叙物以言情，谓之‘赋”(参观《毛诗》卷论《关雎》)，刘熙载《艺概》卷三移以论<<楚辞》：“《九歌》最得比诀。

如‘搦焖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正是写出‘目眇眇兮愁予’来，‘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正是写出‘思公子兮未敢言’来”；妙得文心。窃谓《九辩》首章尤契斯义。“叙物以言情”非他，西方近世说诗之“事物当对”(objective correlative)者是③。如李商隐《正月崇让宅》警句：“背灯独共余香语”，未及烘托“香”字；吴文英《声声慢》：“腻粉阑干，犹闻凭袖香留”，以“闻”衬“香”，仍属直陈，《风入松》：“黄蜂频探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不道“犹闻”，而以寻花之蜂“频探”示手香之“凝”·“留”，蜂即“当对”闻香之“事物”矣。

歌德名什《迷娘歌>>(Mignons Lieder)咏思归而列举柠檬树花、黄金橘、蔚蓝天等故国风物以映发之④，亦“事物当对”，正“叙物以言情”之“赋”耳。

“薄寒之中人。”按“中”如“中矢”、“中伤”之“中”，犹蜮“短弧”，射影之“中”。“疾”字从“广”从“矢”，合之咸射之说，则吾国古人心目中之病魔以暗箭伤人矣。西方神话有相类者，不独爱情之神弯弓以射也；如荷马史诗即写日神降大疫，在空中发矢下射人畜(hetwang’d his deadly bow，／And hissing fly the feather’d fatesbelow·／On mules and dogs the infection first began，／And last，① Cf·H·Weber，La Cr6ation po~tique an l6。Si6ele en France，1，33l一2(1’automne：la saison de la tristesse et de la mort et la saisondes vins et des fruitages)·②Aesthetik，Berlin：Aufbau Verlag，146；cf·82·① R·w·Stallman，The Crities，Notebook，116·Cf·R·Wellek，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I，254；Christina Brooke·Rose，A Gram-mar of Metaphor，29·35··④w·Kayser，Das sprachliche Kunstwerk，4·Aufl·，l21· 629thevengeful arrows fix’d in man)①。王安石《字说》已侠，不识于“疾”字作底解会；阮元《孪经室集》卷一《释矢》只以弓矢之“矢”通矢溺之“矢”而已(shoot，shit；schiessen，scheissen)。

一六 九辩(二

《九辩》之四：“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得洒，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注》：“久雨连日，泽深厚也；山阜濡泽，草木茂也；不蒙思施，独枯稿也。”按深讥雨露之不均沾也；然一若“块独”所<>C守”不属“皇天”、“后土)，之所覆载而别有天地，岂“浮云”之“仰”，另有太空欤7“何时得墘JC，，乃苦雨也；“守此无泽”，又苦旱也。过接太骤，亦似须补笔而语始圆顺者。刘禹锡《竹枝词》日：“束边日出西边雨”，马戴《题庐山寺》曰：“上方云雨下方晴”，分疏明白，则不妨无晴却有晴耳。

一七 招魂

嚎注》：“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侠，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按朱熹《楚辞集注》亦仍王逸说，归诸宋玉；黄文焕《楚辞听直》、林云铭《楚辞灯》重申《史记》之说谓作者即是屈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因之。萧穆《敬孚类稿》卷一《《楚辞，《招魂，解》、卷三<<书朱文公《楚辞集注，后》亦驳王·朱之说，谓当据《史记》以此篇属屈原，“所招当即楚怀王魂，中间所述声色之娱、饮食之美，非弟子招师魂之道也0)3王逸主张，先唐亦未成定论，如《艺文类聚》卷七九载梁沈炯*归魂赋》即以“《招魂》篇”为“屈原著)，。尝试论之，脱师而如马融之“奢乐恣性”，则绛帐弟子招其浮魂沉魄，自必侈陈((居宇服饰女 6奶乐”，似不得概摒为“非道”。顾施此于“廉洁”、“枯槁”之三问大夫，诚有张弓祝鸡之诮耳。《招魂》、《大招》不问谁作，所招非屈子之魂。黄之隽《庙堂集》卷一六《屈原说》“疑届子未必沉”，观《招魂》“上天下地，东西南北，靡所不招，绝无一言及于水，则其不死于沉可知也”；夫此篇虽招未死者之迷魂，而屈子敷言“沉流”、“葬鱼腹”，文却“无一言及于水／，，则所招非其魂亦可知也。“魂兮归来，反故居些广…。像设君室，静闻安些：”；于是铺陈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冬厦夏室，岂屈子“故居”华奂如是耶，极言耳目之娱、口腹之奉，岂屈子平生爱好在此耶7至曰：“二八侍宿，射递代些，”几如“妓围”、“肉阵”，皇甫浞《出世篇》所写“天姝当御，百千为番”，屈子而然，。善淫)，之“涿J)，不为无因矣，余少日尚及见招魂旧俗，每以其人嗜习之物为引致之具，援后度前，不中不远。征之先载，如《南齐书·张融传》融“遗令人捉尘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李贺《绿章封事》：“扬雄秋室无俗声，顾携漠戟招书鬼”，以雄曾为执戟郎也；洪亮吉《卷施阁文》乙集卷---<<七招》摹状离魂闻所爱之事则徘徊欲即，闻所憎之事则飘脱而没，湛思绮藻，与古为新，尤资参验。《招魂产所夸宫室之美、声色之奢，非国君身分不办，特未必即属楚怀王。王逸辈固执魂属届原，于《乱》之言“吾”与“王”，不得不曲解曰：“代原为词”，“以言尝侍从君猎，今乃放逐，叹而自伤闵也)，，则几如原自招其魂，歧中又有歧也，夫发端“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乃患失魂者之词，即“君王”也：自夸“盛德，，而怨“上”帝之不鉴照，勿降之祥而反使“离殃”。“朕”在秦始皇前固属上下之通称，然上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脱非①!he Iliad，BK I，tr·A·Pope，“The World’s Classics”，3。

国君，一介臣民，安敢当天帝之“辅”乎，合之下文铺张诸节而益明。

“乃下招曰”至篇末俱为“君王”招魂者之词，《乱》之“吾”，即招者自称。“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乃追究失魂之由，与发端遥应，首尾衔接。患者只怨尤而不自知何以致殃，招者始洞察其根源也。“春”上溯其时，“梦”追勘其地，“与王后先”复俨然如亲与其事，使情景逼真。盖言王今春猎于云梦，为青兕所慑，遂丧其魂；《国策·楚策》一楚王“游于云梦，有狂兕样车依轮而至”，事颇相类，然彼“一发”而“殪”兕，此“亲发”而“惮”兕，强孱判然。接曰：“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谓惊魂之离恒干已自春徂夏，来路欲迷，促其速返故居。故以“魂兮归来”结焉。旧日不死于家者，其魂必出外招之，如高启《青邱诗集》卷一《征妇怨》：“纸幡剪得招魂去，只向当时送行处。”倘人患病，家人疑为受惊失魂者，则详询或臆测受惊之处，黄昏往而呼患者名曰：“毋惊毋飘，偕我返舍，”复代之答曰：“唯，吾归也I”倘共处甚远，不便遽往，则逵屋呼曰：“好自某地归矣，”拾土裹红纸中，归而纳病者枕下。余儿时在锡、苏、澄习见此俗，且尝身受招呼，二十许寓沪西尚闻邻入夜半为此。招生魂于其迷失之地，中西旧习略同；如十八世纪初一法文小说记国王出猎，夜宿野堡，醒而病狂(devenu fou)，医无能治，公卿乞诸巫，巫谓王之子女当至王丧魂处求觅之(que Ses enfans n’avaient qu，aller chercherl'esprit de leur p已fc all mSme endroit 0也il l'avait perdu)~。

噻招魂》追溯云梦之猎，亦正穷病之源，仿佛就地以招耳。谋篇有往复开合，异于一味排比，并可藉以想见古代风俗。《大招》无此间架，仅著招徕之辞，遂损剧情(dramatic interest)；然如“名声若日”、“德誉配天”，·“立九卿”而“尚三王”等语，更昭然为招君王之 6j2魂吴。

“巫阳对曰：‘掌梦”；《注》：“巫阳对天帝言，招魂者本掌梦之官所主职也。”按《周礼·春官》掌六候之梦，人所熟知。玩索巫阳对上帝之语，似当时信忌，以生魂别于死魂，招徕各有司存，不容越俎。《招魂》所招，自为生魂。夫生魂之说，肇端梦寐。《九章。惜诵》：“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抽思》：“惟郢路之遥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哀郢》：“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注。：“精神梦游，还故居也。”皆言生人之魂于睡梦中离体外游也。沈炯《望郢州城》诗云：“魂兮何处反，非死复非仙”，是生魂之的诂；杜甫《归梦》诗云：“梦魂归未得，不用《楚辞》招”，更等生魂于梦魂。治宗教神话之学者，谓初民区别固结于体之魂(die gebundene Seele)与游离于体之魂(die freieSeele)。固结之魂即身魂(KSrperseele)，心肾是也；游离之魂有二：气魂(Hauchseele)、吐息是也，影魂(SChattensee!e)，则梦幻是矣③。掌梦者可以招魂，当缘梦亦魂之属。顾“有人在下”，虽尚视息而未遽死，却已痴坐戆行，“魂魄离散”；不同寻常梦魂之出游，则非掌梦所能奏功，于是上帝“必”欲巫阳从事。盖死魂之招，如《礼·檀弓》、《丧大记》、《礼运》等所谓“复”者，由亡人亲属于气乍绝之时升屋而号，“先复”而“后行死事”。以魂之去未远，遂不须乞灵于巫术。苟死已经时，则魂之招致非巫术不能，即《招魂》之“工祝”；如①Antoine Hamilton：“Le B~lier”，0euvres completes，A·B~,lin，231·②W·Wundt，v61kcrpsycho!ogSc，IV OVlythus end Religion，ITeil)，3 Aufl·，78 ff·，125厅·，170“·Cf·E·Rohde，Psyche，tr·w·B·Hillis，“International Library of Psychology，Philosophy and Scien·rifle Method”，7—8(a second self active in dreaming)·633《汉书·外戚传》上载李夫人卒后，“方士”齐人少翁为“致其神”。是以招死魂者，巫所主也。“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谢”、殂谢之谓，即死耳。其意若日：倘今招生魂而迳用巫，他日招死后之魂恐将用巫而无效。方术神通勿可滥施轻用，不然临急失验；雅记野语皆尝道之，匪独招魂为然。如《左传》僖公四年晋献公卜骊姬为夫人节，《正义》引郑玄《礼》注、《诗》笺谓“I-筮数而渎鬼，不复告之以实甲，即李义山《杂纂》所嘲“妇神掷校”(“校”同“琰”，见程大昌《演繁露》卷三《卜教》)；《太平广记》卷七八《茅安道》、卷八五《李生》皆言神术以妄用而渐不神；袁枚《新齐谐》卷一七嫂娄真人错捉妖》以一言蔽之曰：“我法只可行一次，第二次便不灵。“不能复用”之“恐”，殆以比欤。

“豺狼从目，往来傀倪些”；五臣注：“从、竖也。”按《大招》亦云：“豕首从目。j＼，陆佃《埤雅》卷四：“俗云：‘熊照眼直，恶人横目”；“从目”即“眼直”也。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按具见《史记》卷论《高祖本纪》。

“蛾眉曼晾，目腾光些。靡颜腻理，遣视啭些。”按下又云：“焕光眇视，目曾波些。”《诗。硕人》只曰“美目盼兮”而己，此遂描状工细。“曼睬“腾光”者，言眸之明(flashing eyes)；“遣睇”、“眇视”者言睐之媚(1anguishing sidelong glances)。“曾波”即宋玉《神女赋》：“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正后世词章称目为“秋水”、“秋波”之托始。窃谓《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之“秋波那一转”可移释“目曾波j＼，，而第二折之“鹃伶脲老不寻常”复可移释“曼脲腾光”也。《大招》则体物更精：“樗目宜笑，娥眉曼只。”目之善睐，人所易知，目之“宜笑”，愈造微传神。王逸不解此，故其注曰：“工于娉眄，好口宜笑，蛾眉曼泽”，一若“笑”仅马“口”之所有事者，<<红 634@楼梦》第三回写宝玉“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写黛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孙原湘《天真阁外集》卷四《横波》绝句咏目也，有曰：“如愁主9喜还如怒，媚态三番一刹那”；皆可谓得屈、宋心印，王逸相形，几如无目(参观《全晋文》卷论陶潜《闲情赋》)。且人固有口浓笑而目无笑意者，逸竟不知耶，“大苦醎酸，辛甘行些”；《注》：“大苦、豉也”；《补注》：“逸说非也，盖苦味之甚者尔。。按下文云：“和酸若苦，陈吴羹些”，又《大招》云：“醢豚苦狗。”余居湘时，方识以苦瓜入馔，想古之楚庖早已尚苦尔。

“被文服绣，丽而不奇些”；《注》：“不奇、奇也，犹《诗》云：‘不显文王’，不显·显也。言美女被服绮绣，曳罗壳，其容靡丽，诚足奇怪也。”按以“不奇”为“奇”，即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二《语词误解以实义》之旨，别详《左传》卷论僖公二十二年。此处则误解不当。

“奇”，奇衰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所谓“服之不衷”。《文子·符言》：“圣人无屈奇之服、诡异之形”；《晏子春秋》内篇：e：问》上之一六：“衣冠无不中，故朝无奇辟之服”；<苟子·非相》：“美丽姚冶，奇衣妇饰”；正比“奇”字。“丽而不奇”，犹“威而不猛”，“谴而不虐”，“尽而不污”，“哀而不伤”，“好色而不淫”，“展而不信、爱而不仁、诈而不智、毅而不勇、衷而不直、周而不淑”(《国语。楚语》下)，“和调而不缘、溪盎而不苛。庄敬而不绞、和柔而不险、刻廉而不创”(<晏子春秋》内篇《问》下之二四)，“严而不残”(《汉书·隽不疑传》)，“行而不流、止而不滞”(成公绥《啸赋》)。句法一律，胥取词意易于通融混淆者，严加区别判辨，不使朱乱于紫①。王逸见单词而忽全句也。

①Cf·Rivarol，l~crits politiques et litt6raires。choisis par V·-H·Debidour，48(1es synonymes les plus piquants)；Coleridge·BiographiaLiteraria，cd·J·Shawcross，Il，255(desynonymizative analysis)· 635十八 大招

“丰肉微骨，调以娱只”。按当合观下文：“丰肉微骨，体便娟只”，又：“曾颊倚耳，曲眉规只”，别详《毛诗》卷论《泽陂》。《西京杂记》卷一称合德“弱骨丰肌，尤工笑语”，谢灵运《江妃赋》云：“小腰微骨”，皆此形模。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之“曲眉丰颊”，又即《大招》之“曾颊”、“曲眉”，如为唐画中士女及出土唐女俑写真也。

“青色直眉，美目嫡只／，；《注》：“复有美女，体色青白，颜眉平直”；《补注》：“青色’谓眉也。”按王误“青”为肌色，故洪正之。《东观漠记》卷六写明德马后姿容，有曰：“长七尺二寸，青白色”，似东漠时“青白”得联绵以指白，故王逸坦然言“体色青白”；《后汉书。皇后纪》上削去此三字，似晋、宋人已不解其言，唐、宋人读王注必更觉似“青面兽”、“蓝面鬼”之丑妇矣。韩愈《华山女》：“白咽红颊长眉青。，苏轼《芙蓉城》：“中有一人长眉青”，皆早撇去王注，迳得正解；秀才读诗，每胜学究，此一例也。“青色直眉)，之“青”，即谓黑色，则以“青”为“黑)9，早见《楚辞》，非创自趟高(参观《史记》卷论《秦始皇本纪》)。后世诗文小说常言“青鬓”、“满头青丝细发”，皆谓其黑；阮籍“作青、白眼”之“青”亦正谓黑，“睛”字从“目”从“青”，吴语称“眼黑。又称“眼鸟珠。，“乌，，即黑；《世说。容止》王羲之见杜义，叹曰：“眼如点漆”，苏轼《仇池笔记·论墨》曰：“耍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然如小儿耳睛乃佳。”墨舆漆均状眼之“乌”、“黑”，所谓“青”是矣。上文方言“曲眉”，而此忽言(J直眉”，若相咀唔；“直”殆同“值”，谓眉长几于相接，有若古希腊美人所尚通眉(the joinedeyebrows)欤①，梁、陈间姚最《续画品》推谢赫画人物“切似。：“丽服艳妆，直眉曲鬓。，似同斯义，谓双眉梢长欲值，非谓眉作直线形。

司马相如《子虚赋》：“长眉连蜷”，郭璞注：“言曲细”；六朝诗如鲍照《酰月》：“蛾眉蔽珠拢，玉钩隔疏窗”，王褒《咏月赠人》：“初魄似蛾眉，，，以反求覆，观其所托，便知眉样曲如钧而不直如弦矣。故唐人小说《游仙窟》曰：“乍出双眉，渐觉天边失月”，“眉间月出疑争夜”，亦言眉弯。庾信《镜赋》：“鬓齐故略，眉乎犹剃”，“平”谓整齐、净尽，非如王逸所谓“平直”也。

《文史通义·诗教》上：“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彩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未为中肯探本。枚乘命篇，实类<招魂》、《大招》，移招魂之法，施于疗疾，又改平铺而为层进耳。西土名作如密尔敦《乐园复得》(Paradise、 Regained)卷二、弗罗拜《诱惑安东尼》(La yentation de Saint Anto- ine)第二章，其祛魔拒诱之旨，与释典一揆(如《杂阿含经》卷三九《魔有三女》章、《佛本行集经。魔怖菩萨品》第三一、《方广大庄严经·降魔品》第二一)，而荡心移志之具，又与二吋耻、喀七》林同类。

采风借烛，聊复及之。·

① E·g·Theocritus，viii：“A maid with meeting eyebrows”，，heGreek Bucolic Poets，“Loeb”，1 19·

太平广记

一 太平广记

书仅冠以李防等《表》，无序例可按，殊难窥其命名与取舍之故。“太平”易了，“广记”则不识何谓。《引用书目》有《广异记。；顾况作《戴氏《广异记，序》(《全唐文》卷五二八)，历举汉、晋以还志怪搜神之著，“蔓延无穷”，直可移为本书序例。《广记》殆名本《广异记》而文从省乎，抑晚唐人撰《卓异记》，流俗以之属李翱者，亦列《引用书目》中；其自序(《全唐文》卷六三六)云：“广记则随所闻见，杂载其事，不以次第。然皆是警惕在心，或可讽叹；且神仙鬼怪，未得谛言。非有所用，俾好生不杀，为仁之一途，无害于教化。故贻谋自广，不俟繁书，以见其意。”则《广记》之称，或兼“载事”典“贻谋”之“广”乎，采撷用意，益复难解。如有《庄子》而无《列子》，于唐人文集挂漏尤多，《书目》只标《韩愈《欧阳詹哀辞序，》，又无柳宗元集；而卷五八《轩辕弥明》条引《仙传拾遗》，实即袭取韩愈《石鼎》联句《序》，卷三四一《李赤》条引《独异志》，实即点窜柳宗元《李赤传》。撰辑诸臣中有张泊，著《贾氏谈录》者；有徐弦及其婿吴淑，铉作<稽神录》，淑作《江淮异人录》，亦好奇志异之士。此等人编此书，洵投所好而得其宜。袁袭《枫窗小牍》卷上记“儒臣”辑《广记》时，徐铉“每欲采撷”其自著《稽神录》，“不敢白专／＼，，使宋白请于李防。

<引用书目》中《稽神录》赫然斯在，是于古人虽漫与率易，而铉自荐甚勇，淑亦举不避亲也。若夫编纂失察，以至一事重出，分类乖当，、 639标题卤莽而未顾事义，官书粗草，见惯寻常，固勿须苛责矣。朱熹《朱子语类》卷百二七：“太宗每日看《太平广记》数卷，若能推此心去讲学，那裹得来，不过写字作诗，君臣之间，以此度日而已”宋太宗日看《太平御览》三卷，《皇朝类苑》卷二备著其事，朱熹当出误忆；然即忆为《御览》而未误，恐亦仍讥太宗之以记诵为“帝学”耳。

明嘉靖时吾乡谈恺重刊《广记》，作序谓在宋已少流传，《四库总目》卷一四二同其说；均举郑樵《通志·校雠略》之误为证。所睹宋人著述，唯吴曾《能改斋漫绿》征引此书以为考订之赍，既多且确。卷帙繁重，即有翻印，行布亦必不便。故博览如洪适，《盘洲文集》卷四<还李举之《太平广记，》云：“稗官九百起虞初，过眼宁论所失巫。午睡黑甜君所赐，持还深愧一只无：”；具征手一编者尚勿克家有其籍一一((所失巫”出范宁《谷梁集解。序》。洪适弟迈、愈号淹贯，其《夷坚三志》辛白序谓“古今神奇之事”有“甚同”者，举所记孙斯文梦中换头事(亦见迈同时人郭彖《睽车志》卷五，“斯”作“思”)，因言“比读《太平御览》所编《幽明录》”载贾弼事相同，“《幽明录》今无传于世”，故备引之云云。实贝·J《广记》卷二七六《贾弼》，卷三六。

《贾弼之》均引《幽明录》，已重见叠出，而迈未剩又张元济《<夷坚志，再补》有《鼠怪》、《道人符诛蟒精》二事，云出喀稗史汇编》，实则二事与<广记》卷四四0《王周南》、四五八《选仙场》字句几全同。

《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记“妄人多榷广记》中旧事，改窜以投／，洪迈；此两事竟直录原文，苟《稗史汇编》非误系主名，则《广记》于迈亦如《南华》之为僻书也。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考“冬住”俗语，尝援据式广记》卷三四。《卢顼传>>；姜特立《梅山续稿》卷七《茧庵》。

卷一一《放翁示雷字诗》皆附陆氏来书，陆《寄题茧庵》七古后有自注两条发明诗中典故，其一即引《太平广记》，《创南诗稿》中削去， 6毒0·夫来历须注，又见其书尚堪为摭华炫博之资焉。罗烨《醉翁谈绿》甲集卷一《小说开辟》条谓说话人取材《广记》；然斯书千百事中敷说以成公案话本，耳熟而口脍炙者，未必及十一，因而遽测宋末《广记》广传，犹未许在。下迨有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一九记张锡作文，用事杜撰，人有质者，“辄曰：‘出<太平广记》。’盖其书世所罕也”；周婴《卮林》卷六引陈耀文《正杨》讥杨慎师张“故智”，“意谓《广记》繁多，人难遍阅，故每借以欺人”。嘉靖重刻以后，仍有风影之谈。南宋僧志磐《佛祖统纪》卷四三特记《广记》书成，以志“法运”亨通，赞其“录佛法者三十卷，……古今悟心得道之聚、神僧经论定慧之学、君臣信毁休咎之征，靡所不载”；虽海样言语，铺张彼教门面，犹非耳食无稽。明末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三七记人议论《太平广记》日：“上自神祇仙子，下及昆虫草木，无不受了淫亵污玷”；则夜航船中大胆乱道。《豆棚闲话》第一则《总评》：“《太平广记》云：‘妇人属金，男子属木，金克木，故男受制于女”：亦出向壁虚造。盖书即易得多有，而人之不知为知者故常不乏尔。

二 卷二

《彭祖》(出《神仙传》)：“故有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百裹，不如独卧。”按当依《太平御览》卷七二。作：“《经》有‘上士”云云。《能改斋漫录》卷五谓世传《神仙秘诀》亦日：“服药千朝，不如独寝一宵。”戴埴嘌鼠璞》卷上引“上士”诸句而论之曰：“故世论素女术出于彭钱者大相反；所谓‘丧四十九妻、五十四子’，特形容八百岁之寿且久耳”；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一五复专作《彭祖长年论》。

夫陶潜《神释》诗：“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言明且清，已如老吏断狱；左道邪说，假托加诬，无所不用其 64j极，实勿须础硿辩订师说真传。然戴氏割裂上下文，难免“芟角”之讥(晁说之《嵩山文集》卷一《儒言》：“不顾共本而特出一句，以济私而困众论者，谓之‘芟角”)。本篇明记彭祖引《经》中此四语后，辞而辟之曰：“古之至人恐下才之子不识事宜，流逊不还，故绝其源”；继而大放厥词，曰：“苟能节宣其宜适、抑扬其通塞者，不以减年，得其益也。凡此之类，譬犹水火，用之过当，反为害也。……男女相成，犹天地相生也。……天地得交接之道，故无终竟之限。”借口天地，实属古人套语，初非道家秘旨，方士售奸，攘以装铺席耳。破俗祛惑如王充，《论衡·自然篇》即云：“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又云：“儒家说夫妇之道，取法于天地；知夫妇法天地，不知推夫妇之道，以论天地之性。”《易·系辞》之“天地捆组”四句，《白虎通。嫁娶》篇引以明“人道”之须有“夫妇，，，而《广记》失收之五代无名氏《灯下闲谈》卷上《桃花障子》条左慈引以明“道家”之不“去大情欲”。至若“节宣宜适”，即《抱朴子》内篇《释滞》所谓<C得其节宣之和／，，又未始非《诗·关雎·序》之言“不淫其色J，，《正义》曰：O(淫，者过也，过于度量谓之为‘淫”；清初秽史一名《觉后禅》者，第一回有“当饭”与“当药”之喻，正其意。西方古医家言无不同(Venus omitted and intemperate Venus)~。未可以道家久假而遂谓为所私有。男女欢爱之效法天地，亦欧洲旧说，每形诸咏歌，如马利诺之“天爱地J＼，一节(Area la terra il cielo，c’!bel sembiante ecc·)②，洋洋百余句，而雪莱之《爱情哲学>>(Love’sPhilosophy)尤传诵之名什也。

三 卷三

《漠武帝》(出《漠武内传》)：“帝下席叩头曰：‘彻下土浊民，不6‘O(2识清真。”按卷四六《王太虚》(出《仙传拾遗》)亦有“稽首再拜言曰：‘下土贱臣，形浊气秽”等语。道书中此等谦称，以见诸《太平经》者为最可笑。如第四六篇：“大顽钝、日益暗昧之生再拜，今更有疑”；第五五篇：“日益愚、暗蒙不阖生谨再拜，请问一事)／；第一。二篇：“大暗愚、日有不解、冥冥之生稽首再拜，间一大疑”；第一五四篇：“真真愚暗、日益剧不晓、大不达之生谨再拜”。王世贞《觚不觚绿》、沉德符《野获编》卷一七皆讥卑谄之自称，如“渺渺小学生”、“何罪生”之类，不知其冥契神仙家法也。西方旧日亦有自谦套语(Selbstverkleinerungsformeln)，如曰：“小的我”(mea tenuitas，parvitas)i或“小虱我”(ego pulex minimus)~，不过“小子”，“蠛虱臣”之类，方此蔑如矣。

四 卷四

《月支使者>(出《仙传拾遣》)月支国献“猛兽jC，一头，“形如五六十日犬子”，汉武帝以付上林苑，(0C令虎食之，虎见兽，皆相聚屈迹如也”。按《博物志》(《指海》本)卷三记漠武帝时，大宛之北胡人献一物，大如狗，名曰“猛兽”，帝怪其细小，欲使虎狼食之，虎见此兽辄低头云云，即此事。古罗马人《博物志》载一事剧相类。亚历山大大帝征印度，道出亚尔巴尼亚，其王以巨大献；帝嗾熊照，野猪等临之，犬偃卧，夷然不屑一顾(contemptu immobili iacente eo)，帝恶①Burton，Anatomy of Mdancho~，Pt l，Sect·Il，Mem·Ⅱ，Subs·VI Eell I·269—70·② Marin0，L，'Adone·，V[I·235—248，Marlno e!Marinist|，Ric··ciardi·149—153·⑧ E·R·Curtius，Eoropa5sche Literatur lind late|nls(hes Mittel··alter,，2·Aufl，94；H·Kfipper：，W6rterbuch der deutschen UJmgangs,·sprache，I，3·Aufl·，517—8· 643其惰，杀之。王乃复进一头曰：“孓遣惟此，当令御狮象，不宜以小兽试之也”(ne in parvis experiri vellet sed in leone elephantove)。

帝如其言，狮象果皆挫伏①。后世诗文每用为典藻者②。

五 卷七

《王远》(出《神仙传》)。按篇中麻姑事一大节重见于卷六。《麻姑》(出《神仙传》)。

《白石先生》(出《神仙传》)：“彭祖问之曰：‘何不服升天之药，，答曰：‘天上复能乐比人间乎，但莫使老死耳，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按神仙家言之非“出世间法”，一问一答，不啻供状，李德裕·欧阳修辈崇论闳议无此简捷。《抱朴子》内篇《对俗》：“若且欲留在世间者，但服半剂而录其半。……不死之事已定，无复奄忽之虑，正复且游地上，或入名山。……彭祖言：‘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非一，但更劳苦’；故不足役役于登天，而止人间八百余年也。……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耳，本不汲汲于升虚、以飞腾为胜于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于速登天乎，”更畅乎言之，然道此意者乃彭祖而非白石先生；《抱朴子》与《神仙传》出于葛洪一手，违异如斯，岂彭祖明知故问，以言蛞白石欤，陶弘景《真诰。稽神枢》之四几如古来得道者之点仙簿，有日：“至于青精先生、彭铿、凤纲、商山四皓、淮南八公，并以服上药不至一剂，自欲出处语默，肥遁山林；以游仙为乐，以升虚为戚，非不能登天也，勿为之耳”，白注：“铿则彭祖名也”；即自<抱朴子》来。“天上复能乐比人间乎”与“正惜今日之所欲耳”两句探示学道求仙之衷曲，坦见肺肝；盖摆脱凡人之患苦，却恣适凡人之嗜欲，腰鲈而兼跨鹤，有竹不俗而复有肉不瘦者。皇甫浞有诗， 644题曰《出世篇》，所赋则曰：“上括天之门，直指帝所居，群仙来迎塞天衢。……旨饮食兮照庖厨，食之不妖饫不尽，使人不陋复不愚。

旦且狎玉皇，夜夜御天妹，当御者几人，百千为番宛宛舒”一一一“番”即“上番”、“下番”之“番”，轮值也；“出世”之饮食、男女全同人世，而享受之能与所，则迈“出世”人，“升虚”而不特未失“地上”之乐，抑且大过之。以皇甫之诗合诸葛、陶之论，抉发仙家心事，庶无剩义矣。与彭祖、白石问对相印可者，如《广记》卷七《马鸣生》(出《神仙传》)：“不乐升天，但服半剂为地仙，恒居人间”；卷八《张道陵》(出《神仙传》)：“合丹，丹成，服半剂，不愿即升天也”；卷一九《李林甫》(出《逸史》)：“二十年宰相，重权在己，安可以白日升天易之乎，”；卷六四《太阴夫人》(出《逸史》)：“问：‘卢杞欲水晶宫住，作地仙，及人间宰相，此度须决：，杞大呼曰：‘人间宰相：”；《北齐书·方伎传》：“又有张远游者，显祖令典诸卫士合九转金丹，及成，显祖置之玉匣云：‘我贪世间作乐，不肯即飞上天，待临死时服。”

韩愈《奉酬卢给事云夫四兄》：“天门九扇相当开，上界真人足官府，岂如散仙鞭答鸾凤相追陪，，一一倒句Itll-“鞭答鸾凤相追陪，岂如散仙亡逍遥乎，丫，又《记梦》：“我能屈曲自世问，安能从汝巢神山，”；陆游《乌夜啼》词：“细思上界多官府，且作地行仙”；辛弃疾<水调歌头·和德和上南涧韵》：“上界足官府，公是地行仙”；皆用此意。是以届原《逮游》，郭璞《游仙》并企慕冲举，而六朝以来常写神仙“思凡”，一若脱去人间，长生不老即成虚度岁月：如《广记》卷二。《杨通幽》(出《仙传拾遗》)上元女仙曰：“偶以宿缘世念，其愿颇重，圣上①Pliny，Nataral History，VIII·61，“Loeb”，III，104—6·①E·g·Basile，U Pentamerone，tr·B。Croce，I·iii，P·39：“Maquesti Be fecero conto che il Cane di Alessandro dei conigli·，’645降居于世，我滴居于人间”；卷六五《趟旭》(出《通幽记》)天上青童曰：“久居清禁，……时有世念，帝罚随所感配”；刘禹锡《巫山神女庙》：“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间来就楚襄王z”；谓必降人间方得遂男女大欲也。苏辙《乐城集》卷一三《正旦夜梦李士宁过我》：“先生惠然肯见客，旋买鶸豚旋烹炙：人间饮食未须嫌，归去蓬壶却无吃1”；并谓居仙山不能纵饮食大欲矣。李商隐《戊辰会静中出贻同志二十韵》：“三山诚迥视，九州扬一尘。我本玄元胄，禀华由上津；中迷鬼道乐，沉为下土民”；梁同书《颊罗庵遣集》卷二《元遣山<无题，诗有‘死恨天台老刘、阮，人间何恋却归来，’余为大地下一转语》：“到底人间胜天上，不然晨、肇不归来”；均言“思凡”。刘、阮本事即见《广记》卷六《天台二女》，元好问诗意早发于元鸲题刘·阮入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康有为《大同书》癸《去界至极乐》篇侈陈“大同之世”饮食男女以至溷厕疾病，莫不怡神娱体，乃曰：“安乐既极，唯思长生。……盖神仙者，大同之归宿也”：尘世已等欲界仙都，故神仙不必超凡出世，省去思凡谪降种种葛藤，用意与彭祖·北齐显祖辈实殊涂同归而已。古希腊神话多言天神求妃偶于人间，亦思凡之例。基督教宗虽无思凡之说，顾似天上颇苦清静，无事而亦无聊，和适而又沉闷(厂ennui du ciel)，，有若“无间歇之星期日”(Because it，S Sunday--all the time／And ReCcss—never comcS)③。但了、密尔敦二豪均信有天堂：一写天堂诸众见凡人来，如池鱼睹投物，以为得食，睑喁纷聚(come，11 peschierach’已tranquilla e pura／traggonsi i pesci a cib che vien di fori／per modo che lo stimin lor pastura)@；一写天堂诸众闻有携人间消息至者，奔赴问讯，星流云集(in multitudes，／7he Etherealpeople ran，to hear and know)~。桃源中人闻武陵渔夫来，无如 6彳6许急遽，则上界日月之难于消磨，天神之静极思动，闲极生忙，皆可文外得之。近世一小说有谵语云：“天堂愿同去，但今夜且缓”(Vous voulez aller au ciel，moi aussi·Mais nous ne voulonspas Y aller ce soir),9，尤似《隋书·儒林传》所记辛彦之事：“彦之又崇信佛道。……州人张元暴死，数日乃苏，云游天上，见新构一堂，制极崇丽，元问其故，人云：‘潞州刺史辛彦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彦之闻而不悦。”正“不愿即升天”、“不肯即飞上天”也。

《李阿》(出《神仙传》)。按《抱朴子》内篇《道意》，则阿亦名。李八百”，故李宽冒其称。卷六一《李真多》(出<集仙绿》)记李脱又号“李八百”，1111~晋书。周札传》所言道士李脱“自号李八百”，妖术鬼道，惑众作乱，为王敦杀者。北宋黄休复《茅亭客话》卷一《车辙迹》记当时有虎耳先生李洞宾，有道之士，“时呼为‘李八百”。正如上古善射者皆曰“羿”、美女子皆曰“西施”耳。

六 卷八

《刘安》(出《神仙传》)：“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按卷五一《宜君王老》(出《续仙传》)：“居舍草树，全家人物鸡犬一时飞去，……唯猫弃而未去”；卷四四O《鼠》(出《异苑》)唐防升天，“鸡犬皆去，唯鼠坠下，不死而肠出数寸。”《水经注》卷二七《沔水》记唐公房得仙，“白日升天，鶸鸣天上，犬吠云中，唯以鼠恶留之”；① Max Milner，Le Diable darts la Litt~rature fran~aise，I，386，389(Vigny)·① Emily Dickinson：“I Never Felt at Home Below”。

⑤Paradiso，V，100--102·

④ Paradise Lost，X，26—7·

⑤ A。Maurois，Les Silences du Colonel Bramble，ch·7·647然漠阙名《仙人唐公房碑》(《全后汉文》卷一。六)仅云“屋宅六畜俨然与之俱去”，未及鼠事，上文且记君房以鼠啮被具，“召鼠诛之”。元好问《游天坛杂诗》之五：“同向燕家舐丹鼎，不随鸡犬上青云”，自注：“仙猫洞。土人传燕家鹦犬升天，猫独不去。”则鼠以。恶”被摈，故“坠下”，猫虽仙而不肯去，非遭“弃”。《论衡·道虚》、《风俗通·正失》皆早斥刘安仙去之为妄说：葛洪撰<抱朴子》内篇，哎祛惑》有取于《论衡》此篇之斥项曼都，《道意》有取于《风俗通·怪神》之辟鲍君·李君等，而其《神仙传》仍以刘安为升天，殆《武成》之只取二三策欤t唐公房“屋宅俱去”，后世贪痴之夫遂有如《野获编》卷一七所记：“起大宅埒王公，云：‘拔宅上升时，勿令资财有所遣。”鼠“恶”不许上天，其理固然，猫之独留，荒唐言中亦蕴博物识性之学。俗谚：“猫认屋，狗认人”，正道此况。观察畜兽者尝谓猫恋地胜于恋人(The cat，though she possesses but a meagreattachment to persons，has a very strong affection for places)，狗则不僻。；一文家嘲主翁好客，戚友贲来，譬如猫之习其屋非好其人(wh0，like cats，frequents the place and not the man)@。

猫居洞而不入云，盖以诞语示实情耳。又按王充痛诋神仙，而作<神仙传》之葛洪于《抱朴子》外篇《喻蔽》极口叹为“冠伦大才”。《抱朴子》内·外篇宗旨每如水火，此其一例焉。

《刘安》：“八公与安所踏山上石，皆陷成迹，至今人马迹犹存。……帝大懊恨，乃叹曰：‘使朕得为淮南王者，视天下如脱屣耳l”按飞升而身重如许，轻举之谓何矣，未上、将“传与麻姑借大鹏”，既上、将“黄云踏破紫云崩)／，刘叉《自古无长生净诗云：“何曾见天上，著得刘安宅，”夫安身且难著，何况其宅，<<水经注》卷三二<肥水》：“余登其上，人马之迹无闻矣)＼，；可补前一事。《史记。封禅 648书》：“于是天子曰：‘嗟乎q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躧耳l”；后一事移此以称淮南王耳。

《刘安》：“仙伯主者奏安不敬，谪守都厕三年。”按前论卷七彭祖、白石先生辈所谓“天上多尊神，新仙奉事更劳苦”，斯其显例。宋祁《景文集》卷二《诋仙赋》谓淮南王升仙事出于葛洪捏造，有云：“王负骄以弗虔兮，又见谪于列真，虽长年之弥亿兮，屏帑偃而愈愆”，自注即引此数语。祁兄郊《元宪集》卷一四《默记淮南王事》：“室饵初尝谒帝晨，宫中鸡犬亦登真。可怜南面称孤贵，才作仙家守厕人l”；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四一《杂兴》之一：“升天虽可喜，削地已堪哀。早知守厕去，何须拔宅来l”，亦借以寄意。明袁祈年《楚狂之歌·梦上天拟李长吉》之二：“偶便玉阶上，淮南送厕筹)＼，，至取为恶谵。《史记。天官书》：“其南有四星，曰天厕，下一星，曰天矢”，拟象之词耳；不谓天阙竟有“都厕”，是神仙未免便溺也。

《广记》卷三八三《古元之》(出《玄怪录》)言和神国“不置涸所”；黄生《义府》卷下：“宋人《海陵三仙传》：‘独处一室，卧起方丈间，食酒肉如平时，而无更衣之处，，盖言得道者虽饮食而无漏也。”德僵乎飘逸清虚之体，应无秽浊，葛洪著书，犹有败笔焉。释典如《长阿含经》之六《转轮圣王修行经》谓太古之人安隐快乐，惟有“九病”：“一寒，二热，三饥，四渴，五大便，六小便，七欲，八饕餮，九老”；鸠摩罗什译《弥勒下生成佛经》：“唯有三病：一者便利，二者饮食，三者衰老”，而失名译《弥勒来时经》作：“一者意欲所得，二者饥渴，三者年老”，窃疑“意欲有所得／，即指“便利”，原文当类欧语之婉言内逼曰① Georgina S·Gares，Zhe Modern Cat，80·②Emerson。Journals，in Works，“Centenary Ed·，”V·270· 649“需要”①，译者未得解而直翻耳。成佛则“三脖都祛，故如《佛祖统纪》卷一。《荆溪旁出世家》记行满禅师“于四十年问未尝便溺，或谓‘大士现身，，受食而实不食故也”。西方传说天帝不可思议之神功妙用，无便利即是一端。古希腊有王(Antigonous)闻人贡谀称为天神，答曰：“浣涤吾厕腧之内侍却不知此l”(The slave whoattends my chamber-pot is not conscious of that)，一作：“妄言哉，吾之虎子可证”(Mon lasanophore le nie)~。中世纪神甫斤斤辩究天堂中有无矢溺(Aquinas could gravely debate，whetherthere are excrements in Paradise)~。马丁·路德则断言“上帝无矢无溺j：)(Gott kacket und bisset nicht)@。伏尔泰谓上帝无肠胃，不饮食，凡人自负于上帝具体而微，乃蹲踞溷上，了不知羞(T05l'image de Dieu sur ta chaise perc6e!)⑤。由是观之，《神仙传》言天上有“都厕”，直是失IZl；葛洪非犷野无文者，乃疏忽未之思尔。

《张道陵》(出《神仙传》)记道陵试趟升，七度皆过，始授以丹经。按卷二《魏伯阳》。卷七《李八百》。卷二二《壶公》。卷五七《太真夫人》均有仙人试弟子事；《真诰》卷五《甄命授》言“仙道十二试皆过而授此经”，尤详。盖道士之常谈也。仙师重道尊经，不轻许滥传，遂设阱垂饵，极考校之苛峻。西方中世纪基督教苦行长老于从学者试其愿力坚固，颇有肖者⑥。用意皆欲得其人也。释典试诱，情事颇异：主试常为魔鬼，旨在使修净业者破戒，则用意欲败其人矣，又与西说魔鬼惑僧侣相似。如《佛本行集经·魔怖菩萨品》第三一是，仿佛《旧约全书·约伯记》撒但之料理约伯、《新约全书。

马太福音》第四章魔鬼之诱引耶稣。盖仙望受试者之或能过，而魔幸受试者之或不能过，貌同心异；王畿《龙溪全集》卷九《与陆平泉》：“魔有二：有正道试法之魔，有阴邪害法之魔”，可相发明。若 650《太子须大孥经》之类，则主试非魔而为“天帝释”，略近神仙家言：然饱历楚毒，复安富尊荣，又似约伯结局，非同仙师之试弟子，即能过尚有事在。韦应物《学仙》二诗均赋“灵真下试”，而曰：“存道忘身一试过，名奏玉皇乃升天”，言之太躐等矣。张籍《学仙》于先生。传方”、弟子“得诀”后，继以清斋、炼气、烧丹、服食诸节，较为得之。

七 卷一。

<刘根》(出《神仙传》)：“妻登时死，良久乃苏。JC，按卷五七《太真夫人》(出《神仙传》)：“登时而愈”；卷七二《张山人》(出《原化记》)：“登时却回”：卷一七O《姚元崇》(出《明皇杂绿》)：“既获其文，登时便写进”；卷二三。《王度》(出《古镜记》)：“度登时为匣镜。”敦煌变文《难陀出家缘起》亦有：“难陀登时便走，夜叉从后赶来。”“登时”具“当时”之用，不止如今人所言“顿时J，已也。黄生《义府》卷下尝引《冥通记》等说“登”之义，翟濒喀通俗编》卷三别举①E·g·Quintilian，Institutio oratoria，VIIl·vi·59：“At requi·sita naturae”，“Loeb”，IIl，334·②Plutarch，Moralia，“Sayings of Kings and Commanders。，§182and“Isis and Osiris”，§360，“Loeb”，Ill，71 and V，59；Rabelais。

Gargantua et Pantagruel，Liv·IV，Ch·60，Oeuv·comp·，朗·J·Plattard。

IV，219，320·Cf·Montaigne，Essais，I·xiii and IIl·xiii，“la Pt6iade"·260，1045·③ Disraeli， Curiosities of Literature，“Chandos Classics。，l，64—5·④ Quoted in F·Mauthner，Kritik der Spraehe，3·Aufl。，l，60·⑤Voltaire，Dictionnaire philosophique，art·“D6jection”，0euv。

comp·，ed·L·Moland，XVIII。326·⑥ Gibbon，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ch·37，"Thew。rld’S Classics”，IV，77—8(trials of patience and endurance)· 651《魏志》等例。实则《六经》注、疏已有之，如《诗·周颂。小毖》：“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郑《笺》：“如鹪鸟之小，不登诛之，后反叛而作乱，犹鹪之翻飞为大鸟也”，孔《正义》：“恨不登时诛之。……今悔不登时诛之。)／自汉至清，沿用不辍。如《三国志。吴书·孙讨逆传》裴注引《吴录》：“贡登时出其母”，《钟离牧传》裴注引《会稽典录》：“牧遣使慰譬，登皆首服”；《梁书。王僧辩传》：“登即赦为内城都督”；《艺文类聚》卷八引沈约《修竹弹甘蕉文》：“登摄邑蕉左近”；释道宣《高僧传》二集卷三《慧赜传净：“登即有诏”；洪迈《夷坚志甲》卷九《张琦使臣梦》：“果有趟君者……卒于舟中，琦登时亦死”，又《夷坚志庚·序》：“每闻客语，登辄记录”；元好问《中州集》卷九王利宾小传：“惜登时不誊写，今忘之矣。／，《红楼梦》例作“登时”，如第三。回：“宝钗听说，登时红了脸”，又同回：“登时众、／头听见王夫人醒了”；《儒林外史》亦然，如第六回严监生“登时就没了气”，又严贡生“登时好了”。“红了脸”一例中可作“顿时”，犹《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五七回：“听了之时，顿时三尸乱爆、七窍生烟”，谓立刻也：“众丫头”一例中不可作“顿时”，而只可作“当时”，犹《水游分第四。回：“当时晁盖并众人听了，请问军师”，谓此际也。正如《诗·正义》之“登时”可作“当时”，当此鸟尚小之时，若作“顿时”，便不词矣。“顿时”示两事接贯，此触彼发，波及浪追；若夫叠出并行，适逢其会，则非所能达，不及“登时”、“当时／，之两施咸可。又按“时”、“世”，“代”三文同义，而加一“当”字，则“当世”，“当代”乃言现前而“当时”则言过去，大相迳庭矣。参观《左传》卷论隐公元年。

八 卷一二

《壶公》(出《神仙传》)：“长房下座顿首曰：‘肉人无知’。”按卷6·52一五《阮基》(出《神仙感遇传》)：“凡夫肉人，不识大道。“肉人”之称，频见《真诰》，如卷一：“且以灵笔真手，初不敢下交于肉人”，卷八：“学而不思，浚井不渫，盖肉人之小疵耳”，卷一一：“肉人喁喁，为欲知之。”其名似始见《文子·微明》篇中黄子论“天地之间有二十五人”，其“下五”为“众人、奴人、愚人、肉人、小人J1，。道士以之指未经脱胎换骨之凡体，非《文子》本意；盖倘言重浊之躯，则“二十五人”舍“上五”外，莫非“肉人”也。《广记》卷七《王远>(出《神仙传》)：“谓蔡经曰：‘汝气少肉多，不得上去，当为尸解，如从狗窦中过耳：”道士所谓“肉人”，观此可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人大梵天王宫》第三玄奘上水晶座不得，罗汉曰：()C凡俗肉身，上之不得”，足以参证。李贺《马诗》之二三云：“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曹邺《题濮庙》：“人间直有仙桃种，海上应无肉马踪”；曹唐《游仙诗》：“人间肉马无轻步，踏破先生一卷书。“肉马)<)之“肉”正“肉人”之“肉”，非徒谓肥膘，有若杜甫《李鄂县丈人胡马行》之“不比俗马空多肉”或《丹青引》之“斡惟画肉不画骨”。骨瘦如柴，影削如山，无妨俗马之为“肉马”、凡人之为“肉人”也。《广记》卷二五一《郑光业》(出《摭言》)：“当时不识贵人，凡夫肉眼；今日俄为后进，穷相骨头”；《旧唐书·哥舒翰传》：“肉眼不识陛下，遂至于此，”；卢同《赠金鹅山人沈师鲁》：“肉眼不识天下书，小儒安敢窥奥秘，“肉眼”之“肉”亦即“肉人”、“肉马”之“肉”，皆凡俗之意。诗家如厉鹑《樊榭山房集》卷三《束扶送水仙花五本》：“肉人不合寻常见，灯影娟娟雨半帘”；沉德潜《归愚诗钞》卷七《为张鸿勋题元人唐伯庸《百骏图，》云：“不须更责鸥波法，世上纷纷画肉人”；摭取道家词藻，以指庸俗之夫，未为乖违也。

九卷一三

《苏仙公》(出《神仙传》)：“即见桥亘岭傍，直至郡城：行次，有一官吏辄回顾，遂失桥所，堕落江滨，乃见一赤龙，于脚下宛转而去。”按卷二五《元、柳二公》(出《续仙传》)：“来从一叶舟中来，去向百花桥上去。，。…”俄有桥长数百步，……见千龙万蛇遽相交逵，为桥之柱。／，《离骚》：“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文选·恨赋》李善注引《竹书纪年》：“束至于九江，叱鼌罢以为梁”；《魏书·高句骊传》记朱蒙“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于是鱼鳌并浮，为之成桥”，《梁书·诸夷传》作：“淹滞水，以弓击水，鱼憋皆浮为桥。”造境既同，因势生情，遂复肖似，未必有意踵事相师。《西游记》第四九回唐僧师徒过通天河，大白鼌为“船儿”而不为“桥”，“梁”，则与古为新矣。

《成仙公》(出《神仙传》)解鸟兽语，“尝与众共坐，闻群雀9岛，知而笑之。来间其故，答曰：‘市束车翻，覆米，群雀相呼往食。”按卷四六二《杨宣》(出《益都耆旧传》)记宣行县，闻雀鸣桑上事全同。

皇侃《论语义疏·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句注：“别有一书，名为《论释》云：‘……驻冶长在狱六十日，卒日有雀子缘狱栅上相呼：‘啧啧喀喀，。冶长含笑，吏启主：‘冶长笑雀语，似是解鸟语。’主教间冶长：‘雀何所语而笑之，，冶长曰：‘雀9岛：啧啧唯唯，白莲水边有车翻，覆黍粟，牡牛折角，收敛不尽，相呼往啄。’……后又解猪及燕语屡酿，于是得放。”即此等事之缘饰增华。《敦煌掇琐》之四《燕子赋》燕与雀争，自夸门阀，有云：“是君不信语，请问读书人。……请读《论语》验，问取公冶长，当时在缧总，缘燕免无常。”所谓《论语》，必指皇侃《义疏》；一若冶长“得放”缘于终解“燕语”，此鸟引 654·书，亦善于“芟角”也。

嫁郭璞》(出《神仙传》)：“璞得兵解之道，今为水仙伯。”按《四库总目》卷一四六《神仙传》提要云：“至谓许由、巢父服箕山石流黄丹，‘今在中岳中山’，若二人晋时尚存，洪目睹而记之者，尤为虚诞，”郭璞斯节，若是班乎。《史通·因习》：“《史记·陈涉世家》称‘其子孙至今血食’，《汉书》具载迁文；按迁之言‘今’，实孝武之世，固之言‘今，，当孝明之世。……《漠》云：‘严君平既卒，蜀人至今称之，，皇甫谧全录斯语，载于《高士傅》。”《总目》之纠“今”字，殆亦准此。虽然，世事与仙迹迥异，一易改而一不迁：人古而不物故，则长生亦即常“今”，未为不可。颇言之愈确印以求闻者遽信，而闻者愈觉荒唐不可信；政如《刘安》传言人马升天时陷石之迹存留“至今”，若可供目验而坚信心，浑不省沉重至于陷石，岂办腾空上升碧落哉，不入地下及黄泉者几希，·一。卷一六／ <杜子春》(出《续玄怪录》)。按卷四四《萧洞玄》(出《河东记》)·卷三五六《韦自束》(出《传奇》)两则相类，皆前承《大唐西域记》卷七记婆罗疽斯国救命池节，后启《绿野仙踪》第七三回《守仙炉六友烧丹药》。《酉阳杂俎》续集卷四载顾玄绩事亦同，段成式即引<西域记》比勘。<华严经疏钞悬谈》卷二。论“梦中所见广大，未移枕上，历时久远，未经斯须”，《宗镜绿》卷六八论“三世十世等皆从能变心生”，均举《西域记》此节为例。扑杀儿子，以试道念坚否，则葛洪书早有，如《广记》卷一二《蓟子训》(出《神仙传》)：“见比屋抱婴儿，训求抱，失手堕地，儿即死。”西方中世纪苦行僧侣试其徒，亦或命之抛所生呱呱赤子于深沼d~(to cast their infant into a * 655deep pond)。。

一一 卷一八

《柳归舜》(出《续玄怪录》)：“凤花台曰：‘……殊不知近日谁为宗匠y，归舜曰：‘薛道衡、江总也。’因诵数篇示之。凤花台曰：‘近代非不靡丽，殊少骨气。”按薛道衡每遭唐人小说中鬼神嗤薄，如卷三四二<独孤穆》(无出处)县主曰：“当时薛道衡名高海内，妾见其文，心颇鄙之。j()齐谐志怪，减否作者，掎摭利病，时复谈言微中。夫文评诗品，本无定体。陆机《文赋》、杜甫《戏为六绝句》、郑燮《板桥词钞·贺新郎。述诗》、张埙《竹叶庵文集》卷三----<<离别鸡。钞t白氏文集，》、潘德舆《养一斋词》卷一《水调歌头·读太白集·读子美集》二首，或以赋，或以诗，或以词，皆有月旦藻鉴之用，小说亦未尝不可④。即如《阅微草堂笔记》卷二魅与赵执信论王士正诗一节，词令谐妙，《谈龙录》中无堪俦匹。只求之诗话、文话之属，隘矣r兹就《广记》，更举三例。卷三一一《萧旷》(出《传记》)神女问曰：“陈思王《洛神赋》如何”，旷曰：“真体物浏亮，为梁昭明之精选尔l”女微笑曰：“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得无疏矣：”名句而被目为“疏”，殊耐思索。《文选》李善注此二句，引边让《章华台赋》：“体迅轻鸿，荣曜春华”，实当引：“纵轻体以迅赴，若孤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边赋形容“妙舞”语也。虽宋玉《神女赋》有“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曹植此赋下文亦有“体迅飞凫，……凌波微步”，而傅毅《舞赋》之“超逾鸟集”、“体若游龙”已指舞态，边让因承不改。神女殆以为描写雅步之姿，而无异妙舞之状，斯乃“疏”耳。卷三四九《韦、鲍生妓》(出<<纂异记》)长须云：“窥能者制作，见属对颇切，而赋有‘蜂腰’、‘鹤膝’之病，诗有 6j6‘重头’、‘重尾’之犯。足下‘洞庭’、‘木叶’之对为纰缪，小子赋云‘稍远’，‘忽起’之声，俱遭黜退矣z”即指如《文镜秘府论。西》卷所皋。文二十八种脖之类；戒律苛碎，以之衡文，传作如《月赋》，《恨赋》亦举体疮病也。卷三七一《姚康成》(出《灵怪集》)铁铣、破笛、秃帚三物成精，论诗曰：“近日诗家所作，皆务一时巧丽，其于托情喻己、体物赋怀，皆失之矣l”大似张戒《岁寒堂诗话》主张。试观元结<<箧中集，序》：“近世作者更相沿袭，拘限声病，喜尚形似”云云；殷墦《《河岳英灵集，序》：“至如曹、刘，诗多直致，语少切对，或五字并侧，或十字并平，而逸价终存。然挈瓶肤受之流，责古人不辨宫商。词句质素。……理虽不足，言常有余，都无比兴，但贵轻艳”云云；李德裕《文章论》：“古人词高者，盖以言妙而工，适情不取于音韵，意尽而止，成篇不拘于只耦／，云云；舆二节都相印可。岂得子不语怪而因鬼废言哉，复如《广记》卷四四八《何让之》(出《干腰子》)载狐应“天狐超异科”策八道，文词诡涩，其一尤酷类樊宗师，大似椰揄韩愈门下艰棘轧茁之体也。

一二 卷一九

《李林甫》(出《逸史》)。按卷七六《安禄山术士》(出《逸史》)则，典此则“安禄山尝养道术士”一节重出。

一三 卷二一

《尹君》(出《宣室志》)：“密以堇斟致汤中，命尹君饮之，尹君既① Gibbon，loc。cit·，78。

②Cf·P。Moreau，La Critique litt6raire ell France，37(1a cri-tique romanc~e)·、 657饮，惊而起曰：‘吾其死乎：’俄吐出一物甚坚。……自是尹君貌衰齿堕。”按卷二三《吕生》(出《逸史》)吸猪脂酒、卷三0喀张果》(出《明皇杂绿》等)进堇斟(原误作“谨斟，”事皆相似。

一四 卷二三

《张李二公》(出《广异记》)。按与卷一七《卢李二生》(出《逸史》)情事全同，特易持拄杖向波斯店取钱为持席帽向王老药铺取钱耳，则又同卷一六《张老》(出《续玄怪绿》)之持席帽向卖药王老家取钱矣。‘一五 卷三。

《张果》(出《明皇杂录》、《宣室志》、<续神仙传》)：“时玄宗欲令尚主，果未之知也，忽笑谓二人曰：‘娶妇得公主，甚可畏也”按《宋书·后妃列传》宋太宗疾诸主严妒，使人为江敩让尚世祖女表、《魏书·太武五王传》元孝友上表(“将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后族，故无妾剩习以为常。……持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野获编》卷五喋驸马受制》又《补遣》卷一《主婿受辱》、《五杂俎》卷一五<国朝驸马》等合观，足知“娶妇得公主，，之“可畏”矣。《朝野愈载》记唐宜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阔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江敩让表中写诸主悍妒事，尚无酷暴如此者。《幽闲鼓吹》亦记唐宣宗闻驸马郑颛得危疾而万寿公主在慈恩寺看戏场，怒且叹曰：“我怪士大夫不欲与我为亲，良有以也I／，一六 卷三三 <马自然》(出《续仙传》)求菜不得，画白鹭及狷子践坏菜畦。按 6J2卷九。《杯渡》(出《高僧传》)乞鱼不得，掷两石子化水牛突破鱼网，行事略同。虽云神通狡猞，而起嗔心恶作剧，殊乖戍仙作佛之体。

一七 卷三七

(卖药翁》(出《续仙传》)：“多于城市笑骂人曰：‘有钱不买药吃，尽作土馒头去：”按王梵志诗“城外土馒头”云云，为黄庭坚称引，人所熟知；卖药翁语惟见沈钦韩《范石湖诗集注》卷下《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诗注中引之，然于范句未为得当，范上下旬自以梵志诗对梵志诗耳(参观《宋诗选注》论范成大)。司空图《诗品。自然》所谓“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固诗人运典用古语之祈向也。

一八 卷三八

《李泌》(出《邺侯外传》)。按此以李泌属《神仙》门，而卷--'／k九《妖妄》门《李泌》(出《国史补》)又讥其祷张虚诞。“神仙”、“妖妄”，寅为一事，乃誉毁天渊，足为《尹文子·大道》篇所谓“名”同而“分”异之例；事物之性质(quality)无殊，而论事观物者之情感(thefeeling towards the quality)各别①。本篇尚有一例。下文称泌“每导引，骨节皆珊然有声，时谓之‘缫子骨”，即卷一。一《商居士》(出《宣室志》)所言：。每运支体，珑然若戛玉之音，……果锁骨也。”而卷三IN--'~鬼》门《周济川》(出《广异记》)写“白骨小儿jC，于庭中“趋走，叉手摆臂；格格者，骨节相磨之声也”。《法苑珠林》卷九《鬼神部。述意》言“饿鬼……肢节一时火起，动转五百车声。，即白骨小儿所作声而加大耳。等是。骨节相磨之声”，而趣判仙鬼，情异①w。M·Urban，Language and Reality，163·659好恶，揣称遂尔不齐。<老学庵笔记》卷四：“慎东美(伯筠)工书，王逢原赠之诗，极称其笔法，有曰：‘铁索急缠蛟龙僵’，盖言其老劲也。束坡见其题壁，亦曰：‘此有何好，但似篾束枯骨耳：，伯筠闻之，笑曰：‘此意逢原已道了l”足资比勘。爱之赞为铁索缠龙，憎之讥为竹篾束骨，此观者情感之异也。然二者均言其书之瘦硬，而非一谓“金错刀”，一谓“墨猪”，则于物之形质固所见相同。故曰：“此意已道”，盖誉与毁所道之笔法一尔。许颉《彦周诗话》称释觉范诗“类钜公语，不似衲子”；而《朱子语类》卷一四。斥觉范“却是士人诗、官员诗”，不及参寥之有“山林道人真面目”。言其诗之为“肝脏馒头”。无“蔬笋气”，初无二致，或扬之，或抑之，此物此事也。又如程俱《北山小集》卷一五《贺方回诗集序》：“方回仪观甚伟，如羽人剑客”，又《贺方回墓志铭》(《小集》未收，见宜秋馆本贺铸《庆湖遣老集。拾遣》)：“方回哆口竦眉，面目铁色”；而《老学庵笔记》卷八言：“方回状貌奇丑，色青黑而有英气，俗谓之‘贺鬼头，。”夫“羽人剑客”之与“鬼头”、“仪观甚伟”之与“状貌奇丑”，有加膝坠渊之殊，而言贺氏非子都之姣、徐公之丽；则归乎一揆。狄尔泰(Dilthey)亦玄亦史，世推大师。美国一哲入与之晤言，家书中笑其容貌琐陋、衣服垢敝，多闻而健谈，“滔滔汩汩，横流肆溢，事物之可知舆夫不可知者，盖无所不知。此伧直是大学教授而已”(The Prof。wasoverflowing with information with regard to everything knowableand unknowable·This CHSS seemed to be nothing if not a pro·fessor)‘刀；而一奥国诗家则称晋接之如秋清气爽，醒发心神，其议论贯串古今，洵是德国教授，此头街固足以重斯人，而亦藉斯人增重耳(Wunderbar die Luft um diesem alten Mann·Herbstluft·So kn／ipfte er Zeit an Zeit·Ein deutschen Professor，wie Doktor 660Faust·Der Name ehrt ihn，er ehrt den Namen)②。彼贬此褒，然皆指其人之有大学教授风习，正无不同。仁智之异见与酸碱之殊好，不可混为一谈，又齐物论者所应知也。

一九 卷三九

《韦老师》(出《惊听录》)：“其犬长数丈，成一大龙。”按同卷《慈心仙人》(出《广异记》)：“汝谓此为狗乎，非也，是龙耳”；卷四七《韦善糠(出《仙传拾遣》)：“常携一犬，号之曰‘乌龙，。……犬化为龙，长数十丈”；卷五九《酒母》(出《女仙传》)：“持二茅狗，……俱令骑之，乃龙也”；卷八三《贾耽》(出<<会昌解颐》)：((忽见一黄犬来池中，……状如沐浴，……其水即香，……即饮黄龙浴水”；卷三九五《甘露寺》(出《稽神录》)褐衣人牵一黄狗，实“霹雳取龙”；卷四二三《卢君畅》(出《宣室志,)---白犬“腰甚长”，人湫成白龙。古之常谈，“画虎类狗”、“天马龙种”、“白龙鱼服”，又有所谓“猪龙”。然观《博物志》卷七、《搜神记》卷一四、《水经注》卷八《济水》引《徐州地理志》、《艺文类聚》卷九四引《述征记》等载徐偃王狗名“后仓”或“鹄仓”者实为黄龙，则黄龙狗服，亦早有其说，而画龙正不妨复类狗。

《晋书·郭璞传》为庾冰筮曰：“有白龙者，凶征至矣l”后果有一“白狗子”，其身“至长而弱”；是又白龙狗服矣。晋人海以龙名狗，犹令人之每以虎名狗也，如《搜神记》卷二。李信纯狗字曰“黑龙”，《广记》卷四三七《张然》(出《搜神记》，按当作《续搜神记》)养狗名“乌龙”。唐人艳体诗中，以“乌龙”为狗之雅号：如元鸲梦游春》：“乌龙①William James，Letters，ed·Heny James，I，l09—1 10·①Hugo NOn Hofmannsthal，Gesammelte Werke，S·Fischer，III，155—8· 661不作声，碧玉曾相慕”：白居易《和《梦游春，》：“鸟龙卧不惊，青鸟飞相逐”，o李商隐《重有戏赠任秀才》：“遥知小阁还斜照，羡杀乌龙卧锦茵”，；韩雇《夏日》：“相风不动乌龙卧，时有娇莺自唤名”，又《妒媒》：“洞房深闭不曾开，横卧乌龙作妒媒。”宋世已入俗耱；王桩野客丛书》卷二四：“今谚有‘唤狗作乌龙，语”，《说郛》卷四四章渊《稿简赘笔》：“俚语云：‘拜狗作乌龙”。明小说《平妖传》第三九回述“乌龙斩将法”，焚符念咒，以刀斫断“纯黑雄犬”之颈，则敞家之将头亦落地；命犬曰“龙”，尚是晋人风流。任渊《后山诗注》卷二《寄豫章公》：“密云不雨卧鸟龙”，陈师道白注：“许官茶未寄”；任注只谓借用《易》“密云不两”以指“密云龙”茶团，而未言“卧乌龙”之借用唐诗。“卧，，则身不动，与“不雨”均双关茶之不来，而龙司行雨，龙卧则“不雨”，又相贯注，修词工密，正未可以数典故究来历了却也。

又按刘埙《隐居通议》卷一六载刘辰翁《药王赞》：“左畔龙树王望龙，右畔孙真人骑虎，惟有药王屹立于其中，不龙不虎，独舆犬为伍，不知何故，”(嗜豫章丛书》本《须溪集》未收)；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三《药王庙》：“韦慈藏左将一丸，右蹲黑犬，人称‘药王，也”；实则药王目口韦老师，黑犬即乌龙，《翻译名义集·菩萨别名篇第六》中《阿迦云》条引《本草序》言之甚明。贯休《寄四明闾丘道士>之二：“常将药犬行”，正用乌龙故事。

《麻阳村人》(出《广异记》)青衣童子曰：“我王辅嗣也。受《易》以来，向五百岁，而未能通精义，故被罚守门。”按卷一八《文广通》(出《神仙感遇传》)略同，但非未通《易经》，而为“问《老子》滞义”；两则皆云王弼受役于河上公。五代无名氏《镫下闲谈》，《广记》所遣，卷下《猎猪遇仙》叙述最详，则王弼因误释《道德经》，被谴于天宫门外执帚，所服事者，“玄元皇帝)／、“老君)，也。盖非门下弟子而 662是宫中执事。夫“羽衣星冠”虽视“青衣”为显赫，顾门徒之与府吏，身分高卑，正未易言。卷三一七《王弼》(无出处)又记弼注《易》时嗤笑郑玄“老奴无意”，夜为玄鬼所祟。既蒙仙谴，又遭鬼责，注书者多矣，何于辅嗣独严乎，唐之朝士经生，如刘知几于《道德经》，斥河上公注为伪而请行王弼注(《唐书》本传)，孔颖达于《易经》，直用王弼注而尽废诸家注；颇短书小说又云尔，岂处士横议欤，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四引朱彝尊《王弼论》、钱大听《何晏论》皆推王之注《易》，因谓孔用王注“大有廓清之功”，则久而论定矣。《魏书。

儒林传》记刘兰毁《公羊》，又非董仲舒，一日静坐读书，有叩门入者，“葛巾单衣”，曰“君自是学士，何为每见毁辱，……无礼见陵，今欲相召：”；少时兰病卒。与《广记·王弼》情事相类。

二。卷四。

《陶尹二君》(出《传奇》)古丈夫自言本秦人，成童为徐福所选，航海求不死药，脱归业儒；又值焚坑之祸，乃改业为板筑夫，则筑长城兴大役，几不得免；因再迁业为工匠，而始皇适崩，凿[u修茔，“复在数中，又出奇谋，得脱斯苦。”按托于避秦之故事不少，未有三折四累，文心如此篇之曲者。其人食“松脂木实”而得“延龄”、“凌虚”，徒野语耳；其人趋避道穷、动与祸会，则微言也。以喻世事难料，人生维艰，去辛而未必不就蓼；元无名氏《千里独行》第二折所谓：“正是躲了点钢抢，撞见丧门剑)，、D。参观《易林》卷论《观》之《益>。

(I)Cf·La Fontaine，Fables，VIII·16，“L，Horoscope，，：“On ren·contre sa destiD6e／sOuvent par des chemins qu’Oil prend pour l'6viter’，：Leigh Hunt：“The Inevitable”(cf·R·Ott0，丁he Idea of the Holy，tr·J·W。Harvey，93·the story told by Beidhavi)·· 663二一 卷五。

《嵩岳嫁女》(出《纂异记》)穆天子重歌一章云：“八马回乘汗漫风”云云。按乃七律也；王母、漠武帝、丁令成等酬答之作亦皆七言律绝。卷三。九《蒋璺(出《集异记》)范蠡作七律，卷四八九《周秦行记》王嫱、潘妃作七绝；惟卷三四三《陆乔》(出《宣室志》)记沈青箱之鬼作五言律诗，乔问其父约之鬼曰：“自唐朝沈佺期、宋之问方好为律诗，青箱之诗乃效今体，何哉，”约答曰：“今日为之而为今体，亦何讶乎，”盖知须解嘲补罅。屠绅《六合内外琐言》卷一四《宗人》鲁邦瞻过“愤王祠”，项羽鬼见，赋七绝感怀诗，鲁曰：“诗为后世格调，大王技殆贬耶，”羽答：“音有升降，圣者因乎时：今日而续《垓下歌》，亦陈陈无谓矣l”，即阴师其意。趟翼《瓯北诗钞·七律》卷六《和乩仙诗》云：“人是古时诗近体，知君学亦逐时新，”，此之谓欤。钱曾《读书敏求记》卷二《潜牒》类有宋椠本孔传《东家杂记》，中载孔子登杏坛思臧文仲誓师事，鼓琴作歌曰：“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去水束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z”是孔子在春秋之世已预作七绝晚唐体，非仅“时圣”，直为先觉，述祖德之家乘尚如此，何况稗史鬼董乎，是以小说之铺演人事者，亦每贻“人是古时诗近体”之讥，如《封神演义》第一回殷纣王即作七律题于女娲行宫壁上，而第三四回哪吒之歌与《水游》第三七回张横之《湖州歌》笙磬同音。毛宗冈评点《三国演义·凡例》有云：<(七言律诗起于唐人，俗本往往捏造古人诗句，如钟繇、王朗颂铜雀台、蔡瑁题馆驿壁，皆伪作七言律体，殊为识者所笑，必悉依古本削去。”然如第三七回石广元、孟公威在酒店所吟，明是七言歌行；毛氏辨七律之为近而莫辨七古之非古，所谓“君知其一、未知其二”者。参观《全宋 664文》卷论谢庄《月赋》。

二二 卷五二

《殷天祥》(出《续仙传》)每日醉歌曰：“解酝顷刻酒，能开非时花。／，按下文周宝亦谓七七曰：“常闻‘能开非时花，，此花可开否，”然他书如曾糙《类说》卷三，黄庭坚《山谷内集》卷六《咏雪奉呈广平公》“天巧能开顷刻花”句任渊注、张君房《云笈七签》卷一一三下引《续仙传》，皆作：“解酝逡巡酒，能开顷刻花”，律谐而义亦胜。“逡巡”、“顷刻”，一意重言以申明也。盖神通幻术不仅能致“非时”之物，亦能致非地之产，以非常之事，如非分之愿。此不待言而言亦不能尽也，要贵乎迅速而已。咄嗟便办，瞬霎即得，故曰“弹指”，曰“屈伸臂顷”，曰“急急如律令1”，曰“喝声道‘疾，”，西方幻术咒语亦曰“快变l”(Presto chango!)。随心所欲，而复如响斯应。《颜氏家训·归心》论“祝师幻术”：“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洛阳伽蓝记》卷一《景乐寺》：“飞空幻惑，世所未睹，异端奇术，总萃其中，剥驴投井，植枣种瓜，须臾之间，皆得食”；“倏忽”、“须臾”即殷七七诗之“逡巡”、“顷刻，／也。《西游记》第四五回孙行者与虎皮大仙阑法求雨，皆争“令”出效著；及雨已足，行者“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满朝文武尽皆称赞道：‘好和尚1……就我国师求雨虽灵，若要晴，细雨儿还下半日：……怎么逭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呆呆日出，万里就无云也：”尤可阐发此意。《抱朴子》内篇《对俗》谓学道术既成，“吞刀吐火，·坐在立亡”，又《道意》谓“假托小术，坐在立亡，变形易貌”；《西京杂记》卷三记束海黄公“能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广记》卷五六《云华夫人》(出《集仙绿净)：“颇盼之际，化而为石，或倏然飞腾，散为轻云”，又 66，卷六。《孙夫人》(出《女仙传》)：“能分形散影，坐在立亡。”“立”、立即也，与“顾盼”、“倏然”一揆；“坐”之为言，犹《管子·君臣》下：“君为倒君，臣为乱臣，国家之衰也，可坐而待之”，或《孟子·离娄》下：“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与“立”貌反实合，皆谓登时、霎时。

不消多时，如何光速《鉴诫绿》卷一《知机对》：“而且朝令夕改，坐喜立嗔。”章回小说中，有如<水游》第五二、五四回高廉、宋江、公孙胜之“喝声道‘疾l”，复有如《西游记》第三。回黄袍怪“将一口水望唐僧喷去，叫声‘变r”或第四七回八戒“把头摇了几摇，叫‘变：”。

呼“疾：”，言外命其“变，，／，呼“变：”，言外促其“疾：”；文偏皋而意兼赅，正所谓“坐在立亡，变形易貌”、“立兴云雾，坐成山河”也。宋儒张载《正蒙·神化》篇：“神为不测，故缓词不足以尽神”；《朱子语类》卷九九答问曰：“神自是急底物事，缓词如何形容得来l”夫“疾1”、“急急如律令：”之类，皆非“缓词”，所以形容神速也。费尔巴哈调，非特如愿以偿，抑且不稍迟阻而随愿即偿，是为神工奇迹(Und siehe da!SO schnell wie der Wunsch，SO schnell ist dasWunder·Die Wundcrkraft verwirklicht augenblicklich，mit einemSchlag，ohne aUes Hinderniss，die menschlichen Wiinsche)~3：弗洛伊德亦谓，倏忽戍办，乃魔术之特色(Zum Zauber geh6rtunbedingt die Schnelligkeit，mall m6chte sagen：P16tzliehkeit desErfolges)CN。张、朱之言，不啻印可。德谚15t：“迅捷非即妖法”(Geschwindigkeit ist keine Hexerei)，堪窥俗情之以妖术为迅捷矣。《孙子。作战篇》仅云：“兵贵胜不贵久”，《三国志·魏书·郭嘉传》记嘉语：“兵贵神速”，常语遂言“神速”。刘昼《刘子。贵速》篇曰：“力贵突，智贵卒。”盖“神通”者，“神”则空诸障碍，唯“通”故著其“神”，而无障碍则了不停滞，其“速”也斯亦其所以为“神”也欤。

又按六朝至初唐记言呼“变：”，尚有一义。如意皎《高僧传》卷一。

佛图澄与石虎共升中台，“澄忽惊曰：‘变，变，幽州当火灾l”；《隋书·艺术传》王令言闻子弹琵琶，“大惊，蹶然而起曰：‘变，变I……帝必不返。”皆谓有大变故，如章回小说中惯见之“怪哉，怪哉l”、“不好了，不好了l”、“祸事了l”，“坏了1壤了l”，惊叹而非命令之词也。

二三卷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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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辚客》(出《续玄怪录》)主人曰：“经六七劫，乃证此身；回视委骸，积如山岳；四大海水，半是吾宿世父母妻子别泣之泪。J)按本于释书轮回习语，如《佛说大意经》：“我白念前后受身生死坏败，积其骨过于须弥山，其血流、五河四海未足以喻”；《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第一。之二：(>C一一众生一劫之中所积身骨，如王舍城毗富罗山。……父母兄弟妻子眷属命终哭泣，所出目泪，多四大海”；《宏明集》卷八释玄光《辩惑论》：“大地丘山莫非我故尘，沧海温漫皆是我泪血”；寒山诗：“积骨如毗富，别泪如海津。”吾国词章则以此二意道生世苦辛，不及多生宿世。前意如刘驾《古出塞》：“坐怨塞上山，低于沙中骨”；后意尤多，如古乐府《华山畿》：“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李群玉《感兴》：“天边无书来，相思泪成海”；聂夷中《劝酒》第二首：产但恐别离泪，自成苦水河”；贯休《古离别》：“只恐长江水，尽是儿女泪”；《花草粹编》卷八韩师厚《御街行》：“若将愁泪还做水，算几个黄天荡：”以至①Feuerbacb，Das Wesen des Christenthums，Kap·14，S／immt·1ithe Werke，hrsg·W·Bolin und F·Jodl，V1，]56。

t砂Freud，quoted in W·Muschg，Die Zerst6rung der deutsehenLiteratur，3·Aufl·，342· 667《红楼梦》第三六回宝玉云：“如今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彀你们哭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套语相沿，偶加渲染，勿须多举。《广记》卷一二五《卢叔伦女》(出《逸史》)：“夫妻涕泣，计泪过两三石矣”，亦其类：卷二八三《许至雍》(出《灵异记》)：“许生泣曰：‘愿惠一物，可以为记，。妻曰：‘幽冥唯有泪可以传于人代”，词旨尤凄警。或变儿女怨戚为风云慷慨，如戴复古《频酌淮河水》：“莫向北岸汲，中有英雄泪”，《梅碉诗话》卷中载趟善偷《京江多景楼》：“江流千古英雄泪，山掩诸公富贵羞／l，；关漠卿《单刀会》第四折则如《大意经》之不言“泪”而言“血”：“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2，《维杨十友》(出《神仙感遇传>>)蒸一童儿乃千岁人参。按卷五一《陈师》(出《稽神绿》)蒸婴儿及犬子乃千岁人参枸杞，卷六四《杨正见》(出《集仙绿》)蒸婴儿乃茯苓。后来仿构频繁，如洪迈《夷坚丙志》卷四《青城老泽》蒸一物如小儿乃松根下人参，屠绅《六合内外琐言》卷一二《出入袖中》四客馔各蒸一婴儿，乃“地精”。

二四 卷五九

《西河少女》(出《女仙传》)伯山甫外甥女年一百三十岁，“色如婴儿”，答一老翁，“头白如雪”，是其子也，年才七十一，“恚”其不肯服药，故笞之。按与卷七《伯山甫》(出《神仙传》)重出，特彼作女年二百三十、翁年八十。卷七五《王先生》(出《宣室志》)“召其女，乃一老妪也”，年七十余，……惰而不好道，今且老矣”，机杼亦同。皆言“真”仙也。卷二八九《目老叟为小儿》(出《玉堂闲话》)记一“道术人”自称三百岁，与朝士饮啜时，有老叟“昏耄偃楼”，趋入而拜，其人谓坐客曰：“小儿愚骏，不肯服食，以至于是z”坐实共父也。则饰 668伪乱“真”，亦《神仙传》有以启之耳。黄休复《茅堂客话》卷四《女先生》记遂州女道士游氏命父佯为己孙，黄亲见其事；师故智而几出蓝。《妙法莲华经。从地踊出品》第一五弥勒问佛：“譬如有人，色美发黑，年二十五，指百岁人言：‘是我子，；其百岁人亦指年少言：‘是我父，生育我等。，是事难信”：智者《法华文句记》卷二五释之云：“淮北诸师以譬释；譬父服还年药，貌同二十五，子不服药，形如百岁。”正指此等事。

《毛女》(出《列仙传》)。按同卷《秦官人》(出喀抱朴子》)、卷六三嫁玉女》(出《集异记》)、卷六五《萧氏乳母》(出《逸史》)、卷八六《卢延贵》(出《稽神录》)、卷四一四《食黄精》(出噱稽神录》)，均一意之孳乳。常建有耳仙谷遇毛女、意知是秦宫人》五古，一若真遇其人者，甚矣诗人之好白欺也，《女几》(出《女仙传》)：“乃仙方养性长生之术也，几私写其要诀，依而修之。”按《太平御览》卷六八引《集仙录》，只数字异，而卷八二八引《列仙传》则作：“开书乃养性交接之术，闭房与诸少年饮酒，与宿止，行文书法。”求道行迳披猖如此，女仙中所仅见。“盗道无师，有翅不飞，，二语每被称引，如陈继儒《太平清话》卷上、袁枚《新齐谐》卷一七《采战之报》是也。袁氏《为云华君翠袖图征诗启》：“昔女丸与少年苟合成仙，歌曰：‘盗道无私，有翅不飞”：石报玉《袁文笺正》卷四补注引喀女仙传》，复按曰：“女几作‘女丸，，‘无师’作‘无私，皆误，又‘苟合成仙，不知所本。”

二五 卷六二

《白水素女》(出《搜神记”。按与卷八三《吴堪》(出《原化记》)实为一事，皆螺精也，宜人卷四六七《水怪》门者；而前篇属《女仙》， 669或犹有说，后篇属<<异人》，则匪夷所思矣。县宰向吴堪“要虾蟆毛及鬼臂二物”，“度人问无此”；“鬼臂”不知何谓，“虾蚁毛”殆“龟毛·兔角”之类乎。

二六卷六五

《姚氏三子》(出《神仙感遇传》)夫人“乃敕地上主者，令召孔宣父，须臾，孔子具冠剑而至，夫人临阶，宣父拜谒甚恭。”按此道士之明抑儒家也。卷六六《谢自然》(出《集仙录》)自然骑鳞升天，跨鹤还家，曰：“上界无削发之人，若得道后，悉皆戴冠”；此道士之隐贬释家也。又仙人来召自然时，“将天衣来迎，自然所著衣留在绳床上”，即韩愈《谢自然》诗所谓：“须臾白轻举，飘若风中烟；入门无所见，冠履同蜕蝉。”施肩吾《谢自然升仙》：“如花年少一女子，身骑白鹤游青天”；则不必拘以与“骑辚”、“跨鹤”较聂矣。

二七卷六八

《郭翰》(出《灵怪集》)织女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按“彼”指天上。卷六《东方朔》(出《涧冥记》)：“朝骚中返，何云经年乎”j，谓人世“经年”，仙家才半日；同言天仙日月视尘凡为长，惟长量两说差殊。卷一一五《张法义》(出《法苑珠林》)师曰：“七日、七年也”；卷三四三《李和子》(出《酉阳杂俎》)：“鬼言三年，人间三日也”；卷三八三《琅砑人》(出《幽明绿》)：“此间三年，是世中三十年”；贝，l或言冥间日月长于人世，或言其短于人世，尚未众论愈同。释说如《长阿含经》之七《弊宿经》：“此间百岁，正当忉利天上一日一夜耳”；《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第四之六：“如人见月，六月一蚀，而上诸天须臾之间频见月蚀，何以故，彼天日长，人间短故”；释贯休《再 670游束林寺》第一首：“莫疑远去无消息，七万余年始半年”，自注：“人间四千年，兜率天一昼夜”(参观《法苑珠林》卷五《三界篇》第二之二《寿量》)。言天上时长于人间，与织女、东方朔之旨无异，而计量各别。安世高译《十八泥犁经》谓地狱有以“人间三千七百五十岁为一日”、以“人间万五千岁为一日”者不等，“大苦熟之狱”至以“人间四十八万岁为一日”；《翻译名义集。鬼神篇》引《世品》谓“鬼以人间一月为一日”。又只言地下时光亦如天上时光之长于人间世，即《张法义》、《琅野人》之旨，而未如《李和子》言人世时光之长于地下，正犹天上时光之长于人世。荒唐卮言，稍析以理，当从《李和子》。盖人间日月与天堂日月则相形见多，而与地狱日月复相形见少，良以人间乐不如天堂而地狱苦又逾人间也。常语称欢乐曰“快活”，已直探心源；“快”、速也，速、为时短促也，人欢乐则觉时光短而逾迈速，即“活”得“快”，如《北齐书。恩幸传》和士开所谓“即是一日快活敌千年”，亦如哲学家所谓“欢乐感即是无时间感”(Lust ffihlen heisstdie Zeit nicht ffihlen),乃。乐而时光见短易度，故天堂一夕、半日、一昼夜足抵人世五日、半载。乃至百岁、四千年；苦而时光见长难过，故地狱一年只折人世一日。仲长统《昌言·理乱篇》：“夫乱世长而化世短”；张华《情诗》：“居欢憩夜促，在戚怨宵长”；刘禹锡《问大钧赋》：“望所未至，谓予舒舒；欲其久留，谓我瞥如”：王建《将归故山留别杜侍御》：“沉沉百忧中，一日如一生”；《竹庄诗话》卷--Agl许彦国《长夜吟》：“南邻灯火冷，三起愁夜永；北邻歌未终，已惊初日红。不知昼夜谁主管，一种春宵有长短”：古希腊诗人云：“幸运者一生忽忽，厄运者一夜漫漫”(For lTieD who are fortunate all life①F·Th·Vischer，Auch Einer，Insel Verlag，543。

isshort，but for those who fall into misfortune one night ISinfinite time)!)；拉丁诗人进一解云：“人生本短，疾苦使之长耳”(Brevis ipsa vita est sed malis fit longior)~；十九世纪名什云：“安得欢娱时刻漫长难过浑如苦戚岁月耶，，／(Temps jaloux，sepeut-il que Ces moments d，ivresse·／oa l'amour五longs riots nollsverse le bonheur·／s’envolent loin de nous de la m邑mc vites-se／Que les jours de malheur?)③；胥相发明。然人世三十年、七年或一日而幽冥仅三年、七日或一日者，亦自有说。《潜夫论·爱13篇》：“治国之日舒以长，乱国之日促以短”；《清波杂志》卷一裁无名氏《温阳老人对》，略谓：“天有二日，人有二年；富贵之年舒以长，贫贱之年促以短。吾虽阅一百二十二年之寒暑，而不离贫贱，若以二当一，则吾年始六十有一。”章学诚《丙辰札记》云：“<西游演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之说，却有至理，非‘山中七日，世上千年’、烂柯·刘阮诸说所等例也。假令天上果有帝庭仙界，天体转运于上，列宿依之，一岁一周；一日十二时间，日仅行天一度，则必周三百六十日而始复原次。岂非‘天上一13，人问一年’乎”J则于旧解能出新意矣。《广记》卷二九八《柳智感》仁出《冥报录》)：“知幽显昼夜相反矣，于夜判冥事，画临县职”；然使幽明非惟昼夜相反，抑且时曰长短不齐，一身焉能二任哉7又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之说，咏赋七夕，每借作波澜。如崔涂《七夕》：“自是人间一周岁，何妨天上只黄昏”；李荐《济南集》卷二《七夕》：“人间光阴速，天上日月迟，隔岁等旦暮，会遇未应稀”；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六《七夕》：“天上一年真一日，人间风月浪生愁”，又卷七《虞美人·七夕》：“离多会少从来有，不似人间久；欢情谁道隔年迟，须信仙家日月未多时”：《齐束野语》卷一九载严蕊《鹊桥仙。七夕》：“人间刚道隔年 672期，想天上方才隔夜。”桃源屡至，即成市廛，后来如李渔《笠翁一家言》卷五《七夕感怀》、孙原湘《天真阁集》卷一《七夕》、平步青《越吟残草。七夕》、《晚晴糁诗汇》卷七四载孙扩图《七夕吟》、《春在堂随笔》卷七载潘玉泉《赋衷情·七夕》等，腾挪狡猞，不出匡格。聊举张联桂《延秋吟馆诗钞》卷二《七夕》以概其他：“洞里仙人方七日，千年已过几多时；若将此意窥牛女，天上曾无片刻离。”李商隐《七夕》：“争将吐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李郢《七夕》：“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皆无此巧思，而唱叹更工，岂愁苦易好耶，抑新巧非抒情所尚也，-'A卷六八《封陟》(山I~1 4<传奇》)。按陟拒上元夫人求偶事与《类说》卷二七《逸史》任生拒紫素元君求偶事相同，夫人赋诗：“弄玉有夫皆得道，刘纲兼室尽登仙；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与元君赋诗：“葛洪亦有妇，王母亦有夫；神仙尽灵匹，君子竟何如，”，词意亦类。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二《无题》之二：“织女牵牛匹，短娥后羿妻；神人犹薄命，嫁娶不须啼”，仿元君诗句而另有命意。

二九 卷七一

《窦玄德》(出《玄门灵妙记》)司命使者IEI：“道家章奏犹人间上章表耳。前上之章有字失体，次上之章复草书‘仍乞，二字。表奏人主，犹须整肃，况天尊大道，其可忽诸，所上之章咸被弃掷。)／按 (D 7he Greek Anthology，X·27，Lucian，“Loeb”，IV，19。

(s)Publius Syrus，§92，Minor Latin Poets，“Loeb”，26；cf·§485，p·76·① Lamartine：“Le Lac·”6／73此意在后世野记中莩甲增华，如陆粲《庚巳编》卷四：“玄妙观李道士早岁颇精于焚修，晚更怠忽，尝上青词，乘醉戏书‘天尊，为‘夫尊’··大帝’为‘犬帝’。一I：t被雷震死，背上朱书二行可辨云：‘夫尊可恕，犬帝难容。，事在天顺、成化间”；姚旅《露书》卷一三：“龙岩苏镕十岁时在其邑三清观读书，道士日挽其填疏封，苏厌之。一日戏书‘王皇犬帝’，夜梦玉帝仗剑欲砍之云：‘王皇犹自可，犬帝最难当”。《精忠说岳全传》第一回宋徽宗章奏事所本也。《警吐通言》卷一五八话张皮雀事亦其类。

三。卷七四

《俞叟》(出《宣室志》)、《石曼》(出《宣室志》)。按二则与卷八四《俞叟》(出《补录记传》)、《石曼》(出《补录记传》)实同，虽有小小差异，不得别成子目，充量只应如卷七五《壬先生》(出《宣室志》)之后附《酉阳杂俎》、或卷九九《蛤像》(出《酉阳杂俎》)之后附《杜阳杂编》、卷四0二《李灌》(出《独异志》)之后附《尚书故实》耳。卷二四二《阎玄一》(出《朝野分载》)与同卷《张藏用》(出《纪闻》)事同而主名异，亦当附丽。王先生“刻纸状月”事，即《平妖传》第二六回、《聊斋志异》卷一所记张鸾、劳山道士之术也。

三一 卷七五

<<冯渐》(出《宣室志》)：“有道士李君以道术闻，……知渐有奇术，……寓书于崔曰：‘当今制鬼，无过渐耳，，……别后长安中人率以‘渐’字题其门者，盖用此也。，／按《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卷五《章阿端》：“鬼之畏弹，犹人之畏鬼也”：何注引《宣室志》：“裴渐隐居伊上，有道士曰：‘当今除鬼，无过渐耳，，朝上皆书‘丰’于门 674以厌鬼。”何注稗贩舛谬，不胜枚举，本条即窃榷正字通》未集卷中杜撰之说。《酉阳杂俎》续集卷四：“俗好于门上画虎头，书‘衅’字，谓阴刀鬼名，可息疟疠也。余读《漠旧仪》说逐疫鬼，立桃人、苇索、沧耳、虎等。‘衅，为合‘沧耳’也”。《正字通》当本此以窜易《宣室志》耳。鬼亦能死，唐前早有俗传，别见论《广记》卷三二0《刘道锡》；鬼死称“响”，则不晓叻自何时。唐人书门而外，口语用此字，皆作诘问助词，禅人语绿中常睹之。如《五灯会元》卷三智坚章次：“师吃饭次，南泉收生饭，乃曰：‘生响，’师曰：‘无生”；卷五唯俨章次：“师曰：‘那个舞，，岩曰：‘在”；卷六常察章次后附：“昔有官人作《无鬼论》，中夜挥毫次，忽见一鬼出云：‘汝道无，我响，”“生饭，／即“剩饭”，“生响，”如曰“剩的呢，”：鬼语如曰：“汝道无鬼，我呢，”陆游《渭南文集》卷四。《松源禅师塔铭》亦记问答：“木庵云：‘琅蚜道好一堆烂柴塑，，师云：‘矢上如尖。’如是应酬数反。”即此数例，已见《正字通》之为胸驰臆断而《聊斋》何注之以讹传讹矣。

又按史绳祖《学斋占哔》卷二记成都华严阁下饭僧事，有云：“未食先出生，盖《乡党》所谓‘必齐如也”：未食而拨出少许谓之“生”，吾乡今语称未食而先另留者曰“生剩饭”、“生剩菜”，以别于食后残余之。剩饭jC，、“剩菜”。《五灯会元》之“生饭”，即“出生”、“生剩)，也；贯休《湖头别墅》之二：“塑蚁争生食”，亦其义。

Re:管锥编第二册

三二卷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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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逮》(出《开天传信记》)又《叶法善》(出《广德神异录》)。

按皆舆卷二二《罗公远》(出《神仙感遇传》等)、卷二六《叶法善》(出《集异记》等)骈多于歧。编者以彼属《神仙》门，仅列此于《方士》门，抑扬任意，进退失据。《神仙》门《叶法善》张说舆麴处士事又即 675卷七二<<叶静能》(出《河东记》)常持蒲(当是“满”之讹)·卷三七。

《精怪》尸呵《姜修》(出《潇湘录》)戍德器两事之蓝本。郑蜗《津阳门诗》：“禁庭术士多幻化，上前较胜纷相持，罗公如意夺颜色，三藏袈裟成散丝”，白注甚详，可与《罗思远》诸则参樱三三卷八。

<周隐克》(出《逸史》)：“段公舆宾客博茶，周生连吃数碗，段起旋溺不已。……盖饮茶慵起，遣段公代之。”按王士桢《居易录》：“叔祖季木吏部家有一客，往往代人食，其人亦饱，亦往往令人代食，至溲溺亦如之。”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云：“每常小便而忍不起”；梅尧臣、谢景初《冬夕会饮联句》亦云：“脬尿既懒溺。；当皆甚愿得遣人代之。实则非独嵇、梅有此惰情懒态：稽神志怪，大抵过屠大嚼，画饼充饥，以虚愿托偿于幻术耳。《五灯会元》卷二。开善道谦章次宗元曰：“途中可替底事，我尽替你。只有五件事替你不得，你须自家支当，……着衣、吃饭、屙屎、放尿、驼个死尸路上行”一一驼尸即指人身，犹曰行尸走肉，如斯多噶派言人乃“微小灵魂负戴死尸”(a little soul burdened with a corpse)(参观《老子》卷论第一三章)，非真同《西游记》第三八回猪八戒之于鸟鹅国王也。西方旧曰小说亦每不言溲溺而曰“他人所不能代了之事务”(氢e]le vino ell voluntad Y deseo de hacer lo que otro no pudie·ra hacer por 61；1 was pressed to do more than one thingwhich another could not do for me)‘力，或曰“虽帝王亦须躬亲而钦差不能效劳之事”(Mile de la Rappini~re eut envie d’allero也les roys ne peuvent aller qu，an personne；II faut quej’aille tout maintenant faire Ce que les Roys ny les Empereurs 676nepeuvent faire par ambassade)~。此所以有周隐客事等戏论也。参观前论卷八《刘安》又《列子》卷论《杨朱》篇。

三四 卷八一

《趟逸》(出《洛阳伽蓝记》)“逸曰：‘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当时作文之士，惭逸此言。”

按《北齐书·魏收传》文宣论崔绰，问曰：“公何由知其好人，”收对：“高允曾为绰赞，称有道德。”文宣曰：“司空才士，为人作赞，正应称扬：亦如卿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岂能皆实，”收“无以对，战栗而已。”时近意类；清议传闻只使“惭”，王言面命方使“栗JC，。此事古来共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早日：“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困学纪辟》卷一。复举蔡邕惟《郭有道碑》为“无愧”，韩愈不免“谀墓，，，白居易《秦中吟·立碑》亦叹：“铭勋悉太公，叙德尽仲尼，……岂独贤者嗤，并为后代疑”：卷一四又引李翱《百官行状奏》所谓：“今之作行状者，非其门生，即其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而举欧、苏等作碑状误信家人行述为例。《群书治耍》卷四七引桓范《政耍论·铭诛》曰：“所在宰莅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为臣无忠诚之行，而有奸欺之罪，……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称述勋德。高邈伊周， (¨ Don Quixote·I XX，“Clfisicos Castellanos，”II， 145； Gulliver’STravels。Pt II，ch·1。Oxford，108· (2＼ Scarron。Le Ronlan eomique，Pte工，ch· 4，“Librairie desBibliophiles”，Ⅱ，18；Charles Sorel，Histoire comique de Franeion，Liv·IV·"Soci6t6 des Textes Francais modernes，” II，92·Cf·Herbert”aeula Prudentum，§1034：“To g。 where the King goes afoot”，Works·ed·E·F·Hutchinson，356·677下陵管晏，远迫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欺耀当时，疑误后世”；《宋书·裴松之传》以“tU：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曰：“碑铭之作，以明示后昆，白非殊功异德，无以允应兹典。……俗敝伪兴，华烦已久；是以孔悝之铭，行是人非，蔡邕制文，绿有愧色。……勒铭寡取信之实，刊石成虚伪之常”；杜甫<唐故万年县君京兆杜氏墓碑》曰：“大抵家人贿赂，词客阿谀，真伪百端，波澜一揆。”此所以王曾《王文正公笔录》记丁谓语至云：“古今所谓忠臣孝子，皆不足信；乃史笔缘饰，欲为后代美谈者也。”

《梁四公》(出《梁四公记》)。按四公姓名诡异，虽有音释，亦复欲读如钳在口，唯“闯”、“杰”二字沿用迄今。d·困学纪闻》卷八尝借《三国志·孙休传》裴松之注语讥之，所谓“造无况之字，制不典之音”也。后蜀詹敦仁《复留侯从效问南漠刘岩改名‘袭，字音义》诗历举孙休四子名及武墨所制字，而未及梁四公，杰公述域外奇事，有云：“西海中有岛，方二百里，岛上有大林，林皆宝树。……岛西北有坑，盘拗深千余尺，以肉投之，鸟街宝出，大者重五斤”；又扶南国商人言西天竺国“众宝如山，纳之山藏，取之难得，以大兽肉投之藏中，肉烂粘宝，一鸟街出”。黎娩曾《仁恕堂笔记》：“金刚钻若尘沙，出西域，在万山深谷中，非人力可龋土人先驱驼马堕谷中，使其肉溃烂沾濡，鸟鸢飞下食之，人乃取鸟粪淘汰，悯有得者。以其得之艰，故换价比于黄金者且倍。”黎氏所载实出元常德《西使记》；杰公所述则同马哥波罗《游记》第一七一章栽一国(Mufti[i)人取金刚石，投肉谷中，鸶街肉出，驱之得石o。+天方夜谭》中一则(The Second Voyage of Sindbfid the Sailor)写此尤详，土克曼童话《宝石山》(Dcr Edelsteinberg)亦相类⑦。又按卷四一八《震泽洞》(出《梁四公记》)割裂《四公记》文以之人《龙》尸弓，实宜并入此 67J则。卷三一一《萧旷》(出《传记》)龙女所斥“梁朝四公诞妄之词JT，，即见《震泽洞》中。

三五卷八二

《管子文》(出《大唐奇事》)布衣自称曰：“业八体书生管子文”，实“故旧大笔”。按当属《精怪》之《杂器用》门，而编入《异人》门。

三六卷八五

《华阴店妪》(出《稽神录》)杨彦伯将行，失共所着鞋，诘责甚喧，妪曰：“此即神告也：夫将行而失其鞋，是事皆不谐矣，”按卷四八七蒋防《霍小玉传》梦脱鞋，惊寤自解曰：“鞋者谐也，夫妇再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亦当永诀。”此唐人俗语，诗中屡见，如王涣《惆怅诗》之六：“薄幸檀郎断芳信，惊嗟犹梦合欢鞋”：白居易《感情》：“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因思赠时语，特用结终始：‘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李商隐《戏题枢言草阁》：“及今两携手，对若床下鞋”；陆龟蒙《风人诗》：“旦日思双履，明时愿早谐”。洪迈《夷坚甲志》卷一一《李邦直梦》亦有“鞋者谐也”之语。张云墩《四寸学》卷一云：“今俗新婚之夕，取新妇鞋，以杷包裹，夫妇交递之，名曰‘和谐，；《中华古今注》卷中：‘凡娶妇之家，先下丝麻鞋一两，取和谐之义。”然鞋不必即示谐象，又孳生①y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tr。with notes by H·Yule·3rd rev·ed·by H。Cordier，II。361，362—3·③，he Yhousand Nights and One Night，tl··Powys Mathers，IV，266—7；Die Wunderblume und andere M／irchen·Bel·fin：Verlag Kulturund Fortschritt，192一一6·679节目，如李开先《词谵·鞋打卦》云：“不来呵根儿对着根儿，来时节头儿抱着头，丁字儿满怀，八字儿开手。”鞋为吉，以字音也；靴为凶，则以字形。《北齐书，徐之才傅》太后病，弟之范问童谣“唯得一量紫绝靴”，“靴”是何义，之才曰：“靴，者、‘革，傍‘化，，宁是久物，”此复毫厘千里也。

三七 卷八八

<佛图澄》(出《高僧传》)尝与石虎共处中堂，忽惊曰：“幽州当火灾，”仍取酒洒之；虎遣验幽州，云尔日火起，骤雨灭之，雨亦有酒气。按此道家白谢优为之事，卷一一《乐巴》(出《神仙传》)、一三《成仙公》(出《神仙传》)即皆有之；《艺文类聚》卷二、卷八。引《楚国先贤传》、《汝南先贤传》等复载樊英、郭虑漱水嘤酒以灭异地大火。释子知而艳羡，故言僧亦能办，不容道士专美耳。《初学记》卷二“含水、嗽酒”之对只取乐巴、樊英故事，不及释典。《西游记》第七。回孙行者撇杯息火，则继佛图澄而起者。杜光庭为道流矩子，而尝作《迎定光菩萨祈雨文》，至云：“急难告佛，实出微诚，”(《全唐文》卷九三四)；即所谓“抱佛脚”也，盖“急难”求雨，不顾门户之见矣。

三八卷八九

喋鸠摩罗什》(出《高僧传》)。按《高僧传》卷二此传尚载什来中国以前事，为《广记》删去，记大阿盘头达多语一节尤佳。“安舍有法而爱空乎f如昔狂人令绩师绩绵，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粗。绩师大怒，乃指空，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见，况他人 6占O耶，，狂人大喜，以付织师，师亦效焉。皆蒙上赏，而实热物。”安徒生童话《皇帝新衣》(7he Emperor，s New Clothes)一篇，举世傅诵，机杼酷肖；唯末谓帝脱故着新，招摇过市，一无知小儿呼曰：“何一丝不挂，”(“But he has nothing on!”a little child cried outat last)、。，转笔冷隽，释书所不办也。明末陈际泰《已吾集》卷一<<王子凉诗集序》：“余读西氏记，言遮须国王之织，类于母猴之削之见欺也。欲其布织轻细，等于朝之薄烟，乃悬上赏以走异国之工曰：‘成即封以十五城市，不则齿剑，余无堕言。’盖杀人而积之阙下者累累矣。有黠者闭户经年，曰：‘布已成。，捧于手以进，视之，等于空虚也。王大悦，辄赏之。因白逃也。／，“母猴之削”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西氏记”疑即指《鸠摩罗什传》，陈氏加以渲染耳。明季天主教人中国，诗文遂道“二西”(参观《昭代丛书》甲集《西方要纪》小引、全祖望《鲒琦亭诗集》卷八《二西诗》)；如虞淳熙《虞德国先生集》卷二四《答利西泰书》：“车毋以西人攻西人”，正谓耶稣之“西”说与释迦之“西”说相争也。近世学者不察，或致张冠李戴；至有读魏源记龚自珍“好西方之书，自谓造微”，乃昌言龚通晓欧西新学。直可追配王余祐之言杜甫通拉丁文(《四库总目》卷一八一《五公山人集》)、廖平之言孔子通英文、法文(江庸《趋庭随笔》)也、如钱谦益《有学集》卷八《金陵杂题绝句》之一五·卷一九《陆敕先诗稿序》又《题交芦言怨集》、卷二二《送方尔止序》皆用卖针儿至针师家故实，卷三八《复徐巨源书》标明来历曰：“西国有诮人说法者，曰：‘贩针儿过针师门卖针耶，”；此典出《杂阿含经》卷四一(一一四三)、《佛本行集经》卷一三《角术争婚品》下等，则所谓“西国”① Andersen，Fairy Tales，Oxford，158·681腾“诮”，正指佛书。陈际泰“读西氏纪”，亦类斯欤。

三九 卷九。

《释宝志》(出《高僧传》及《洛阳伽蓝记》)。按以南朝之宝志与北朝之宝公合为一人，此又编纂之卤莽也，实则后篇倘不别出，亦当附而不当并，如卷一五七《李敏求》(出《河东记》)附“又一说”(出《逸史》)。宝志吐“残鱼”事与卷四六四《吴余鱼》(出《博物志》)所记相同，吴曾《能改斋漫绿》卷一己言之：实则卷九六《鸱鸠和尚》(出《云溪友议》)事亦类，易鱼为鸠而已。此则又记殷齐之入庐山，追骑将及，登树，树上“鸟竟不飞”，追者见鸟，谓无人而返，与卷一三五《漠高祖》(出《小说》)高祖避项羽，隐身井中，“双鸠集其上，谁知下有人”相类。高祖事始见《风俗通》，作“遁于丛薄中”，非井也，《水经注》卷七《济水》号眺城节引而释之曰：“楚鸠一名嗥啁。”

四。卷九一

《稠禅师》(出《纪闻》及《朝野俞载》)食筋便具神力。按卷九五《法通》(出《西京记》)、卷三一二《新昌坊民》(出《唐阙史》)事略同。

法通事即见道宣《高僧传》二集卷三五《法通传》中。

四一 卷九四

《仪光禅师》(出《纪闻》)拒女“自断其根”。按卷九七《空如禅师》(出《朝野分载》)不肯婚，“以刀割其势”。《四卜二章经》及。法句譬喻经》卷一皆记：“有人患侄不止，欲自断阴，佛曰：‘不如断心。，”此二僧“白断阴”，所以“断”他人之“心”，使于己不存想耳。

《玄览》(出《酉阳杂俎》)题诗竹上曰：“欲知吾道廓，不与物情逮；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按《全唐诗》失收，三四句传诵几戍习谚，《五灯会元》卷四大随法真章次即引之。

四二 卷九六

《释道钦》(出《酉阳杂俎》)答刘晏有云：“三尺童子皆知之，百岁老人行不得”，与梁元帝《杂传》记耆域答竺法行语相似。按耆域问答见《高僧传》卷九耆域本传；道钦问答亦见《五灯会元》卷二，而作鸟窠道林禅师答白居易l“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

四三卷九八

《李德裕》(出《宣室志》)。按卷一五六喀李德裕》(出<补录纪传》)事同。

《怀浚》(出《北梦琐言》)以诗代通状曰：“家在闽川西复西，其中岁岁有莺啼；如今不在莺啼处，莺在旧时啼处啼。家住闽川东复束，其中岁岁有花红；如今不在花红处，花在旧时红处红。”按洪迈《万首唐人绝句》七言卷六九载此诗第二首“川”作“山”，《全唐诗》两“川”，皆作“山”。《类说》卷五五引《文酒清话》(《事文类聚》别集卷二。作《文酒诗话》)：“河朔书生舆洛阳书生同饮赋诗，洛阳生曰1‘昔年曾向洛阳东，年年只是看花红；今年不见花枝面，花在旧时红处红。，河朔生曰1‘昔年曾向北京北，年年只是看萝卜；今年不见萝卜面，萝在旧时卜处卜。”即仿怀溶体。

四四 卷九九

《僧惠祥》(出《三教珠英》)夜睡呼救，云：“适有人聚，缚我手 683足，鞭棰交下，问：‘何故啮虱，……若更不止，当入于两山阀磕之。”按卷九二《无畏》(出《开天传信记》)：“忽中夜宣律师扪虱，将投于地，三藏半醉，连声呼曰：‘律师律师，扑死佛子耶，，·”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二《善无畏传》亦载此事，卷一四《道宣传》则云：“道宣扪虱，以绵纸裹投于地，三藏云：‘扑有情于地之声tbl”道宣白撰《高僧传》二集卷二0《慧成传》：“有常律师者，……同宿，夜中投虱于地，……及明告别，成曰：‘昨夜来一檀越被冻困苦，’常惭之永戒”；岂载此垂诫而躬自蹈之耶，释氏慈悲戒杀，故王建《寄旧山僧》曰：“猎人箭底求伤雁，钓户竿头救活鱼)／，苏轼《次韵定慧钦长老》曰：“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然皆未及其惜物命之不遣草木，有如安世高译《佛说处处经》：“佛行，足去地四寸，有三因缘：一者、见地有虫蚁故，二者、地有生草故，三者、现神足故”；唐僧智远《律僧》：“滤水与宠灯，长长护有情，自从青草出，便不下阶行”，白注：“众生谓‘有情”一一“滤水”所以舍虫，“宠灯”所以救蛾：清初僧苍雪《南来堂诗集》卷一《侍雨师藤溪休夏》：“出门便是草，何处不伤生、”么么啮人如蚊虱，亦在怜护之数。慧皎《高僧传》卷一一道法“乞食所得，常减其分以施虫鸟，每夕辄脱衣露坐以饲蚊虻”，又一二法恭“以敝呐聚蚤虱，常披以饲之”；《高僧传》二集卷三五《道悦传》：“虽衣弊服而绝无蚤虱，时又巡村，乞虱养之，诫勿令杀”；虞淳熙《虞德园先生集》卷九《莲池祖师传》记其“养虱绵筒中”。《南齐书·孝义传》江泌“性行仁义，衣弊，恐虱饿死，乃复取置衣中”；观泌“诣志公道人”问事，当亦是奉佛者。《全梁文》卷二三沈约《忏悔文》乃清信弟子之白责，有云：“暑月寝卧，蚊蚊嗜肤，忿之于心，应之于手，岁所歼损，略盈万计。”

陆游《剑南诗稿》卷五七《白警》：“拍蚊违杀戒，引水动机心”，又卷 684七八《仲秋书事》：“省心要似晨通发，止杀先从暮拍蚊”；而范成人《石湖诗集》卷二四《藻侄比课五言诗、因吟病中十二首示之》第六首：“扪虱天机动，驱蚊我相生”，囿于平仄，改“杀”为“天”，遂语理乖牾，卷二一《睡觉》之“心兵休为一蚊动”，则顺妥矣。朱敦儒《西江月》：“饥蚊饿蚤不相容，一夜何曾做梦，被我不扇不捉，廓然总是虚空”；则非慈心拾我，而欲慧眼观空，于彼法境界更高。西方教徒如红衣主教贝拉明(Cardinal Bellarmine)不去身上虱，以为么么死后无灵魂，此生暂得饱瞰，不必靳之。莫里哀《假道学家》(7ar—tuffe)蓝本意大利笑劧伪善者》(Lo Ipocrito)中主角，杀一虱而引咎痛悔、、1)。萧伯纳尝诧佛子为虱咬不得眠，设捉得虱将作么处置(We do not know what the Buddhist does when he catchesa flea that has kept him awake for all hour)：~，盖未闻此等张智，亦浑忘基督教徒行事也。

四五卷一。。

《道严》(出《宣室志》)善神曰：“天命我护佛寺之地：以世人好唾佛寺地，我即以背接之，受其唾，由是背有疮。”按此非佛法之究竟义谛也。噤增益阿含经》卷三。之六：“舍利弗白佛：‘亦如此地，亦受净，亦受不净，屎尿秽恶皆悉受之，脓血涕唾终不逆之。然此地亦不言恶，亦不言善。亦如此水，能使好物净，能使不好物净，无有异想。我今此心如是”；《五灯会元》卷六：“有一行者，随法师入佛殿，行者向佛而唾。师曰：‘行者少去就：何以唾佛f’行者曰：①J·Cairncross，New Light on Moli~re，etc·，2—3·②Hesketh Pearson，Bernard Shaw，“The Reprint Society”ed·，685‘将无佛处来与某申唾。’僧无对。仰th~t,法师云：‘但唾行者，行者若有语，即向伊道：还我无行者处来，”1tli<·"庄子。知北游》所碉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梯稗”，“在屎溺”，“无乎逃物”。

四六 卷一。一

《延州妇人》(出《续玄怪绿》)一“淫纵女子”早死，痉于道左，忽有胡僧敬礼墓前日：“斯了)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铄骨菩萨。”按黄庭坚《豫章黄先生集》卷…四《观世音赞》第一首：“设欲真见观世音，金沙滩头马郎妇”；《山谷内集》卷九《戏答陈季常寄黄州山中连理松枝》第二首：“金沙滩头铄子骨，不妨随俗暂参禅”，任渊注：《传灯录》：“僧问风穴：‘如何是佛，，穴曰：‘金沙滩头马郎妇。’世言观音化身，未见所出”；《外集》卷六《次韵知命永和道中》：“灵骨闽金缫”，史容注即引《续玄怪绿，此则，又曰：“世传观音化身，所谓金沙滩头马郎妇，类此。”宋叶廷圭《海录碎事》卷一三：“释氏书。昔有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人淫·9凡与交者，永绝其淫。死葬后，一梵僧来云：‘求我侣。，掘开乃镍子骨，梵僧以杖挑起，升云而去。”后来释书益复增华润色，观宋濂《宋文宪公全集》卷二六《鱼篮观音像赞》引《观音感应传》可知。盖以好合诱少年诵佛经，故泉州粲和尚赞之曰：“风姿窈窕鬓欹斜，赚杀郎君念《法华》。”《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第八：“或现作侄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人佛智”；《宗镜录》卷二一述“圆人又有染爱法门”云：“先以欲钧牵，后令人佛智，斯73ttttt之欲，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将声止声”；其是之谓欤。偏其反尔，亦有现男子相以“钩牵”婵女“令人佛智”者，7tl：l<<观佛三味海经。观马王藏相品》第七所载化人度妙意事，《法苑珠林》卷四三白口采之，尤佛典中“以欲 686止欲”最可笑之例也。

。四七卷一。二

《趟文信》(出《法苑珠林》)贞观中遂州人暴死，见合罗王，自言好庾信文集，王曰：“庾信是大罪人，在此受苦”，即令引出庾信，“乃见是龟身)，。按此见《法苑珠林》卷二六引《冥报记》，作“乃见一龟，身一头多”；《广记》同卷《陆怀素》下注出《冥报记》，而此则忽转引《珠林》，斯类甚伙。《永乐大典》卷七五四三《刚》字引永明沙门延寿《金刚证验赋》：“降五色之祥云，迎归天上”，注即言庾信为／(一龟有数个头”事，又言遂州人乃开元中人，名任善。陈师道《次韵苏公劝酒与诗>>：“不忧龟九头，肯为语一误)，，用此典而易“多”为“九”，殆求对仗之工，任渊注私改《珠林》原文为“身一头九”以迁就之，大可不必。《五灯会元》卷一七圆通法秀禅师戍黄庭坚作词曰：“汝以艳语动天下人淫心，正恐生泥犁耳)／(《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六《小山集序》自记作：“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明沈谦《东江集钞》卷九<杂说》：“彭金粟在广陵，见余小词及董文友《蓉渡集》，谓邹程村曰：‘泥犁中皆若人，故无俗物，’夫韩惺、秦观、黄庭坚及杨慎辈皆有郑声，既不足害诸公之品；悠悠冥报，有则共之”)；正指法秀之诃，而忘庚信之谴。<周书·庾信传·论》斥信“夸目侈于红紫，荡心逾于郑卫。，为“词赋之罪人”，即此已足与韩、秦、黄、杨辈同罚，况《冥报记》重科以“妄引佛经，杂糅俗书，诽谤佛法”一款乎，汤显祖《玉茗堂文集》卷四<+溪上落花诗，题词》：“世云：‘学佛人作绮语业，当入无问狱’，如此，喜二虞入地当在我先；又云：‘慧业文人应生天上，，则我生天亦在二虞之后矣”；沈起凤《谐铎》卷二《笔头减寿》：“语云：‘世上演《牡丹亭》一 687口，汤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参观卷一二《天府贤书》)，则是显祖长沦地下而终不得生天上也。西方虔信基督教者亦尝扬言：“世上纪念莎士比亚生辰，地狱中莎士比亚方在受罪”(At this very mo·ment there is proceeding，unreproved，a blasphemous celebra-tion of the birth of Shakespeare，a lost soul now suffering forhis sins in hell)iD；《黑奴吁天录》女作者(M”Harriet BeecherStowe)著书痛诋拜伦，以为毁其身后之名，不特可以挽救世道人心，而亦堪折除拜伦在地狱之苦趣(By blasting Byron，S memoryshe might weaken his evil influence and shorten his expiationin another world)②。“慧业文人生天”语即见《广记》卷二四六《谢灵运》(出《南史》)，盖沿旧读破句；《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张照校谓“业”字绝句，“文人”当作“丈人”而属下句，是也。汤右曾《怀清堂集》卷一五《僧房间寂，偶忆束坡“白发相望两故人，，句，因念硼房甫至，悔余得归，隔越数百里，不得见也。怅然各寄一首》：“为乐每忧儿辈觉，生天一任丈人先”；俪事工致，已知“文”字之误而“丈人”之当下属，后汤读书视前汤为审密矣。沈谦甘入泥犁，与才人共受冥报，大似西方古小说(Aucassin et Nicolette)男角曰：“宁与所欢同入地狱，不乐随老僧辈升天；地狱中皆才子、英雄、及美妇之多外遇者，得为伴侣”；名言传诵，以为中吐纪末“自由精神，／之宣示(the most famous expression of the spirit of free-dom)者⑧。

四八 卷一一二

宅孟知俭》(出《朝野命载》)曰：“一生诵《多心经》及《高王经》。”

按卷九二《玄奘》(出《独异志》)：“僧授《多心经》一卷。，，可征唐人 6占占已偶以“般若波罗蜜多”之“多，，下属“心”字。《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天竺国变海之处》第一五：“各各具足，只无《多心经》本”：《转至香林寺受《心经，本》第一六：“忽梦神人告云：‘来日有人将《心经》本相惠助汝。’……袖出《多心经》，谓法师曰：‘授汝《心经》”；盖流俗以《心经》与《多心经》通用无别。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六有《唐郑预注《多心经，跋》，刘昌诗《芦浦笔记》卷四：“经为‘多心’，何以为佛，恐公误笔尔。因书以祛见者之惑”；不知其为从俗而非“误笔”。后人或笑为“欧九不读书”之证，且谓《心经》俗称《多心经》防此，失实过当。儒家亦有《心经》，南宋真德秀辑性理语而命以此名，足辅佐《近思录》者。

四九卷一二七

<<苏娥》、《涪令妻》(皆出《还冤记》)。按二事均言官宿邮亭，见女鬼诉为亭长所杀，特人地不同耳。前事早见《搜神记》卷一六，后事早见《水经注》卷一八《渭水》；编纂诸臣之稗贩充数如此。

五。卷一二八

《尼妙寂》(出《续幽怪录》)。按即卷四九一李公佐《谢小娥传》，且明言“览”公佐之《传》“遂纂于此”。即不惮烦，亦当附见，不宜别出。

五一 卷一三一

《冀州小儿》(出《冥报记》)。按与卷一三《孙季贞》(出《玉泉①E·Gosse，Father and Son，ch·12·④ D。N·B·，VIIl，142·’①Pater，The Renaissance，Macmillan，27· 689子》)事类。

五二 卷一三三

《李詹》(出《玉泉子》)。按同卷《徐可范》(出《报应记》)食鳖、驴事相似。卷二六七《张易之兄弟》(出《朝野余载》)食鹅、鸭、驴事亦然。

五三卷一三五

《陆贾》(出《小说》)。按此条见《西京杂记》卷三。卷一三七《文翁》、《董仲舒》等均出《西京杂记》，而皆注出《小说》，《五鹿充宗》又注出《西京杂记》，羌无定准，未识何故。

《吴大帝》(出《武昌记》)孙权猎获豹，见一老母曰：“何不竖其尾，”按《水经注》卷三五《江水》亦引《武昌记》此则，字句小异，并引应劭《汉宫仪》释之曰：“豹尾之内为省中，盖权事应在此，故为立庙也。”《晋书·沈充传》：“谓其妻子曰：‘男儿不竖豹尾，终不还也，”，可参观。

《唐齐王元吉》(出《广德神异记》)。按卷一六三《唐高祖》(出《太原事迹杂记》)事同。

五四卷一三六

《万里桥》(出《松窗录》)。按卷一四九《一行》(出《传载》)事同。

五五卷一四。

《汪凤》(出《集异记》)掘地得石柜，符篆绕之，破柜有铜釜，以 690铜盘为盖，亦有印记，揭盖，一大猴跳出，不知所自旨，见釜中铭云：“茅山道士鲍知远囚猴神于此，其有发者，发后十二年，胡兵大扰”；果安禄山起戎。按《水游》第一回洪太尉“误走妖魔”事似即本此增饰。符咒能禁服鬼怪而不能约束常人，常人畏鬼怪，却不畏鬼怪所畏之符咒；此种系连，亦见西方神话。如涡堤孩以巨石盖井，使大白人(der lange weisse Mann)不出为厉，曰：“吾画符石上，足制此物，然不能妨阻常入之移石也，，(Darum liess ich den Stein iiberdes Brunnens Offnung w~ilzen und schrieb Zeichen darauf，diealle Kraft des eifenden Oheims l／ihmen· Menschen freilichk6nnen trotz der Zeichen mit ganz gew6hnlichem Bemfihen denStein wieder abheben：die hindert CS nicht),ljo五六 卷一四一《王仲文》(出《幽明录》)。按卷四三八《王仲文》重出。

五七卷一四六

<魏征》(出《朝野众载》)征寝时间二典事相语，一谓官职由征，一谓“由天上”，征遂作书云：“与此人一员好官”，命前人送至侍郎处，其人不知，忽心痛，由后人送书，送者得官。按赵与时《宾退录》卷四以此事与《能改斋漫绿》记宋仁宗闻二近侍争贵贱在命抑在至尊事相比，谓“二事盖只一事”；周亮工《同书》卷四复以二事与《金史》记海陵闻二卫士争富贵在天抑由君赐事合举。蝶能改斋漫录》卷一一记来仁宗事亦见《独醒杂志》卷二。然疑皆本之释典。《大① Fouqu6，Undine，kap·13，Nelson，65·6夕J庄严论经》卷一五之七二略云：“忧悦伽王于昼睡眠，有二内宫。持扇捉拂，共作论议。一则自称‘是我业力’，一则自称‘我因王力，。

王闻不悦，即向彼称业力者说憩曰：‘依于我国住，自称是业力，我今试看汝，为是谁力耶，’往夫人所，言：‘今当遣人来到汝边，汝好庄严如帝释幢。’以蒲萄浆与彼依王活者，送与夫人。彼业力者，着好衣服，来至王边，王大生怪。彼人说：‘此人奉使出门，卒尔鼻衄，即以此浆与我使送。”<杂宝藏经》卷三之二六波斯匿王及二内官事同。

五八卷一四九

《术士》(出《逸史》)。按卷一五一《韩混》(出《前定录》)事类。

五九卷一五三

<李宗回》(出《逸史》)：“食五般馄饨。……有五般馄饨，问煮那般f J)按陆游《剑南诗稿》卷五六《对食戏作》之三：“馄饨那得五般来，”，用此语；其《南唐书·杂艺、方士、节义列传》：“某御厨者……其食味有……五色馄饨”，当即“五般馄饨”，“色”如“四色礼物”之“色”，非谓颜色，乃谓样色。《旧唐书。睿宗诸子博。让皇帝宪传》裴耀卿奏：“水陆一千余种，每色瓶盛，……并诸药酒三十余色”，正以“色”与“种”为互文也。

六。卷一六三

<天后》(出《谀宾录》一作<朝野俞载》)。按此则与卷二一五《贞观秘记》(出《感定录》)、卷二二四《李淳风》(出《定命录》)所言为一事，采入《旧唐书。李淳风传》者，亦即旧日俗傅李淳风《推背 692‘圃》附《藏头诗》后问答第一节。观此三则，唐人只言淳风观象望气而前知武后“当有天下”，未尝言其画固也。《北史·王世充传》记道士桓法嗣“自言解图谶，……上《孔子闭房记》，昼作丈夫持一竿以驱羊。法嗣云：‘杨、隋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杨后，明郑国代隋为帝也”；则亦有“图”而据以“推”，却未道有识。宋岳珂《程史》卷一：“唐李淳风作《推背图》，五季之乱，王侯堀起，人有幸心，故其学益炽。……艺祖即位，始诏禁谶书。然图传已数百年，民间多有藏本，不可复收拾，有司患之。上曰：‘正当混之耳。，乃命取旧本，自己验之外，皆紊其次而杂书之，凡为百本，使存者并行”；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一五记曾见《推背图》。二家皆未及《藏头诗》，然足征白《推背图》出，如《孔子闭房记》之类遂尽废矣。《史记·秦本纪》燕人卢生“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趟世家》秦缪公告公孙支以梦游帝所事，“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图谶见史似始此。公孙支“书藏”，则谶不必有图，正如明太祖封键铁冠道人或刘基所授“秘记)，(参观陈济生《再生纪略》卷上、吴伟业《绥寇纪略·虞渊沉》篇、董含《三冈识略》卷一、吴慈鹤《求是续录·洪武十三年亲封铁冠道人所授圃》、蒋湘南《春晖阁诗钞选》卷五《明太祖亲封铁冠道人所授图》)，图复不必有谶也。《后汉书。苏、杨列传》杨厚祖春卿“善图谶学”，嘱其子曰：“吾绨帙中有先祖所传秘记”；《贞观秘记》之名防此。西汉图谶有“代汉者当涂高”之语，《后汉书·公孙述传》载光武帝与述书，嘲之曰：“君岂高之身邪，”；下至束漠之末，袁术又自谓应“当涂高”之谶，李云则谓应此谶者为曹魏；更下至西晋之末，王浚犹“以父字‘处道’，为‘当涂高’，应王者之谶，谋将僭号”(《晋书。王浚传》)。解因人而异，释随心所欲，各以为代兴张本，即所谓“人有幸心”也。《晋书·武帝纪》：“禁星 693气谶纬之学”，而《元帝纪》：“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则乃祖固信图谶者，其孙禁之，亦恐“人有幸心”尔，而禁之严适由于其信之深焉。《魏书·高祖纪》上诏禁“图谶秘纬，……留者以大辟论”，而《广记》卷三九一《樊钦贲》(出《宣室志》)载后魏“天师”寇谦之刻石记，正属谶纬秘记；苟石刻果出谦之，而能免于磨灭破碎，岂“天师”手迹，在在神物呵护欤，《南史·隐逸传》下记梁武帝禁蓄谶纬，阮孝绪“兼有其书”，乃焚之，而《梁书·处士传》记梁武将受齐禅，陶弘景“援引图谶，敷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南史·隐逸传》下同)；岂非唯其信而喜之，故亦恐而禁之乎，《南史·隐逸传》下又记释宝志“预言未兆，……梁武帝尤深敬事。……好为谶记，所谓‘志公符’是也”；则焚者自焚，而作者白作也。《隋书。经籍志》一述宋大明、梁天监及隋二帝严禁图谶，炀帝“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

自是无复此学”。安知当炀帝之世已有《孔子闭房记》，厥后《贞观秘记》、《推背图》接踵而起乎，《旧唐书。代宗纪》大历二年正月《韶》即以“四方多故，一纪于兹”，又“禁断”谶纬、符命矣。当代一法国文家，惜忘其名，尝曰：“有史以来，世人心胸中即为梦想三端所蟠据：飞行也，预知未来也，长生不死也”(D，aussi loin qu’on sesouvienne，厂homme a 6t6 habit6 par trois reves：voler，connaitrel'avenir et ne pas mourir)。图谶既可逞预知未来之痴想，复得称“王侯蛔起jr，之幸心，宜其如春草之火烧不尽而风吹复茁耳。

六一 卷一六四

《员半千》(出《广德神异绿》)。按与卷一六九《王义方》(出《谈宾录》)为一事。斗694六二卷一六六

《杨素》(出《本事诗》)徐德言与乐吕公主破一镜，各执其半，期得重合。按卷四八六陈鸿《长恨传》玉妃命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白居易《长恨歌》申说曰：“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扣，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杜牧《送人》诗：“明鉴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皆以示情偶之原为合体，分则各残缺不完。《仪礼。丧服传》：“夫妇胖合也”，贾公彦疏：“是半合为一体也”；唐人文中常作“判合”，如《梁书·颇协传》：“晚虽判合，卒无胤嗣”，《全唐文》卷九五三常德志《兄弟论》：“判合近而为重，则衣衾为血属之亲。”段玉裁《经韵楼文集》卷二《夫妻胖合也》一文考论“胖”、“判”即“半”，“胖合”即合两半而成整体也。柏拉图说两情相悦慕亦云：“男女本为同气并体，诞生则析而为二，彼此欲返其初，是以相求相爱；如破一骰子，各执其半，庶若左右符契之能合”(Each of l·is，then，is but a tally of a mall，and each is ever sear-ching for a tally that will fit him)~。诗人常取此意入其赋咏②。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诗以双杯之一赠崔云：“我有双饮舷，其银得朱提。……异日期对举，当如合分支”；正同此意，施之朋友，故不用钗、镜耳。

① Symposium，191 D，193 A，Plato，S Dialogues，“Loeb”，V，141，145。

④E·g·Schiller：“Das Geheimnis der Reminiszenz”·“Die Gesch·1echter”(Werke， hrsg·L·Bellermann， 2。Aufl·，I，54，169)；D·G·Rossetti，，he House of Life，Sonnet xi“The Birth·Bond”· 69·5六三卷一六九

《李绩》(出《广人物志》)赠少决之人以刀，“戒令果断”，赠不拘之人以带，“戒令检束”。按此仿《韩非子。观行》篇西门豹、董安于事，参观《易》卷论《革》卦。·《王圭》(出《会要》)“品藻”同僚并“自量”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云云。按此古来月旦人伦之匡格，如《管子·小匡》篇又《吕氏春秋·勿躬》篇论百官：“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一节，《韩非子·外储说》一节略同；《史记·高祖本纪》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一节；《三国志·魏书·陈矫传》陈登曰：。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一节；《后汉书·陈蕃传》让曰：“率由旧章，臣不如太常胡广”一节；《世说。品藻》庾稣曰：“思理伦和，吾愧康伯”一节。若夫仅举一人舆己短长者，则如《国语。越语》下范蠡曰：“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云云，《史记·项羽本纪》宋义曰：“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云云，《吕后本纪》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云云，《田叔列传》附褚先生记田仁、任安“相推第”云云；《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孙策谓孙权曰：“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云云；《北齐书·儒林传》张雕曰：“若作数行兵帐，雕不如亡唐)邕；若致主尧、舜，身居稷、契，则邕不如我)／；《北史·李浑传》谓魏收曰：“雕虫小技，我不如卿，国典朝章，卿不如我”；《世说新语。方正》王爽与王恭较量语，《品藻》庞统白较颇韶语、谢鲲、周颛自较庾亮语(《世说》记庞统语：“陶冶世俗，与时浮沉，吾不如子；论王霸之余策，览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裴松之注引张勃《吴录》作“陶冶世 696俗，甄综人物……论帝王之秘策，揽倚伏之要最……”，于义为长，“与时浮沉”与“陶冶世俗”尤词意背忤)。六朝以还，如《旧唐书·李光弼传》谓韦陟曰：“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不复具举。后世黄道周《黄忠端公全集》卷二《三罪、四耻、七不如疏》。顾炎武《亭林文集》卷六《广师》，尤成章之在入耳目者。平步青<霞外搪屑》卷七上谓《广师》本《东坡志林》卷一刘原父语，似未知漠、唐早有此体制也。

《选将》(出《谭宾绿》)李绩临阵，“必相有福禄者”遣之，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按《史记·李将军列传》所谓“数奇”是也。相传拿破仑选将亦然，忘见何书矣。一《张驽》(出《朝野愈裁》)论李崤曰：“李公有三戾：性好荣迁，憎人升进；性好文章，憎人才笔；性好贪浊，憎人受赂。J＼，按钱易《南部新书》丙略同，盖仿《世说新语·品藻》卞望之论郗鉴曰：“郗公体中有三反：方于事上，好下佞己；治身清贞，大修计校；自好读书，憎人学问”；《三国志·魏书。王朗传》裴松之注引刘定论王肃亦曰：“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荣贵，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财物，而治身不秽，此三反也。”

六四 卷一七。

《姚元崇》(出《明皇杂录》)张说悔恨曰：“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按《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漠晋春秋》：“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也，。”《玉照新志》载道士过苏轼庙七律颈联：“才力护趋生仲达，功名犹忌死姚崇，，，即连类俪事。《广记》卷三二七《顾总》(出《玄怪录》)引时人语：“死刘桢犹庇得生顾总”，语型亦同。

六五 卷一七一

《严遵》(出《益都耆旧传》)闻女子哭夫而声不哀，考问，以淫杀夫。按卷一七二《韩混》(出《酉阳杂俎》)事同而异主名，皆本《韩非子·难》二子产晨出，过束匠之间，闻妇人之哭“不哀而惧”，知其有奸。《酉阳杂俎》引《论衡》记子产事与韩混事相比，实则《论衡·非韩篇》明言为《韩非子》语也。

《李杰》(出《国史异纂》)寡妇告其子不孝，杰察知其舆道士奸。

按《绿窗新话》卷上《王君判道士犯奸》、《初刻拍案惊奇》卷一七事同。

六六卷一七三

《张融》(出《谈薮》)叹曰：“不恨我不见古人，恨古人不见我”，又曰：“不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按卷二三六《元璺(出《洛阳伽蓝记》卷四)调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释德洪《石门文字禅》卷二《赠王性之》：“不恨子未识和仲，但恨和仲未识君”；辛弃疾《贺新郎》：“不恨占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均仿此。

六七卷一七五

《元嘉》(出《朝野分载》)五官并用，“六事齐举，，，能“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足书五言绝”。按《韩非子。功名》篇：“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又《外储说》左下：“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广记》卷一八四《韦贻范》(出《北梦琐言》)罗隐曰：“是何朝氰我脚夹笔，亦可敌得敷辇”；狂语也，元嘉则实解脚 698夹笔矣。梁玉绳《瞥记》卷四、梁学昌《庭立纪闻》卷一列举五官并用故事颇备。

《苏颠》(出《开天传信记》)咏兔曰：“兔子死阑弹，持来挂竹竿。”按“阑殚”者，疲软不振貌，如《艺文类聚》卷六四《宅舍》引晋束皙《近游赋》：“乘筚辂之偃蹇，驾兰单之疲牛”；唐人多用之。卢照邻《释疾文》之二《悲夫》：“草木扶疏兮如此，余独兰单兮不自胜”；刘知几《史通》内篇《二体》：“碎琐多芜，阑单失力”；白行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袋阑罩而乱摆”，“罩”必“单”之讹；《清异录》卷三《衣服》引谚：“阑单带，叠垛衫，肥人也觉瘦岩岩”，即言带之柔弛貌。“阑单”音转而为“郎当”，如《朱子语类》卷一三。谓“张文潜软郎当”；苏鹗《演义》谓“龙钟”乃“不昌炽，不健举貌，如‘鬃凿，，‘拉搭，之类”，亦音之转也。

六八卷一七六

《娄师德》(出《国史异纂》)教弟曰：“人唾汝面，拭之是遘其怒，正使自干耳。”按吴曾《能改斋漫绿》卷一谓师德语本《尚书大传。

大战》篇太公曰：“骂汝毋叹，唾汝无干。*罗璧《罗氏识遣》卷二：“小说著太公劝忍之言曰：‘吞钓之鱼，悔不忍饥；罹网之鸟，悔不忍飞；人生误计，悔不忍为。故唾面将襟拭，嗔来把笑迎，则知辱之当忍矣”；与《大传》载太公语适反，正师德所戒也。“小说”当即《太公家传》或《太公家教》；“嗔来把笑迎”犹《水游》第二七回：“自古嗔拳输笑面”或《五灯会元》云台因禅师语：“嗔拳不打笑面”，而《中州集》卷七载王革一联：“赤心遭白眼，笑面得嗔拳”，则愤慨之词。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记“江淮之俗，每作诸戏，必先设‘嗔拳’、‘笑面”。

六九卷一七七

《陆象先》(出《国史补》)谓参军曰l“打也得，不打也得：官人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按亦见卷九四六《趟存》(出《干腰子》)记象先事。

《元载》(出《国史补》)鱼朝恩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按《全唐文》卷七九八皮日休《鹿门隐书》：“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均李义府“笑中有刀”之意。白居易《新乐府，天可度》：“君不见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明用义府事入诗，似莫早于此，所谓“直道当时语”也。乔叟各句亦曰：“面上笑，衣下刀”(7he smyler with the knyf under the cloke)。范成人《石湖诗集》卷二四《题请息斋六言》之三：“笑中恐有义府，泣襄雏防叔鱼”，则言哭亦不可测；沈起凤《谐铎》卷一一《老僧辨奸》托僧语论严嵩曰：“哭者人情，笑者真不可测也”，又仿鱼朝恩之论元载。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一六记西洋人“机铣名‘觊面笑’，殁藏于衣极之中，而突发于咫尺之际，杀机不测，良可寒心!”；复本“笑中刀”之意，以题目手枪，非“西洋人”原命“名”也。

七。卷一八。

《宋济》(出《卢氏小说》)德宗曰：“茶请一碗”，济曰：“鼎水中煎，此有茶味，请白泼之。”按《云笈七签》卷一一三下引《续仙传》聂师道寻蔡真人，投一草舍，“主人以汤泼茶”。观此二则，唐人已有瀹茗者。苏轼《试院煎茶》诗白注：“古语云：‘煎水不煎茶’”；苏辙《乐城集》卷四《和子瞻煎茶》：“相传煎茶只煎水，茶性仍存偏有味”；盖必有所承矣。

《李固言》(出《摭言》)，不晓人事，亲表戏于共头巾上帖文字云：“此处有屋僦赁”。按法俗语嘲无智者亦云：“渠头中有屋召租”(i1 Y a bien des chambres五louer dans sa tate)。英一文人自负好头脑，狂言曰：“吾将大书额上曰：‘召租”(工will write uponmy forehead in legible characters，“To be let”)，父闻之曰：“儿乎，莫忘加‘空屋，两字也”(And under that write一“Unfur-nished”)夕。

七一：·卷一八一

《贾岛》(出《摅言》)不善程试，每试，巡铺告人曰：o(原夫’之辈：乞一联，乞一联，”按“告”如“告急”，之“合”，“夫”音“抉”，“原夫尸指程试律赋中起转语助。转如《文苑英华》卷一翟楚贤《天行健赋’：“原夫天者干之形，乾者天之名”，卷四纥干俞《海日照三神山赋》：“原夫出巨浸以贞明，次崇冈而久照”；起如卷二。甘子布喋光赋》：“原夫阳之化，阴之融”，卷二四颜舒《刻漏赋》：“原夫阴阳递运，日月分驰。“辈”调解作此类语句之士，即《日知录》卷一七所考唐时应试者互称“先辈”之“辈”。耳食为文，不求甚解，或误以“夫”为实字，读成“丈夫，，之“夫”，甚或通假作“父”字，指人而言。名士胜流，亦每未免。如陈造《江湖长翁文集》卷一一《送李生归赴秋试》第一首：“功名数前辈，术业旧原夫”，以“夫”对“辈”，似认作实字也。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九《跋李光子诗卷》：“士生叔季，有科举之累，以程文为本经，以诗古文为外学，惟才高能并工。

贾浪仙有诗名，入试，乃问原父辈乞一联”，若非誊录、印刷有讹，则①Sher|danlana”·Thornton，ed·Table Talk，“Everyman…S，，l28· 701几同刘敞之字矣，陈人杰《沁园春。登岳阳楼》：“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l”；以“原夫”泛指文墨之事，亦未切当。杨万里诗文中用此事最多，如《诚斋集》卷一五《题龙舜臣逊志斋》：“欲知圣处真消息；不是‘原夫，一两联”：卷一。五《与权府聂通判》：“渠于‘原夫辈，之外，诗文超绝云”；卷一三一《静庵居士曾君墓铭》：“既而又奋曰：‘原夫之辈，岂学也乎，”；观卷五四《回余复状元启》：“问学河漠，岂屑‘原夫’之两联：时世文章，政堪莞尔之一笑”；以“原夫”别出于“诗文”、“学”，“莞尔”之“尔”，亦属语助，对偶铢镝悉称，足证其于“原夫”得正解也。贾岛《送雍陶及第归成都》：“不滔诗著籍，兼又赋知名”：语涵惊羡，正缘己只偏长，不能“兼”擅耳。

《苏景、张元夫》(出《卢氏杂说》等)“后有东西二甲，东呼西为‘茫茫队，，言其无艺也。”按董迪《广川画跋》卷五《书举子图后》：“人物衣冠作唐人服，为举子者七十八人，列二队，是若相嘲谵。

……旧无名，惟呼《措大出队》。……此殆昔《朋甲图》也。……各以朋甲相为敌者，至有东、西甲，束呼西为‘茫茫队，，言无所知也。”印本此。“甲”与“朋j，犹“队”；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载“拔河／，，谓“分两朋，两相齐挽”，中宗时曾以清明命侍臣为此戏，“东朋贵人多，西朋奏胜”；犹此言“东西二甲”也。

七二卷一八八

《张易之》(出《国史异纂》)。按与卷一四四《张易之》(出《朝野众载》)乃一事。

七三卷一九三

《虬髯客》(出发虬髯传》)。按《云笈七签》卷一一二《神仙感通 702传·纠须客》郎蹈袭本篇而增首句云：“纠须客道兄者，不知名字。’道士瓜皮搭李，买菜求益，令人笑来，岂师法红拂之称虬髯为“兄”乎，真取则不远矣1宋范公僻《过庭录》记曾见《黄须传》，中载李靖窃富家女而遁，于逆旅见黄须老人切人头食之云云；疑是此篇之别本耳。红拂曰：“妾亦姓张，合是妹j)，盖睹虬髯平视己之梳头，故正名定分，防其萌非分想也。《水游传55第八一回李师师“看上)C>燕青，“把言语调他”，燕青“心生一计”，问师师年龄，即日：“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姐姐”；《警世通言55卷二一《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公子曰：“俺借此席面，与小娘子结为兄妹”，郎为后文“兄妹相称，岂可及乱，”伏笔；均可相参。王实甫《西厢记55第二本第三折：“老夫人云：‘小姐近前拜了哥哥者。，张背云：‘呀·声息不好了也’莺莺云：‘呀、俺娘变了卦也、，张生退席云：‘今日命小生赴宴，将谓有喜庆之期，不知夫人何见，以兄妹之礼相待，”；郑德辉《犓梅香55楔子：“裴小蛮云：‘不知夫人主何意，却叫俺拜他做哥哥”，第一折：“白敏中云：‘将亲事全然不提，则说着小姐拜哥哥”；则老母板障，以“兄妹之礼”阻两小夫妇之仪，作用正同。孟德斯鸠《随笔55(Spicil~·ge)亦引语云：“愿彼美莫呼我为兄；若然，吾亦不得不以妹称之矣、”(Qu’il n’arrive point，dit Aristarque，五ee beau visage，五cedouceureux，de m·appeler frbre，car je]’appellerais soeur)@。当世英国一小说家撰自传，记曾识一女小说家才高而貌寝，恐其钟情于己，乃与书约为兄妹(]asked Dorothy Edwards in a letter ifshe were willing to adopt me as her brother，and allow me toadopt her as a sister·I hoped that if we adopted each other (。 Montesquieu，Oeuvres completes，“Bib· de la Pldiade，”11，1278· 703inthis way，we should be able to avoid a sex entanglement),~o与红拂、宋祖·燕青百虑一致。王猷定《四照堂集》卷一二《戏论红拂奔李靖》：“嗟乎，兴衰去就之际，苟失大势，虽以英雄处此，不能保婢妾之心。况其他乎，”慨明亡而借题寓感耳。

壤嘉兴绳技》(出《原化记》)。按《聊斋志异》卷一《偷桃》所滥觞也。《聊斋》冯评：“明钱希言《猞园》一书叙有此事”，尚未的当。

《猞园》卷二《偷桃小儿》调缘木棍升天，《聊斋》则同《广记》之言抛绳虚空，盖捉二事置一处。德国故事亦谓卫士掷绳高空(Warf erein Seil in die H6he)，绳引小驹，术士攀马蹄，妻牵夫足，婢牵妇衣，鱼贯入云而逝②。爱尔兰故事(0，Donnell，s Kern)言有精绳技者抛丝线挂浮云上(He tosses up a silken thread SO that itcatches on a cloud)，使一兔、一犬、一童缘而登天，继遣一少女去善视兔，良久不下，绳师心疑，遂收其线，则女方与童狎而兔已为犬瞰(Sure enough，the boy is between the girl’S legs and the dogis picking the hare’S bones)，怒斩童首，观者责其忍，乃复安头颈上，以面背向，童即活蔓：尤为诙诡。《西洋记》第七五回金碧峰使飞钹禅师所杀诸人复活，亦有“一个人错安了头，安得面在背上”。

七四 卷一九四

哎崔慎思》(出《原化记》)。按舆卷一九六《贾人妻》(出《集异记》)皆即《全唐文》卷七一八崔蠡《义激》所记事也，情节盖兼《聊斋志异》卷二《侠女》与卷六《细侯》。

《聂隐娘》(出《传奇》)“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按《中间含经》之一三一：“魔王化作细形，人大曰犍连腹中”，又《增壹阿含经》卷二八记目连降龙，“化为细身，入龙身内，从眼入耳出，耳入 704鼻出，钻啮其身”，亦郎《西游记》中孙行者化蛾炼虫或红桃入铁扇公主、金毛白鼠精或狮驼洞老魔等腹中之术。宋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过长坑人蛇岭》第六行者谓虎精曰：“看你肚中有一老弥猴”，虎精果腹裂而死；然行者初未潜入虎腹。元曲李好古《张生煮海》第三折石佛寺行者则乘大虫饮水“开口之时，只一个筋斗早打到他肚衷去了”；虽入肚而未化形。吴昌龄《西游记》第九折只言行者化焦螟虫，未道其钻入腹中。烟霞散人《斩鬼传》第八回黑眼鬼‘‘使出神通，将身缩小，竞往钟馗眼裹直钻，竟钻入去了，疼得钟馗满眼流泪”：不入腹而入目，伎俩实同。《新齐谐，卷一四《狐鬼入腹》：“李晚膳毕，忽腹中呼曰：‘我附魂茄子上，汝啖茄印啖我也；我已居汝腹中，汝复何逃，”《六合内外琐言》卷五《猪母》写金山老僧降水怪云：“赤牛难治，衲以身饵，遂为所食，登岸而刳其心。”则皆师行者故智，而隐娘事其椎轮也。《广记》卷四四五《杨叟》(出《宣室志》)，似本竺法护译《生经》第一。《赂、弥猴经》而为孙行者比邱国剖心一节所自出，卷四一五《贾秘》(出《潇湘记》)则唐僧木仙庵谈诗一节所自出也。连类举之。

七五卷一九五

《冯燕》(出沈亚之《冯燕传》)。按本则标明沈文，而卷二八二《邢凤》、《沈亚之》两则亦即《沉下贤文集》卷四《异梦录》、卷二《秦梦记》，却皆标“出《异闻绿》”，纷错如此。司空图《冯燕歌》末云：c‘为感词人沉下贤，长歌更与分明说”；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载曾布 (o David Garnett，The Familiar Faces。87—8·④Br~der Grimm，Deutsche Sagen，§253，“Fest Hangen”，Propy·1fien·Verlag，I。273—4·③Vivian Mercier，The Irish Comic Tradition·24·705《水调七遍》亦赋燕事，多本于司空《歌》，如“尔能负心于彼，于我必无情”，郎《歌》之“尔能负彼必相负，假手他人复在谁”，沈《传》初无尔许语也。张齐贤《洛阳缙绅旧闻记》卷三向拱杀所私潞民妻事、《纪录汇编》卷二。一陆锐《病逸漫记》北京马姓事又卷二。二祝允明《前闻记》某校尉“床下义气”，事，均典冯燕行径大似，《贪欢报》第八回铁念三事所出也。

七六 卷一九七

《傅奕》(出《国史纂异》)婆罗门僧有佛齿，所触无坚不碎，奕谓其子曰：“吾闻金刚石至坚，物莫能敌，唯羚羊角破之”；果然。按傅奕辟佛，为僧徒所深仇痛恨；《广记》卷一一六《傅奕》(出《地狱苦记》)记奕暴卒，“配越州为泥犁”，《法苑珠林》卷九六《感应缘》之一一即其事。盖缁流加诬为幻，稍抒愤毒，以证实《旧唐书》奕本传萧璃所谓“地狱所设正为是人”耳。志磐《佛祖统记》卷三九：“奕小人谤法，罪在泥犁。……佛舍利齿骨，一切物不能坏，彼婆罗门所携之齿，恐非佛真。……虽足以成傅奕博物之名，而终不能知吾佛金刚不坏之体。”痴人前真说不得梦也，何以不曰奕之“博物”亦正窃“吾佛”之余智耶，《大般涅槃经·菩萨品》第一六：“譬如金刚，无能坏者，悉能破坏一切诸物，惟除龟甲及白羊角)／；《全唐文》卷九。

四惠能《t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序》：“金刚喻佛性，羚羊角喻烦恼。

金刚虽坚，羚羊角能碎；佛性虽坚，烦恼能乱。”志磐岂未闻此等言说耶，《郝处糠(《朝野愈载》)太宗须“无脂肥羊”充药，郝云：“须五十口肥羊，一一对杀之，其羊怖惧，彼脂并入肉中，取最后一羊，则极肥无脂也。”按隐本释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论忍义》第 706二五：“国王言：‘取无脂肥羊来，若不得者，当与汝罪。’大臣有智，系一大羊，以草谷好养，日三以狼畏怖之；羊虽得养，肥而无脂。菩萨见无常苦空狼，令诸结使脂消，诸功德肉肥。”智者《摩诃止观》屡用此喻，如卷六：“三藏菩萨初修空狼，伏烦恼羊，……烦恼脂消，功德转肥”；卷七：“多修六度功德，善本似羊身肥，勤观无常诸恶业坏，恒被狼怖，如羊无脂”；卷一。：“以无常狼，怖空见羊，烦恼脂销，广起愿行，功德身肥。”七七卷一九八《张说》(出《大唐新语》)。按见《大唐新语》卷一七，《旧唐书·杨炯传》、《新唐书·骆宾王传》全采之。《皇甫持正文集》卷一《谕业》云：“夫比文之流，其来尚矣。当朝之作，则燕公悉已评之”；正指此，“当朝，，即宋以来所谓“本朝”也。

七八卷二。。

<<杜苟鹤》(出《北梦琐言》)苟鹤诗：“旧衣灰絮絮，新酒竹刍刍”；韦庄诗：“印将金锁锁，帘用玉钧钩。”按以文为戏，偶弄狡犹，亦未须诗律伤严，防微杜渐。然充类至尽，必如成书《古诗存。

凡例》论苏蕙《璇玑圆》所言：“谓之绝技则可，谓之诗则不可”，盖加厉则将变本矣。贯休《寄怀楚和尚》之二：“争将金锁锁，那把玉笼笼”；何光速《鉴诫录》卷八高骈、罗隐联句：“青蝇被扇扇离坐，白泽遭钉钉在门”；司马光<<涑水纪闻》卷三路冲、王嗣宗联句：‘‘佳果更将新合合，恶人须用大枷枷”；李新《跨鳌集》卷一《瘿赋》自注：“世诗有‘妻怜为枕枕，儿戏作胞抛’之句”；杨万里《诚斋集》卷六《秋暑》：“剩暑不蒙蕉扇扇，细云聊借月梳梳”；阮大缄《咏怀堂诗》外集 707乙部《石巢夜起看月》：“久拜两疏疏，稳作陶潜潜”：皆此体。王次回《疑雨集》卷一《寄怀嵌仲秣陵》之一：“见说人归归雁后，那堪泪落落花前”，小变其格而尤工。

七九卷二。一

《独孤及》(出《传载》)嗜鼓琴，“得眼病不理，意欲专聪。”按卷二0三《师旷》(出《王子年拾遗记》)亦云：“乃薰目为瞽，以绝塞众虑，专心于星算音律。”参观《史记》卷论《老子、韩非列传》。

《房管》(出《传记》)颜真卿刻姓名于石，或置之高山，或沉之大洲，曰：“安知不有陵谷之变3~137)／按《晋书·杜预传》：“预好为后世名，常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纪其勋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r，·l，此亦可入吴曾《能改斋漫录》之《类对》P弓或周亮工《同书》者。

八。卷二。二

《刘献之》(出《谈薮》)谓所亲曰：“观屈原《离骚》之作，自是狂人，死何足惜1”按《魏书。儒林传》记其语作：“自是狂人，死其宜也，何足惜也·”元吾邱衍《闲居绿》：“越士王荣仲不能通训诂，见古书辙不悦。一E1见《楚辞》，叹El：‘作文如此艰涩，宜乎投水死也I”；明姚旅《露书》卷六：“屈原宜放，马迁宜腐。《传》E1‘吉人之词寡，躁人之词多，；观其《经》，观其《书》，不亦然乎，”《经》谓《离骚经》，《书》谓《太史公害》也。明人常有此等狈恶议论，如《纪录汇编》卷一八七田艺蘅《留青日札》：“解缙诗皆口号，而当世人皆称其才名绝世，可谓贻笑万世也，不得其死所，宜哉，”是贻笑后世尚不足以偿恶诗之罪，而必作者现世得恶报也。据王世贞《贪州山人四 708部稿》卷一四九《艺苑卮言》，明戍祖“命狱吏沃解大绅以烧酒，埋雪中死”。

·八一卷二。三

<蔡邕》(出《汉书》，疑是华崤《后汉书》)。按《艺文类聚》卷九七、《太平御览》卷九四六皆引此节，明言出华崤书。其事实本《韩诗外传》卷七孔子鼓瑟事，《孔丛子。记义》篇则作孔子鼓琴。《太平御览》卷九一二引《琴操》载曾子鼓琴事略频。

八二卷二。四

《秦青、韩娥》(出《博物志》)。按亦见《列子。汤问》篇。又按卷二。五《赵辟》(出《国史补》)：“方吾浩然，眼如耳，目如鼻，不知五弦为辟，辟为五弦也”：亦本《列子·黄帝》：“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目”字必为“耳”宇，《得月掺丛书》本《国史补》卷下此则亦误作“目”，校刊者不知出处，遂沿讹耳。

《李衮》(出《国史补》)崔昭“请一部乐及京邑之名倡”为会，曰：“请表弟歌”，座皆匿笑，及衮发声，乐人皆大惊曰：“是李八郎也、)，按《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引李清照《词论》：“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云云，即此事，而误忆为新进士曲江之宴，至谓曹元宠念奴皆与会。

八三卷二。七

《僧智永》(出《尚书故实》)取笔头痉之，号为“退笔冢”。按卷二0+，乙《僧怀素》(出《国史补》)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

八四 卷二。八

《购兰亭序》(出《法书要录》)。按“购”字疑当作“赚”字，然宋袁文《瓮脯闲评》卷五引宋祁《鶸跖集》曰：“余幼时读《太平广记》，见唐太宗遣萧翼购兰亭帖”，苟非袁书梨枣贻误，则原是“购”字矣。

此~llPyI<<全唐文》卷三。一何延之《兰亭始末记》；趟彦卫《云麓漫钞》卷六尝谓事不可信，指其谬妄七端。董迪《广川画跋》卷二《书+陆羽点茶图，后》言人称《萧翼取兰亭图》，已为更定其名；吴曾《能改斋漫绿》卷四载蒋璨《跋阎立本画萧翼取兰亭》而辩之曰：“据此所画书生衣白与夫老僧张颐，皆失实，恐非阎笔”；楼钥《攻娩集》卷七一《跋袁起岩所藏阎立本画《萧翼取兰亭图，》：“此图世多摹本，或谓韩昌黎见大颠，或谓李王见木乎，皆非也。使是二者，不应僧据禅床而客在下座，正是萧翼耳。”盖皆见古画人物而各以意牵合故事，加之标识，未保其昼之真出阎立本手笔或果取赚《兰亭》为题材也。谢肇涮《五杂俎》卷七云：“宦官妇人每见人画，辄问：‘甚么故事，’谈者往往笑之”：一PA·世纪英国一画师(John Opie)亦深厌俗人见画人物辄问“阿谁，肖否”JCall reiterating the same dull andtasteless question，Who is it?and Is it like?)0。此等附会题目，政所以塞宦官俗人辈之间耳，初非定论也。

八五 卷二。九

《东都乞儿》(出喀酉阳杂俎》)无两手，以右足夹笔，写经乞钱。

按宋上官融《友会谈丛》(《说郛》卷四。)引之而增所见妇人以足梳头及其友所见妇人以足刺绣；清梁玉绳《瞥记》卷七、梁学昌《庭立纪闻》卷一又搜讨正史、野记所戟以足代手主事。《酉阳杂俎》卷一 710五以此事入《诡习》门。蒙田论习(1a coustume)以足行手事(Jeviens de voir url petit homme可移性，举无臂人n亡sans bras·quia si bien fagonn6 ses piedS au service que luy devoyent les ma-ins)为例；列奥巴迪论技皆由习(rassuefazione)，亦举无臂童子能以足代手及有手女子能以足趾刺绣(Io ho veduto UFI fanciullonato senza braccia，far coi piedi le operazioni tutte delle mani；ho inteso di una d'onzella benestante che ricamava col piedi)为效霉；正与“诡习)／之旨相契。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四《张衡》条白注论足亦能画云：“巧者非止于手运思，脚亦应乎心也。)，以足书画，西人掌故亦数述之③。

八六卷二一。

《张衡》(出《郭氏异物志》)有兽名“骇神”，状貌丑恶，衡往写其象，兽“畏写”不出，衡去纸笔，兽乃出，衡拱手而“潜以足指画之”。

按《水经注》卷一四《濡水》引《三齐略记》海神自言“我形丑，莫圆我形”，秦始皇命工人“潜以脚画其状”；卷一九《渭水》忖留神自言“貌很丑”，畏人图容，鲁班乃拱手命之出而·‘以脚画地”。三事相类；《历代名画记》卷四已将张衡事与秦始皇事并提。《艺文类聚》卷七四引《风俗通》：“按《百家书》云：‘公输班之水，见蠡，曰：见汝形。蠡适①Lectures on Painting，quoted in C·B·Tinker，Painter andPoet，22·② Montaigne，Essais，I·xxiii“Bib。de la Pl6iade”，1 23；Leopardi·zibaldGne，ed·F·Flora I，1374—5·Cf·II Pentamerone，III· 2，op·tit·，255。

(日 G·B·Hill，ed·”ohnsonlan Miscellanies，I，419；KatharineC·Balderston，ed·，Thraliana。I，49；Goldsmith。The Citizen of thewor!d，nO·45，etc。

出头，般以足画图之，蠡引闭其户，终不可得开”’；事又相同，蠡白口螺电。西方旧日僧侣画魔鬼像狰狞丑恶，资祛除之用，据云魔鬼自惭形秽，羞见己相(It was also belicved that the devil felt muchmortification in being thus portrayed)i，。顾德谚谓：“壁上莫画魔鬼J)(Man soil den Teufel nicht an die Wand malen)，盖圃鬼足以召鬼由；略如《新序·杂事》言叶公子高屋室画龙而天龙下窥，或如《龙城录》引谚言“谈鬼贝9怪至”，则魔鬼又似顾影白怜而非白观犹厌者。俗忌之纷纭如此。

《徐邈》(出《齐谐记》)画板作鲻鱼，悬岸，群獭竞来。按卷二一一《张僧繇》(出《朝野分载》)、《高孝珩》(出《名画记》)·<刘杀鬼》(出《名蛊记》)、卷二一三《厉归真》(出《玉堂闲话》)类此。他若《唐文拾遣》卷三二温宪《程修己墓志铭》、卷四二欧阳炯《蜀八卦殿壁画奇异记》以至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九东安士入画鼠、史震林《华阳散稿》卷上《记天荒》所记，绘画不特似真逼真，抑且乱真夺真，更仆难终。《广记》卷二一三《程修己》(出《画断》)唐文宗作歌云：“再盼真假殊未分”，可以概之。词人赋咏，已成印板。如王季友《观于舍人壁画山水》：“独坐长松是阿谁，再三招手起来迟；于公大笑向予说：‘小弟丹青能尔为·”；杜甫《画鹘行》：“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高适《同鲜于洛阳于毕员外宅观画马歌》：“半壁縿趋势不住，满堂风飘飒然度；家俺愕视欲先鞭，枢马惊嘶还屡顾”；方干《水墨松石》：“兰堂坐久心弥惑，不道山川是画图”；黄庭坚《题郑防画夹》：“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孙靓《题莫寿朋内翰所藏束坡画枯木》：“龙筋鹤骨老摧颓，百尺修围折巨雷；倦鹊飞来空百绕，踏枝不着又惊回”；蓝仁《题荷池白鹭》：“西风雨过藕花稀，湛湛池波见雪衣；老 7／2眼不知原是画，移筇欲近畏惊飞。”异域旧日品画，正复同揆，以乱真为贵(the ideal of facsimile painting)，诗人题画(the traditionof iconic poetry)，亦无二致伊。

古希腊名手画屋舍而飞乌爰止，

蛊葡萄而泉禽争啄，画马则马见而艮嘶，画蛇则鸟见而息噪r1)；所谓“绘事欲真，匪徒似真而已)／(cum in pictura verum esse，nonvet·isimile vellet)’可。所传两画师竞技事，此(Zeuxis)画葡萄，鸟下欲啄，彼(Parrhasius)画垂帷，此来欲揭，方知非实，乃白失曰：“吾艺能欺鸟，渠巧竞能惑我耶”J又可与释典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昆奈耶药事》卷一六记中天竺国两画师事相比。文艺复兴时名家自道职志，仍云眩惑观者，俾误认为真(che il、isivo senso degli uominivi prese errore；quello credendo esser vero che era dipinto)于，至比绘画于诈诳，画师以手代口，浪舌脱空(La Pittura non vuoldir altro che bugia；un pittore eccellenti ssim0，si come un bu·giard0，s'ingegna di somigliare la veritb~)Q)。后人别画，识力渐 (” )·Dunlop。The History of Fiction。4th ed·，289·③ Wundt，v61kcrpsych0·og5e，IV，Mythus und Religion， 1 Teil，489(Zauber des Berufens)；Cf·O·Rank，Der Kiinstler，37：‘'Wennman den Teufe]an die Wand malt·SO kommt el"·” 6) Robert J·Clements。Michelangelo。S Theory of Art·148；JeanH·Hagstrum，yhe Sister Arts。97厅·Cf·Dryden：“To Sir GodfreyKneller，”7—20，Poems，ed·J· Sat·geaunt，167—8；Anonymous：“APoem in Defence of the Decent Ornaments of Christ Church，0xon·”The 0Xford Book of Scventeenth·century English Verse·805—6··) Pliny，Natural History，XXXV：7·36，38；“Loeb”，V01·]X，pp·276，308一]0·350，㈤ Ibid·XXXV·36(Protogenes)·op·cit··336·㈤ Boccacci0，II Decamcrone。V1·5(Giotto)，Ulrico Hoepli·388·㈩ Cellinj：“Discorsi Sopra厂AJ·te”· La Vita scritta per LuiMedesimo seguita dai Trattat5 ecc。·a CUl·a di A·J·Rusconi e A。

Valeri，800，Cf·809 nota(11 Tribolo)·713进，歌德遂嘲人之以逼真肖物求画者，厥智不能逾欲啄画中葡萄之鸟雀(dass diese Liebhaber echte Sperlinge waren)主；黑格尔亦隐采其语回。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第一首：“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郎此意尔。

《顾恺之》(出《名画记》)画人物，数年不点目睛，曰：“传神写貌，正在阿堵之中”。按此本《世说新语·巧艺》，而《太平御览》卷七。二又七五。皆引《俗说》云：“顾虎头为人画扇，作嵇、阮，而都不点眼睛，曰：‘点眼睛便欲语。”似较《世说》所载更为警切。苏轼《传神记》引“阿堵中”语而释之曰：“传神之难在目，其次在颧颊；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惮格《瓯香馆集》卷一一《画跋》日：“譬之人有眼，通体皆灵。究竟通体皆灵，不独在眼，然而离眼不可也。”《广记》卷二一一《张僧繇》(出《名画记》)画四龙，不点眼睛，云：“点之即飞去”，人请点之，二龙乘云腾上天；卷二八四《骞霄国画工》(出《王子年拾遣记》)又为龙凤，皆不得作目，作必飞走，秦始皇以淳漆各点两玉虎一眼睛，旬日即失之。二事与《俗说》“点睛便语”相发明。洪迈《夷坚丙志》卷一八《汪大郎马》记汪有良马，其童又善调驭，邑之五侯庙塑泥马，塑工写汪之马及童，宛然得真，“点目睛才毕手，汪马忽狂逸，童追蹑乘之”，皆溺水死。事相反而旨相成。《孟子。离娄》章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趟歧注：“言目为神候，精之所在”；刘邵《人物志·九征》：“征神见貌，则情发于日”，刘晒注：“目为心候。”盖目乃心灵流露之官，人遂谓是精神汇注之处，认果作因，以迹为本，“阿堵”不仅神赖以传，而即神之所寓矣。《平妖传》第四。回：“原来万物精灵都聚在两个瞳神裹面，随你千变万化，瞳神不改：这天镜照了瞳神，原形便现”；足为笺疏。

西说有可比勘者。苏格拉底论画人物像，早言传神理、示品性全在 7／4双瞳⑤，正同《世税》所记顾恺之语。李伐洛曰：“目为心与物缔合之所，可谓肉体与灵魂在此交代”(C’est dans les yeux que se fait]’alliance de la mati6re et de l’cSprit·On peut parodier un versdc la Henriade：Lieux off finit le corps et commence l'es·prit)(~。。黑格尔以盼睐为灵魂充盈之极、内心集注之尤(Der Blickist das Seelenvollste，die Konzentration der Innigkeit und em·pfindenden Subjektivit~it)⑤。列奥巴迪亦谓目为人面上最能表达情性之官，相貌由斯定格(1a parte pifi espressiva del volto e del·1a persona；come la fisionomia sia determinata dagli occhi)@。

采风询刍，初民野人之信忌亦归一揆焉了、：参观论卷三六一《房集》则。楼钥《攻娩集》卷七九《书老牛智融事》：“尝问：‘尚可作人物否，，曰：‘老不复能作，盖目昏不能下两笔也。，问：‘岂非阿堵中耶，’曰：‘此虽古语，近之而非也。欲作人物，须先画目之上睑，如两笔如人意，则余皆随事而成，精神遂足。，只此一语，画家所未及也。”为顾恺之下一转语，而人罕称述者。

《黄花寺壁》(出《林登博物志》)元兆诘画妖曰：“尔本虚空，而画之所作耳，奈何有此妖形”，对曰：“形本是画，画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况所画之上，精灵有凭可通。”按卷二一一哦韩干》①“Ueber Wahrheit und Wahrscheinlichkeit der Kunstwerke”·inG·F·Senior and C。V·Bock，ed·，Goethe the Critic，21·① Hegel，Aesthetik，Aufbau，85·⑨ Xenophon，Memorabilia，III。10。6，“Loeb”，237；Cf·B·Bosanquet，History of Aesthetie，2nd ed·，25，1]7·④ Rivaro!。Oeuvres Compl~tes，2。6d·，]808，V，332。

㈤ Op·eit·，675·

① Zibaldone，I，l032—3，1520—L II，912—3·⑦ Wundt，V61kcrpsycho!og‘c，105(die Vorstellung vom Sitz derSeele irn Blick des Auges)·715(出《酉阳杂俎》)记画马“通灵”、卷-'A六《画工》(出《闻奇录》)记真真像“遂活”，可合观。卷二一。《顾恺之》(出《名画记》)桓玄诳语：“妙画通神，变化飞去”，在此数则中遂坐实矣。画形则神式凭之，故妙绘通灵能活，拟像而戍实物真人。言虽幻诞，而寓旨则谓人能竞天，巧艺不亚于造化，郎艺术家为“第二造物主”(a second ma-ker)~D之西土常谈也。王维《为画人谢赐表》：“皆就笔端，别生身外”；独孤及《和李尚画射虎图歌》：“精微入神在毫末，作绩造物可同功”；董其吕《容台集。别集》卷四演此意：“众生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余以菩萨为‘毫生’。盖从画师指头放光拈笔之时，菩萨下生矣。丁南羽在余斋中写大阿罗汉图，余因赠印章曰：‘毫生馆。”

董语隽而见尚狭。夫何止佛像，韩干之马、画裹之真真，莫非“毫生”也。白居易《画鹛赞》：“想人心匠，写从笔精；不卵不雏，一日而成”，又《画竹歌》：“不笋而成由笔成”；裴谐《观修处士画桃花图瞅》：“堪怜彩笔似束风，一朵一枝随手发”；陈与义《和张矩臣水墨梅花》之四：“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岂不正谓此鸟、此竹、此花之为“毫生”乎，手笔精能，可使所作虚幻人物通灵而活，亦可使所像真实人物失神而死。两说相反相戍，并行不信。《广记》卷四。七《怪松》(出《酉阳杂俎》)：“拇令画工画松，必数枝衰悴，，，是后说之例。他如《水经注》卷一三《澡水》：“昔慕容庞有骏马，赭白有奇相逸力，至伤光寿元年，树四十九矣，而骏逸不亏；伤奇之，比鲍氏骢，命铸铜以图共像，亲为铭赞，镌颂其傍，像成而马死矣)／(亦见《晋书。慕容伤载记》升平元年)：卫令《广陵先生文集》卷五《赋黄任道韩干马》：“传闻三马同日死，死魄到纸气方就”；程颐《家世旧事》：“少师影帐画……抱笏苍头曰福郎：家人传曰：画工呼使啜茶，视而写之，福郎寻卒，人以为‘画投，。叔父七郎中影帐亦 716画侍者二人，大者曰楚云，小者曰惶奴，未几二人皆卒。由是家中益神共事”；周密《云烟过眼录》卷一载曾纡《跋李伯时画《天马图，》：“鲁直E黄庭坚)谓余曰：‘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殂矣：盖神骏精魂皆为伯时笔端摄之而去，实古今异事，当作敷语记之”；邓公寿《画继》卷六：“朱渐、京师人，宣和问写六殿御容。

俗云：‘未满三十岁，不可令朱待诏写真，恐共夺精神”；《西游记》第三二回魔王“叫挂起影神图来，八戒看见，大惊道：(d陆道这些时没精神哩，原来是他把我的影神传来也：”苏辙《乐城集》卷一四《郭尉惠古镜》七绝白注：“俗言以镜子人，损己精神，故解之云，／；俗忌正复相通，以己之形容曾落镜中，影徙神留，镜去则神俱去矣。异域亦有类此者。德国一诗人尝赋画师为少女写真逼肖，然画中人颊嫣红，则女颊变为惨白，画中人目炯如，则女目转而黯然(Er mahlteihrer Wangen Rot，／Des Auges Glanz zugleich，／Da ward ihr Au·ge blind und tot／Und ihre Wange bleich)，图成而女死(Ichwfinsch’der Jungfrau gute Ruh，，／Sie wird gestorben sein)③。人类学家记初民畏摄影，非洲班固族(7he Bantu)谓照一相乃剥去灵魂之外罩(an unsheathing of the soul)④；颇可连类。方以智《药地炮庄》卷一《齐物论》：“章大力曰：‘影以翳光，而如形之余，非离也。神工灸影以起病，短狐射影以中人；是则去身之物，尚亦关身也耶y’参：”灸影、避影等事，出《酉阳杂俎》记王山人张灯相人影--11)1。苟“参”之便知自古在昔，以为影之于形、像之于真，均如皮㈩ Shaftesbury：“Soliloquy，or Advice to Author”，Characteris·tics，ed·J·M·Robertson，I，136·Cf·E·R·Curtius。Europfiisehe·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2·Auf。·442(Macrobius)·这)Hebbel：“Der Maler”，Werke，hrsg·T·Poppe，I·47·①M·u·A·Jounod，Life of a South African丁ribe，340· 717傅肉而肉着骨，影既随形，像既传真，则亦与身同气合体(Formythic thought，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mere picture，sinceevery image embodies the“nature”or“soul” of the object)@。

是以摄影写像足以损体伤生，“画杀”与“毫生”遂如翻手云而覆手雨矣。·八七 卷二一一《陶弘景》(出《名画记》)画二牛，一以金笼头牵之，一就水草。

按此事已见卷一四《贞白先生》(出《神仙感遇传》)。其意实本《庄子。秋水》论龟宁曳尾泥涂抑巾笥而藏之庙堂，又《逢生》论彘宁食糠糟而错之牢簧之中抑藉白茅而加乎雕俎之上。《广弘明集》卷二八上梁简文帝《唱导文》：“金锁玉床，犹念解脱；雕珠饰绮，不及涂中”：白居易《见萧侍御忆旧山草堂诗、因以继和》：“玉架绊野鹤，珠笼锁冥鸿J＼)；宋祁《笔记》卷下：“珠丸之珍，雀不祈弹也；金鼎之贵，鱼不求烹也”，尤工于语言。元曲、明小说常言“金枷玉锁”(如《任风子》第二折、<<铁拐李》第四折、《警世通言》第二卷)，皆“金笼头”之意，《宗镜录》卷四所谓：“金铁虽殊，被缚义等。，，又按隋释湛然《法华玄义释签》卷三上论神通云：“亦如此土古人，张楷能作雾，乐巴善吐云，葛洪、陶渊明等皆薄有术数，盖小小耳”；陶潜善幻，未之他见。苟读渊明集而知人论世者得闻此言，必能好古敏求，然窃疑实谓“陶弘景”而笔误未正耳。

《王维》(出《国史补》)见画《奏乐图》，曰：“此《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按卷二一四《杂编》(出《卢氏杂记》)有别画者，看壁画音声一铺，曰：“此《凉州》第几遍。；二事实一。沈括《梦溪笔谈。

卷一七尝驳前一事：“此好奇者为之，凡画奏乐，止能画一声”；说理 7／占犁然。洪迈《夷坚丙志》卷六《桃源图》记异人刻景物，“女仙七十二各执乐具；知音者按之，乃《霓裳》法曲全部也”：师仿唐人遣意而不省本朝人已有辩驳也。“止能画一声”，可参观徐凝《观钓台画图》：“画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声出树难”，正莱辛论“空问艺术”所谓于全事止能示某一片刻之某一面@ann der Ktinstler von der immerverfinderlichen Natur nie mehr als einen einzigen Augenblick，undder Maler inbesondere diesen Augcnblick nur aus einen einzigenGesichtspunkt brauchen)@。

《韩干》(出《酉阳杂俎》)。按《聊斋志异》卷八《画马》仿此，易韩干为趟孟俯。

八八卷二一三

《张萱》(出《画断》)“《乞巧图》、《望月圊》皆纸上幽闲多思，意余于象。”按艺事要言，比于禅家之公案可参，聊疏通申明之。陈师道《后山集》卷一九《谈丛》：“韩干画走马，绢坏，损其足。李公麟谓：‘虽失其足，走自若也”；失其足，“象”己不存也，走自若，“意”仍在也。张画出于有意经营，韩画乃遭非意耗蚀，而能“意余于象”则同。宋明院画，如《六月杖藜来石路，午阴多处听潺湲》，不画一人对水而坐，而画长林乱石，“一人于树阴深处，倾耳以听，而水在山下，目未尝睹”；《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不画空舟系岸恻，而画“一舟人卧于船尾，横一孤笛，其意以为非无舟人，但无行人耳”；《竹锁桥边卖酒家》，只画“桥头竹外挂一酒帘”，《踏花归去马蹄香》，只画“数蝴蝶逐马后”(洪迈《夷坚乙志》卷五《王道亨》、邓公寿(。E·Cassirer，Language and Myth，tr·Susanne Langer，94·②Laokoon，iii，Gesammelte Werke，Aufbau。V，28· 719《画继》卷一又卷六、俞成哎萤雪丛说》卷上，参观陈善《扪虱新话》卷九、俞文豹《吹剑续录》、郎瑛《七修类稿》卷四三、洪亮吉《玉尘集》卷下)，亦皆于像外见意。黎士宏《托素斋文集》卷四《与宫文佐》：“《孟尝君宴客圃》竞作两列长行，何异《乡饮酒礼》图说，陈章侯只作右边筵席，而走使行觞，意思尽趋于左；觉隔树长廊，有无数食客在。省文取意之妙，安得不下拜此公：”曰“省文取意”，已知绘画此境，犹声诗之“空外音”、“言外意”耳。《晋书。文苑传》张华称左思《三都赋》曰：“读之者尽而有余”；《文心雕龙。定势》记刘桢曰：“使其词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入耳”；杜甫《八哀诗》称张九龄曰：“诗罢地有余”；《六一诗话》记梅尧臣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白石道人诗说》曰：“意有余而约以尽之。”诗文抨中老生常谈，。，勿须覼缕；唐人论书画亦标厥旨，则亟待一以贯之。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论吴道子不用界笔直尺云：“意在笔先，画尽意在也，虽笔不周而意周也”：吴之“画尽意在”，非张之“意余于象”乎，惮格《瓯香馆集》卷一一《画跋》：“尝谓天下为人不可使人疑，惟画理当使人疑，又当使人疑而得之”；“疑而得”郎耐人思索而遇诸像外，非一览无余，惮氏危言之以发深省尔。《全唐文》卷三三七颜真卿《张长史十二意笔法记》记与张旭问答：“曰：‘损，谓有余，汝知之乎，’曰：‘岂不谓趣长笔短，常使意势有余，点画若不足之谓乎，”书之“点画”、画之“像”与诗文之“言”相当。西方亦早窥此理。古希腊名手(7imanthus)画祀神图，以一女为牲，诸亲友极悲啼怆痛之状，而其生父则自掩面，容不可睹，使人于画像之外想象之(inteIligiturplus semper quam pingitur)~；莎士比亚诗称古希腊图英雄，仅画健腕握长枪，貌不可睹(1eft unseen)，盖昔人绘事，仅示一手、一足、一股或一头而使观者拟想其全身(A hand，a foot，a leg，a720head。／Stood for。the Whole to be imagined)@；十八世纪英画家(Hogarth)<<酒街圆》(Gin Lane)亦被画尽而意不尽(something be·yond the sphere of composition)之品目‘矿。均与张、吴相视而笑。

莎士比亚“一手一足”云云，尤类趟执信《谈龙录》载王士祯“云中之龙时露一鳞一爪”之喻。窃谓王氏《香祖笔记》卷六：“余尝观荆浩论山水而悟诗家三昧，其言曰：‘远人无目，速水无波，远山无皴”，实与“谈龙”之旨，分途歧出，而王氏或未之省，后人亦混作一谈。

《香祖笔记》标举以拟诗者，南宗写意画也；《谈龙录》标举以拟诗者，工笔形似画也，龙而亦“速”，则无“鳞”无“爪”，正似迷人“无目”。速水“无波”耳。张萱、吴道子、院工以及西方诸师之画皆工笔也，而未尝不“意余于象”、“画尽意在”：左思《三都赋》铺张排比，博物俪词者也，而未尝不“尽而有余”。足见曲包余味、秀溢目前之境地，非“清谈”家数所可得而专焉(刘因《静修先生文知卷三《书束坡《传神记，后》讥画家高语“传神”，不求“形似”，卷一一《米元章《云烟叠嶂图，》第二首曰：“画家亦有清谈弊，到处《南华》一嗒然”)。近世谈艺事风格，区别“逼视”(proximate vision)舆“遥眺”(distant vision)r,~或“注目前景”(of the foreground)与“注目背景”① Cf·Servius，Ad Aell·。I·683：“Artis poeticae est non omniadicere”，quoted in T·R·Glover，Greek Byways，195；Dante，Purga-torio·XxX III，]39—142：“Ma perch~piene son tutte!e carte／ordite aquesta cantica sec013da·／non mi]ascia pifl ir lo fren deli。d，‘te·”② Pliny，Natural History，XXXV·36，“Loeb，”IX，31 6·Cf·A·Soreil·Introduction it，’Histioire de rEsth6tique franqaise， nOHV，ed·rev··67(Le Chevalier de M6瞧)。

(扪 Rape of Lucrece。st 204·

(扪 Lamb：“On the Genius of Hogarth”·Works of Chades andMary Lamb·ed·E，V·Lucas，I，74· f㈠ Ortega Y。Gasset：“013 Poil3t of View in the Arts”，M， Phi-lipson·ed·，Aesthetics Today，“Mel·idian Books”，]]o—1·72l(ofthebackground)D。莫泊桑讽小说作者或患近视症(tous lesdegr6s et les diff6rences des myopies)，刻划细密(1e grossissementdu d6tail，sa minutie)，或患远视症，挥斥阔略(1e r6gard 6tendumais l~che d’1·in presbyte)@；虽轻薄语，亦可节龋患近视症而遥眺背景，挥毫落纸，便“迷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皴”矣。至于含蓄隐示，作者不著迹象而观者宛在心目(shifting something of theload of creation on the beholder)③，则近视之工笔与远视之大写均优为主；同本于视觉之“孕蕴趋向”(Pr／ignanztendenz)，利用善导，以策“意余于象”之勋。夫含蓄省略者，不显豁详尽之谓。依稀隐约，远景也；蔽亏减削，近景也：其为事意余于迹象，一也。王士祯拈出“远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铍”，特含蓄之远景而已。《琵琶行》：“犹抱琵琶半遮面”，禅憩：“彩云堆里仙人见，手把红罗扇遮面”(王畿《龙溪先生全集》卷一一《答王敬所》又林云铭《挹奎楼选稿》卷八《答应嗣寅》引)，则堪为含蓄之近景示例，正宜工笔细描。

歌德诗云：“文词如美人手中扇，遮面而露目，目固面上之最动人处也，已与余目成矣：(Das Wort ist ein Fficher!zwischen den st五·ben／Blicken ein paar schSne Augen hervor，+‘Der F~cher ist nurein lieblicher Flor，／Er verdeckt mir zwar dz s Gesicht，／Aber dasM／idchen verbirgt er nicht，／Weil das Sch6nste， was sie be·sitzt，／Das Auge，mir ins Auge blitzt)@；罕譬而喻，何必“远人无目”方为含蓄哉，“难写之景如在目前”者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梅尧臣两语自可合而都指写景，呈前逗外，虚实相生；张宋《张右史文集》卷四八《记《行色，诗》即不以梅语分判为二事也。王士桢引荆浩语，《山水赋》(亦作王维《山水论》)中“无皴”原作“无石”，尚有“速树无枝”；郭熙《山水训》始删“速树”四字，易“石”字为 722··“皴)C，，且申言曰：“非无也，如无耳”：《辍耕录》卷八载黄公望《写山水诀》又曰：“远水无湾。”刘大抛《海峰文集》卷一《论文偶记》：“文贵远，远必含蓄。……昔人论画曰：‘远山无皱，远水无波，远树无枝，远人无目’，此之谓也”；视王氏所引较备，而用心无异，拘见亦同，只以为“远”方能“含蓄”也。别见《全齐文》卷论谢赫<画品》、《全唐文》‘卷论顾况《右拾遣吴郡朱君集序》。

八九 卷二一四

《袁蓓》(出谢赫《画品》)鄱阳王被诛，妃刘氏追伤成痫，妃“兄刘缯命蓓画王形像与乎生所宠共照镜，妃见乃唾之，骂曰：‘斫老奴晚j’悲情遂歇，病亦痊除。”按沈起凤《谐铎》卷二《妙画当良医》皂n仿斯事，自言：“此袁蓿故智也。0／‘缯”乃“绘”字之讹，据《南史》卷三九《刘绘传》附弟《刘填传》，则倩画代医者乃琐而非绘，画手非袁蓿而为陈郡殷蓓，不特“共照镜”而且“状如欲偶寝390《南史》琐传未及其他；此事虽资谈助，然单凭以立传人国史，似太便宜若人。

《晋书》出于官修，多采小说；《南史》、《北史》为一家之言，于南、北朝断代诸《书》所补益者，亦每属没正经、无关系之闲事琐语，其有乖史法在比，而词人之喜渔猎李延寿二《史、b，又缘于此也。

①E·Auerbach，Mimests，1·“Odysseus·Scar”，tr·W。R·Trask。

12·Cf·Coleridge，Biographia Literaria，ch·16，cd·，]·Shawcross，]]，22—3·①Maupassant，La Vie errante：“La Nuit”，Conard，24—5·⑨E·H·Gombrich：“Meditations on a Hobby Horse”·Aesthe·tics Today，1 25·④ West·6stlieher Divan：“Wink”，S／imtliche Werke。"Tempel·田assiker”。11，368·723九。卷二一六

《张璟藏》(出《朝野分载》)相裴圭妾趟氏曰：“夫人目长而慢视；准相书，猪视者淫。”按张璟藏与卷二二一之《张旧藏》(出《定命录>>)乃一人，而分属《!、筮》与《相》两P呵。《战国策·齐策》一齐貌辨谓靖郭君曰：“太子相不仁，过颐豕视”，宋刘辰翁评：“‘过颐，即俗所谓‘脑后见腮’，‘豕视’即相法所谓‘下邪偷视”；《孔丛子。执节》篇子顺论马回曰：“间诸孙卿云：‘共为人也，长目而豕视者，必体方而心圆。，每以其法相人，千百不失。”皆言男相，张璟藏取古说施之女相耳。《药地炮庄》卷六《田子方》天界觉杖人评引谚：“脑后见腮，莫舆往来”，可补释“过颐”则其人“不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雕镂妙手自记晋谒教皇，教皇猪视之(Giunto al papa，guar·datomi cosi coil，occhio del pOt'CO)，注家曰：“斜睨也”(cio~，bie·camente)<k)；法俗语嘲顾视淫荡者曰：“有猪眼”(avoir les yeux CO·chons)；均与“猪视者淫”、“下邪偷视”印可。

九一 卷二一八

《华佗》(出《独异志》)有郡守病甚，佗言“当极怒呕血”始瘳，因疏其罪而责骂之，守大怒，“呕黑血升余，其疾丁)平。”按此事早见《三国志。魏书。方技传》，实本《吕氏春秋·至忠》篇文挚治齐王“疾堉，／事，所谓“非怒王则疾不可治”。《太平御览》卷七三八引杨泉《物理论》则作扁鹊治赵简子病，“知大怒则气通血脉畅逢也”。杨万里《诚斋集》卷七八《送侯世昭序》：“予辟世昭尝疗一疾，不药不诚，而愈之以一惊。予151：‘此于书何征，’世昭曰：‘吾以意也。’不废书又不可欤：”谓“书”无可“征”者，斯人也、斯疾而斯治也；若夫 724共事，则“征”之《吕览》、陈《志》等“书”可矣。后1u：小说亦有师故智者，如《野叟曝言》第一九回文素臣为任湘灵治“闷痘”，使其“又惊又怕，又恐又羞”，是也。

《吴太医》(出《酉阳杂俎》)。按此事早见王嘉《拾遣记》卷七，何舍彼取此，《酉阳杂俎》卷八言时世妆尚“黄星”，故及邓夫人“赤点如痣”旧闻；今尽删“黄星”一节，更不必引《杂俎》矣。“黄星”、“丹点”饰颊，以益妍要宠，事同西方旧13妇女妆点面胸之黑“蝇”(1amosca)~名“美貌之补钉”(beauty patch)，收烘云托月之效者⑧。

<勾骊客》(出《酉阳杂俎》)能以针贯发，“言发中虚也”。按冯梦龙《古今谈概》卷三二引此则，按语云：“谚讥苏人为‘空心头发’，是未检段成式语。北人有以‘空发’嘲余者，余笑谓曰：‘吾乡毛发玲珑，不似公等七窍俱实。”以“空发”讥“苏意”之华而不实，明季书中习见。如王世贞《鸣凤记》第二一折趟文华命众军士云：“遇倭斩倭；若无真倭，就杀几个面生可疑的百姓，亦可假充耍赏。只是一件，不要杀苏州人，他头发都是空的，，；《豆棚闲话》第一。则：“苏州风气浇薄，人生的眉毛，尚且说他空心……不要说别处人叫他‘空头”；《露书》卷一二：“王百谷作‘风’字，必‘虽，字落下，上半空。

俗谓苏人多空头，即眉毛亦空，或以问百壳，百谷曰：‘不然，’袁太初在傍，曰：‘不见王二官作风字乎y”翟灏《通俗编》卷二考杭人本① B·Cellini，La Vita，工·x·6，op·cit·，121，126··② Cf·Lyly，Euphues：“Venus had hir Mole in hir Cheeke whichmade hir iIlore amiable：Helen hir Scarre On hir chinne which Pariscalled Cos amoris。the Whetstone of]OUe”(Complete Works·cd·R·W·Bond，I，184)；F· Thompson：“The Way of Imperfection”：“0vid’S dictum：decentiorem esse faciem sn qua aliquis naevus esset’，(Works，III，97)·725号“空头”而苏人本号“默头”，未知苏人尚有此绰号也。

《许裔宗》(出《谭宾绿》)人请其著书，答曰：“医乃意也。……意之所博，口莫能宣。”按《后汉书。方术传》下郭玉曰：“医之为言意也。……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全唐文》卷一五八孙思邈《千金翼方序>>云：“若夫医道之为言，实惟意也”；《子华子·北宫意问》篇云：“医者理也，理者意也”；《北梦琐言》卷一。亦云：“医者意也”，《广记》卷二一九《梁新、趟鄂》(出《北梦琐言》)，删去此句。《通俗编》卷二一引《子华子》、《后汉书》及《事文前集》载“唐胤宗”语，“唐胤宗”实自l此则“许裔宗)，之讹耳。

九二卷二一九

《田令孜》(出《玉堂闲话》)“西市饮子盖福医也，邺都有张福医亦然。”按常言“医道)，与“医运”，“福医”者，有“医运’也。罗懋登《西洋记》第五三回王明道：“趁我十年运，有病早来医。……好下手时须下手，得欺人处且欺人”；李渔《十二楼》之五《归正楼》第五回：“俗语道：‘趁我十年运，有病早来医”；《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卷八《医术》但评：“语有云：‘乘我十年运，有病早来医”；皆即医运之谓。

九三卷二二一

《袁天纲》(出《定命录》)高宗以银合藏一鼠，令诸术敷人射之。

皆言有一鼠，天网子客师言有四鼠，启视则鼠已生三子矣。按本于卷八一《梁四公记》梁武帝命闯公射合中鼠事。

九四 卷二二五

《燕巧人》(出《艺文颊聚》)。按事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726I+却引类书。

九五卷二二六

《殷文亮》、《杨务廉》(皆出《更[阳杂俎》)。按卷二二五《区纯》(出《晋阳秋》)与此二则均记巧匠刻木为人，能作声行动。然《列子·汤问》篇记偃师、陆翩喀邺中记》记解飞、魏猛诸则胥从弃置，何哉，‘·九六卷二二七嚏华清池》(出《谭宾绿》)。按卷二三六尽玄宗》(出《明皇杂绿”首节全同。。

《督君谟》(出《酉阳杂俎》)王灵智学射于君谟，“以为曲尽其妙，欲射杀君谟，独擅其美”，君讲!张13承矢，笑曰：“未教汝啮镞法”；《列子》记纪昌、飞卫又《孟子：，记逢蒙，羿事相类。按段玉裁《经韵楼集》卷一二《七与颇千里书论《学制备忘之记，》云：“若乃未知口驾，而自谓已能御，未知衔箭，而自谓已能射”，即用式酉阳杂俎》。

卷七《束原先生札册跋》云：“世有剽窃师门一二，遽勇于树帜欲为逢蒙者之可耻”；其外孙龚自珍《己亥杂诗'亦云：“学羿居然有羿风，千秋何可议逢蒙，绝怜羿道卖匪消息，第一亲弯射羿弓l”则皆用《孟子》。屈大均《翁山诗外》卷一六《屡得朋友书札感赋》第七首言其诗弟子，第八首云：“欲折弯弯射日弓，有人争欲作逢蒙”，则言羿激于逢蒙，已亦罢射，另出一意。督君谟不教啮镞法，俗语词之“留一手”，即《学记》所讥：“教人不尽其材”，郑注：“谓师有所隐也尸，孔疏：“恒恐人胜之，故不尽其道也。‘，，释晓璧《罗湖野录》卷二载唐禅师风穴延沼作《烦》云：“五白猫儿爪距狞，养来堂上绝虫行；分明上 727树安身法，切忌遣言许外甥”；喀五灯会元》卷一一延沼再传弟子谷隐蕴聪章次亦引之。拾得诗曰：“若解捉老鼠，不在五白猫”，“虫，／者“老虫”、鼠也；“外甥”者虎，陆游《剑南诗稿》卷三八《嘲畜猫》自注所云：“俗言猫为虎舅，教虎百为，唯不教上树”(参观卷二三《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似虎能缘木”)。西方谐语言猫不肯教虎缘树，自解曰：“良师必不尽其道授弟子”(7he cat said to the ja·guar：“A smart teacher never teaches a pupil all his tricks”)①。

《妙法莲华经文句记》卷三引经载身子师事沙然梵志，得师之传，及师死，方拾未尽师术”，有一法未授，印此意也。波斯古诗人(Sa、0·di)有旬曰：“以我为弓矢之鹊招者，曾从我学射者也；以我为嘲讽之题目者，曾从我学文者也”(None e’er learnt the art of bowfrom lTie，who did not in the end make me his target；no onelearnt rhetoric from me·who did not make mc the subject ofa satire)@。则又逢蒙射羿之类矣。

九七 卷二三。

《王度》(出《异闻集》)。按章回小说所写“照妖镜”也。《西游记》、《封神榜》中照妖镜能照见魔怪之原形，《西洋记》中照妖镜则能照见隐形之人(第五四回王明恃隐形草，潜立番王座侧，金毛道长以镜照出)；不知是两种镜抑一镜有两用也。。照妖镜”之名似始见李商隐《李肱所遣画松》诗：“我闻照妖镜，及舆神剑锋”；冯浩《玉溪生诗笺注》卷一引《西京杂记》诮汉宣帝臂上“带身毒宝镜，旧傅此镜照见妖魅”，似病拘孪。晋唐俗说，凡镜皆可照妖，李句亦泛言耳。《抱朴子》内篇《登涉》：“不知入山法者，多遭祸害。……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惟不能镜中易其真形耳。是以古之人山· 72(5r道士皆以明镜径几寸以上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摩诃止观》卷八：“隐士头陀人多蓄方镜，挂之座后，媚E魅工不能变镜中色像，览镜识之，可以自遣。”见于六朝词章者，如徐陵《山斋》：“悬镜厌山神”，庾信《小园赋》：“厌山精而照镜”，可觇风俗。王绩。将遍游山水”，而向度乞镜，职是之由。《广记》卷四四三《车甲》(出《五行记》)引陶潜《搜神记》：“忽有二年少女来就之，……其壁上先挂一铜镜，径数寸，回顾镜中，有二鹿在床前”；即其例，亦如《抱朴》、<止观》未言镜之“古”与不也。《全后汉文》卷九七《镜铭》拓本之四：“洞照心胆，屏除妖孽”，与沈涛咬翠轩笔记》卷一自记得唐铸海心镜铭全同；唐乎、后漠乎，言新铸镜即能除妖，则无待于镜古而后奏效。刘禹锡<磨镜篇》：“流尘翳明镜，岁久看如漆，门前负局人，为我一磨拂。……山神妖气沮，野魅真形出”；《墨庄漫录》卷一。载崔伯易《金华神记》记吴生见女子，疑为鬼，示以剑舆镜，女子曰：“剑阳物，鬼阴物，故鬼畏剑；镜阴物，精阳物，故精畏镜。昔抱朴子尝言其略’；《诚斋乐府。乔断鬼》徐行之鬼云：“则被他床头镜儿照出我丑身形”；自唐迄明，均以为常镜已可祛魅却鬼。《广记》卷三七一《马举》(出《潇湘录》)：公知其精怪，遂令左右以古镜照之，棋局忽跃起，坠地而碎，似不能变化”；卷四八四《逆旅道士》(出<潇湘绿》)：“持一古镜，潜伺之，俄有一队少年至，……道士以镜照之，其少年弃甲奔走”；薛逢《灵台家兄古镜歌》：“人言此是千年物，百鬼闻之形暗栗”：章孝标《览杨校书文卷》：“谁有轩辕古铜镜，为持相并照妖看”；则皆如王度之“古镜”。当是其新孔嘉，其旧弥甚，镜愈古乃愈通灵耳。西方相传俗信，诮操隐身术者，遇镜与水，形状呈映，不① B·Cerf，Anything for a Laugh。80·②E·Denison Ross，Both Ends of the Candle，325·72夕能遁匿、八与《西洋记》说吻合。<<女仙外史》第二三回鲍师以仙术救妇女出教坊，“一路上的狗跟着乱吠，可笑仙家隐形之术瞒不得狗眼”；仙家照妖之镜只等狗眼之用，复“可笑”也。西方又有俗信，谓鬼魅临镜，不落影像①，盖彼上亦以为鬼无影、砂。《晋书·五行志》上、《甘卓传》、《殷仲文传》皆记“卓照镜不见其头，遂夷灭”，仲文“照镜不见其头，寻亦诛剪”，《梁书·河东王誉传》记誉“将败也，私引镜照面，不见其头”，《旧唐书·太宗诸子传净记越王贞“临水自鉴，不见其首，……未几而及祸”，岂将为无头鬼，故头临镜无影耶，道家古说仙人或无影，如《列仙传》及左思《魏都赋》所称“玄俗无影”；佛典如隋译《起世经》列举“诸天有个别法”，，其六日：“诸天之身，有形无影，，；贯休《赠信安郑道人》曰：“点化金常有，闲行影渐无。／，欧西之“仙”乃山水草木之精④，非凡人修炼所成，脱西人而日中无影，则已自鬻于魔鬼矣’壬，。

九八 卷二三三

。《徐邈》(出《异苑》)。按何不迳采《三国志·魏书。徐邈传)s>y鲜于辅解“中圣人”El：“醉人谓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俞德邻《佩韦斋辑闻》卷一谓其说出于邹阳《酒赋》：“清酒为圣明，浊醴为愚驶”，皇甫松《醉乡日月》中“圣”、“贤”、“愚”、“君子”·“中庸”、“小人”诸品目皆本之。是也。趟一清《东潜文稿》卷下《徐邈“中圣人”说》谓鲜于辅“未得其解”；《左传》襄公二十二年御叔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已l”邈用其语为皮词，他日文帝问：“颇复中‘圣人，不，，／邈引子反、御叔事为答，足见其以《左博》语为调笑。窃谓鲜于得邈语原意，邈作游词以乱本真耳。

九九 卷二三四

<御厨》(出《卢氏杂说》)取鹅，去毛及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调五味，先取羊一口，亦烛剥，去肠胃，置鹅其中，缝合炙之，谓之。浑羊没忽”。按《南部新书》卷壬亦载比馔；“浑”如“浑家”之“浑”，“浑羊”谓“全羊”、“整羊”也，“没忽”似为饱满之意，《敦煌掇琐》之三一《五言白话诗：s>：“闻道贼出来，母愁空有骨；儿回见母面，颜色肥没忽”，即今语“肥鼓鼓”耳。后世庖厨每师其法，特不必用羊；如《负曝闲谈》第一回陆鹏夸府裹饭菜云：“有一只鹅，鹅裹面包着一只鸡，鹦裹面包着一只鸽子，鸽子裹面包着一只黄雀，味道鲜得很：”吉虽夸饰，寅即俗书《家庭新食谱》之“套鹦一称三套头。，鸭中裹雉，雉中复裹鸰也。相传古希腊人造大木马，空其腹，中匿士卒，遂得破特罗伊城?故希腊、罗马盛馔有“特罗伊猪”(porcus Troia-nus)品目⑧；取大野彘，去肠胃，满填鶸鸭诸禽而烤之，或且彘腹中置一小鹿，鹿腹中置一兔，兔腹中置一竹鶸，鸡腹中置一莺。正“没① Brflder Grimm，Deutsche Sagen，Nr·85。Das Vogelnest。·Op·tit。，l，115：“um sie nun zu finden， muss man sie zuffillig iDeinem Spiegel oder Wasser erblicken·”④Brain Stoker，Dracula，ch·1，Doubleday，25—6：“I had hungmy shaving glass by the window，and was just beginning to shave·Suddenly l felt a hand on my shoulder and heard the Count’S voicesaying to me。‘Good morning!，…But there was no reflection of himin the mirror·’，⑧ Cf·Dante，Purgatorio，V·8—9(i!fume ch’era rotto)，25—7；XXVl·7一]2，]6—24(fai di te parete a]so¨·④Cf·C·S·Lewis，The Divided Image，I22—3(10ngaevi。faeiries)。

⑤E·g·A·Chamisso，Peter Schlemiehl，Kap·2，Nelson，9：“…derarme Mensch hat keinen Schatten!”① Athenaeus，The Deipnosophists，IV·129；IX·376，383。‘'Loeb”·II，95；IV，205，235，73l忽”或“套”。古罗马讽世小说写暴发户肆筵设席(Cena了rimalchi·onis)，第三道焰为大野猪，剖之则画眉鸟如纷飞而出(primae Ilia-gnitudinis aper ex cuius plaga turdi evolaverunt)l尔伎堂。吉诃德》记以全牛烤火上，腹中缝十二小猪，俾牛肉香嫩(En el dilatadovientre del novillo estaban doce tiernos Y pequegos lechones，que，cosidos por encima，servian de darle sabor Y enternecerle)回：英国一旧小说叙德帝加冕，置酒高会，肴有烤全牛，牛裹一鹿，鹿裹一羊，羊腹中皆禽·~(there is an ox roasted with a stag in thebelly，and tha t stag in his belly hath a kid，and that kid isstuffte fu[I of birds)③；意大利古掌故书记一人烤鹅，纳云雀等鸟满其中(una oca piena d，allodole c引altri uccelletti grassi)，为数恶少所攘④。此物比志也。

一。。卷二三六

《隋炀帝》(出《纪闻》)萧后入唐，告太宗谓隋时殿内房00，不燃膏火，无“烟气薰人”，悬明月宝、夜光珠等以照之。按吴骞《拜经楼诗话》卷三：“宋人小说每多不可尽信。王锂《默记》：‘宋平江南，大将得李后主宠姬，夜见然灯，辄闭目云：烟气z易以烛，云：烟气愈甚，问：宫中不然灯耶，El：宫中每夕悬大宝珠，光照室如昼日。，渔洋《南唐宫词》云：‘从兹明月无颜色，御阁新悬照夜珠’，用其事。

《贤愚因缘经》：‘王升七宝殿，弥离夫人在其殿上，所坐之床，用绀流离。王令坐，弥离夫人言：王来大善，但王衣服有微烟气，令我泪出。王因问：汝家不然火耶，冥暮何以为明，答言：用摩尼珠。即便闭户出珠，明逾昼日。，《默记》似从此附会。要皆无稽之谈也。”是矣而尚未晰。《默记》卷中明言“小说载”云云，则“附会”者非即 zh2王氏；“小说”实从《广记》此则“附会)，，故亦有亡国一段因缘，而此则又从释典“附会”耳。吴氏所引《贤愚经》一节，出《檀弥离品》第四八，《法苑珠林》卷七一亦引之；喀珠林》同卷复引《树提伽经》：“王临其家，树提伽妇端正无双，为王作礼，眼中泪出，王问其故。答言：‘不敢欺王，闻王烟气，以是之故，眼中泪出。’王言：‘庶人然脂，诸侯然蜡，天子然漆；亦有烟也。’答言：‘臣家有一明月神珠。”《艺文类聚》卷五七引徐干嫁七喻》早云：“悬明珠于长韬，烛宵夜而为阳”；王嘉《拾遣记》卷六记郭况家“悬明珠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里语曰：‘洛阳多钱郭氏室，夜月昼星富无匹”；释书添出燃灯泪出一节，情事遂细致。晚唐王荣《缀珠为烛赋》形容珠之“凝不摇风，明能夺火”(《全唐文》卷七七。)，数典未及释书。《江左十五子诗选》卷一王式丹《南唐宫词》之四：“相看不用金缸绽，挂定中间大宝珠”，则如渔洋诗之用《默记》也。

一。一卷二三七

《同昌公主》(出《杜阳编》)公主死，李可及进《欺百年曲》，声词哀怨。按《旧唐书。曹确传》亦记“伶官李可及为《叹百年》舞曲，……词语凄怆，闻者流涕。／，敦煌写本曲子中有《丈夫百岁篇>、<女人百岁篇》，当是其类。欧阳修<五代史。唐本纪，记李克用置酒三垂冈，“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声辞甚悲，坐上皆凄怆”，①Petronius，Satiricon，XL。"Loeb"，64··② Don Quixote，Pte II，Cap·20，op·c5C·，VI，3又④7homas Nashe，The Unfortunate Traveller，Works。ed·R。B·Mckerrow，II，253·④Franco Sacchetti，Il Trecentonovelle，n0·186，Opere，Rizzoli。

亦谓此也。陆机集有《百年歌》一。首，则雅言之导夫先路者。

一。二卷二三八

《张祜》(出《桂苑丛谈》)“非常人”以豕首贮囊中，言是仇人头，向祜假十万缗。按即《儒林外史》第一二回张铁臂“虚设人头会”事所本，人皆知之。张齐贤《洛阳缙绅旧闻记》卷三《白万州遇剑客》记白廷诲兄弟为黄须剑客所绐，韦骧《韦先生集》卷一七《白廷诲传》本之，事与张祜受欺酷类，第无人头一节，只骗去银，马而已。

《大岳寺》(出《玉堂闲话》)“小仆掷眼向僧”。按卷一三九《惠照师》(出《广古今五行记》)：“眼语挑弄”，均后世章回小说所谓“使个眼色”。罗虬《比红儿诗》：“可得红儿抛醉眼，漠皇思泽一时迥，，；“抛”与“掷”等。《汉书。李广传》任立政等见李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颜师古注：“以目相视而感动之，今所谓‘眼语’者也”；嫁惠照师》即用“今”语也。《史记·货殖列传》：“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目挑心招”，正同《列子·汤问》：“瞬其目而招王之侍妾”；梁武帝《子夜歌》：“寅眼拂长袖”，李白《越女词》之二：“寅眼掷春心。”夫不恤而弃曰“抛”、曰“掷”，善价而沽曰“卖”；“抛”与“掷”、去也，“招”与“挑”、来也。单文孓立，义皆倍反，而施之以目传心，则旨归一揆，李白之“卖眼掷心”无异乎马遥之“目挑心招”。此又“不以文害词”，“依义不依语。之例矣。参观《左传》卷论隐公元年、<全晋文》卷论陶潜《闲情赋》。

一。三 卷二四三

《张延赏》(出《幽闲鼓吹》)：“钱至十万贯，通神矣，热不可回之事。”按《太平御览》卷三六杜硕体论》：“可以使鬼者，钱也；可以 734使神者，诚也，，；<<晋书·鲁褒传》裁《钱神论》：“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手，”一明言神不可以利动，一只言利可以驱役人、鬼，张廷赏迭言“聪明正直”之“神)，亦可以钱使矣。《金瓶梅》第五七回西门度臼：“咱闻西天佛祖也只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些家私，广为善事，便强奸了嫦娥、和好了织女”云云，足以笺“通神无不可回之事”。法国一文人引波斯谚“钱可买鬼”，驳之曰：“大不然：尚有送钱之方式在”(“Avec de ror on ach6tejusqu’aux ddmons，／(proverbe persan)· Pas d·u tout~11 Y aencore la fagon de厂offrir)!’；补笔庶无剩义。盖贿赂必以其道，人事各有攸宜。托上寿之名，择暮夜之候，或问以苞苴箪笥，或遣之标轴缥囊，以至于赠田宅，进姬侍，万变不离其宗，皆“送钱之方式”也。故曰“送礼”，曰“孝敬，，，亦见利亦有礼，犹盗亦有道。否则叱尔嗟来，乞人不屑，珠璧而暗投焉，反致案剑相眄耳。

一。四 卷二四四

喀皇甫浞》(出<阙史》)裴度欲请白居易撰福先寺碑，浞闻之大怒曰：“近舍某而远征白，信获戾于门下矣，某文若方白之作，所谓宝琴瑶瑟而比之桑间濮上也。”度谢过，请提命笔，文成“约三千字”，一字索三匹绢，“更减五分钱不得”；度“依数酬之”，辇负相望，洛人聚观。按高彦休《唐阙史》卷上自注：“愚幼年尝数其字，得三千二百五十有四，计送绢九千七百二；后逢寺之老僧曰师约者，细为愚说，其数亦同。”碑文已侠，《皇甫持正集》未收，故姚范《援鹑堂笔记》卷三三、萧穆《敬孚类稿》卷六嫁再跋《皇甫持正集，》皆疑无①Henry de Montherlant，Carnets，6。~5d·，Gallimard，375·735撰碑事。然浞与白居易争名，或出传闻；碑文则彦休目验，必非虚构。萧氏云：“碑文至三千二百余字，何烦冗无法，为韩公《神道碑》，亦只一千六百余字耳。”殆贪润笔之丰，词不裁剪，多多益善，以便计字索酬，如后世之稿费欤。不知碑头之题目、署名等亦与三匹绢润笔之数否。“近舍某而远征白”语，可持较《三国志·魏书。

邴原传》裴注引《邴原别传》载原游学诣安邱孙崧，崧辞曰：“君乡里郑君，……诚学者之师模也。君乃舍之，蹑屣千里”白居易《哭皇甫七郎中》云：“《涉江》文一首，便可敌公卿”；自注：“持正奇文甚多，《涉江》一章尤著。”使浞真有夺去上门卖买之事，则居易雅量，古今文士罕比矣。《皇甫持正集》中无《涉江》文，当亦佚去，然窃疑自口<<让风》一篇，居易误忆耳。

一。五 卷二四五

《张裕》(出《三国志》或《启颇录》)饶须，刘先主嘲之曰：“诸毛绕涿居。”按此秽亵语；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五《舆洪稚存书》之一说“涿”即“豚”，而章炳辚《新方言》卷四<《尔雅，“白州鞯”》说“涿”即“州”，要不外乎下体者是。诗人贪使故实而不究诂训，每贻话把笑柄。如林寿图《黄鹄山人诗钞》卷一《曹怀朴先生县斋燕饮》：“使君半醉捻髭须，惜少绕涿诸毛居”，自注：“公云：‘吾貌枯少须”；无知漫舆。语病而成恶谴矣。黄遵宪《人境庐诗草》卷四《逐客篇》：“招趣尽室至，前脚踵后脚，抵掌齐入秦，诸毛纷绕涿”，乃作族姓地名用，无可讥弹；卷五《春夜招乡人饮》：“子年未四十，鬃鬃须在颊，诸毛纷绕涿，束涂复西抹”，则与林诗同谬。梁同书喀频罗厂遣集》卷三《题项一鸣赘髯》：“题诗客亦绕诸毛，妙谴能令意也消”；郭磨《灵芬馆诗》二集《留须》：“密竹缘坡生已晚，诸毛绕涿诮迢 Z'6无”；点明为“谴”为“诮”，自首减等，足以间执吹毛者之口。古罗马词学谓苟用字设喻而诡异不经，夸饰而张大逾分，只须作者自示为明知故作而非不知乱道‘(non falli iudicium)，则无不理顺言宜(nihil non tuto dici potest)~；即此法也。王昙《烟霞万古楼集》侠诗《戏作肉身定光佛歌》：“又不是潞涿君，海间鼻”云云，固知“涿。

字之解者。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又论诸毛功”，何焯评引先主此谴说之，李光地谓指“笔墨之事”，盖二人亦未识“涿”字何意；窃意“诸”乃“楮”之讹，指“楮先生”与“毛颖。也。

T·。六卷二四六

《张融》(出《谈薮》)融“于御前放气”。按卷二五三《侯白》(出《启颜录》)“乃傍卧放气与之言。”即《法苑珠林》卷一一三引《毗尼母经》所云：“不得放下风出聋。”《老学庵笔记》卷二毛德昭“亟起掩耳日：‘放气，放气，”，盖承六朝文语；宋人I；1语，实与今无异，观《夷坚三志》辛卷一。《李三夫妻猪》及《癸辛杂识》章宗卿谵，可知也。汉人则曰“失气”；《全后汉文》卷三七《风俗通》侠文：“宋迁母往阿奴家饮酒，坐上失气。”《侯白》则亦见《朝野愈载》卷四。

一。七卷二四七

《石动笛》(出《启颜录》)曰：“郭璞《游仙诗》云：‘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臣作云：‘青溪二千仞，中有两道士’，岂不胜伊一倍，”按梁绍壬《两般秋雨盒随笔》卷三：“某作诗，力求新异，有句云：‘金欲二千酬漂母，鞭须六百挞平王，，语奇而殊无理，此与‘青①Quintilian，Institutio oratoria，VIII。iii。37，“Loeb”，Ill，230· 7j7溪二千仞，中有两道士’何异”)即指动笛之句。“某”者、明末徐开元，其联见王应奎《柳南随笔》卷四引张远撰《徐五传》；“欲”作“以”，“挞”作“报”，梁氏改字，似胜原句，“欲”与“须”铢铺较称，而“报”与“酬”本若合掌也。

动笛间国学博士，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二人，几人已着冠，几人未著冠，”博士不能答；动笛曰：“《论语》云：‘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人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人也。)T，按皇侃《论语义疏·先进》此章疏云：“或云……‘五六’三十人也，……‘六七’四十二人也；……合为七十二人也，孔门升堂者七十二人也。”此解汉世夙有，《太平御览》卷五二六引《汉旧仪》：“礼后稷于东南，常以八月祭，舞者七十二人：冠者五六、三十人，童子六七、四十二人。；宋员兴宗《九华集》卷一二《答洪丞相间隶碑书》尝引以释《唐扶颂》、《尧祠请雨碑》等之“五六六七，化道若神”，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二据《隶释》载员氏书而增云台廿八将称“四七之将”为例。夫折计数目，早见于经，如《周礼·考工记》：“堂修二七”，《左传》襄公十一年：“女乐二八”，《大戴礼·易本命》尤多；王猕《野客丛书》卷一六、洪迈《容斋续笔》卷七搜列颇伙。兹补说数例。《广记》卷一七四《东方朔》(出《东方朔传》)：“叱叱，四十九也”；“叱”谐“七)，，犹“破瓜年’真，为十六岁，以“瓜”字破之为二“八”字(联皇朝类苑》卷四三引杨亿《谈苑》)，一谐音，一拆字，折汁而以瘦词出之。

《艺文类聚》卷三一马融《与窦伯向书》：“书虽两纸，纸八行，行七字一七八五十六字，百十二言耳”；不特言两数，且言两数之积。

他如《南齐书·五行志》永元中童谣：“七九六十三，广莫入无余”，或卢同《月蚀诗》：“驾车六九五十四头蛟螭虬，，，皆即《漠旧仪》句法。令狐楚《八月十七夜书怀》：“三五既不留，二八又还过”，卢同 738《有所思》：“娟娟垣娥月，三五、-'A盈又缺”；谓月之十五、十六两日，又即《唐扶颂》等句法。《全后汉文》卷一二张纯《泰山刻石文》引《河图赤伏符》曰：“四七之际火为主”，下文曰：“受命中兴，年二十八载兴兵起”；则记漠光武事，有两“四七”，不止云台二十八将也。六朝诗文尤好用折计述年岁，如陶潜《杂诗》：“年始三五间”，《责子》：“阿舒已-'A”，《祭程氏妹文》：“我年二六”；《魏书·李平传》载李谐《述身赋》：“自方年之四五，实始仕之弱龄。·真，苏辙《乐城集》卷二四《祝文》、《青词》辄有“请女道士二七人”，“请僧三七人。

等句，余儿时见僧道斋醮张榜，尚依此样也。

一。八卷二四八

《山东人》(出《启颜绿》)。按敦煌变文《孔子项托相问书》小儿却问“鹅鸭何以能浮”云云一节仿此。

一。九 卷二四九

《尹神童》(出《朝野余载》)伯乐命子执《马经》作图样以相马，子出见大虾蟆，归谓父：“得一马，略与相同。……其隆颤、跌目、脊郁缩，但蹄不如累趁耳。”按《埤雅》卷一二引之，比于赵括之。徒能读其父书，不知合变”。此谴亦殊中理。文字描摹，终不如绘画之得形似，故依文作圆而按图索骥，则蛙可以为马矣。汪曰桢《湖雅>卷六：“道光辛卯，吾友海宁许心如丙鸿舆余论近人《山海经》圃之诞妄。时适多蚊，因仿《山海经》说之云：‘虫身而长喙，鸟翼而豹脚，。设仿此为图，必身如大蛹，有长喙，背上有二鸟翼，腹下有四豹脚，成一非虫非禽非兽之形，谁复知为蚊者”，可相参樱皆资读《拉奥孔》之助。

一一。卷二五。

《李安期》(出《朝野余裁》)“看判曰：‘书稍弱。，选人对曰：‘昨坠马伤足。’安期El：‘损足何废好书，”’按此谵于英国名家小说中两见。迭更司《冰雪因缘》中一愚妄女子作书云：“吾父命我通书，因其足伤，不能把笔，医言恐难复原”(My pa requests me to writeto you，the doctors considering it doubtful whether he will everrecover the use of his legs which prevents his holding apen)①；盖斯基尔夫人《乡镇旧闻》中一人致函言“勿许其妻作书，因妻足踝扭筋，握管不便”(His wife did not write，said the oldgentleman，because he had forbidden it，she being indisposedwith a sprained ankle，which(he said)incapacitated her fromholding a pen)生。

…卷二五一

嚎杨虞卿》(出《本事诗》)。按见《本事诗·情感》第一；<绿窗新语》卷下《张公嫌李氏丑容》即此则，而误注其出于《古今词话》。张又新所吟为七绝，非长短句，《词话》无缘标举之也。《唐诗纪事》卷四。记此诗本事，而语焉不详。《本事诗》作“特甚”，又新诗遂难索解；<绿窗新语》作“白特甚”，诗意乃明。《广记》亦夺去“白”字，须据《新语》订补。又新盖谓女常以白皙为美，今娶妇方知“粲者”之说不尽然；雪肤未必花貌，白之甚者不妍而反丑，故曰：“牡丹一朵直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今日满栏花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一一。色最深”即“色最胜”。《晋书·后妃传》上武帝博选良家女充后宫，使杨后拣择，“后姓妒，惟取洁白长大，其端正美丽者并不见 740留”；足以阐又新之诗矣。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一四《长白美人》引《诗》、《史记》，《魏书》、《唐书》以明“妇容以长为贵，……长白即美德”，而独遣《晋书》，岂恶其害己之说耶，文艺复兴时名著《美女论>>(Della Bellezza delle Donne)谓肤色尚白，第不可“死白Jr)⑧，人色之“死白”殆如张岱言物色之“呆白)，(《陶庵梦忆》卷七《龙山雪*：“月不能光，雪皆呆白)，，又《琅娠文集》卷二《海志》：“日呆白而扁，类果盒”)。美国名小说《捕鲸记》有一章专论白色，谓人物之白者虽足贵惜，然亦复正绿色白而更可憎恶，如天老儿是·(what is thatin the Albino man so peculiarly repels and often shocks theeye)@；殆“白特甚”者欤，<广记》卷二五六《崔涯》(出《云溪友议》)赞李端端曰：。一朵能行白牡丹”，元鸲离思》有“偏摘梨花舆白人”，王涯《宫词》有“白人宜着紫衣裳”，徐凝赋《白人》诗。张又新非故欲违人自异，亦以白有几般白耳。

《邻夫》(出《笑言》)夫赠妇诗曰：“吹火朱唇动，添薪玉腕斜，遥看烟里面，大似雾中花)，；邻妇知而羡之，亦索己夫赠诗，诗曰：‘吹火青唇动，添薪黑腕斜，遥看烟裹面，恰似鸠槃茶。”按宋江少虞《皇朝类苑》卷一六：。元丰中，高丽使朴寅亮至，明年，象山尉张中以诗送之。寅亮答诗，序有：‘花面艳吹，愧邻妇青唇之效；桑间陋曲，绩：郢人白雪之音。’有司劾中：小官不当外交夷使。神宗问‘青唇’何事，皆不能对。赵元考诵<太平广记》”云云。朱弁《曲洧旧闻》卷二 (幻 Nicholas Nickleby·ch·15·② M“Gaskell，Cranford：“0Id Letters”·④ Burckhardt，Die Kultur der Renaissance in Italien·"Grosselllustrierte Phaidon·Ausgabe，”198：“…die Haut hell leuchtende(call·dido)，aber nicht yon toter Weisse(bianchezza)。

④ Melville，Moby Dick，ch·42··

亦记元考此事而未道《太平广记净。

一一二 卷二五二

《+千字文，语乞社》(出《启颜录》)。按《陔余丛考》卷二二谓、牡丹亭》第一七折石道姑以《千字文》自道出身，即仿此体；《霞外扩屑》卷五复引《广记》卷二五六《封抱一》(出《启颜录》)、卷二五七《患目鼻人》(出《启颜绿》等增益之。《类说》卷四九及《事文类聚》别集卷二。引《籍”!笑林》有《决水灌田伏罪状》：“只因天亢‘律吕调，，切虑田苗‘宇宙洪’”云云，亦此体，且用《千字文》而兼缩脚语，与《患目鼻人》之相咏尤类。明清小说、院本遂以为打谭窠臼，如《龙膏记》第二一折郭暧语、《蜃中楼》第二一折虾兵语、《品花宝鉴》第八回孙嗣徽语等；《贪欢报》第九回张二官语用《千字文》多至一三四句：《西洋记》第七八刺撤国王祷求尉仇大王神，神附小童身上，语皆出《千字文》而缩脚为三字句，又《患目鼻人》·《决水灌田服罪状》之祖构。其他零星敷句者如《鸡肋编》卷中载金人人寇耪、《词谵》载《傍妆台》咏薄酒、壤谈概》卷二七载袁景文、诸理斋诗·《一夕话》卷二载嘲时少湾诗，更复不少。《南亭四话》卷八载顾立谦作狎客《自悔歌》亦用《千字文》四四句。

《吴尧卿》(出《妖乱志》)其妻敛以纸絮苇棺，好事者题曰：“信物一角，附至阿鼻地狱，请去斜封，送上阎罗王。”按沈作喆《寓简》卷一。：“司马温公薨时，程颐以臆说，敛如封角状，东坡疾其怪妄，因怒诋曰：‘此岂信物一角，附上阎罗大王者耶，’人以束坡为戏，不知《妖乱志》所载吴尧卿事，已有此语，东坡以比程之陋耳。)，一一三卷二五五《石抱忠》(出《御史毫记》)为谐诗云：“一群县尉驴骡队，数个 7d2参军鹅鸭行。”按虽《魏书·官氏志》记道武名诸曹走为“凫鸭”，取其飞之迅速；然此诗正以俚俗发噱，非用故实。“鹅鸭”、。驴骤”，均直白语，“鹅鸭行／，即雅言。雁行”耳。韩愈《蓝田县丞厅壁记》：。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雁骛行以进”；“雁骛行”酌古斟今，融会。雁行)，与“鹅鸭行”。作手铸词，每掇拾时俗语而拂拭之，此堪为例。

又如《广记》卷二六／k(出《朝野余载》)有突厥投化，张宜炙之以火，“不胜楚痛，日夜作虫鸟鸣”，而孟郊喀病客吟》：“病客昼呻吟，徒为虫鸟音”，世推名句。《敦煌掇琐》之三一《五言白话诗》：“若不急抽却，眼看塞天破”，而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副元帅勋塞天地”，刘禹锡《祭韩吏部文》：“三十余年，声名塞天”，李翱《感知己赋》：“是时梁君之誉塞天下”，尤以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欢华不满眼，咎责塞两仪”，为工于点化也。

《宋务先》(出《御史台记》)一监察御史<8f不工文而好作”，人谀之，辄折俸助厨，号曰“光台”，其妻诫之日：“公经生，素非文笔，此必台中玩公”)遂不复出钱，诸御史知之，相谓曰：<0(彼有人焉，未可玩也。”按卷二五八《并州士族》(出《颜氏家训》)记一人“为可笑诗赋”，人嘲弄而“虚相称赞，必击牛酿酒延之”，其妻泣谏，此人叹日：“才华不为妻子所容，”至死不觉。二事相似，特一悟一不悟耳。《家训·文章》篇原文作“便击牛酽酒，招延声誉”，《广记》删改，精采大减。西方旧籍记一人(Barballius)好作诗，罗马教皇(Leo X)戏誉之为可比诗圣(Petrarch)，是人大喜自谢，友知其遭弄，直言谏之，乃大恚怒，谓己才高为朋友所嫉①；正并州士之类。《梁书·胡僧祐传》：“性好读书，不解缉缀，然每在公宴，必强赋诗，文词鄙俚，多被①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I，Sect·II，Mere·IV，Subs·IV，Bell，1，393。

嘲谴。僧祐怡然自若，调己实工，矜伐益甚”；自得其乐如此，更省却出钱置酒，招人延誉矣。

《侯味虚》(出《朝野众裁》)著《百官本草》。按同卷《贾言忠》(出《御史台记》)撰《监察本草》。《全唐文》卷二二七有张说《钱本草》，钱大听《潜研堂文集》卷三《跋+钱本草，》则谓“此好事所为，托之燕公”。盖唐人游戏文章有此一体，后世祖构如《罗湖野录》卷四慧曰雅禅师《禅本草》、董说《丰草庵前集》卷三《梦本草》。张潮《檀弓丛书·书本草》，]c尤雅令者也。

《王维》(出《卢氏杂说》王琐好与人作碑志，有送润笔，误扣王维门，维曰：“大作家在那边，”按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二四《答杨浩》：。自惭吾非三长史，谁误君寻五作家，”自注：“王缙多为人作志铭，或送润笔连维处，维笑曰：‘五作家在那边，”“非J，字必是“匪，，字之讹，不然失拈；误忆塽为缙，小眚无伤；以“大／，为“五。，了无理致，大类杜撰以求“三长史”对仗，不免英雄欺人，“三长史”字面出《漠害·张汤传》，而语意不合，且“长史”之“长”上声，又属失拈：必是用刘知几《答郑唯忠史才论》所谓“史才须有三长”(《全唐文》卷二七四)，然割裂“史才三长j()为((三长史”，亦蛮做欠妥道。此一联上下旬均可勒帛也。

一一四 卷二五六

<平曾》(出《云溪友议》)献白马诗云：“雪中放出空寻迹，月下牵来只见鞍。”按同卷《崔涯》(出《云溪友议》)嘲李端端云：“黄昏不知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平诗誉马毛之白，崔诗讥女肤之黑，而机杼全同。皆言其人共物与所处境地泯合难分，如所谓“保护色”(protective colomation)者。II~LN-：写景状物诗文中习用技 744俩，初不限于俳谐之作也。卷四。三《延清室》(出《拾遣绿》)董偃以玉精为盘贮冰，二物“同洁澈”，侍者以为“冰无盘，必融湿席，乃和玉盘拂之”，落阶下俱碎；《太平御览》卷七五八、九六九皆引《拾遣录》载漠明帝月夜谠群臣，以樱桃盛赤瑛盘中，“共一色，群臣皆笑，云是空盘，／；李白《白胡桃》：“红罗袖裹分明见，白玉盘中看却无”；王昌龄喀采莲词》：“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花脸两边开；桌入横塘寻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瞿佑《归田诗话》卷上：“贡有初谓余曰：‘谓叶与裙同色，花与脸同色，故桌入花间不能辨”)；雍陶《咏双白鹭》：“立当青草人先见，行傍白莲鱼未知”：李洞《宿成都松溪》：“翡翠鸟飞人不见，琉璃瓶贮水疑无”(上句言松色，下句言水色)；曹松<水精念珠》：“几度夜深寻不着，琉璃为殿月为灯”；韦庄《白牡丹》：。昨夜月明浑如水，入门唯觉一庭香”；《五灯会元》卷一三洞山良价嘱付曹山本寂词：“银碗盛雪，明月藏鹭”；韩滤《涧泉集》卷一七《和昌甫》第一首自注引尹穑《西轩》：“草黄眠失犊，石白动知鸥jC，；杨万里《诚斋集》卷二五《披仙阁上酴醵》之一：。仰架遥看时见些，登楼下瞰脱然佳；酴醵蝴蝶浑无辨，飞去方知不是花”；姚勉《雪坡舍人集》卷一二《四望亭观荷花》：“面面湖光面面风，可人最是白芙蓉；分明飞下双双鹭，才到花边不见踪)，；舒岳祥《阗风集》卷九《无题》第一首：“溪草鸭头相问绿，山榴雉颊一时红；白鸥飞起无寻处，滚入梨花柳絮中”：吴师道《吴礼部诗话》载龚开《黑马图>诗：“幽州侠客夜骑去，行过阴山鬼不知”；高启《梅花》：“春风未动枝先觉，夜月初来树欲空”；<警世通言》卷一三、《初刻拍案惊奇》卷一一、洪升<长生殿·夜怨》，皆引不知何人诗：“雪隐鹭莺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严熊《白云诗集》卷七《冯定远先生挽词》自注：“吴夫人冰仙(绡)学诗于定翁，曾赋《梨花》云：‘月明无色但空枝’，真 745妙句也·”；洪亮吉《玉尘集》卷下自记少作《白杜鹃》诗：“应是蜀禽啼未遍，却教明月照还空”：以至《野叟曝言》第四七回斗方名士咏梅，李姓诗云：“月下滕胧惊我眼，如何空剩老丫叉，”，元姓恭维日：“出神入化之笔·月色朦胧，与梅花融戍一片，岂不单剩了枝梗，”手眼无不同。“闻歌始觉有人”，“鹦鹉语方知”即“不语不知行”；黑马过而“鬼不知”即翠鸟飞而“人不见”；均一色莫辨·“融成一片”也。嵇康《养生论》：“虱处头而黑”，《文选》李善注此句引《抱朴子>侠文：“今头虱著人，皆稍变而白；身虱处头，皆渐化而黑；则是玄素果无定质，移易存乎所渐”；《酉阳杂俎》卷二。论禽兽“必藏匿形影”，是以“蛇色随地，茅兔必赤，鹰色随树”、虬李郢《制河馆》所谓：“青蛇上竹一种色”。古人格物，已窥“保护色”之理矣。《全后汉文》卷二九马第伯《封禅仪记》：“遥望其人，或以为小白石，或以为冰雪；久之，白者移过乃知是人也。”词章家以“移过乃知”之事合于一色莫辨之状，刻划迷进一解。杨万里诗谓蝶飞方知其非酴醵，或人诗谓鹭荐飞方知其非积雪，即“白者移乃知是人也”之旨。《诚斋集》卷三二《晓行望云山》：“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劲是真山”(参观陈沆《简学斋诗存》卷三《默深留长沙相聚旬余得诗》之四：“君看出山云，崇朝几沉浮，真山久不动，兹焉庶堪俦”)，则山“不动”而知其非云，反面着眼以与古为新，亦即云移过而知其非Lu耳。

盖如法炮制，依样葫芦，学邯郸之步，效西施之颦，夫人知为模仿也。反其道以行，以鲁男子之不可仿柳下惠之可，亦模仿而较巧黠焉；《汉书·扬雄传》云：“摭《离骚》文而反之，名曰《反离骚》”，是矣。

十八世纪德国文家尝谓模仿不特有正仿，亦且有反仿(Grade dasGegentheil thun ist auch eine Nachahmung，und die Definitionder Nachahmung miissten von Rechtswegen beydes unter sich 746begreifen)句。诚斋两诗，恰可各示其例。

<李寰》(出《因话录》)表兄武恭性诞妄，好道及蓄古物，生日，寰“擎一破敝幞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真，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愿兄得道如洪崖。”按卷二四六《何勖》(出《因话录》)江夏王义恭性爱古物，向朝士征索不已，勖甚不平，行道见狗枷、犊鼻，“擎送之，贱曰：‘承复须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犊鼻”；此贱亦见严可均《全宋文》卷四。，辑白谢绰《宋拾遗录》。后世笑林每师二则之意，以讽骨董家。如《增新事林广记》辛集卷下载秦士酷好古物，黠者以败席诳之曰：“此鲁哀公坐孔子之席也”，又售以杖曰：“此太王避狄所操之马棰也)，，既而持朽碗曰：“此殷商物，乃桀亡纣)所造”，皆索重价；秦士罄家购之，遂妩以衣食，“于是披哀公之席，把太王之杖，执桀E纣工之碗，行丐于市曰：‘衣食父母：有太公九府钱，乞一文，”谢肇涮《五杂俎》卷一六采录之，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破额山人《夜航船》皆增饰之，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卷四载杨朝辚为苏藩司，判卖骨董者被骗诉状，亦曰：“尔何不携陋巷之瓢，提叩胆之杖，披曾子之篑，而吹伍子胥之箫，岂无舍太公九圜钱者”)西方诗文有云欲贻收藏家(virtuoso)以原人亚当蔽下体之树① Cf·Butler，Charaeters and Passages from Note·books·ed·A·R·Wallcr·359：“The backs of all fishes are very near of the colourof the water that they are bred io·to avoyd the discovery of thosethat prey upon them·”④Lichtenberg，Aphorismen，hrsg。A·Leitzmann，III。134·Cf·Novalis，Fragmente，Nr。102，hrsg·E·Kamnitzer，88：“Kontraste sindinverse·~danlichkeit”；val6ry：“Lettre sur Mallarm6，”Oeuvres·“Bib·dela Pl6iade”，II，634：“Toujours ce qui se fait r6p&e ce qul fut fait oule refute：le rep&e en d，autres tons，!’6pure，ramplifie，le simplisc；ou bien le r6t01·que，l’extermine，]e renverse· 1e nie：mais donc lesuppose，et l'a invisiblement utilis6·Le contraire nait du contraire·”747叶(Adam，S fig|ear)、诺亚避洪水时舟中所放鸽子之遗体(Thepigeon stuffed，which Noah sent)等罕物D；或以敝履乱发绐收藏家云：“此乃尼罗帝挞其后之履也(1a pantofola de Neron，collaqual!，ha曲quel terribil calzo a Poppea)，此又太金王施强暴于烈女时扯取之发也”(1a drezza de cavelli de Lucrezia Rornana·restada in mano a Sesto Tarquini)~；正复相类。

一一五卷二五八

《高敖曹》(出《启颜录》)作诗：“冢子地握槊，星宿天围棋，开坛瓮张口，卷席床剥皮”；又“桃生毛弹子，瓠长棒槌儿，墙欹壁亚肚，河冻水生皮。”按《类说》卷一四引《启颜录》，“开坛”句作“开门屋张口”，“亚”作“凹”，“皮”作“急。《北梦琐言》卷七载包贺断句：“雾是山巾子，船为水报鞋”：“桌摇船掠鬓，风动水挝胸”；《类说》卷五三引《杨文公谈苑》载朱贞白咏月：“八月十五夜，一似没柄扇，，；皆此体。取譬于家常切身之鄙琐事物，高远者狎言之，洪大者纤言之(the diminishing or domesticating metaphor)①，初非独游戏文章为尔。刻划而骛尖新，亦每游彀中而不悟。《野获编》卷二六载周如斗·胡宗宪联句“瓶倒壶撒溺”云云，《柳南随笔》卷三载湖上某禅师雪诗“天公大吐痰”云云，蜀西樵也《樵说》载或仿李白诗“小时不溅雨，只当天下痢”云云，此类承高敖曹、包贺体制，固不必言。然如姚合《对月》：“一片黑云何处起，皂罗笼却水精球”；陈陶《海吕望月’：“疑抛云上锅，欲搂天边球”；苏轼《新城道中》：“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王之道《卜算子》：“风喘西头客自束，／，又<C：西江月》：“绿杨风喘客帆迟”；曾异撰《纺授堂二集》卷四《冬日溪行》：“石渴溪寒齿，沙分岸反唇，薄烟衣水骨，落木裸山身”；袁励准。恐 748高寒斋诗》卷下《登看云起亭子逢大雷雨》：“冻雨欲来天霍乱，迅雷奋起地怔忡”；虽非俳体，而几如步趋高、包。“岭披絮帽”与“山巾子”不谋而合，“天霍乱”与“天下帘、“天吐痰”亦无以异。故纪昀批点苏诗，于此联勒帛之，评曰：“自恶，不必曲为之讳。”沈钦韩《苏诗查注补正》卷一谓下句用《清异录》载高太素《冬日铭》之“金锣腾空)，，政恐未然。轼之《日喻说》亦云：“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轼弟辙《乐城集》卷一七《黄楼赋》又以“金钲”拟月：“送夕阳之西尽，导明月之束出，金钲涌于青嶂，阴氛为之辟易。”埙篪之吹，均心生眼处，何待假借，亦犹云盖山颠，常比于冠巾之加，如《水经注》卷一一《易水》燕王仙台：“腾云冠峰，高雾翼岭”，又卷一五《洛水》鹈鹕山：“长霄冒岭，层霞冠峰”；范成人《吴船绿》卷下：“云绕山腹则雨，云翳山顶则晴，俗谓‘庐山戴帽，平地安灶；庐山系腰，平地安桥”。盖莫非直寻，岂须拆补古语哉。《史记。天官书》记星象，有“天厕”之名，且曰：“矢黄则吉，青、白、黑凶”；称雷雨为天之遣溺失气，自是题中应有之义，早见古希腊笑剧中，德国俚语尚然④。余读黑格尔《自然哲学》，见其谓繁星丽天有若人肤患癣或群蝇嘬聚，何堪叹美(Dieser Licht·Ausschlag ist SO wenig bewunderns wiir·① Sir Charles Hanbury Williams，quoted in o·Elton·A Surveyof English Literature l739--1780，II，29·②Goldoni，La Famiglia dell’Antiquario，II·xii，Commedie Seelte·Cremonese，I，394；cf·I·xvii，P。367·④R·Wellek and A·Warren，Theory of Literature。“PeregrineBooks”·198—9·① Aristophanes，Clouds，372--3，391—2，“Loeb”，I，291，301--3；H。KiJpper，W6rterbuch der deutseher Umgangsspbache，I，183，428，II，749dig，als einer am Menschen，oder als die Menge von Fliegen)D，为之骇笑，思及董说《西游补》第三回踏空儿凿天，有云：“不知是天生痒疥，要人搔背呢，”后阅叶昌炽《缘督庐日记钞》光绪二十八年七月一日：“嵘地经炎日蒸晒，皆坼裂如龟兆，皮片剥落如松鳞，余谓之‘地癣。”因叹“地癣”与“天癣)／无独有偶，堪入《清异录》也。

《权龙襄》(出《朝野愈载》)秋日述怀曰：“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云云，自释之曰：“鹞子檐前飞，直七百文；洗衫挂后园，干白如雪”云云。按压缩省削，衬字方可解，开滑稽诗之另一体。如《说郛》卷三二元无名氏《拊掌录》载“曰暖看三瘫五律、《七修类稿》卷四九《排笑诗》载“布议苏昆李”五律，《烟霞散人斩鬼传》第四回不通鬼七律“生衙钱短忍书房”，《嘻谈录》卷上富翁五律“我本苏吴百”，《绿野仙踪》第六回邹继苏嫁花》诗之“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又《月》诗之“野去酒逢酣宋友，家回牌匿答金哥”，皆权龙襄诗派也。

一一六 卷二五九

《成敬奇》(出《御史台记》)。按与卷二三九《成敬奇》(出《大唐新语》)乃一事复见。

一一七 卷二六。

《殷安》(无出处)记安谓人曰：“自古圣贤，不过五人”，因届指数得伏羲、神农、周公、孔子，“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良久乃曰：‘并我五也，遂屈五指。”按此则即《类说》卷四。引《朝野余载·贤圣不过五人》，而不见通行六卷本《朝野余载》中，可补注明出处。

《类说》所引《分裁》溢出通行本者尚有，足资增订，至字句改削，则其引书惯习也。明赵南星《清都散客笑赞·唐朝山人殷安》一谴取 750此则而易其结尾，添一波折，更堪解颐：“……白此之后，无屈得指者。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乃屈五指曰：‘不敢：”一一八 卷二六二《长须僧》(出《王氏见闻》)曰：“落发除烦恼，留须表丈夫。)C，按明陆粲《庚巳编》卷七载僧时蔚白赞、郎瑛《七修类稿》卷四七吴肃公《明语林》卷二记来复见心答明太祖语大同；《西洋记通俗演义》第四、第五回金碧峰亦云然，并引“漠末美髯公”、“唐初虬须客”为比。《水游》第四回鲁逢受戒时，不愿剃须，曰：“留下这些儿还洒家也好”)，即“留须表丈夫”也。

《昭应书生》(出《因话录》)奔驰入京，曰：“将应‘不求闻达科。”按《老学庵笔记》卷九记天圣中置“高蹈邱园科”，许人于所在地“投状求试，时以为笑”，即引此事连类。

《不识镜》(出《笑林》)夫持镜归，妻引自照，惊告母曰：“某郎又索一妇归也，”母亦照曰：“又领亲家母来也，”按俞樾《俞楼杂纂·一笑》有“渔妇不蓄镜"--111]，全袭此。敦煌卷子本侯白《启颜录·昏忘门》载鄂县董子尚村人买奴，入市睹镜中己影，误为少壮奴，买镜归；父视镜，怒子买老奴；母抱小女观之·诧“买得子母两婢”；召师婆禳之，悬镜落地分两片，师婆拾取，惊睹两婆云云；则踵事而增华矣。窃疑滥觞于《杂譬喻经》卷下之二九，有长者命妇取蒲桃酒来共饮，妇往开瓮，“自见身影在瓮中，谓更有女人”，大恚，夫白往视，“见己身影，逆恚其妇，谓藏男子，／，互诤相殴。《维摩诘所说经。观众生品》第七“菩萨云何观于众生”句下，鸠摩罗什附注：“如一痴人① Die Naturph!!osoph!c，§268，S~imtliehe Werke，hrsg·H· Gloc-kner，IX，118· 75j行路，遇见遣匣，匣中有大镜，开匣视镜，自见其影，谓是匣主，稽首归谢，舍之而走”；用意同此。《青琐高议》前集卷三《高言》在胡地时，“或临野水，自见其形，不觉惊走，亡以工为鬼出于水中，枯黑不类可知也，”，亦可参观。盖均认我为人也。释典另有喻认人为我者，相反相成。《大庄严论经》卷一五之八一略谓一长者妇为姑所嗔，走入林中，上树自隐，树下有池，妇影现水；时有婢使担瓮取水，睹水中影，以“为是已有”，作如是言：。我今面貌端正如此·何故为他持瓮取水，。即打瓮破：西方童话言黑婢(una schiava nera)取水，水边树上有美女影落水中，婢睹影大诧，自叹曰：“萝茜何太薄命乎，美貌如此而为主妇行汲乎1而安之若素乎，(Quale vedere，Luciasfortunata，ti cos]bella stare，e patruna mandare acqua a pi·gliare；e mi sta cosa tollerare，0 Lucia sfortunata!)，因打桶破①。误认人为己，误认己为人，其苦不自知一也。但丁论水鉴，尝谓误以影为形与误以形为影，两者同病(tali vid’io pitt facce aparlar pronte·／perch’io dentro an’error contrario corsi／a quelch，accese amor tra l'uomo e il fonte)②。窃谓镜花水月喻真幻，已属常谈，镜妻水婢喻人我，亦殊亲切有味。古希腊传说美少年映水睹容，不省即己，爱慕勿释，赴水求欢，乃至溺死，化为水仙花；自爱成痼，如患心疾者，世即以此名其症(narcissism)@。水仙花亦由无自知之明，然爱悦而不猜嫌，于《杂譬喻经》、《笑林》所嘲外，又辟一境。张华《博物志》卷二言山鶸“自爱其毛，终日映水，目眩Jatlt~水”；刘敬叔《异苑》卷三则言山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脱山鶸顾影而不知为己，单情欲双，故鸣舞以媚诱之，则事与希腊传说相类④，“水仙花症”不妨改称“山鶸症”。脱山鹦识影之即己而自赏孤芳，若崔国辅《丽人曲》：“红颜称绝代，欲并真无侣， 752独有镜中人，[1]来自相许”，或《虞初新志·小青传》裁焚余诗：“瘦影自临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则正因白知进而白醉，我执我慢，不知有人，实复苦不自知也。释典另一镜喻见《楞严经》卷四：“室罗达城演若达多忽于晨朝以镜照面，爱镜中头，眉目可见，嗔责己头，不见面目，以为魑魅，无状狂走”；爱己之影乃至憎己之形，分两截而进一解，仍苦于不自知而已。余所见汉、唐镜皆铜铸，《广记》卷一六六《杨素》记破镜为两半，非有肖0金铁如泥之利器不办，已大非易事，《启颜录》言壁上镜堕地分二片，更难想象；旧藏古镜十数枚，尝戏一一掷诸地，了无损裂。疑冰莫涣，当见博古或博物者而叩之。冯小青“瘦影”两句，当时传诵，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卷一二即欺：“如此流利，从何摸捉·j(，，后来《红楼梦》第八九回称引之以伤黛玉。明季艳说小青，作传者重叠，乃至演为话本，谱人院本，几成“佳人薄命”之样本，李雯《蓼斋集》卷一八《仿彿行。序》论共事所谓：“昔之所哭，今已为歌。”及夫《红楼梦》大行，黛玉不啻代兴，青让于黛，双木起而二马废矣。欧洲十九世纪末诗文中有“脆弱女郎，／一类型，具才与貌而善病短命⑤；采风论世，颐可参验异① II Pentamerone。V·9·op·eit·。528—9· (女) Paradiso。IIl，16—8·㈤ Cf·Hebbel：“Das Kind an]Brunnen”：“D·as Kindlein Winkt。

der Schatten geschwind／Winkt aus der Tiefe jhm wieder。／Herauf!Hcrauf!SO meint，S das Kind；／Der Schatten：Hernieder!Hernieder!’，OVerke，hrsg·T·Poppe，I，51)·④ Cf·Marin0，L’Adone，V·26：“Egli amante，egli anaat0·orgella，or bolle，／fatto己strale e bersagli0，arco ed arcier0’，；A·MuS—cettola：“Narciso”：‘‘me COB mc stesso impiag0，e’]desir mio／me dime stesso innamorato or rende√…／io che!’Offeso SOD。SO chi m’of·fende”(Marino e s Marinisti。Ricciardi，76·1001)·⑤ Ariane丁homalia，Die“Femme Fragile”： ein !iterariseherFauentypus der Jahrhundertwende，1972·753同焉。

一一九 卷二六七

《来俊臣》(出<御史台记》)。按卷二六八《酷吏》(出《神异经》)宜附此。

《侯思止》(出《朝野分裁》)：“杀戮甚众，更无余语，唯谓囚徒曰：‘不用你书言笔语，止还我白司马，若不肯来俊，即与你孟青。，……‘白司马’者，北邙山白司马坂也：‘来刊者，中丞来俊臣也；‘孟青’者，将军孟青棒也。”按酷吏以歇后谐音为双关之尘词也。。白司马”缩脚“坂”，“坂”、扳也，即攀引，俗语曰“咬”；“来勘缩脚“臣”，“臣，，、承也，<来俊臣》则“棒名‘见即承”之“承”，即招认；“孟青”缩脚“棒”，即棒打耳，《来俊臣》则记狄仁杰等曰：“向不承，已死于枷棒矣，”《酷吏》则记侯思止“吓”魏元忠曰：“急承白司马，不然吃孟青”，释云：“孟青’者，姓孟名青，即杀琅蚜王冲者也；‘白司马’、坂名”；未得正解。《类说》卷四0引《朝野翕载》此则约为一语日：“侯思止以决囚大棒为‘孟青”，亦不明晰。

一二。卷二七二

《任镶妻》(出《朝野众载》)。按卷二四八《任镶》(出《御史台记》)前半同。

一二一 卷二七三

<李季兰》(出<中兴闲气集》)知刘长卿<<有阴疾”，谓之曰：“山气日夕佳”，长卿答：“众鸟欣有托。”按分别摘取陶潜《饮酒》及《读《山海经，》中句，双关为狎亵嘲弄也。“山”谐音“疝”，如《全唐文》 754卷七八六温庭筠《答段柯古赠葫芦笔管状》：“累日洛水寒疝，荆州夜嗽”；“鸟”如<水经注》卷二二《洧水》：“俗人睹此水挂于坞侧，遂目为‘零鸟水”，即喀水游》中常见之“鸟”(如第四回：“干鸟么”、“烧了这鸟寺”)。西方文人刻划景物，亦以水之泪注拟于“零鸟”(L’eaua baiss6…Une source fait un pipi presque ind6eent)①；“零鸟水”(Les Pisseuses)又法国脑门地(Normandie)水名也。

《徐月英》(出《北梦琐言》)有诗云：“枕前泪与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C，按《绿窗新话》卷下载聂胜琼《鹧鸪天》揖揞之，改“与阶”为“共帘”。白仁甫《梧桐雨》第四折唐明皇唱：“斟酌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只铺陈排比而已。《玉照新志》卷二裁无名氏《眉峰碧》：“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裹入，分叶上心头滴”，不别言泪，而迳以雨兼融襄外，笔法更胜；《花草粹编》卷三宋曾揆《谒金门》：“伴我枕头双泪湿，梧桐秋雨滴”，亦即此意，而下一“伴”字，更见警炼，唐刘媛《长门怨》：“雨滴梧桐秋夜长，愁心和雨断昭阳；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梧桐雨与人面泪尚不紧贴也。哀枚《小仓山房诗集》卷一。《秋夜杂诗》：“雨自屋外鸣，愁自屋中入j)，因陈为新、弄巧成拙，上句之“自”尚可为“自如jC，之“自”，下旬之“自”必为“自从)／之“自”，是。愁”在“屋中)／而“入“屋中，／也，是底言语，天下雨而人下泪，两者见成连类，不费工夫。西方童话写小儿女不堪后母之虐，姊携弟出走，适遇零两，叹云：“吾侪酸心下泪，天亦同泣矣，”(Wenn es regnete，sprach das Schwesterchen：“Der Hirnmel und Ullsere Herzen，die①Jules Renard”ournal，NRF，296·7ssweinen ZUsammen!”)力。浪漫主义以“外景”典“内景”贯通习，圣佩韦论一才媛(Eugdn[e de Gudrin)，谓其心境与天气印契(sonftme refl6te le ciel；elle a]’amc couleur du temps)，雨若萧萧，则泪欲潜潜(1es jours de pluie，0讧厂on a envie de pleurer)③。

大家壮夫诗文每道此况(Und eS regnete dann immer starker·ausscr mir und in mir，dass mir fast die Tropfen aus den Au·gen herauskommen；¨pleure dans mon coeur”omme il pleut surla ville；Du ciel choir Otl de la paupibre ddborde llne larme idea·tique)@；女郎诗好为凄惋，取境寓情(Only a summer’S fate ofrain，／And a woman’S fate of tears·If I look inward工find tea·rs；if outward。rain·But whatever l write will be melancholyand self·conscious as are au women’S poems)~)，更与徐月英、聂胜琼同声相应矣。

卷二七五

。《捧砚》(出《三水小牍》)裴至德家懂也。按同卷《捧剑》(出《云溪友议》)郭氏有苍头名“捧剑”，卷二四七《王元景》(出《启颜绿》)有奴名“典琴”，卷四三七《柳超》(出《集异记》)有二奴名“掌合”、“掌书”，卷四八六《无双传》有婢名“采苹”，卷四八七《霍小玉传》有婢名“浣纱”。《三国志·吴书·吴主传》太元元年：“有神自称王表，……又有一婢名纺绩”；《真诰·稽神枢》之四：“霍光有典衣奴·子，名还车”；张文成《游仙窟》有“奴曲琴”，“曲”必“典”字之讹，盖与王元景奴同名；《敦煌掇琐》之五《季布歌》言布变形易服，伪为周氏“家生贱人”，卖与朱解，名曰“典仓”(“买得典仓缘利智”，“莫唤典仓称下贱”，“名曰典仓应是假”)，正“典琴”、“掌阁”之类。僮婢此 756种命名，异于王褒之“便了”、石崇之“宜勤一＼)，乃《红楼梦》之“焙茗”，“司棋Jr，、“侍书”等所祖。命名未渠即示职司，故霍家奴典衣者名“还车，／，亦犹“浣纱”不必浣纱而“焙茗”不必焙茗。《南齐书。幸臣传》刘系宗“少便书画，为宋竟陵王诞子景粹侍书”，后“为束宫侍书”，复“为主书”；《旧唐书。韦皋传》及《王任传》皆记坯为“侍书待诏”，《柳公权传》记其“充翰林侍书学士”，“三朝侍书中禁”，柳公绰“耻”其“以侍书见用”；刘·王书迹无传，柳则为八法楷模。若迎春之婢名“侍书”，则未必缘渠“便书画”耳。“家生”指家奴所生子女，非买白外者，《水讲》第六一回吴用所谓“却是家生的孩儿”。《初学记》卷一九引乔道元《与天公践》：“小者家生，厥名曰饶”，是六朝已有此称；钱大昕《恒言绿》卷三引《汉书·陈胜傅》颜注等，谓是唐人语，尚未的也。

《却要》(出《三水小牍》)授李氏兄弟四人茵席，命各趋厅一隅，待其来幽会。按俗书《三笑姻缘》中秋香戏弄华文、华武兄弟事即本此。杨有仁编《太史升庵全集》卷七三：“佛经云：‘西域多根树，东西南北中方不相见。国中有媛女，求偶者众多。初有一男求女，约中枝会；后有四男亦欲求之宿，女亦以言许，东西舆南北，各各抱被去。至晓女不来”；却要机关，殆有师承，惜未知此经何名。伏尔泰小说中一艳蜗(1a jeune VeUV~Almona)智救主角，密约司天四 (力 Briider Grimm·Die Kinder·mad Hausm／irchen：“Brtiderchenund Schwesterchen，”Berlin：Der Kinderbuchverlag，33·②Cf·P·Moreau：“De quelques Paysages introspectifs”，in For·men der Selbstdarstellung，hrsg·G·Reichenkron und F·Haase，l79厅· (旬 Sainte-Beuve，Nouveaux Lundis·IIl，]70·④Heine，Reisebilder：“Italien”，Kap·12；Verlaine。Ariettes oub·1i6es”ii；Claudel，Connalssance deⅡ，Est：“Tristesse de l·Eau·”⑤Viola MeyneU，Alice Meynell，20·、 757僧(1es pr~tres des 6toiles)同时于同地幽会①，情节亦酷肖。王次回《疑雨集》卷一《和于氏诸子秋词》第二首：“却要因循席未铺，鹦哥传道后堂呼；风光瞥去销魂在，赢得惊心也胜无”；运却要事入诗，似始见此，三、四句则本韩惺《五更》：‘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而反其意。

一二三 卷二七六

一一山。一√’lU一一山u／

《贾弼》(出《幽明绿》)。按即卷三六。《贾弼之》(出《幽明绿》)而较略；又此属喀梦》，彼属《妖怪》。

一二四 卷二七七

《孙氏》(出《集异记》)。按卷二七九《萧吉》(出《大业拾遗记》)亦言梦双凤集两拳，后遭母丧，当是一事。

一二五 卷二七八

《张镒》(出《集异记》)“任调”反语“饶甜jT，。按卷一三六《魏叔麟》(出《朝野愈载》“叔麟”反语“身戮”，又《武三思》(出《朝野愈载》)“德靖”反语“鼎贼”；卷二四九《邢子才》(出《谀薮》)“蓬莱”反语“裴聋”；卷二五0《邓玄挺》(出《启颜录》“木桶”反语“檬秃”；卷二五五《安陵佐史》(出《启颜绿》)“奔墨”反语“北门”，又喀契级秃》(出《启颜录》)(<天州”反语“偷毡”，“毛贼，／反语“墨槽”，“曲录铁”反语“曲线秃>C，；卷二五八《郝象贤》(出《朝野余载》)“宠之”反语“痴种”；卷二七九<李伯怜》(出《酉阳杂俎》)“洗白马”反语“泻白米”；卷三一六《卢亢》(出《搜神记》)“温休。反语“幽婚”；卷三二二《张君林》(出《甄异记》)“高褐”反语“葛号”。三国至唐，利口嘲弄，深文 758／

吹索，每出此途。观梁元帝《金楼子·杂记篇》上，可见一斑：有曰：“鲍照之‘伐鼓”，喀文镜秘府论》西卷《文二十八种卜之二。“翻语脖举例，即照诗“伐鼓早通晨”，反语“腐骨”。《文心雕龙·指瑕》篇所谓“反音取瑕”是也。《三国志·吴书·诸葛恪传》童谣：“于何相求成子合”，反语“石子冈”；《晋书·孝武帝纪》“清暑，／反语“楚声”；《南齐书·五行志》“旧宫”反语“穷厩”，“陶郎来”反语“唐来劳”，“束田”反语“颠童”；《南史·梁武帝纪》“大通”反语“同泰”，《陈后主纪》“叔宝”反语“少福”，《袁粲传》“袁愍”反语“殒门”，《昭明太子传》“鹿子开”反语为“来子哭”；《隋书·五行志》上“杨英”反语“赢殃”；《旧唐书·高宗纪》下仪凤三年十二月“韶停明年‘通干，之号，以反语不善故也”，谓反语“天穷”；《水经注》卷四《河水》“索郎”反语“桑落”；《全唐文》卷七九七皮日休《论白居易荐徐凝、屈张祜》裁诗：“吟得新诗草里论”，乃“戏反其词，谓‘村裹老，也”。牵连附此。

一二六卷二八三

《杨林》(出《幽明录》)入玉枕坼中，见朱楼琼室，娶趟太尉女，生六子，历数十年，“忽如梦觉，犹在枕傍”。按《太平寰宇记》卷一二六引此则，云出《搜神记》。《广记》卷八二《吕翁》(出《异闻集》)本而铺张增饰；卷二八一《樱桃青衣》(无出处)、卷四七五《淳于棼》(出《异闻绿》)机杼均同，且不须枕作梦煤矣。《吕翁》乃取沈既济《枕中记净而稍窜易之，沈文见<文苑英华》卷八三三。汪师韩《读书绿》卷四谓沈记影射萧嵩事，臆测姑妄听之。《广记》卷三五 (D Voltaire，Zadig：“Les Rendez·VOUS”，Romans et Contes，“Bibdc la Pl6iade”，38—9··· 7·59三《陈墦》(出《三水小牍》)临刑赋诗：“五年荣贵今何在，不异南柯一梦中、”；李肇《国史补》卷下：“沈既济撰《枕中记》，庄生寓言之类；韩愈撰《毛颖传》，其文尤高，不下史迁。二篇真良史才也”，又：“近代有造谤而著《书鸡眼》、《苗登》二文，有传蚁穴而称李公佐‘南柯太守’，有乐妓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涛，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皆文之妖也jT，；《全唐文》卷七六。房千里《骰子选格序》：“彼真为贵者，乃数年之荣耳；吾今贵者，亦数刻之乐耳。虽久促稍异，其归于偶也同。列御寇叙穆天子梦游事，近者沈拾遣述枕中事，彼皆异类微物，且犹窃爵位以加人，或一瞬为数十岁。吾果斯人耶，又安知数刻之乐不及敷年之桀耶，”；卷七七七李商隐《为李贻孙上李相公启》：“井觉蛙窥，蚁言树大”；足征《吕翁》。《淳于棼》两篇传诵当时，且已成诗材文料矣。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一四、一八深讥宋刘克庄、王义山作诗“用本朝故事，毕竟欠雅”，“用本朝人事，尤可厌”；周寿昌《思益堂日札》卷六引杜牧、罗虬等诗，以证晚唐早有此习。均不免少见多怪，所举诸例亦皆只用掌固史事，未尝驱遣晚近小说。房千里、李商隐、陈墦诗文之阑入《南柯记》、《枕中记》，应比王士祯，尤侗等诗文之阑入《三国演义》也(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一，卷五)。房文“异类微物窃爵禄以加入”一句，盖淆《南柯记》事于《枕中记》；以《枕中记》配《列子·周穆王》，则殊具文心。洪迈《容斋四笔》卷一谓唐人《南柯》、《黄粱》、《樱桃》诸则本《列子·周穆王》记化人事：趟彦卫《云麓漫钞》卷三论文家胎息，有曰：“唐人《大槐国传》依《列子·汤问》·真，一一《汤间》必《周穆王》之笔误；王应辚《困学纪闻》卷一。引《齐物论》郭象注：“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谓“邯郸枕，南柯守之说皆原此意”；可以合观。房文又以作梦、掷采相提并论，感讽亦深。郑谷《永日有怀》：“能消永日是樗蒲，坑堑 760由来似宦途”；孔平仲《朝散集》卷四《选官图口号》：“须臾文换武，俄顷后驰先，错杂贤愚品，偏颇造化权”；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三记蔡京“语客曰：‘某仕宦已久，皆悉之矣。今位极人臣，则亦可已，所谓‘骰子选’尔。人间荣辱，顾何足算，”，：周必大《平园续稿》卷一五《书赠安福刘俨》：“又十五年，未遇如初。予安能知?盍问诸严君平乎，不然，读房千里《骰子选格序》，为一饷之欢，洗积年之滞可也l”；薛季宣《浪语集》卷五《读邸报》之二：“世味刀头蜜，人情屋上乌；荣华叶子格，升黜选官图”：趟必豫《覆瓿集》卷二《沁园春·归田作》：“看做官来，只似儿时，掷选官图：如琼崖儋岸，浑么便去；翰林给舍，喝辨曾除。都一掷间，许多般样，输了还赢赢了输。……叹塞翁失马，祸也福也；蕉间得鹿，真欤梦欤，”；钱泳《履园丛话》卷二一：“帅禹门太守两次落职，余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亦如掷升官图，其得失不系乎贤不肖，但卜共遇不遇耳，”；王阖运《湘绮楼日记》光绪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左季高语人：‘吾此官，虽掷升官图亦不易得1，丈夫自致青云，而乃比于牧猪之戏，左侯之胸襟未尝自以为人才可知。”胥房文之遣意焉。王弘撰《砥斋集》卷二《题烂柯图》：“呜呼，修短有命，同归于尽。衍短为修，其实仍短，卢生黄粱是也：缩修为短，其修安在，王质烂柯其然乎，”王质事见《述异记》，亦见《水经注》卷四《渐江水》引《东阳记》，略同《异苑》卷五有人乘马山行见老翁樗蒲事，易翁为童、复变马鞭为斧柯。《宗镜录》卷二八、卷四。论“仙人之力长短自在”，举王质之“三岁尚谓食顷”及《列子》记周穆王之“经多年实惟瞬息JC，：《七修类稿》卷--A论王质事，谓“须臾过百年”，则“仙亦不久”；均不如砥斋之意赅而词隽也。黄庭坚《欺乃歌》之二：“从师学道鱼千里，盖世成功黍一炊”；王铎《拟山园初集》七言古卷二《邯郸黄黍歌》、五言律卷八《辛未五 76J月十三日再过邯E郫工拜黄粱祠》、五言绝卷一《再过黄黍》反复据《枕中记》“主人方蒸黍”、“主人蒸黍未熟”等句，名q正流传之“讹为‘黄粱”。然《广记》引《异闻集》已作“蒸黄粱为饿”，则讹传久矣。

王应麟称郭象语“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白居易《白秦望赴五松驿马上偶睡》：“形神分处所，迟速相乖异，马上几多时，梦中无限事”：两者视《关尹子。五鉴》所谓“夜之所梦，或长于夜”，肃括远逊。《杨林》、《吕翁》、《淳于棼》等篇，后世每相仿效，如《青琐高议》前集卷二《慈云记》、《聊斋志异》卷四《续黄粱》、《野叟曝言》第四九回。伏尔泰小说写一少年(Rustan)具历险艰，备经哀乐，至于身故，遽然而觉，乃知是梦，询之白奴(70paze)，奴言主睡只一小时耳，匹似读书，一小时中可读毕八千年国史提纲也(“Tu te moques de moi，combien de temps ai-je dormi?”“Monseigneur·V01·1S n’avezencore dormi qu’une heure，…ct VOHS auriez pu r6ellementfaire le tour du monde et avoir beaucoup plus d，aventures ellbien moins de temps·N·est。i!pas vrai que VOHS pouvez fireell Uric heure l'abrdgd de l，histoire de Perse…?Cependant·cetabrdg6 contient 8000 anndes”)。；洵罕譬而喻者矣。

《阿来》(出《朝野余载》)。按此“邪俗师婆。与同卷《来婆》(出《朝野余载》)“弹琵琶卜”之“阿来婆”，正是一人，且同出《朝野佥裁》卷三，《广记》收入同一卷；分为两则，大可不必。同卷《何婆》(出《朝野贪载》)记其“善琵琶卜”，卷三八四《王勋》(出《广异记》)记巫“弹琵琶，C，降神；段安节《琵琶录》记康昆仑告段师：“少年初学艺时，偶于邻家女巫处授一品弦调”；王建《华岳庙》诗第一首：“女巫遮客买神盘，争取琵琶庙裹弹”：盖唐女巫皆能弹琵琶，亦如后世江南道士皆能吹笙笛，余少时常见之。杨维桢《铁崖古乐府》卷一 762O《西湖竹枝词》之六：“见说枯槽能卜命，柳州街口问来婆”，为直道当时耶，抑依傍故实也，《广记》同卷又有《阿马婆》(出《开天传信记》)，卷三六一<<张易之》(出《朝野众载》)：“母韦氏号阿臧”(《旧唐书·张行成传》作“母韦氏阿臧”)。古人男女之名皆可系“阿”，如《汉书。游侠列传》陈崇劾陈遵“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谄”；《全后汉文》卷三八《风俗通》佚文：“庞俭妇艾氏，女字阿横，大儿字阿嶷。，／三国以还，“阿蒙，C，、“阿骛”、“阿利”、“阿戎”、“阿环”、“阿忠”等，叠著载籍，“宫人间秋、阿虔”两见于《旧唐书·哀宗纪》及《后妃博》下《何后传》。黄庭坚诗中好以此为琢句尖新之助，如《赠米元章》：“教字元晖继阿章”，《和答魏道辅寄怀》：“天涯阿介老”，《代书》：“阿熊去我时”，《送刘道纯》：“阿秤亦闻有笔端”；攀附江西诗派如吴则礼《北湖集》效颦加厉，“阿常，C，、“阿杰”、“阿球”、“阿度”、“阿苍”，“阿先”、“阿颖、“阿朔。、“阿相”之类，连篇累牍。《芦浦笔记》卷一、《日知绿》卷三二、《陔余丛考》卷三八、《交翠轩笔记》卷四先后考名之系“阿”，然均未辨古书中男女名皆可冠以“阿”，而姓则惟女为尔，不施于男也。《云麓漫钞》卷一O：“妇人无名，以姓加‘阿’字：今之官府，妇人供状，皆云‘阿王’，‘阿张，。”实乃六朝以来久然，且未必由于“无名·1，，亦不限于官文书。《南齐书·周盘龙传》高祖以金钗镊送其爱妾杜氏，手敕曰：“饷周公阿杜”；《北齐书·平鉴传》以爱妾刘氏送和士开，词人曰：“老公失阿刘，与死何异，”；《隋书。文五子传》独孤后言及昭训云氏曰：“专宠阿云”，“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共阿云相对而坐”；《洛阳伽蓝记》卷四韦英卒，妻梁氏不治丧而嫁，英鬼白日见形日：“阿梁，卿忘我也”C，；①Voltaire：“Le Blanc et le Noir。”op·clt·，l23 ff·。

763，

《旧唐书·宣宗纪》大中二年二月御史台奏：“刘群于阿颜家吃酒，与阿颇母阿焦同坐，群自拟收阿颜为妻”：《全唐文》卷七四六刘三复《请诛刘随谏妻裴氏疏》：“阿裴已不得免于极法矣。……阿裴废臣妾之道。……阿裴请准法”，又卷七七六李商隐《为河东公上西川相国京兆公害》：“阿安未容决平，遽诣风宪”，又卷九八二阙名《对婢判》：“命官妇女阿刘母先是蒋恭家婢，……怀阿刘娠出嫁”；《唐文拾遣》卷三。吴汝讷《诉吴湘屈杀状》：“娶颜悦女为妻，……估阿颜资从衣服作钱数，……颜继室阿焦”；《唐文续拾》卷一三《优婆夷阿刘造石浮图铭》：“有清信优婆夷阿刘为亡过夫、亡过男在禅院内敬七级浮图一所”；韦庄七绝题《女仆阿汪。；《鉴诫录》卷六《戏判作》：“李绍妻阿邓乞判改嫁”；《敦煌掇琐》之四八《翟明明受田清单》：“妻阿马”又六。《寡妇阿龙诉状》。<广记》尚有卷一。二《沈嘉会》(出《报应记》)：“有妇人间趟”；卷三五八喀齐推女》(出《玄怪录》)：((乃命追阿齐”；卷四四九《焦炼师》(出《广异记》)：“有黄裙妇人，自称阿胡。，，后世则称“刘氏”、“邓氏”二“龙氏”、“赵氏”等矣。刘崇远《金华子杂编》卷上记窦惨宴李绅，当筵舞伎年已长，伶人趟万金献口号讥之曰：“相公经文复经武，常侍好今又好古；昔日曾闻阿武婆，如今亲见阿婆舞。”夫唐韦后白呼“阿韦j(，，武后自呼“阿武婆”，犹“阿胡”、“阿来婆”也，二后岂“无名”主妇哉，朱熹《朱文公集》卷一六《阿马奏状内小贴子>、卷一九《按唐仲友第四状》、卷二。《论阿梁狱情札子》，则《云麓漫钞》所谓“今”官府文书之例也。

一二七 卷--／＼四

《阳羡书生》(出《续齐谐记》)。按《酉阳杂俎》续集卷四早考其事渊源于《譬喻经。；见《旧譬喻经》卷上之一八，《法苑珠林》卷九二 7‘彳弓!之；《珠林》卷七六、《太平御览》卷七三七引《灵鬼志》一则略类。

“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斜；此固释典常谈。《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第一：“佛之威神令诸宝盖合成一盖，遍覆三千大千世界，而此世界广长之相悉于中现”，僧肇注：“盖以不广而弥八极，土亦不狭而现盖中”；又<不思议品》第六：“舍利弗言：‘居士，未曾有也，如是小室乃容受此高广之座，于昆耶离城无妨碍，又于阎浮提聚落地邑及四天下诸天龙王鬼神宫殿亦不追迮。’维摩诘言：‘唯，舍利弗。诸佛菩萨有解脱，名不可思议。……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而彼大海本相如故”；《力庄严三昧经》卷中：“三千大干诸世界中所有灾水，……尽皆掬取，悉内于--IJ,藕孔中，……而是藕根不大不破。……一切风轮，尽皆和合，以手遮取，置于一个小芥子中，而是芥子不大不宽不迮不毁”；《大般涅槃经·一切大众所问品》第五之一：“又见诸佛，其身姝大，所坐之处，如一针锋，多众围绕，不相障碍”(参观同品：“体貌镶异，姝大殊妙”，又《寿命品》第一之一：“尔时四方无边身菩萨及其眷属所坐之处，或如锥头、针锋、微尘”)。李商隐《题僧壁》：“大去便睡欺栗颗，小来兼可隐针锋”，冯浩《玉溪生诗笺注》卷四：“句未详。)，窃疑原作“小去jC，、“大来”，不识何时二字始互易位，此联遂难索解。“欺”如王建《赠王屋道士》：“法成不怕刀枪利，体实常欺石榻寒”，沈亚之《曲江亭望慈恩杏花》：“带云犹误雪，映日欲欺霞”，姚合《军城夜会》：“远钟经漏压，残月被灯欺。，温庭筠《寄渚宫遣民弘里生》：“波月欺华烛，汀云润故琴，”齐己《夏日作》：“竹来凉欺水，苔繁绿胜莎。，王安石《次韵答平甫》：“长树老阴欺夏日，晚花幽艳敌春阳”；较量而胜越之意。

“隐”即“稳”，《朱骏声文集》卷三《刻《参同契，序》：“魏君自序：‘安 76。h骂长生’：“骂”者，所依据也，古多借‘隐’今俗作‘稳，也。”《全晋文》卷九明帝《书》：“伏想墓次安隐，守视文帝平安”，又卷二七王凝之《书》：“汝勉E娩)难安隐，深慰耶心”；杜甫《投简梓州幕府兼简韦十郎官》：“幕下郎官安隐无”，朱鹤龄注：“《说文》：‘隐、安也，，《通鉴》安禄山问中使曰：‘圣人安隐。”佛书尤多，如鸠摩罗什译《弥勒下生成佛经》：“人寿八万四千岁，安隐快乐”；《大般涅槃经·狮子吼菩萨品》第二三之二：“身心安隐，恐怖得除，，：唐译《华严经》卷五三：“心得安隐”、卷五九：“而令母身安隐无患”，卷七二：“其光触身悉使安隐”，《胜天王经》佛自说八十好相之二十二：“住处安隐，不危动”：《佛本行集经》卷四九：“五百商人安隐得度大海彼岸。”商隐赞释氏神通之能大能小：“小去便应欺粟颗”谓苟小则能微逾粟粒，即如商隐《北青萝》之“世界微尘襄，／或吕岩《七言》之“一粒粟中藏世界”；“大来兼可隐针锋”谓虽大而能稳据针锋，即如《涅槃经》之诸佛“身姝大”而聚坐针锋，亦如阳羡书生“不更小”而鹅笼“不更广”尔。《广记》卷四。。《侯通》(出《玄怪录》)：“尽取通妓妾十余人，投之书笈，亦不觉笈中之窄”；《琅撮记》卷下引《贾子说林》记一人与邻女有情，无缘得近，忽“梦乘一玄驹入壁隙中，隙不加广，身与驹亦不减小，遂至女前”；皆迳师鹅笼遗意。弥尔敦诗写地狱大会，无央数庞然巨魔奔赴咸集，室不加广而魔体缩小，遂廓然尽容(7hey but·now seemed／In bigness to surpass Earth’s giant song，／Now less than smallest dwarfs， in narrow room／Throngnumberless),~)；其神通才等<广记》卷二八六《胡媚儿》(出《河东记》)所云以万钱入瓶中小如粟粒、马驴入瓶中如蝇大、诸车入瓶中如行蚁，远输佛法之不可思议矣。又按鹅笼书生所吐女子“实怀外心”，因吐一男子，而此男子“心亦不尽”，别吐一女；其事实为宋，明 76d嘲谵语之所滥觞。罗晔《醉翁谈录》丙集卷二《耆9即讥张生恋妓》言曹国舅化为丹，吞入何仙姑腹，何又化丹，为吕洞宾所吞，汉钟离因笑语蓝辨和：“你道洞宾肚裹有仙姑，你不知仙姑肚裹更有一人，”；冯犹龙《广笑府》卷六《防人二心》袭之。易吐人为吞人，帅前论卷二五六《平曾》则所谓“反仿”也。此种“外心”、“二心”固西方情诗一题材，古希腊已有(Pan loved his neighbour Echo；Echo loveda frisking Satyr；and Satyr was head over ears for Lyde)：勾。海涅尝咏一少年悦一女郎，女则爱他男，此男又别有所娶(Ein Jfinglingliebt eine M~dchen，／Die hat einen andern erw／ihlt；／Der andreiebt eine andre，／Und hat sich mit dieser verm／ihlt)；又赋蝴蝶·恋玫瑰花，玫瑰花却慕想夜莺或明星(Der Schmetterling ist in dieRcse verliebt，／…”edoch，in wen ist die Rose verliebt?／Das wfisstich gar ZU gern·／Ist es die singende Nachtiga!l?／Ist es der schwe·1gende Abendstern?)!·'~法国一小名家作诗叹风爱花，花爱蝴蝶，蝴蝶爱蔚蓝天，蔚蓝天爱星，星爱大海，大海爱崖石，作浪频吻之，而石漠然无动(Le vent aired la fleur；la fleur，le papillon；／'Lepapillon，razur；razur，le doux rayon／De l'6toile lointaine；／L，6toile aime la mer，et la nler，le rocher／Qui regoit ses bais·ers sans se laisser toucher／Par l，amour OU la haine)’p。戏剧及小说每有此情节，班、琼生称为“交错求情”(some SUch gross WOO·① Paradise Lost，I，177 ff，·② Moschus，v，The Greek Bucolic Poets，“Loeb”，459· (，、Heine，Werke und Briefe，Aufbau，I，88，21 8·④E·Grenier：“Plainte”，G·Walch，Anthologie des P06tes fran·cais contemporains，I，75·767ing)‘幻，近人或谓之“连锁单相思”(cha~nes d’amours ell casca·des)~；窃以为不妨名曰“鹅笼境地”。明人院本《狮吼记》第一三折写土地娘娘挞土地，土地揪打官夫人，官夫人揪打官，官揪打柳氏，柳氏揪打陈季常，异口同声曰：“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混作一团；嚷歌代啸》第四折、《醒世姻缘传》第九一回亦写此景象。盖不啻为“鹅笼境地”之反：《庄子。山木》·《战国策·楚策》四、《韩诗外传》卷一。、《说苑。正谏》胥言螳螂捕蝉，雀、鹊在后，童子挟弹以埃，又《元史·畏答儿传》及《聊斋志异》卷一。《席方平》灌口二郎判皆有“斧敲断，新入木”之语，则不妨名甲打乙、乙因打丙之状为“鹊螳境地”或“斧断境地”也。西方谲谚亦道此境地①。英国十六世纪一名士，才兼文武，有子顽很，尝共赴人招。父子接席，来宾遴桌谈-N；酒半，子忽出语不逊，父怒批其颊，子不敢报，7}掌邻坐者之面，且曰：“依次一一掴去，周而皂口及吾翁烦耳”(Box about，’twill come to my Father anon)号。其道逞治其人，斧断而兼轮转矣。

《徐登》(出《水经》)。按虽见《水经注》卷四。《渐江水》，实本《搜神记》卷二。

一二八卷~-A／

《纥千狐尾》(出《广古今五行记》)有人好剧，闻人问有狐魅，迭得一狐尾，缀着衣后，妻及邻人皆疑为狐。按《聊斋志异亏卷一《贾儿》缀系狐尾，以使狐不疑为人，貌同心异，亦反仿之一道也。

一二九 卷二八九

《双圣灯》C出《辨疑志》)。按N2／k<张竭忠》(出《博异志》)、768卷四五八《选仙场》、《狗仙山》(均出《玉堂闲话》)、卷四七五《苏湛》(出《西旸杂俎》)诸则都相类，皆祖《博物志》卷二“天门郡有幽山峻谷”一则，《广记》卷四五六郎辨之。后来如洪迈《夷坚志补》卷二二《武当刘先生》、徐芳《悬榻编》卷四《梦花潭记》，亦渊源于此。或为虎，或为蟒，或为蜘蛛，或为腼，世人妄想戍仙升天者趋骛之而丧厥躯，共归…也。

一三。卷二九一

《李冰》(出《成都记》)冰化牛与江神冈。按其事始见《风俗通》，《水经注》卷三三《江水》引之。冰“以大白练自束以辨)，，又与《广记》卷一一八<程灵锐》(出《歙州图经》)·一三一《临海人》(出《续搜神记》)事类，特牛斗与蛇斗异耳。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张龙公碑》谓撰者唐趟耕，记张、郑二人夺居龙宫，化龙相斗，以绛绡、青绡为辨，苏轼《张龙公祠记》一称《昭霆侯庙碑》转述之，刘斧《青琐高议》后集卷九《梦龙传》又以为宋曾钧事；亦踵李冰之传说者。

㈩ Ben Jonson，Every Man out of his Humour，IIl·i(Mitis`·②J·Rousset，Circ~et le Paon，Nouv·ed·，40；Hardy。TheHand of Ethelberta：“a concatenated affection”(Julian)；J·DunIop，The History of Fiction，329：“brouillerie d’amour’’；Hallett Smith。

Elizabethan Poetry，1 8：“cross·eyed Cupid·” (幻E·g·Don Quijote，I·16：“el gato al rat0，el rato矗1a cuerda·1a cuerda al palo”，0p·cit·，Il，45；Iona and Peter Opie·The OxfordDictionary of Nursery Rhymes，229—31，“This is the housc that Jackbuilt·，， (‘!)Aubrey，Brief Lives：“Sir Walter Raleigh”·Ann Arbor Paper·backs，256· 769、一三一 卷二九二

《阳雍》(出名孝德传》)。按即《搜神记》卷一一杨雍事，《水经注》卷一四<<鲍丘水》尝引之。

一三二 卷二九三

《蒋子文》(出《搜神记》等)见形于王导，自言将救其病儿·因索食，导喜设食，食毕忽惨然云：“此儿命尽，非可救者、”遂不见。按南朝虔祀蒋子文，《南史》卷七七《恩幸传》綦母珍之“就蒋王庙”乞愿祈福，卷五五《曹景宗传》载“蒋帝神”威灵显赫，梁武帝“畏信遂深”。此处蒋乃作馁鬼赶嘴行径。盖神犹人然，齿爵渐尊，德望与以俱高，至其少日营生，却每不可道；子文之神在晋尚如漠高微时之无赖不治产业，下迨齐梁，封“王”号“帝”，位逾贵而行亦遂端矣。

《广记》卷二九二《曲阿神》(出《神鬼传》)一劫盗逸入庙中，跪请神祐，许供一猪，官司踪至，觅盗不得，因祷日：“若得劫者，当上大牛，”盗形即现，被缚而去；卷二九七《睦仁蓓》(出《冥报绿》)寄岑文本书：“鬼神定是贪谄；往日欲郎君饮食，乃尔殷勤，比知无复利，相见殊落漠”；皆既信奉鬼神，又复薄其贪诈。然入之信奉鬼神，正亦望其非冰心铁面而可利诱势夺，故媚奥媚灶，投合所好耳。王符《潜夫论、巫列》斥“淫鬼”曰：“鬼之有此，犹人之有奸言卖平以干求者也，，；韩愈《纪梦》：“夜梦神官与我言，罗缕道妙角与根。……乃知仙人未贤圣，护短凭愚邀我敬”；袁宏道《墨畦》：“官慕神仙，神仙亦慕官；小修曰：‘分之则山人，合之则仙也”；梁章钜《制义丛话》卷五引明赵南星《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文：“藉灵宠于有位，既以谄鬼者而谄人：求凭依于无形，又以谄人者而谄鬼”；林云铭《挹奎楼选 770稿》卷八《舆丁勖庵》：“昨承面教云：‘神仙离不得势利二字，，未经人道。仆以为今吐学仙佛者，无非欲得其神通，受人供养，使势成于我，利归于我；虽学仙佛，却是学势利也”；李瑞清《清道人遗集》卷二《书郑大鹤山人尺牍册子后》：“山人号目能视鬼，余戏山人曰：‘余居有鬼否，’山人笑曰：‘君居陋巷中，故安所得鬼乎·鬼附势慕利。”小说中陈词最痛切者，其瞿佑《剪灯新话》卷二《令狐生冥梦绿》及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一。《席方平》乎。袁枚《新齐谐》卷八《蒋厨》、卷九《城隍神酗酒》及《地藏王接客》、卷一二《鬼借官衔嫁女》·卷一四《鬼怕冷淡》、卷一九《金刚作闹》等反复言：“谁谓阴间官明于阳问官乎，”，“果然阴间势利，”，“金刚乃佛家木强之神，党同伐异，……全不顾其理之是非曲直也，”均可以觇迷信者之心理矛盾焉，别见《左传》卷论僖公五年。神于人势利，人于神亦势利；仇渊《金渊集》卷六《束郊少步》之二：“野风吹树庙门开，神像凝尘壁拥苔；笑尔不能为祸福，村人谁送纸钱来，”神道之与人事如影之肖形、响之答声也。

一三三卷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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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仁钩》(出《戎幕闲谈》)有表弟因疾丧明，“白发际，当鼻准中分，至于颔下，其左冷如冰而色白，其右热如火而色赤”，不知何疾，实乃“天曹判官”居人世者。按陈师道《后山集》卷一九《谈丛》记张锷“得奇疾，中身而分；左常苦寒，虽暑月，巾袜袍挎纱绵各半”，则言其病之“奇”而不以其人为神。旧日城隍、东岳庙中塑鬼吏像，有号“阴阳面判官”者，面左右半黑白异色；征之载籍，殆以此“表弟”为朔矣。阴阳面者，以示《广记》卷二九八《柳智感》(出《冥报录》)所谓“夜判冥事，昼临县职”，人事鬼事，一身二任；犹西方古 77／画“时间老人”(Father Time)，身有两翼，一鸟翼示白昼，一蝠翼示黑夜，飞逝无间日夕也㈢。《广记》卷三六七《寿安男子》(出《朝野愈载》)能“半面笑，半面啼”，则非颜色有殊，而是表情各别。释氏C一卜一面观音”一首而同具“慈悲TC，、“嗔怒”、“暴恶大笑，，诸相，黄庭坚《题神移仁寿塔》所谓“十二观音无正面”；此仿其意而削其繁，乃成悲喜两面。卷三六一《范季辅》(出《记闻》)有物如狗而九头，“皆如人面，面状不一，有喜者、怒者、妍者、丑者”云云，远不足比《大乘金刚髻珠菩萨修行分经》所言“或于一身生无量头面，或马面、象面、猪面、鼠狼面、蜡鱼面”乃至“百足虫面”等等。然狗身人面为怪相，而人身猪、马面则为佛相，其理不可究矣。

《王常》(出《潇湘录》)。按即卷七三《王常》(出《奇事记》)。彼云：“黄金可成，水银可死)，，此则“死”字作“化，，，语意较醒豁。然窃疑作“死”为是，校刻者不知炼丹术语，以为“死”形近“化”致讹，遂臆改耳。《参同契》上篇言“金入于猛火”云：“水胜火消灭，俱死归厚土。……气索命将绝，休死亡魄魂，色转更为紫，赫然成还丹”；《全唐诗》存孙思邀《四言诗》一首，有云：“取金之精，合石之液。……洪炉烈火，烘焰翕赫。……烟未及黔，焰不假碧。……宛其死矣，适然从革”；白居易诗中屡言从道士受《参同契》，其《浔阳岁晚寄元八郎中、庾三十二员外》云：“阅岁年将暮，烧金道未成；丹砂不肯死，白发自须生。”皆此“死”字，“化”字非也。

一三四‘卷三。五

《王法智》(出《广异记》)。按郎子神诗二首皆饶风致。第二首：“折得莲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爱日斋丛钞》卷三谓陆游《采莲》：“雾鬟风鬓归来晚，忘却荷花记得愁”，本此诗与方泽《阻·772风》：“与君尽日闲临水，贪看飞花忘却愁。”柯九思《丹邱生集》卷三《宫词》之九：“折得海棠无觅处，依然遗却月明中”，亦师比而兼和凝《宫词》：“花下贪忙寻百草，不知遣却蹙金蝉。。

一三五卷三一。

《张生》(出《纂异记》)舜之神曰：“孟是何人，得与孔同科而谕”因力斥《孟子·万章》记舜“怨慕”，乃“不知而作”。按此亦宋司马光、李观辈非孟之先驱。晁说之《嵩山文集》卷一五《答勾龙寿南先辈书》、邵博《间见后绿》卷一一至一三皆列举《苟子》、《论卫》以还非难《孟子》之作，而遣唐李宗闵《随论》、来鹄《相孟子说》(《全唐文》卷七一四√乙一一)。若《纂异记》乃底下短书，固宜勿齿于大雅矣。何得“同科”一语尤可参观《嵩山文集》卷一三《儒言》：“孔孟之称，谁倡之者，漠儒犹未之有也。，／南宋如洪迈《容斋三笔》卷五、俞文豹《吹剑录》亦皆非孟；趟舆时《宾退绿》卷一。记“有黄次伋者，不知何许人，赋《评孟诗》十九篇”，引两首；罗大经《鹤林玉器》卷七记郑叔文著《崇正论》非孟。清李堞《《春秋繁露，书后》、汪士铎《乙丙日记》卷二及卷三、奭召南《野棠轩文集》卷一《读《孟子，》等，盖此类文字之后继也。俞允文《尊孟辨》尝详驳司马光《疑孟》、李观《常语》、郑厚<艺圃折衷》，《朱文公集》卷七三备录而申说焉。

一三六卷三一五

《鲤父庙》(出《异苑》)。按同卷《鲍君》(出《抱朴子》)、《著饵石人》(出《抱朴子》)、《张助》(出《风俗通》)、《画琵琶》(出《原化记》)①Samuel C·Chew，The Virtues Reconciled，17。

情事都类，卷四一五《京洛士人》(出《原化记》)与《画琵琶》前半相似，后半添妖由人兴波折。《著饵石人》、《鲍君》实亦出《风俗通·怪神》，《抱朴子》内篇《道意》转述之耳。《三国志。魏书，邴原传》裴注引《原别传》：“尝行而得遣钱，拾以系树枝；此钱既不见取，而系钱者愈多，……谓之‘神树”；又堪连类。刘吕诗《芦浦笔记》卷四《草鞋大王》复即祖构。李肇《国史补》卷下：“南中有山洞一泉，往往有桂叶流出，好事者因目为‘流桂泉，，后人乃立栋宇为漠高帝之神，尸而祝之”；郎不仅附会，抑且传讹，以“流桂”为“刘贵”。韩愈《题木居士》：“火透波穿不计春，根如头面干如身；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张籍《古树》：“若当江浦上，行客祭为神”：罗隐《衡阳泊木居士庙下作》：“此中枯木似人形”：足以囊括厥旨矣。

谭峭《化书。德化》第三：“画者不敢易于图象，苟易之，必有咎；刻者不敢侮于木偶，笱侮之，必贻祸。始制作于我，又要敬于我，又置祸于我。是故张机者用于机”；古罗马诗人151：“幻造之物转使幻造其物者悚惧”(Quae finxere timent)~；神象设教，而其理何尝不可通诸人事世法乎(霉，赵孟之所贵者，趟孟未遽能贱之，或且屈身曲意而畏之媚之矣。·《狄仁杰檄》(出《吴兴掌故集》)焚毁项羽祠。按卷三。一<崔敏壳仁殷)>(出《广异记》)“夺”项羽故居，可参观·。吴兴祀项羽神事，屡见于南朝国史，趟翼《陔余丛考》卷三六搜讨颇备。狄仁杰《檄》云：“固当匿影束峰，收魂北极”；“东峰”指泰山，鬼魂所归也，详见《史记》卷论喀封禅书》，“北极”则牵合数事。《淮南子。坠形训》：“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北方151北极之山，曰寒门，……北方之美者，有幽角之筋角焉”，言“北极”，“幽都”而与鬼无关；《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共角酱 774轿些”，则“幽都”乃“鬼伯”治所，然在地“下”而不在地北；阮籍《咏怀》：“北望青山阿”，《文选》李善注：“《风俗通》：‘葬之郭北，北首，求诸幽之道”，“幽”之“都，，自居“北”之“极”矣。仁杰谓项羽游魂当向鬼伯投案耳。

一三七卷三一七

<周翁仲》(出《风俗通》)腊祭，屠人鬼踞神坐享食，周氏祖宗彷徨不进，盖子非周出，乃易屠人男。按卷三一九《陈素净(出《幽明录》)事相类。《增补儒林外史》第四六回《争血食两父显灵魂》即仿此。

《秦巨伯>>(出《搜神记》)。按与卷三五三《望江李令》(出《稽神录》)皆本《吕氏春秋。疑似》篇黎邱丈人事，《倪彦思》(出《搜神记》)魅乃取伏虎，道士忽觉背上冷，解衣乃伏虎也。按“伏虎”即溺器，嫁太平御览》卷七一二《服用》部《伏虎》门引此，言出《绿异传》。

一三八卷三一八

《陆机》(出《异苑》)。按《水经注》卷一六《谷水》引《袁氏王陆① Lucan，Civil War，I·486，“Loeb”，38·Cf·Montaigne，Essais，11·]2，“Bib·de Ia Pl6iade”，5lo一1：“Nous pipons de nos propressingeries et jnventions”etc·臼) Cf·Goethe，Faust，Il，Akt iii，700]一4：“Am Ende h~ingenwir doch ab／VOn Kreaturen，die wir machten’，；Mary Shelley· Fran·kensteln，ch·10，The Heritage Press，]04：“Remember。thou hast mademe more powerful than thyself”，etc·； Marx·Engels， Die DeutscheIdeologie，“Vorrede，”Dietz，儿：“Vor ihren Gesch／Spfen haben sie·die Sch6pfer，sich gebeugt·，，775诗序》，即此则所本。

一三九 卷三二。

《蔡模》(出《幽明录》)闻邻左复魄声，见新死老妪欲升天，“闻一唤声，辄回顾，三唤三顾，徘徊良久。”按卷三三。《王光本》(出《广异记》)妻李氏卒，王恸哭，李见形曰：“闻君哀哭，恸之甚，某在泉途，倍益凄感，语日：‘生人过悲，使幽壤不安”；卷三三七《李辩》(出《广异记》死后见形于妻窦氏曰：“每在地下，闻君哭声，辄令凄断”；卷三三八氓卢仲海》(出《通幽录》)，从叔缵死，仲海行“招魂望反诸幽”之“礼”，连呼缵名不息，缵得复活，自言方燕会，“闻唤声哀厉，眩恻不安”，遂请放归。英国一女诗人篇什中亦屡赋鬼魂见形于所欢、，谓其哭声彻地，泪滴及泉，长眠者不能自安(But whydid your tears soak through the clay，／And why did your sobswake me where I lay?etc·：工could rest if you would notmoan／Heur after hour…／But there，s nO sleeping while you sitweeping，etc·)‘'。

《刘道锡》(出式幽明录》)不信鬼，从兄兴伯能见鬼，指示东头桑树上有稚鬼，长必害人，夜道锡以戟刺鬼所在，翌日，兴伯惊曰：“此鬼昨夜那得人刺之y殆死，都不能复动，死亦当不久。”按卷二九五《睦仁蓓》(出《冥报绿》)间成景曰：“鬼有死乎，”曰：。然”，日：“死人何道”)曰：“不知。如人知生而不知死”；卷三八四《许璺(出《河东记》)问曰：“鸦鸣国空地何为，”黄衫鬼使答：“人死则有鬼，鬼复有死，若无比地，何以处之y”是则鬼亦有死之说，由来己久，然在蒲松龄以前，似未有本斯意弄狡猞以出奇者。《聊斋志异》卷五《章阿端》写阿端身死为鬼，被鬼死为邓者所祟，“鬼之畏耸，犹人之畏鬼 776也。j＼，袁枚《新齐谐》卷三《城隍杀鬼不许为弯》二隶请曰：“可准押往鸦鸣国为响否f”城隍曰：“此奴作鬼便害人，若作响必又害鬼”；正兼用《许璺之典及《章阿端》之意也。歧外有歧，梦中入梦，西方俗信无此谲诡。安世高译《十八泥犁经》言：“能不死，而复生，妩岁数”，“又不死，无岁数”，“痛不可言，已复不死”，毋虑十数次，未尝道鬼亦能死。故魏禧《魏叔子文集》卷一《地狱论》上云：“刑莫惨于求死不得，求死不得，莫甚于死可复生，散可复聚，血肉糜烂可戍体，以辗转于刀锯鼎鐄之中，百千万年而无已极”；例如《广记》卷一三--<李知礼》(出《冥报记》)“其肉剥而复生，生而复剥”，或董说《西游补》第九回《秦桧百身难自赎》孙行者为阎罗王，审讯“偷宋贼”，使上刀山、入油海、被碓磨、遭雷劈，施一刑毕，“吹转真形”。

此意则西方词章常及之，每言鬼魂入无间地狱，受诸苦毒，求再死而不得(Che la seconda morte ciascun grida；De l'enfer il nesort／Que l'dternelle soil de rimpossible mort；deathless death：O grausam Angst!stets sterben，sonder sterben!)⑨；甚且推而言仙女思凡不遂，伤心欲绝，愿断烦恼而求死不得(E per dar finea tanto aspro martire，／Spesso si duol di non poter morire·|Morir non puote alcuna fata mai)，或天神失志憔悴，长生徒供长病，不克一死了事(bright—blanch’d by an immortal sickness which① Christina Rossetti：“The Poor Ghost”，“The Ghost’S Petition”：Poetical Works，cd·w·M·Rossetti，Macmillan，360·364—5·④Dante，Inferno，I。1 17；D’Aubign6，Tragiques：“Jugements，”102l一2； Milton，Parad!se Lost。X·798；Andreas Gryphius：“D缸H611e”·Cf·Webster，The Duchess of Malfi，IV·i，Duchess：“In hell·that they must]ive，and cannot die”；Ford。，Tis Pity Sh己s a Whore·IlI·vi。Friar：“…il3 this place／Dwell many thousand sundry sorts／Ofnever·dying deaths·’，777kills not；／It works a constant change which happy death”anput an end to)，或天神哀凡人之短命，而白恨不能亦死(1 wouldgive／All that工am to be as thou nOW art!／But I am chainedto丁ime，and cannot thence depart)。。古罗马诗人诅其仇曰：“愿汝祈死而无死法”(Causa que non desit，~lesit tibi copia rflo·rtis：／0ptatam fugiat vita coacta nocem)~；用意正同。又按<<广记》卷三二三《张路(出《幽明绿》)以大刀斫鬼处，即闻数十人哭甚悲曰：“死何由得棺l”旋又闻笑曰：“汝那能杀我也，”于螺刘道锡》一则复添波折焉；一四。卷三二一《贾雍》无出处。按见《搜神记》卷一一。

《宋定伯》(出《列异传>)。按见今本《搜神记》卷一六，《法苑珠林》卷一。《鬼神部之余》引此则亦注<oC出《列异传》”。“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恶忌，，鬼答言：‘不喜人唾”；鬼畏唾沫之说，始著于此。《睽车志》卷一记孙元善过市，“见鬻饼者乃其亡仆，自疑白昼见鬼，唾之”；《夷坚三志》卷一《永宁寺街女子》记两鬼相语，一日：“七哥必欲挠他，莫是曾相犯否，”一曰：‘恰在庆善桥上，为他嘿唾喝我，故欲报之”：姚旅《露书》卷六：“鬼不畏符只畏唾，人不畏辱只畏妻。”《广记》二四二《萧颖士》(出《辨疑志》)颖士薄暮行荒郊，一少妇骑驴愿相伴，自言“姓胡”，颖士“遂唾叱之151：‘死野狐，敢媚萧颖士，”遂鞭马疾驰，投宿逆旅；少间，此妇亦至，即主人女也，告父曰：“适被一害风措大，呼儿作野狐，合被唾杀：”则似俗信以为唾不仅却鬼，并,-l'N~tg。忆吾乡旧有谚：“屿唾不是药，到处用得着，／；小儿为虫蚁所啮，肌肤痛痒，妪媪涂以唾沫(old wives’ 778remedy)，每道此语。是唾兼巫与医之用矣。

《郭翻》(无出处)。儿书“皆横行，似胡书”，曰：“此是鬼书，人莫能识。”按卷一五九《定婚店》(出《续幽怪绿》)老人检书，韦固不识其字，因问曰：“固少小苦学，字书无不识者，西国梵字亦能读之，唯此书目所未觐，如何，”老人曰：“此非世间书。……幽冥之言，C，；卷三一九《苏韶》(出王隐《晋书》)谓其子节曰：“死者书与生者异”，因作字，“像胡书也j＼，：卷三二二《王矩》(出《幽明录》)使者曰：“身是鬼，见使来诣君”，矩索文书看，使者曰：“君必不解天上书”；卷三二八《解朴人》：“有五百帖子，似纸，非篆隶，并不可识。”皆言鬼书不可识，如元好问《论诗绝句》所嘲：“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然卷三二四《梁清》(出《异苑》)鬼送书七十许字，“书迹婉媚，远拟羲、献”；卷三三一《刘洪》(出《记闻》)，鬼索纸作诗，“书迹婉妙，可方王右军”；是鬼亦能变体作人间书。卷四四八《何让之》(出《干腆子》)一狐跳出，“几上有一帖文书，文字不可晓”；卷四四九《林景玄》(出《宣室志》)射老翁毙，现形为狐，“其书点盎甚异，似梵书而非梵字”；卷四五三《王生》(出《灵怪录》二狐遗书而走，“文字类梵书而莫究识”，又《李白良》(出《河东记》)逐狐入古圹中，“掣得文书而出，字皆古篆，人莫之识”；卷四五四《张简栖》(无出处)得狐文书，“其册子装束，一如人者，纸墨亦同，皆狐书不可识。”则狐书复如鬼书之不可识。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五《铁罗汉颂’：。或得野狐书，有字不可读”；陆游《剑南诗稿》卷七一《闲中偶咏>>：①Ariost0，Orlando furios0，X·1v·1vi(Alcina)，Hoepli，87；Keats，Hyperion，a Vision，Canto I(Moneta)；Shelley，Adonais，st 26(theMuse)·② Ovid，Ibis，l23—4，The Art of Love and Other Poems，“Loeb，”260· 779“不识狐书那是博”，又卷七八《秋来益觉顽剑时一出游、意中甚适·杂赋》之七：“多爱夺狐书”，正用此等典故。鬼、狐书而曰类胡、梵，即胡、梵而鬼、狐视之，如后世呼“番鬼”、“洋鬼子”，耳。《警世通言》卷九《李谪仙醉草吓蛮书》李白称“番书”曰：“皆是鸟兽之迹”，亦此意。《全梁文》卷六七庾元威《论书》列举百体书中有“鬼书”，。胡书”、“天竺书”、“鼠书”、“牛书”、“马书”、“羊书”、“虎书”·“兔书”、“猴书”、“鶸书”、“犬书”、“豕书”，却无“狐书”。

一四一 卷三二二

《刘遁》(出《广古今五行记》)。按卷三一九《刘他》(出《续搜神记》)事同。·《吕顺》(出《幽明绿》)丧妻，续娶妇从妹，妇鬼见。怒责妹曰“天下男子复何限，汝乃舆我共一婿1”按《夷坚丁志》卷一五《田三姑》亦记姊之鬼“凭人，咄咄责妹曰：‘何处无昏姻，必欲与我共一婿l”·一四二 卷三二三《富阳人》(出《述异记》)。按言“山魈”也，卷三二四《山都》(出《南广记》)言“木客”也，皆不当入《鬼》门。《富阳王氏》(出《搜神记》)即《富阳人》，“山魑”，作“山操”，却入《妖怪》门。

一四三 卷三二五

喀庾季随》(出《述异记》)见有鬼逐父后，“以皮囊收其气，数日遂亡。”按卷一。六《陈昭》(出《酉阳杂俎》)：“又一人手持一物如球胞，曰：‘取生人气须得猪胞”；卷一。九《李山龙》(出《冥报记》)： 7月O“一人以赤绳缚君者，一人以棒击君头者，一人以袋吸君气者／，；卷三四五《光宅坊民》(出《酉阳杂俎》)：“得一袋，盖鬼问取气袋也”；又《淮西军将》(出《酉阳杂俎》)夺得电手中革囊，鬼哀祈相还，曰：。此蓄气袋耳”；卷三四六《利俗坊民》(出《宣室志》)“受寄者因发囊视之，内有一物，其状如牛胞，及黑绳长数尺。”卷三五。《浮梁张令净(出《纂异记》)解革囊，中贮“死籍”，则非生气。敦煌卷子《黄仕强传》：“初死之时，见有四人来取；一人把文书来取，一人撮头，二人策腋，将向阎罗王处”；则有公文，无囊，虽非棒击绳缚，而扭首推身。《青琐高议》前集卷六《温泉记》地界吏召张俞魂，“出银钩以刺入胸中”，则更酷于棒击、绳缚。后世如《西游记》第三回：“美猴王睡裹见两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走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美猴王的魂灵儿索了去”；《红楼梦》第一六回：“秦钟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则勾魂使携公文与绳索，省去钩、棒、袋等物。《儒林外史》第二一回：“卜老睡在床上，见窗眼裹钻进两人来走到床前，手裹拿了一张纸，递与他看，……一张花批文，上写着许多人的名字，……末了一名，便是他自己。……把眼一眨，人和票子都不见了，，；并绳索而无之，又不捉搦，勾魂几如请客送知单而已。

一四四 卷三二八

《阎庚》(出《广异记》)地曹主婚姻，“绊男女脚”，袋中有细绳。

按卷一五九《定婚店》(出《续幽怪录》)老人曰：“主天下婚牍，巾囊中有赤绳子以系夫妇之足。”按苏武《古诗》第三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乃谓男女各“始成人”而上头也，《文选》李善注说之甚明，非谓合男女之发纠成一结；唐人小说则真言系脚成夫妻矣， 78l同心之结而如连鶸之缚，以此示婚姻之象，寓旨深微。西方礼俗以指环为婚姻标志，基督教《婚仪词》(s01cmniZatjon of Matrimony)所谓：“夫妇礼成，指环为证”(With this ring I thee wed)；而善滑稽者曰：“戴指之环即亦拴鼻之环耳”(The ring on the finger is乒ring in the nose)，可相参樱《陆余庆》(出《御史台记》)寒甚，群鬼环火而坐，陆以为人，“讶火焰炽而不暖真)。按卷三三一嚷薛矜》(出《广异记》)亦言矜入殡宫，“觉火冷，心窃疑怪”。《晋书。纪瞻传》举秀才，陆机策之，问151：“今有温泉，而无寒火，何也，”鬼火亦“寒火”也。人觉鬼火冷，而鬼必觉其火热；不然，不环坐取暖。释典“八大地狱”中有“热”、“大热。二狱，“十六小地狱”中有“炎火”八狱，故知鬼火白能灼鬼；《那先比丘问佛经》即云：“世间火热不如泥犁中火热；如持小石着世间火中，至暮不消，取大石着泥犁火中即消。”人觉鬼火不热，遂亦见鬼火不明。《薛矜》又云：“见一灯，火色微暗，将近又逮”；卷三三。

《王鉴》(出《灵异集》)：“令取灯而火色青暗”；《青琐高议》别集卷三《越娘记》：“灯青而不光，若无一意”，后四字当是“一若无者”之讹。

此意入李贺笔下而为《感讽》第三首之“漆炬迎新人，幽旷萤扰扰”，·又《南山田中行》之“鬼灯如漆点松花”。王琦注后句谓鬼灯低暗不明，是也；而复引《述异记》载阖闾夫人墓中‘‘漆灯烂如日月焉”，望文敷典，反乖诗意。李商隐《十字水期韦、潘同年不至》：“漆灯夜照知无数，蜡炬晨炊竟未休”，或于鹊<古挽歌》：“莫愁埏道暗，烧漆得千年”，则可引《述异记》或无名氏《炀帝开河记》所谓古墓中“漆灯晶煌，照耀如昼”，以为之注。李贺讨非言漆烛之灿明，乃言鬼火之昏味，微弱如萤，沉黯如墨；“漆炬”、“如漆”非谓烧漆取明，乃谓只如漆之黑而发光。想象新诡，物色阴凄，因旧词而别孳 782新意，遂造境而非徒用典，共事与“烂如E1月”大异。贺《十-Yt乐词》之《十月》亦曰：“釭花夜笑凝幽明”；“明”而“幽”，犹“灯如漆”矣。《法苑珠林》卷一二《地狱部之余·典主》引《问地狱经》：“有日月光而不明净”；同一光景。高乃依写星光正曰“幽明”(Cetteobscure clart~qui tombe des 6toiles)，密尔敦亦写余烬“作光仿效昏黯”(Teach light to counterfeit a gloom)D，皆会心不远。沉德潜《国朝诗别裁》卷二五徐兰《磷火》：“别有火光黑比漆，埋伏山拗语啾唧”，即贺之“漆炬”、“灯如漆”，诗人心印胜于注家皮相也。光焰而为墨色，古籍数见，如王嘉《拾遣记》卷四燕昭王坐握日之台，“有黑鸟白头，集王之所，街洞光之珠，圆径一尺，此珠色黑如漆，照于室内，百神不能隐其精灵”；梁元帝《金楼子·箴戒》：“夏桀时两日并出，黑光遍天。”邓漠仪《诗观》三集卷一冯明期《滹沱秋兴》即以为写景语：“倒卷黑云遮古林，平沙落日光如漆。”《广记》卷一八四《高辇》(出《玉堂闲话》)：“凡有膀出，书以淡墨。或曰：‘名第者，阴注阳受：淡墨书者，若鬼神之迹耳，此名鬼书也。”夫鬼墨淡，鬼火冷，鬼灯黑，比物此志耳。密尔敦诗言地狱中火无光辉，仅吐黑焰(Yet from the flames／No light；for lightning see／Black fire)@；雨果诗文言黑太阳放射夜色(Un 6norme soleil terrible，qui semblerendre le ciel noir；un affreux soleil noir d’off rayonne la nu!t)④，① Corneille，Le Cid，IV·]ii；Milton。工·Penseroso·80· (幻 Paradise Lost，I·62—3；II·66—7·Cf·Fulke Greville，Alaham。

Ir·ii：“By fires of Hell，which burn and have no light”，quoted inColeridge，Notebooks，ed·Kathleen Coburn，II，S 2925· (旬 Wmiam Shakespeare， II· ii， 0euvres， Ollendorff， 1 30； LesContemplations，Vl·xxvi，P·421·Cf·Gautier：“Melancholia”·Po~siescompletes，Charpentier，I，220；Nerval：“El Desdichado”，“Voyage en0rient”，0ellv·comp·。“Bib·de la Pl6iadc”。I，3]，II·]36·783波德莱亚诗以之喻女之胆者(un soleil nolr，tln astre noirversant la lumihre)~；均资比勘。陶谷《清异录》卷三《器具》门之“黑太阳”，指燃炭可抵负喧，犹谓“煤乃英国最佳之太阳”(·7he bestsun we have is made of Newcastle coal，and工am determinednever to reckon upon any other)·~，文同意别，且言暖非言光也。

童话中嘲讽科学家，谓其能造“黑光”(the production of that seld-om·seen-but-greatly-t0·be·admired phenomenon，Black Light)，视之若无有(Nothing)：~，则亦谓实无光耳。

一四五卷三二九

<刘枫》／出《玄怪录》)。按此篇写女郎谈谴，颇曲传口吻而不为文语，如“须与蔡家娘子赏口”，“何不与他五道主使，怕六姨姨不欢”之类，与卷四八七《霍小玉传》之“苏姑子作好梦也未”等足相颉烦。雅中搀俗，笔致尖新，然惟记妇女谈吐为尔。《聊斋志异》屡仿此法，如卷二《聂小倩》媪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云云；卷五《阎王》嫂怒曰：“小郎若个好男儿，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云云：盖唐人迢意也。

一四六 卷三三。

《崔尚》(出《玄怪绿》)著《无鬼论》，有道士诣门曰：“我则鬼也，岂可谓无r”按卷三一七《宗岱》(出《杂语》)、卷三一九《阮瞻》(出《幽明录》)、卷三二三《施续门生》(tit《搜神记》)、卷三二七《魏征》(出《潇湘录》)，事皆相同。又《宋书·范晔传》记晔欲作《无鬼论》，《新唐书·林蕴传》记蕴父披以临汀多山鬼淫祠，撰《无鬼论》。《施续门生》单衣白夹客曰：“仆即是鬼，何以云无，”尤类《崔尚》道士 784语。《五灯会元》卷六：“昔有官人作《无鬼论》，中夜挥毫次，忽见一鬼出云：‘汝道无，我聋，”即以此为禅机也。《癸巳类稿》卷一四力非无鬼，谓六艺九流以至天主教莫不明鬼·有曰：“昔阮瞻执无鬼论，而亲与鬼反覆屈之：无鬼，何以屈之，然则论无鬼者亦明鬼者也，·1，夫瞻只知与客辩难，不识客之为鬼，岂得谓瞻“亦明鬼”乎，阮瞻事见《搜神记》卷一六，原云：“及鬼神之事，反复甚苦，客遂届，乃作色曰”；《广记》乃引《幽明录》作：“末及鬼神事，反覆甚苦，客遂屈之，仍作色曰”，则似客届瞻而非瞻屈客矣，当有得色，何须“仍作色”哉，一四七卷三三二嚎萧颖士净(出《集异记》)舟中遇二少年，熟视颖士曰：“此人甚似鄱阳忠烈王也l”盖发冢之盗，曾掘鄱阳墓者，颖士即鄱阳曾孙也。按卷四二喀萧颖士》(出《原化记》)逆旅中遇一老翁，目颖士久之，曰：“观郎君相貌，一似齐鄱阳王”；翁尝为鄱阳书佐，修道得仙，已二二七岁矣。《三国志·魏书·诸葛诞传》裴注又《水经注》卷三八《湘水》吴芮冢下引郭颁《世语》云：“魏黄初末，吴人发芮冢，……见芮尸容貌衣服并如故；吴平后，舆发冢人于寿春见南蛮校尉吴网，日：‘君形貌何类长沙王吴芮乎，但君微短耳。’纲瞿然曰：‘是① Baudelaire：“Le D&ir de peindre”，0euv·comp·，“la Pl6iade”。

34]；cf·“Les T6n~bres”，1]2·Cf·Marino：“Schiava”：“O luce nascirdi tenebroso inchiostro”；“La bruna Pastorella”。335—6：“O!UCi tene·brose，／tenebre luminose”，Marino e 5 Marinisti。Ricciardi·374、520·② Walpole，C0矿respondence，Yale ed·， X，262(to Montagu· 15June l768)· (正) Lewis Carr01]，S)’lvie and Bruno Concluded，ch·21，CompleteWorks，The Nonesuch Press，713·785先祖也z”<<广记》卷J·／k”<<吴纲》(出《水经》)即引之。三则实一事之胎衍也。又按本篇与鬼无涉，亦如卷三三四《朱敖》(出《广异记》)、卷三四三《窦玉》(出《玄怪录》)、卷三四四《成叔弁》(出《河东记》)、卷三四五《郑绍》(出《潇湘录》)、《孟氏》(出《潇湘绿》)、卷三四六《送书使者》(出《河东记》)，或妖或神而羼入<<鬼》门，不复一一指摘矣。

一四八 卷三三四

《韦栗》(出《广异记》)行上扬州，女嘱栗，“欲市一漆背金花镜”。按扬州铜镜，唐世侈称，《旧唐书·韦坚传》：“若广陵郡船，即堆积广陵所出锦镜铜器，……先是人间戏唱歌词曰：‘……潭裹舟船闹，扬州铜器多”，即《乐府诗集》卷八六之《得宝歌》也。《广记》卷三九六《一行》(出《酉阳杂俎》)记盘龙鼻镜“是扬州所进”；《游仙窟》中临别“取扬州青铜镜留舆十娘”；韦应物《感镜》：“铸镜广陵市，菱花匣中发”；《全唐文》卷八一。司空图《容成侯传》之“金炯”、指铜镜言，亦云：“宗人派别于广陵者，炫饰求售。”至吴承思《射阳先生存稿》卷四《踏莎行》之一：“扬州镜子有何缘，时时长与他相面：”，则正用此等故事，未可遽以为直道当时器物也。

一四九 卷三三六

《常夷》(出《广异记》)白衣者乃梁朱均之鬼，为言：“元帝一目失明，深忌讳之。为湘束，镇荆廾1，使博士讲《,3~nn》，至于‘见瞽者必变色，亡《论语。乡党》：‘见冕者及瞽者，虽亵必以貌”，语不为隐，帝大怒，乃酞杀之。……此皆史所脱遣。”按梁元帝忌讳眇一目事，《梁书》未“脱遣”道，《南史》则敷言之。卷三九《刘谅传。：(oC为湘 706·束王所善，王尝游江演，叹秋望之美，谅对曰：‘今日可谓帝子降于北渚。’王有目疾，以为刺己，应曰：‘卿言目眇眇以愁予耶?，从此嫌之”；卷八O《贼臣传》王伟在狱中上五百字诗于元帝，“帝爱其才，将舍之。朝士多忌，多请曰：‘前日伟作《檄文》，有异辞句。’元帝求而视之。《檄》云：‘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束一目·宁为四海所归，，帝大怒，使以钉钉其舌于柱，剜其肠。一真，卷一二《后妃传》下元帝徐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火怒而出)，；则妻憎夫貌，有意揭短触忌，以为戏弄，其“咄咄逼人”，远过于参军“危语”之“盲人骑瞎马”矣。《魏书。匈奴刘聪等传》记苻生“既眇其目，所讳者、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相形之下，梁元犹易与耳。

古希腊修词学书言与暴君语，慎毋触讳，举例有马基顿王(Philip)眇，最恶人道荷马史诗中“奇目汉”，且不许人谈及lt~：(any referenceto Cyclops or to an eye at all)i)；“丁奇目”名出《女仙外史》第四七回。

一五。卷三四一

·嚎道政坊宅》(出《干腰子》)人居者“必大遭凶祸”，房次9即假庄累月无患，李直方曰：“是先辈凶于宅。”按此亦嘲谵匡格，古希腊小诗谓蝮蛇啮一人，其人无恙而蛇则死矣，盖人毒于蝮也(An evilviper once bit a Cappadoeian，but it died itself，having tastedthe venomous blood)③。仿作甚多，如有言浑家人病疫死，一悍妇独勿药瘳，此妇凶于疫鬼也(the yellow Fiend in Lust and① Demetrius，On Style，V·294，“Loeb”，479·②Greek Anthology，XI·237，Demodocus，“Loeb”，IV，123·7J7Pride／Would clasp a Fury aS his Bride／And the Plague diedof fierce Jane Burr)、。o一五一·卷三四二《独孤穆》(出《异闻录》)县主赠诗曰：“白及污黄屋，邦家遂因倾，疾风知劲草，世乱识忠臣。”按“疾风”一联，已成后世常谚。周婴《卮林》卷六《广陈。疾风知劲草》条补《天中记》，搜罗自汉至唐，最为详博，比诗亦在其中，而未言其末句之本鲍照《出自蓟北门行》：“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一五二 卷三四四

《王裔老》(出《白居易集》：，。按即《长庆集》卷二六《记异》一文。此书采撷唐人文集之义例，百思莫解。

一五三 卷三四八

《唐燕士》(出《宣室志》)白衣丈夫吟诗：“涧水潺潺声不绝，，云云。按同卷《韦齐休》(出《河东记》)诗与此首仅数字异，《全唐诗·鬼》九华山白衣《吟》附注已言之。又《全唐诗》甘露寺鬼《西轩诗》虏衣者曰：“赵壹能为赋”云云，缝掖衣者曰：“伟哉横海鳞”云云，南朝衣者曰：“功遂侔昔人j，云云；此事出冯翊《桂苑丛谈》，三诗盖分别取之《南史。贼臣传》及《宋书··谢晦传》，乃王伟、谢晦与侄世基之鬼，自诵其生前所作诗。自是六朝人诗，非唐鬼诗或六朝鬼入唐所赋，《全唐诗》滥收未别择也。卷三五。《许生》(出《纂异记》)白衣叟朗吟：“春草萎萋春水绿”云云，乃李洞《绣岭宫词》，而《全唐诗》又辑作李玖《喷玉泉冥会诗》，复不以入《鬼》。

一五四 卷三四九

<韦鲍生妓》(出《纂异记》鲍爱姬易韦良马，谢庄、江淹之鬼遂以《妾换马》为题，各赋四韵。按江淹赋云：“望新恩，惧非吾偶也；恋旧主，疑借人乘之”；绝好唐人律赋破题，属对浑成，又已近“宋四六”矣。明郎仁宝《七修类稿》卷二五、钱希言《戏瑕》卷一皆尝言此题来历，然首考之者，宋董迪《广川画跋》卷一《书以妾换马图后》也。唐人不仅明用为题目，抑且暗使作典故，如李白《襄阳歌》：((千金骏马换少妾，醉坐雕鞍咏落梅”；裴度《答白居易求马>>：。君若有心求逸足，我还留意在名姝”，又《酬张秘书因寄马》：“若逢佳丽从将换”；白居易《酬裴令公赠马相戏》：“欲将赤骥换青娥，，，又《公垂尚书以白马见寄》：“免将妾换惭来处”；刘禹锡《夔州窦员外使君见示悼妓诗、因命同作》：“龙煤欲换叹无期”，又《裴令公见示乐天寄奴买马绝句》：“若把翠娥酬骔舆，始知天下有奇才·真，：段成式《和周繇见嘲。序》：“妾换名马，赋辟长门真，；纪唐夫《騵马曲》：“今日虏平将换妾／，；罗虬嫁比红儿诗》之二六：“舍却青娥换玉鞍。”<全唐诗》司空图断句：“骤骝思故第，鹦鹉失佳人”；倘非《补遗》中辑图《庚子腊月五日》诗全首，此联即出其中，则片言只语，推索词意，必以为亦咏此题。贺贻孙《诗筏》极称王世贞、钟惺两五律，则确不恶。明人院本《鸾铙记》中有此题亵译“若把这妈换那马”云云，即张祜《爱妾换马>诗所谓“忍将行雨换追风”，而质言之耳。·《梁璟》(出《宣室志》)四人联句，璟曰：‘秋云轻比絮”，诸葛长生沉吟久之，方续曰：“秋草细同毛”，众皆笑其迟而拙。按姚合《游①Coleridge，Notebooks，Il，§2779。

春》：“嫩云轻似絮，新草细如毛。。

一五五 卷三五三

《青州客》(出《稽神录》)贾客泛海遇风，漂入鬼国。按善于翻案出新，写鬼不能见人，为人阳气所“祟”，延巫向人“祀祝”；郎“反仿”之法，以其道还治其身也。释典以贾客漂入鬼国为常谈，如《中间含经》第四：一之一《马王品》、《佛本行集经。五百比丘因缘品》第五。、《出曜经》卷二一《如来品》之二、《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五等。《广记》卷五二三《卢思道》(出《启缜录》)“陈主以《观世音经》语弄思道曰：‘是何商人斋持重宝，’思道应声，还以《观世音经》报曰：‘忽遇恶风，漂堕罗刹鬼国”：《魏书·道武七王传》载元树遗魏公卿百寮书：“夜叉罗刹，此鬼食人；非遇黑风，事同飘堕”；《五灯会元》卷三于顿与道通问答、卷五李翱与惟俨问答均有黑风漂堕鬼国公案。范成大《石湖诗集》卷三一《有会而作》：“念动即时漂鬼国”，沈钦韩《范石湖诗集注》卷下引《传灯录》药山李翱问答，似未得朔，当引佛经耳。

一五六卷三五八

《齐推女》(出《玄怪录》)。按卷四四《田先生》(出《纪传拾遣》)即共事而分门重出。鬼吏曰：“生人三魂七魄，死则散离，……今收合为一体，以续弦胶涂之。”“续弦胶”亦名“集弦胶”，能使弓弩刀角0之断者复合，具见《广记》卷四《王母使者》(出《仙传拾遣》)、卷二二五《吴夫人》(出《王子年拾遣记》)，此乃扩而充之，并粘合浮魂沉魄。姚燮《复庄诗问》卷六《闲情续诗》：“合欢拟借屠苏酒，续恨应无慎邮胶”；意谓“续弦胶”，而囿于平仄，妄以“慎恤胶”当之，遂成 790笑枋。“慎恤胶”乃房中药，伶玄《赵飞燕外传》所谓“得慎邮胶一丸一幸”者是。姚氏诗文务为沉博幽异，而使事不求甚解，时时孟浪。

又如卷二。《天主堂》：“倚膝耶稣儿，丫髻索黄蝇”，盖误认“黄娴”为乳。方世举《春及堂二集·田田行》：“锦帷高卷出红儿，翠袖长拖抱黄娇”；则非误，言女说书者手携唱本也。《人境庐诗草》卷四《海行杂诗》之一一：“一日明明十二时，中分大半睡迷离；黄公却要携黄嬷，遮眼文书一卷诗”；尤鸟贴切。《金楼子·著书篇》白记小时撰《黄摘自序》三卷，又《杂记篇》上云：“有人读书，握卷而辄睡者，梁朝名士呼书卷为‘黄嬷”，黄氏诗言书足引睡，复以为己姓牵合，洵工于俪事者。

一五七卷三五九

《东方朔》(出《搜神记》)有物象牛，“动而不徒”，灌以酒数十斛而消，盖秦时“狱地”，罪人忧思所结。按卷一四五《刘知糠(出《鉴诫录》)亦记掘得一物，状若油囊，盖“冤气所结，古来囹圄之地皆有，，，沃以醇醪；卷四七三《怪哉》(出《小说》)又谓出赤色虫，东方朔见而识为狱囚怨愤所生，地必秦时狱处，以酒灌之“糜散”。

一五八卷三六二

<房集》(出《原化记》)小儿持布囊，倾之，“中有数升眼睛，在地四散，或缘墙上屋。”按卷三四九《王超》(出《酉阳杂俎》)谓“有生·之类，先死为‘毕”，故冥间有“毕院”，庭中“有人眼数千，聚成山”，扇之或飞或走。两则当合观。鬼魂为眼者，眸子乃精神之所贯注，《阴符经》下篇所谓：“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详见论卷二一。

《颇恺之)一《朱文公集》卷四七<答吕子约》之七：“体、魄白是二物； 79l魄之降乎土，犹今人言‘眼光落地，云尔jC，；《夷堕志甲》卷六《巴束太守》余绍祖一日“正昼，呼其子曰：‘天色已夜，何不张灯，’……其仆燃两烛至，又云了不见有光。……子疑为失明，近而瞻视，双日了然，俄顷而卒。……所谓‘眼光落地’者欤。”魂魄去身而曰“眼光落地”，郎布囊或庭院中积聚眼睛之旨也。西方民俗学者考论目睛为灵魂安宅(ein Sitz der Seele)，虽著面上而能视远，典躯干亦郎亦离(eine Zwischcnstellung zwischen der an den K6rpergebundenen und der freiwerdenden Seele)(~)，可相发明。

一五九 卷三六三

<李哲》(出《通幽记》)乃投书曰：“谚所谓：‘一鶸死，一鸡鸣，，吾属百户当相报耳。”按王桩野客丛书》卷二九考“今鄙俗语”，有曰：“一鶸死，一鸡鸣’，此语亦有自也；观《前汉·郅都传》曰：‘亡一姬，复一姬’，疑是此意，讹‘一姬，为‘一鸡’耳”；虽出附会，且失引《通幽记》，然足征宋世仍行此谚。冯梦龙《山歌》卷三《隙》：“一鶸死子一鸡鸣，啰见无鶸困杀子人l”，更征斯语明末尚流传。“鸡死鸡鸣”，“亡姬复姬”，即西谚：“先王千古，新王万寿：”(The Kingis dead!Long live the King!)，所从言之异路耳。

一六。卷三六七

《彭颐》(出《稽神录》)病中见俳优乐工敷十人“百戏并作，朱紫炫目”，颐“或时欣笑，或愤懑”，病愈不复见。按酷肖霍瑞斯诗所咏希腊一士(Fuid haud ignobilis Argis)，详见《列子》卷论《周穆王》。

《黄崇嘏》C出《玉溪编事》)。按后世以黄崇嘏与花木兰并为美 ?92谈，如徐渭《四声猿净是，而《广记》编纂者乃列之于《人妖》门。《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灵公好妇人而为丈夫饰者，国人尽服之”；《南史》卷四五《崔慧景传》言“束阳女子娄逞变服诈为丈夫，此人妖也：”。《广记·人妖》门中，凡“变服为丈夫)，之女子皆与焉，崇嘏连类有《娄逞》(出《南史》)、《孟妪》(出《干腆子》)、《白项鸦》(出《玉堂闲话》)。唐韦元甫依傍《木兰诗》作五言《木兰歌》，倘以散文作《传》如陈鸿之于《长恨歌》，则亦将采入《人妖》门矣，《苟子·非相》斥男子“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韩愈《辞唱歌》亦诃：“岂有长直夫，喉中声雌雌，君心岂无耻，君岂是女儿，”；院本中与徐渭《女状元》配当者，有秦楼外史《男皇后》(参观王骥德《曲律》卷四《杂论》下)。此类当同属《人妖》，而宋以前记载不多，故《广记》缺焉。偶见如《宋书·五行志》记魏尚书何晏好服妇人之衣；《北齐书·元韶传》言文宣帝“剃韶须髯，加以粉黛，衣妇人服以自随”；王嘉《拾遣记》卷六言漠哀帝命董贤“更易轻衣小袖，不用奢带修裙”，则亦谓妇服尔·一六一卷三六八《韦训》(出《广异记》)于“其家学中读《金刚经》”，忽见绯裙妇人“遥捉其家先生，……先生被曳”云云。按师号“先生”，《管子·弟子职》中已九见，唐人诗文中习用，相沿迄今。嚷旧唐书·李忠臣传》记德宗为太子时侍讲张涉坐受贿，忠臣奏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抵法，以愚臣观之，非先生之迥也”；《全唐文》卷六二七吕温《与族兄皋请学<春秋，书》：“公卿大夫耻为人师，至使乡校之老人，呼以‘先生’，则勃然动色”；卷六五七元鸲白氏《长庆集>①Wundt，op·cit。，108·793序》：“村校诸童竞习歌咏，召而问之，皆对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白居易《饮后戏示弟子》：“吾为尔先生，尔为吾弟子”；王建《送司空神童》：“秋堂白发先生别，古巷青襟旧伴归”：杜苟鹤《贺顾云侍御府主为子弟奏官》：“戏把蓝袍包果子，娇将竹笏恼先生。7／《广记》卷一七五《韦庄》(无出处)载庄二诗，亦有“儳得先生去始休”，“夜偎灯影弄先生”，几如《醒世姻缘传》第三四回狄希陈使促狭弄塾师之椎轮也。

一六二 卷三六九

《岑顺》(出《玄怪录》)金象军与天那军对阵，军师进曰：“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迥翔，六甲次第不乖行”；盖“象戏行马之势也”，墓中“有金床戏局，列马满枰”。按“系”字乃“击”之讹。谢肇涮《五杂俎》卷六谓读此则“可见当时象棋遣制，所谓‘天马斜飞’、‘辎车直入，、‘步卒横行，者，皆仿佛典今同，但云‘上将横行击四方’者稍异耳”。《玄怪录》作者为牛僧孺；象棋之制虽出北周武帝(参观倪墦注《庾子山集》卷一《象戏赋》·卷七《进象经赋表》)，而据释念常《佛祖通载》卷二二，则始以车、马、将、卒代日、月、星、辰者，岂异人乎，正牛僧孺耳。白居易《和春深》第一七首《春深博弈家》有云：“兵冲象戏车”，所咏即僧孺新制。“天马”之“马”乃车、马之“马”；“列马”、“行马”之“马”即“码”：犹《庄子·齐物论》：“以马喻马之非马”，成玄英疏：“马、戏筹也”或《世说。任诞》桓温博戏，“投马绝叫，傍若无人”。盖围棋称“子”而象棋称“马”也。

《元无有》(出《玄怪录》)故杵、灯台、水桶、破铛四物吟诗，“不虞无有之在堂隍也，递相褒赏，劝其自负，则虽阮嗣宗《咏怀》，亦若 794不能加矣。”按“劝”字乃“观”之误。卷四九0《束阳夜怪录》驼·驴·鶸、犬等各于戍自虚前白矜篇什，亦可比勘。无佛称尊，群儿白贵，不知有旁观窃听，绝倒于地者。后世嘲讽文士，如《谐铎》卷二《考牌逐腐鬼》。《野叟曝言》第四七回、《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三三回等，机杼皆同。·一六三卷三七。

哎王屋薪者》(出《潇湘录》)铁铮化老僧，龟壳化道士，争佛道优劣，负薪者攘袂呵斥二氏无父无君，“不耕而食，不蚕而衣”r焚茅庵而挥斧欲杀。按几如韩愈《原道》之寓言矣。

一六四 卷三七七

《趟泰》(出《冥祥记》)“受变形城”中鬼吏对校文书云：“杀生当作蜉蝣，朝生屠死；纫盗者当作猪羊，受人屠割；淫逸者作鹤骛鹰麋；两舌作鸥枭鸺鸥；捍债者为骡驴牛马，”按释典说“烦恼余报碍，如《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第一。之四所举“从地狱出、受畜生身”诸例，~lilll稗官、院本承之而加细密。<<牡丹亭：8)第二三折《冥判》判官云：“趟大喜歌唱，贬败黄莺儿；钱十五住香泥房子，做个小小燕儿；孙心使花粉钱，做个蝴蝶儿”云云，亦供隅反。

古希腊大哲学家作小诗，自言前生为男子、为女人、为树、为鸟、为鱼；又鲁辛*鶸谈》写雄父能作人言，自述夙生即大哲学家毕达哥拉士(Pythagoras)，转世为妓、为国君、为马、为乌鹊、为蛙等，轮迥百千度‘·、。后世不乏祖构，所见诙诡莫过诗人勃来克记蚤虱自言皆 (。creek Anthology，IX。569，Empedocles，“Loeb”，IIl，317；Lucian：“The Dream，or the Cock”，“Loeb”，Il，179--213。’， 79·5杀人流血者魂魄所寓，化作虫豸么么，则己欲易遂而为人害又不大(丁he flea told Blake that all fleas were inhabited by such menas were by nature bloodthirsty to excess，and were thereforeprovidentially confined to the size and form of insects)：1)o盖造物两全兼顾，正如蜜既得成而花复不损也。

一六五 卷三七八

《李主簿妻》(出《逸史》)。按与卷二九八《趟州参军妻》(出《广异记》)、二九九《河东县尉妻》(出《广异记》)、三五二《王鲔》(出《剧谈录》)。皆一事，亦即敦煌变文《叶净能诗》中无锡张令妻为华岳神摄去生魂事。

／《圆观》(出《甘泽谣》)。按即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二。《感通篇》之三《圆观传》所本；苏轼《东坡续集》卷一二《僧圆泽传》盖病此文“烦冗”，删节而成，易“观”之名为“泽，，，则蒙所不解矣。…一六六卷三八三《曲阿人》(出《幽明绿》)令至辽东行雨，乘露车，中有水，东西灌洒。按卷三九五《王忠政》(出《唐年小录》)相类而较详，则以“小项瓶子”贮水。卷三。四《颖阳里正》(出《广异记》)、卷四一八<<李靖》(出《续玄怪录》)亦以瓶中水行雨，又皆欲所居村落沾足而反致水灾。四则实一事。《茵梦湖》作者又有《司雨娘娘》一篇，写雨母久眠不醒，人间大旱，其神亦以瓶为法宝(vergiss nicht den Krug)。

特非泻瓶降霖，而以瓶水启引井水，俾云腾致雨耳②。

《古元之》(出《玄怪录》)“和神国”中“田畴尽长大瓠，瓠中实以五谷，甘香珍美，人得足食，不假耕种”；“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 796缩，人得随色收取，任意纴织异锦纤罗，不假蚕杼”；无虫兽之患；人皆无病长寿；“无私积”；“餐亦不知所化，不置溷所”；“无主守”；“官不知身之在事”；“君不白知为君”云云。按此即“乌托邦”(Utopia)而兼“可口乡”(Pays de Cocagne)或“大糖山”(The Big Rock Can·dy Mountains)者。所言几全本佛典《弥勒下生经》及《长阿含经》之三。《吐纪经·郁单曰品》第二(西晋译《大楼炭经》、隋译《起世本因经净)，而稍缘饰以道家称赫胥、容成至德上世之说。黄周星《九烟先生遣集》卷五《郁单越颂》七首，即心倾神驰于“自然衣食、宫殿随身”等等也。<山海经·海外南经》有“裁国”，郭璞<图赞净所谓：“不蚕不丝，不稼不穑，……是号裁民，自然衣食”；亦大类郁单曰国。均忧生劳生之妄想快心耳。《郁单曰品》云：“自然杭米着于釜中，以焰光珠着于釜下，饭自然熟，……诸有来者，自恣食之／，；又云：“大小便时，地为开坼，便利讫已，地还自合”；和神国中并省却煮饭、便利两事。和神国中有君有官，《郁单曰品》则略而不言，《法苑珠林》卷八《人道部。贵贱》云：“北郁单越无贵无贱。……余之三方皆有贵贱，以有君臣民庶之分，大家仆使之殊。／，《郁单曰品》云：“复有香树，高七十里，……小者五里，其果熟时皮破，自然出种种衣”，《弥勒下生经》亦云：“自然树上生衣，极细柔软j)；和神国仅有现成丝续，却无自然衣服，逊其便捷。西方古人不知吾国得丝所自，因相传大秦有异树，爬梳其叶，获丝缕缕，桓吉尔诗即言之(ut①A·Gilchrist，Life of William Blake，“Everyman’s L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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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7。Storm：“Die Regentrude”，S~imtliche Werke，Aufbau，I，337，339。

foliis depectant tenuia Seres)f13，亦拉丁词章中常谈①，则大似和神国事也。

一六七 卷三八七

《刘三复》(出《北梦琐言》)能记三生事，尝为马，伤蹄则心痛，转世为人，乘马至硗确之地必缓辔，有石必去。按《聊斋志异》卷一《三生》前生曾为马，故劝人厚障泥，事仿此。

一六八 卷三八九

《丁姬》(出《水经》)、《浑子》(出《酉阳杂俎》)。按两则衔接，《浑子》后半亦见《水经注》卷二八喀沔水》，却舍而引《酉阳杂俎》。

《潘章》(无出处)。按《类说》卷四。《稽神异苑》引《三吴记》：“潘章夫妇死、葬，冢木交枝，号‘并枕树”，则潘与其妇而非与其友也。《石点头》卷一四《潘文子契合鸳鸯冢》即本《广记》此则。潘与王仲先“合葬于罗浮山”，亦有寓意，以地切事。<C艺文类聚》卷七引《罗浮山记》：“罗、罗山也，涪浮山也，二山合体”，故可借喻好合；如孙原湘《天真合外集》卷一《大家》第二首：“心如江汉交流水，梦在罗浮合体山。／，冢上生“共枕树”，其“柯条枝叶无不相抱”，可参观同卷《陆束美》(出《述异记》)与妻朱氏合葬，冢上生梓树，“同根二身，相抱而合成一树，每有双鸿，常宿于上。”《孔雀东南飞》：“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白名为鸳鸯”；此物此志也。《搜神记》卷一一韩凭与妻何氏死，宋王不许合葬，“家相望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届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

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交颈悲鸣。……宋人哀之，遂 798号其木曰‘相思树”(亦见<广记》卷四六三<韩朋》出《岭表绿异》)；《敦煌掇琐》之一《韩朋赋》渲染之曰：“道柬生于桂树，道西生于梧桐，枝枝相当，叶叶相笼，根下相连，下有流泉，绝道不通广…·枝枝相当是其意，叶叶相笼是其恩，根下相连是其气，下有流泉是其泪。“共枕”、“相思”，树名异而树形同。王建《春词》：“庭中并种相思树，夜夜还栖双凤凰”，以平仄故，易“鸳鸯J()为“凤凰”；张籍《忆远》：“唯爱门前双柳树，枝枝叶叶不相离”，以树之枝当叶笼反衬“行人”之远隔“万里”。《南史》卷七四《孝义传》下卫敬瑜妻王氏年十六而丧夫，截耳为誓，不再适人，“手为亡婿种树数百株，墓前柏树忽成连理，一年许还复分散”，王乃赋诗：“墓前一株柏，根连复并株，妾心能感木，颓城何足奇，”；“一株”必为“二株”之讹。则两人幽明虽判而两情生死不易，亦“能感木”成“相思”、“合枕”之形，不减双双同归地下之潘王、陆朱、韩何焉。《能改斋漫录》卷一七记陈归之妾温卿，黄子思妾爱哥皆葬于宿州柳岸之东，张先过而题诗云：“何时宰木连双冢，结作人间并蒂花，”；一味贪使故典而浑不自知其词旨乖刺也。西方古说以棕榈(palm tree)为相思或合欢树(they will be sick for love；they marry one another)@；传奇、风谣亦每道情人两冢上生树，枝叶并连①；情诗又以夹道两树对立交①Georgics，II·121，“Loeb。，l，124·④ Pliny，Natural History，VI·xxii，54，“Loeb。，Il，378；Seneca·Hippolytus，398，Hercules Oetaus，667，Tragedies，“Loeb”，l，348，Il，238；Ausonius，Technopaegnion，X·21，Poems，“Loeb”，l，300；CLaud·ian：“Eulogy of Probinus and Olybrius”， 179—80，Poems，"Loeb”·I·14··① Anatomy of Melanchdy，Part·IIl，Sect·Il，Mem·IIl，Subs·L“Everyman’S Lib·”，IIl，43。

(劲 J·Dunlop，The History of Fiction。87—8(Le Roman duChevalier工ristan，Lord Percy and Fair Annet，etc·)· 799阴，喻身虽分而心已合(como los~rboles somos／que la suerte llOSsepara，”on tin camino per medio，／pero se juntan las ramas),~；或以两树上枝不接而下根于土中相引，喻意密体疏(E due piantetalor divise stanno，／ma sotterra perb con le radice，／se non co。

rami，a ritrovar si vanno)~。盖于李商隐《无题》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及李调元《粤风》卷一所采民谣之“竹根生笱各自出，兄在一边妹一边，衫袖遮口微微笑，谁知侬俩暗偷连”，不啻左挹浮丘而右拍洪崖矣。济慈有诗咏蛇妖化女身，欲与美少年为夫妇，吉期幻出屋宇轮奂，两行树夹道枝当叶对(Two palmsand then two plantans，and SO on，／From either side their stemsbranch’d one to one／All down the aisled place)~；正象“共枕”，“连理”。都穆《游名山记》卷一《首阳山》记伯夷·叔齐隐居处有古柏二，“二根相距数尺，而干上交若兄弟之相倚者”；雨果诗中亦写两树隔岸交枝如兄弟怡怡携手(arbres fr~res／Qui Se donnentla main des deux rives contraires)~；盖其象非儿女之情所可得而专也。

一六九卷三九三

《华亭堰典》(出《原化记》)或疑雷击之失公道，151：“人则有过，天杀可也；牛及树木、鱼等，岂有罪恶而杀之耶?又有弑君弑父非理者，天何不诛，”按《论衡·雷虚》、柳宗元《断刑论》下已发其意，特未及牛，鱼耳。《鉴诫录》卷一《走车驾》载唐昭宗咏雷云：“只解劈牛兼劈树，不能诛恶复诛凶”，乃全同《广记》此则之言。韩惺《雷公》云：“闲人倚柱笑雷公，又向深山劈怪松；必若有苏天下意，何如惊起武侯龙1”；则又兼《论衡。龙虚》所谓：“雷电发时，龙随而 800起，……雷龙同类，感气相致。”黄式三《儆居集。杂著》卷三《对王仲任雷虚问》谓“天之诛恶，不尽以雷”，因科王充“罪至慢天”，连坐柳宗元·袁枚。夫“诛不尽以雷”，固可以开脱天之不击凶击恶，然“诛”自必为恶，则仍无以文解雷之劈树劈牛。黄对何足塞仲任之间哉l古希腊、罗马诗文亦每以雷不击凶人恶人而劈树破屋为天公愤愤之证、9。

一七。卷三九四

《雷公庙》(出《岭表录异》)“得楔如斧者，谓之霹雳楔”。按同卷《陈义》(出《投荒杂录》)“得黑石，或圆或方，号雷公墨”；卷四。四《肃宗朝八宝》(出《杜阳杂编》)其六日“雷公石”，斧形，长可四寸，即《旧唐书·肃宗纪》宝应元年建巳月楚州刺史崔惋所献“定国宝玉”十三枚之十二日“雷公石斧，长四寸，阔二寸，无孔，细致如青玉”。《封氏闻见记》卷七记常见“捆石赤色、形如小斧，谓之‘霹雳斧，，……俗谓之‘霹雳楔”；《云仙杂记》卷一玄针子得石斧，铭曰：“天雷斧，速文步。”西方旧日拾得初民石斧、石矢镞之类，亦误为雷火下燎而堕，呼曰“雷器”(ceraunia)。

① Copla quoted in S·de Madariaga，Shelley and Calderon andother Essays·1 19·② Marino：“Dipartita”，Marino e 5 Marinisti，Ricciardi，378·③ Keats，Lamia，Il，]28—30·④ Hug0，Les Contemplations，I·xxix，“Halte en marchant"。

⑥ Aristophanes，The Clouds，398 ff·，“Loeb”，1，303；Lucian：“Zeus catechized”，“Loeb”，Il，8l仟·；Lucretius，II·1100—4，vI·380一450，“Loeb”，162，470—6· 80l一七一卷三九九

《陆鸿渐》(出《水经》)。按即张又新《煎茶水记》(《全唐文》卷七二一)之后半，非郦道元所注之《水经》也。

一七二 卷四。。

《邹骆驼》(出《朝野分载》)。按卷四九五《邹凤炽》(出《西京记》)富商“号‘邹骆驼”。

一七三 卷四。二

《宝珠》(出《广异记》)以金瓶盛珠于醍醐中煎熬。按卷四一六《江叟》(出《传奇》)以醍醐煎明月珠，卷四七六《陆颐》(出《宣室志>)投“消面虫”于银鼎中炼之，皆元曲李好古《张生煮海》之权舆也。

《水珠》(出《纪闻》)。按同卷《青泥珠》(出《广异记》)、《严生》(出《宣室志》)涯略相似。胡人得珠，剖臂或股，纳而藏之，见《青泥珠》及同卷《径寸珠》(出喀广异记》)、《李勉》(出《集异记》)、《鬻饼胡》(出《原化记》)诸则；《通鉴·唐纪》八太宗贞观二年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西洋记》第二。回亦写老猴抓破李海“腿肚子”，以夜明珠“填在那口子襄”：《聊斋志异》卷六《八大王》啮臂纳鳌宝，即其遗意也。李勉不受商胡临死赠珠，与卷一六八<<李约》(出《尚书故实》)事同而主名异，卷一六五《李约》(出《尚书淡录》)则记勉不受书生临死赠金，又一事别传也。

一七四 卷四。三

《魏生》(出《原化记》)舟行检得石片，赴群胡宝会，宝物多者居 802·上坐。按《今古奇观》第九回《转运漠巧遇洞庭红》后半检得败龟壳事仿此，波斯胡亦云：“请列位货单看，好定坐席。”一七五卷四。五《岑文本》(出《博异志》)道士“衣服纤异”，文本问曰：“吾人冠帔，何制度之异，”按潘岳《西征赋》：“陋吾人之拘挛”，《文选》李善注：“言己阙行藏之明”，“吾人”作“己”解，世所熟知。然“吾人”、不仅如“吾”，“我”之为自道，抑亦每等“尔”·“汝”之为称人，如文本此语是也。卷一五七《李敏求》(出《逸史》)：“幽显殊途，今日吾人此来，大是非意事，仆幸在此处，当为吾人理之”；卷三七。《姜修》(出《潇湘录》)：“我尝慕君高义，幸吾人有以待之”；卷四七五《木师古》(出《博异志》)：“诫非怯惜于此，而卑吾人于彼”：胥谓“尔”，“汝”，词意皎然。《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注引《蜀记》李兴立碣表亮故居，其文有曰：“昔在颠天，有名无迹；孰若吾侪，良筹妙画，臧文既殁，以言见称，又未若子，言行并征，”；“吾侪”即“子”之互文。

《全唐文》卷二三八卢藏用《答毛杰书》：“倘吾人起子，指掌而说”；。吾人”与“予”对照，犹“尔”与“我”。“吾人”指尔汝，语气亲匿；而“人”又可自指，语气责怨。如《诗。·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掠人只”；《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夏父曰：“以来，人未足，”，《解诂》：“以彼物来置我前，‘人，、夏父自谓也”；辛弃疾《眼儿媚·妓》：“来朝去也，莫因别个，忘了人咱，”；喀玉簪记》第二一折陈妙常久待而恚，潘必正来，陈不睬，潘间：“为甚事泪双流，心中暗愁，”陈答：“愁什么，把人丢下就是”j；《西游记》第二三回沙僧曰：“二哥，你便在他家做个女婿罢，”八戒答：“兄弟，不要栽人，”一一诸“人”胥自道也。

今Izi语称人有日“咱们”，舆小儿语(childrenese)尤多，称己有曰· 803“人家”，愤慨时更然。

一七六 卷四。九

《染牡丹花》(出《酉阳杂俎》)。按与卷五四《韩愈外甥》(出《仙传拾遣》)寅一事。

一七七 卷四一一

《樱桃》(出《摭言》)新进士重樱桃宴，“和以糖酪”。按见《唐摭言》卷三，《猗觉察杂记》卷下引之以说“北人以乳酪拌樱桃食之”。

《广记》卷一九四《昆仑奴》(出《传奇》)：“以金瓯贮含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和凝《宫词》：“君王宣赐酪樱桃”：亦言此。杜牧《和裴杰秀才新樱桃》：“忍用烹酥酪，从将酝玉盘”，《侯鲭绿》卷二据此谓“遂知唐人已用樱桃荐酪也”。顾观《太平御览》卷八五八、九六九引钟繇与魏武帝及太子书：“属赐甘酪及樱桃”，则三国时早然。杜牧诗意似谓和乳而熟煮者，与哀家梨蒸食何异，曾糙《乐府雅词·拾遣》卷上宋徽宗《南歌乎》：“更将乳酪拌樱桃，要共那人一递一匙抄”；陆游《剑南诗稿》卷一六《偶得北虏金泉酒小酌》：“朱樱羊酪也尝新”，又卷七四《病起初夏》：dof一瓯羊酪荐朱樱”，又卷八一《食酪》：“未必鲈鱼笔菰菜，便胜羊酪荐樱桃”；辛弃疾《菩萨峦。坐中赋樱桃》：“香浮乳酪玻璃盏。JC，盖北宋上承唐风，而南宋全从北俗矣。

“一匙抄”同《广记》卷二八喀鼎师》(出《朝野众载》)：“即令以银瓮盛酱一斗，鼎师以匙抄之。”杜甫喀舆鄂县源大少府宴漠陂》之“饭抄云子白”，张鸶《游仙窟》之“莫言长有千金面，终归变作：·抄尘”，即此“抄”，皆谓以匕、杓之类盛龋《广记》卷二。。《赵延寿》(出《赵传》)在虏庭赋诗：“探水人回移帐就，射鹛箭落着弓抄”，则以弓承 804迎，如匙盛物也。

一七八卷四一六

《鲜卑女》(出《异苑》)。按卷四一七《光化寺僧》(出《集异记》)、《苏昌速》(出《北梦琐言》)亦皆言指环挂花茎事。

一七九卷四一八

《李靖》(出《续玄怪录》)。按行雨事见前论卷三八三<曲阿人》。靖入龙宫，食，“颇鲜美，然多鱼”。夫海为鱼睦所生，就地取材治具，情理之常。西方传说每谓水神登岸赴屠肆购肉①，则似近舍水味，远求陆珍，殆厌螺蛤而思刍豢耶，《鬼谷子·内挝》篇、《邓析子。无厚》篇皆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正复情理之常。人事之不齐难言如此。

--／k。卷四一九

<(：柳毅>>(出《异闻集》)。按演为评话，谱人传奇，历来称引。唐jtL已成口实；卷四九二《灵应传》善女湫龙神九娘子谓周宝曰：“顷$泾阳君典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j，“史传”正指此篇。卷三O。*三卫。(出<<广异记》)北海女神为华岳第三新妇，“夫婿极恶”，t三卫寄家书，旋大风折华山树，雷火喧薄，遍山涸赤；舆柳毅为龙① B·riider Grimm,Deutsche Sagen，§53·“Der Wassermann ander Fleischerbank”，~60。“Die Elbjungfer乙nd daS Saalweib；二汫二cit·，l，56，62·…·’”。。

女致家书而钱塘君怒淹泾川，水火异灾，情节一揆。龙女谓毅：“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北海女神谓三卫：“海池上第二树，但扣之当有应者”；皆落窠臼。《水经注》卷一九《渭水》引《春秋后传》华山君托郑容以书致鄗池君，“过鄗池，见大梓下有文石，取以款列梓，当有应者”(《搜神记》卷四同)；又卷三八《溱水》有使自洛还，忽一人托寄书，谓家在观歧渚前，“石间悬藤，……但叩藤自当有人取之”(《广记》卷二九一《观亭水神》出《南越志》即此)。《广记》卷二九二《骆子渊》(出《洛阳伽蓝记》)洛水神倩樊元宝致家书，El：“卿但至彼，家人自出相看”；卷二九三《胡母班》(出《搜神记》)泰山府君托致书河伯，曰：“扣舟呼青衣，当自有取书者”；卷二九五《邵敬伯》(出《酉阳杂俎》)吴江使托通间齐伯，教至社林中，“取树叶投之于水中，即有人出”；卷四二一《刘贯词》(出《续玄怪录》)龙子托寄书，曰：“家在渭桥下，合眼叩桥柱，当有应者”；则均小异。“取石”以“款”，要声之响澈达内，胜于手叩，即所谓“敲门砖”·“叩门瓦”。元曲高文秀《黑旋风》第三折李逵白：“此间是牢门，傍边儿有这半头砖，我拾将起来，我是敲这门咱”，是其乓解。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记苏轼引许冲元登科时赋中句，许El：“敲门瓦砾，公尚记忆耶，”已借为制举文字之别称，明以来尤专作此用矣(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三《皇明四书文纪序》、曾异撰《纺授堂诗集》卷三《醉中放歌呈施辰卿》、黄之隽《唐堂集·补遣。

卷一《一亩宫制艺序》、郑梁《寒村杂录》卷一《宋伊平文稿序》、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卷五、西湖居士《郁轮袍》第二折、《聊斋志异》卷九《于去恶》)。《柳毅》记洞庭君“与太阳道士讲《大经。；观下文“龙以水为神，皋一滴可包陵谷，……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云云，《大经》当为《火经》之讹，如《参同契》上篇言“《火记》六百篇”之肋6·类，“圣”字必衍。毅曰：“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发，所不忍视”；下文钱塘君歌又曰：“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发兮，雨雪罗襦。／，是“风鬟雨鬓”乃言容颜减悴，略同常语之“满面风霜”，“一脸风尘之色”。后世却以“风鬟雾鬓”形容仪态万方，如苏轼《洞庭春色赋》：“携佳人而往游，勒雾鬓舆风鬟。”如李清照《永遇乐》：“如今憔悴，风鬟雾(一作‘霜’)鬓，怕见夜间出去”，或《声画集》卷七陈克《曹夫人牧羊圃》：“美人零落泾水寒，雨鬓风鬟一挥泪”，用其语而未失本意者，仅偶一遭耳。《柳毅》篇末薛嘏经洞庭见彩船事，即《青琐高议》前集卷三《长桥怨》王师孟过吴江见彩船，《聊斋志异》卷五《西湖主》梁子俊过洞庭见画舫等节所仿。喀聊斋》会校本卷一一《织成》后附记旧传洞庭君逊位柳毅，亦广异闻，且曰：“又以毅貌文，不能慑服水怪，付以鬼面，昼戴夜除。久之渐习忘除，遂与面合为一，毅览镜自惭。”寓言而亦微言，可以移疏《苟子·性恶》篇所谓“积伪”、“化性起伪”。面具称“代面J)，亦称“假面”；既久假不归，则可取而代。借面长戴，渐夺本相，即习惯成自然，弄假变为真，故曰：“长此作伪者初伪而终失其伪”(Der Heuchler，welcherimmer ein und dieselbe Rolle spielt，h6rt zuletzt auf，HeuchlerZ11 sein)，或曰：“真善每托始于伪善”(Hypocrisy is sometimesthe beginning of virtue”)①。假面本为掩饰之具，以免真相真情为人知见，而戏剧中之假面正以显示角色之身分性格，俾人一见便知②。柳毅之“鬼面”既掩饰其“貌文”，又显示其为“慑怪”之洞庭①Nietzsche，Menschliehes，Allzumenschliches，§51，Werke，hrsg·K·Schlechta，I，487；F·H·Bradley，Aphorisms，’§73·Cf·Max Beer·bohm，The Happy Hypocrite；Luigi Chiarelli，La Maschera ed il Volt0·④John Jones，On Aristotle and Greek Tragedy，45：“They[themasks]stated，they did not hint or hide”·肋7新君，作用相反复相成也。

一八一卷四二。

《陶岘净(出《甘泽谣》)赋诗有云：“鹤翻枫叶夕阳动，鹭立芦花秋水明。”按《全唐诗》有岘《西塞山下迥舟作》即此篇，“鹤”作“鸦”。清徐增《而庵诗话》说“唐人”此一联之妙，曰：“夫鸦翻枫叶，而动者却是夕阳，鹭立芦花，而明者却是秋水，妙得禅家三味1”夫夕阳照枫叶上，鸦翻枫叶，夕阳遂与叶俱动，犹李商隐《子初全溪作》：“皱月觉鱼来／，，月印水面，鱼唼水而月亦随皱也：鹭羽芦花色皆皎白，点映波上，衬托秋水，益见明澄，犹李商隐《西溪》：“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萝”，水仗柳萝之映影而添光色也。语意初非费解，无所谓“禅家三昧”。谈艺者每佣耳赁目，未饮先醉，击节绝倒，自欺欺人；《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论增上慢，《圆觉经》论嫉妒，皆曰：“未得谓得，未证谓证”，八字道尽矣。

一八二 卷四二二

《许汉阳》(出《博异志》)溺杀四人，盖水龙王诸女宵宴，取人血为酒。按卷二九二《骆子渊》(出《洛阳伽蓝记：”洛水神宴客，酒“色甚红”，盖童子血也。

一八三 卷四二六

<峡I：1道士》(出《解颐绿》)。按卷四二七《费忠》(出《广异记》)、《稽胡》(出《广异记》)、卷四三三《柳并》(出《原化记》)诸则情节如一·808一八四 卷四二九

《申屠澄》(出<<河东记》)至妻本家，见壁角一虎皮，妻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r)／披之，变虎形，突门而去。按卷四二七《天宝选人》(出《原化记》)、卷四三三《崔韬》(出《集异记》)、卷四六三《新喻男子》(出《搜神记》)皆相仿佛，惟前三事妻虎，末一事妻乌耳。偶睹挪威一传说酷似。一少年游海滨，见獭皮数张委沙上，波中有诸女方浴而水嬉。少年取一皮匿之，女郎辈浴罢，各拾皮自披，郎化为獭，相逐而去。一女独不得皮，伫立啼泣；少年慰喻之，携归为妇，积岁有子女。一日，长儿登庋物小合上，忽得旧獭皮一张，持下作刽母正免身卧蓐，睹皮跃起，夺披己身，复形为獭，疾趋人海而逝(She leaps out of bed，snatches the skin，and is instantlychanged into seal，who jumps into the sea and disappears)~。

又按申屠澄作赠内诗，“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1”俨然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五《妇学》议论，所谓“妇人文字非其职业·C，，“妇女而骛声名则非阴类”，“倾城名妓)／则“闺合之篇鼓钟闽外j＼，。

制礼者为周公而非周姥，宜有此等女诫闺训。澄妻虽胭脂虎乎，既成女人身，则须守“妇道”；斑子勉学班昭，语曰“成人不自在)，者是已。李商隐《杂纂。不如不解》：“妇人解诗则犯物忌，，，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一一引李义山《杂纂》作：“妇人识字即乱情，尤不可作诗。J真，孟昌期妻孙氏善诗，每代夫作，一日忽曰：“才思非妇人事，”遂焚其集，《全唐诗》只存三首，更少于《小青焚余》；《全唐诗》载若耶①Johan Bojer：·“Norwegian Fairy Tales”，F·H·Pritchard ed·，Great Essays of All Nations，710。

肋

溪女子《题三乡诗》，《类说》卷二九引《丽情集》载白《序》尚有末句：，“以笔墨非女主事，名姓故隐而不书。”何光速《鉴戒录》卷五论徐后·徐妃出游作诗云：“议者以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所以谢女无长城之志，空振才名，班姬有团扇之词，亦彰淫思。”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论李清照云：“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光新，姿态百出，问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捂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闺房妇女夸张笔墨，无所羞畏。”朱淑真《断肠诗集》卷一。《自责》：“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z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七《沁园春。序》载杨氏女题清江桥小引云：“观者毋谓弄笔墨非好人家儿’女，当谅此情”，又词云：“便归去，懒束涂西抹，学少年婆。”周亮工《书影》卷一载其父作《观它四十吉祥相》之五：“妇女不识字：世家大族一二诗章不幸流传，必列于释子之后、娼妓之前，岂不可耻：”；同卷又记徐世溥语：“太史采诗之说废，而民间女未闻有诗者。自非托于贵族，书于驿，拾于道，失身于侣家而赠送迷人，微是四者，虽有《谷风》之怨、《死腐》之悲：无由得传”；同卷复云：“宛丘王氏、十五归余，诗二百余首、小词数十首。余欲传之，辙欲自焚，曰：‘吾惧他日列狡猞瞿昙后、秽迹女士中也，，盖自来刻诗者，《方外》之后，紧接《名媛》，而贞妇、烈女、大家世族之诗类与青楼泥淖并列；姬每言之，辙以为恨。予嘉其志，不敢付梓，并其名字亦不忍露也。”风气久成，堤防难决，虽男子大度，许女作诗，或女子大胆，自许能诗，发为堂皇之崇论，亦必饰以门面之腐谈，示别于“泥淖)，、“秽迹”。

如陈兆仑《紫竹山房文集》卷七《才女说》：“何为不可以才名也，大《易。家人》之象、辞曰：‘言有物，，此非专为男子位外者训也。

‘物’者、事也；言中事理之谓‘物’，言合古事之谓‘物，。诚能于妇职 8lo余闲，流览坟素，讽习篇章，因以多识故典，大启性灵，则于治家、相夫、噪子，皆非无助。……又《经解》云：‘温柔敦厚、《诗》教也’；柔与厚皆地道也、妻道也，由此思之，则女教莫诗为近，才也而德印寓焉矣”；王贞仪《德风亭初集》卷三《虚室记》：“吾之居有间也，有女工之事，有诵渎之乐。……或曰：‘女工者、女子之常务，诵读者、非女子事也。，……嗟乎：是非君子之言也”，又卷四《上卜太夫人书》：“默观目前之女士，多半有不守姆教，不谨壶矩，不端大体，或略织之无，朝学执笔，暮即自命为才女。……至于有柳絮之才，而罕柏舟之操。……今世迂疏之士，动谓妇人女子不当以诵读吟咏为事；夫同是人也，则同是心性，《六经》诸书皆教人以正性，明善。修身，齐家之学，而岂徒为男子辈设哉2”王稚登《丹青志》载“闺秀”一人·“仇氏英之女”，按曰：“必也律之女行，厥亦牝鸡之晨也”；盖诗画一律为厉为禁，腐头巾不许巾帼游于艺也。周亮工言女诗人羞伍诗僧，却不省诗僧且以伍女诗人为耻，方外闰中，相轻交贱。释澹归 <遍行堂文集》卷四《见山诗集序》：“呜呼l道人吟咏，直寄兴耳。听俗士之去取，劣得敷章，位置于羽流、闺秀之间，亦不雅矣l”；卷一五<<闽中赵尊客以《梵雅，一册见贻，先得我心，题此却赠》：“已落贵人才子后，可堪闺秀羽流间l”自注：“选诗者置僧诗于羽流之后、闺秀之前，盖别无顿放处。”魏宪《诗持》第二集卷七选林氏《晚春》，按语云：“吾闽女子能诗十有五六，余不敢入选，缘周梁园先生有言：‘选闺闽之诗，多列释手之后、娼妓之前，殊为失体。’故得林氏诗，随手增入，恐落卷后也”；遁诐之词，阅之笑来，林氏正列同卷释大依之次也。男女不等，中外旧俗同陋，故持论每合。妇女戒“诵读”，如十七世纪法国文家云：“宁愿妇人须髯绕颊，不愿其诗书满腹”(Je souffrirais plus volontiers line temme qui a de la barbe· 8llqu’une femme qui fait la savante)，又云：“女博士不可为，犹女骑士不可为”(Je n，approuve pas davarttge Ies femmes docteursque les femmes cavaliers)。。尤戒“吟咏”，如古波斯人以妇女作诗比于牝鸡之晨：“牝鶸而长鸣，当断其吭·l)(Die Frauenzimmersind in Persien von der Poesie ausgeschlossen·Sie sagen，wenndie Henne krfihen，SO muss man ihr die Kehle abschneiden)@。

下至十九世纪，男子以诗文名者，辙戒绝女子亲笔墨。英国一小说家(“Monk”Lewis)云：“女手当持针，不得把笔；妇人舍针外，无得心应手之物”(7he needle，not the pen，is the instrument theyshould handle，and the only one they ever use dexterously)；大似应和朱淑真“金针有功”之句。席勒嘲一妇以诗名者，托为妇之夫慰友曰：“汝自伤汝妻有外遇，吾方妒羡汝也；汝只与一人平分春色，吾则与举世人共吾妇，不啻为名妓之绿巾夫焉l”(Dich schmerzt，dass sich in deine Rechte／Ein zweiter teilte7··一一Beneidens··werter Mann!／Mein Weib geh6rt dem ganzen menschlichenGeschlechte·／…／Mich kennt man als Ninons Mann)，复目才妇为“不男不女”(Ein Zwitter zwischen Mann und Weib)@；典章学诚“非阴类”、“倾城名妓”之诃，如束喁西于。卡度契曰：“老夫尝制定诗律，中有一条曰：‘僧侣与妇女严禁作谶语”(Nel mio codi·ce poetico c，e questo articolo：Ai preti e alle donne邑vietatofar versi)④；则兼《尺牍新钞》三集卷一二吴宗信《舆吴介兹》所谓：“予最喜萧伯玉先生之主祠祭也，舆诸髡约法三章，妄谈诗禅者服上刑。J2，卡度契同国十六世纪一“名妓”有诗集，不讳己之为“秽迹女士”(cosl come sono abietta e vile／donna)@，其才情笔力，意大利名媛正罕伦比也。近世法国名小说中一侯爵夫人(La Mar- "／2quise de Villeparisis)，家世非凡，才貌殊来，而上流贵介疏弃之，以其为女学士(un bas bleu)耳@，足相发明。·一八五卷四三三《姨虎》(出《录异记》)有妇人自称“十八姨”，虎所化也。卷四一六《崔玄徽》(出《酉阳杂俎》及《博异记》)云：“封十八姨乃风神也J，，；卷四二六《封邵》(出《述异记》)忽化为虎，人为之语曰：“无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则虎亦可姓封而称十八姨也。“封，，谐“风”音，入耳心通；“十八姨”者，隐本《易·说卦》：“巽为木、为风·为长女”，唐国姓“李”之谶曰“十八子”，“木”析为“十八”，“长女”视作“姨”。虎可称“十八姨，，者，《易·干》：“风从虎”，故虎亦从风称，抑或以《太平御览》卷八九一引《风俗通》言“虎本李氏公所化”，牝虎遂析“李”号“姨”耳。

一八六卷四三四

《宁茵》(出《传奇》)班寅曰：“况遇当家，尤增慰悦。”按“当家”之义非一，此处指班特言，即同姓、同宗、“五百年前是一家”也。

喀广记》中他例不少，如卷N／k<<李吉甫》(出《逸史》)：“本师为在白鹿，与判官亦当家”；卷一七六《娄师德》(出《朝野众载》)：“有乡人① Guez de Balzac，quoted in J·-E。Fidao·Justiniani， L’Espritelassique et!a Pr6ciosit6 an l7。Si~cle·48—9·② Lichtenberg，Aphorismen，F§376，op·c比，IIl，197；cf·462· (旬 Schiller：“Die bm·fihmte Frau”， 0p·cit·，IIl，93，96；cf·346·① Carducci，quoted in P·Pancrazi，Scrittori d’Oggi，Vl，295·⑤ Gaspara Stampa，Sonetti，viii，Rime，a cura di A·Salza。9·巾) Proust，Le C6t6 de Guermantes I·A la Recherche du Tempsperdu，“Bib·dc]a Pl6iade”。II。183—6·· 8j3姓娄者为屯官，犯赃，尚书曰：犯国法，师德当家儿子亦不能舍”；卷一九八《王建》(出《云溪友议》)赠王枢密诗：“不是当家频向说，九重争得外人知，”，《全唐诗》载此诗，正作：“白是姓同亲向说”；卷二七二《周皓》(出《酉阳杂俎》)：“汴州周简老义士也，复与郎君当家。”明周祈《名义考》卷五只释“当家)／为“奴婢之监知家务者”，自属“当家)，之一义，而引王建诗为例，则张冠李戴矣。班寅乃虎精，其侈陈得姓原委，略同《汉书·叙传》上。然《太平御览》卷八九一引《风俗通》：“俗说虎本南郡中庐李氏公所化，为呼‘李耳，因喜，呼‘班，便怒。”令公喜怒，汉唐之虎不同乃尔。

一八七 卷四三七

《杨生》(出《续搜神记》)。按《搜神记》卷二。李信纯狗黑龙濡水湿草使火不燎其主，与此则前半所载事全同，却舍彼取此。同卷、《华路(出《幽明录》)亦见《搜神记》，即与黑龙一则相次。

一八八 卷四三八

《韩生》(出<宣室志》)有骏马，清晨每“汗而喘，若涉远而殆”者，圉人怪而夜侦之，则黑犬为妖，骑马适城南古墓。按西方志怪亦云人晨起见厩马疲顿，乃夜来为魇鬼所乘骋也(Nachts reitet el"oft die Pferde，SO dass man ihnen morgens anmerkt，wie sieabgemattet sind)i)。卷四六。《户部令史妻》(出《广异记》)家有骏马，恒倍刍秣，而瘦劣益甚，盖妻为苍鹤所魅，夜骑之行千余里，事与《韩生》此节略似。令史妻乘马，“婢骑扫帚随后，冉冉乘空”，西俗亦言妖巫常跨帚白烟囱出屋而腾空，帚柄先以神油涂之④。抑扫帚可骑，犹儿童竹马，其行非其力也。帚而“乘空”，物实凭焉，更 814、可知也。令史之马如《庄子。人间世》所谓“绝迹无行地”，电腰风脚，一舌能往返千余里，亦必不假自运，何至瘩痛而“瘦劣”哉，苟马为之“瘦劣”，则帚将败脱而不可收拾，非止敝秃已也。岂帚乃神行而骥恃筋力乎，此又异想奇情而未稍加以理，遂函盖不相称者。

一八九卷四三九

壤李校尉》(出《法苑珠林》)校尉语猪：“某今上番一月，未得将婆还舍，未知将何处置婆”p猪答：“纵汝下番，亦不须将我还。”按“上番)，、“下番”，郎“上班”、“下班”、或“上值，／、“下值，，，明、清人所称“番役”即在值之铃下也。<汉书·盖宽饶传》：“共更一年”，颜师古注：“更’犹今人言‘上番”；释道宣<高僧传》二集卷一。《慧远传》武帝云：“朕亦依番上下，得归侍奉”；洪迈《夷坚支志》景卷八《上官医》：“兵校交番，其当直者必大声曰：‘上番来z’当下者继之曰：‘下番去1”一九。卷四四。

《猫》(出<<酉阳杂俎》)猫“目睛旦暮圆，及午竖敛如诞；俗言猫洗面过耳则客至)C，。按陆佃《埤雅》卷四：“猫眼早暮则圆，日渐午狭①Bffider Grimm，Deutsche Sagen，Nr·80，“Der Alp”，op·cit·，I，107·②E··g·。The Witches Frolic”：“Now away!and away!withoutdelay，／Hey Cockalo rum!my Broomstick gay!／…／Hey up the chimney!away!away!” (Ingoldsby Legends， Grant Richards， 42)； Keller，Der grfine Heinrich，I·vii：“…von einem Hexenmeister…die Salbeherbeizuschaffen，mit welcher die Besen bestrichen wiJrden·tim daraufaus dem Schornsteine fahren zu kSnnen” (S／imtliehe Werke，Aufbau·IV，63)·81s长，正午则如一线尔”；托名苏轼《物类相感志。禽鱼》门有《猫儿眼知时歌》：“子午线，卯酉圆，寅申己亥银杏样，辰戌丑未侧如钱”；《琅擐记》卷下引《志奇》至谓掘得猫尸，“身已化，惟得二睛，坚滑如珠，中间一道白，横搭转侧分明，验十二时不误。／，故波德莱亚散文诗有曰：“中国人观猫眼以知时刻”(Les Chinois voient rheuredans roeil des chats)@。严元照《柯家山馆遣诗》卷四《咏猫》之五：“我欲试君洗面，今朝有客来无”，正指《杂俎》所引“俗言”；忆德国亦有谚，称猫自舐须乃人客遇访之兆(Die Katze leckt ihren Bart，wir bekommen Besuch)。

《王周南》(出《幽明录》)。按早见《搜神记》卷一八：屠绅《六合内外琐言》卷一《混元扁葛佛》仿此。

《李甲》(出《宣室志》)家不好杀，未尝畜猫；一日，亲友会食于堂，“门外有数百鼠，俱人立，以前足相鼓。……乃空其堂而纵观，人去且尽，堂忽摧圮，其家无一伤者。堂既摧，群鼠亦去。”按同卷《柴再用》(出《稽神录》)厅事独凭几坐，“忽有一鼠，走至庭下，向再用拱手而立。……即起逐之，鼠乃去；而厅屋梁折，所坐床几，尽压糜碎。”7--'N可合之《国史补》卷下记海舶“舟人／，言：“鼠亦有灵；舟中群鼠散走，旬日有必覆溺之患。”古罗马《博物志》言屋宇将倾，鼠舍而他之(ruinis inminentibus musculi praemigrant)，蜘蛛亦收网②；后世常借以喻孟尝君、翟公之宾客所行事。培根丈郎道室将圮，鼠必弃(It is the wisdom of rats，that will be sure to leavea house somewhere before it fall)，莎士比亚剧即道船已漏，鼠不留(A rotten carcass of a butt，not rigged，／Nor tackle，sail，nor mast；the very rats／InstinctiVely have quit it)③o816一九一 卷四四一

《杂说》(出《酉阳杂俎》)“犀之通天者，必恶影，常饮浊水。”按《埤雅》卷三“旧说”所本。盖犀白惭形秽，水浊则不可鉴形也，典山鹅对镜(见前论卷二六二《不识镜》)，相映成趣。顾影白怜，可以山鶸象之；自观犹厌，不妨取象于通天犀。《三国志·魏书·夏侯惇传》：“伤左目J)，裴注引《魏略》：“惇恶之，每照镜恚怒，扑镜于地J＼，；李益作《罢镜》诗：“手中青铜镜，照我少年时；衰飒一如此，清光难复持。……纵使逢人见，犹胜自见悲”；《太平乐府》卷八钟继先自号“丑斋”，赋《一枝花》云：“清晨倦把青鸾对”；李渔《奈何天》第二折阙里侯自道：“恶影不将灯作伴，怒形常与镜为仇”；通天犀之同志也。梁鳇(一作杨巨源)《艳女词》：“自爱频开镜”；《清异录》卷三喀居室》：“王希默简淡无他好，惟以对镜为娱，整饰眉髻；以杜甫有‘勋业频看镜，之句，作‘策勋亭”；又山鸡之侪类矣。虽然，二者迹异心同，两端一本，均缘我相太甚。憎影自鄙，正因白视甚高、自爱太过，遂恨形貌之不称，耻体面之有亏，反头责之文，同腹负之谵。《韩非子·观行》：“镜无见疵之罪”，《三国志·蜀书。李严传》裴注引《漠晋春秋》：“镜至明而丑者忘怒”，刘禹锡《昏镜》：“瑕疵既不见，妍态随意生，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倾城”；三语互相发明，以见疵而怒镜之明，故不照，则亦以不见疵而喜镜之昏，故频照，令公喜怒，我相实为之。是以后之自观犹厌者即昔之颇影自怜者也，怜与①Baudelaire：“L’Horloge”，Oeuv·comp·，“la Pl6iade”，303，cf·1443 note。·②PJiny，Natural History，VIII·xlii·103，‘'Loeb”，III，74·⑧Bacon，Essays：“Of Wisdom for a Man，S Selfe”；Shakespeare，Tempest，I·ii·147—9(Prospero)··占／7厌为因果而成比例。厌也者，未能忘情于怜尔，观李益诗可知；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九记“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艺擅场，老尝揽镜自叹曰：‘方俊官乃作此状：”，亦郎李诗意也。古希腊小诗嘲丑人云：“尊范如比，奉劝莫临清可鉴人之水。水仙花前身为美男子，池中睹己影，慕恋至丧厥躯；君若白见陋容，必憎恨饮气而死”(Hav-ing such a mug，Olympycus，go not to a fountain nor look intoany transparerit water，for you，like Narcissus， seeing yourface clearly，will die，hating yourself to death),'13；意大利名篇亦云：“今日红颜丽质，临流而端详己影；他年鶸皮鹄面，见水而亟避若浼”(E gi色non dico／allor che fuggirai le fonti OV，ora／spessoti specchi e forse ti vaggheggi，／allor che fuggirai le fonti，soloper tema di vederti crespa e brutta)①。或借此意为讽谏，如《十日谈》记一女郎自视甚高，每云举EI所见人物莫不取憎可厌，其舅微词讽之日：“妮子若永不照镜，则眼中长清净矣：”(Figliuola，secos}ti dispiaccion gli spiacevoli come tu di’，se tu vuoi viverlieta，non ti specchiare giammai!)~。有谓世人恶文学写实犹怪物睹镜中己影而怒(the rage of Caliban seeing his own face inthe glass)(~，亦罕譬而喻。然复有貌实恶，镜非昏，而蔽于我见，仍自鉴白赏者，如郑谷<闲题》：“举世何人肯白知，须逢精鉴定妍媸。

若教嫫母临明镜，也道不劳红粉施JC，；吴昌龄《西游记》第一三折猪八戒日：“今日赴佳期去，对着月色，照着水影，是一表好人物：”(参·观《续西游记》第九七回：“八戒听得老道夸奖好相貌，便扭头捏颈。

装娇作媚起来，说道：‘不敢欺老师父，我老猪遗不曾洗脸包唐巾哩r，尸)；又如前引意大利名篇中怪物求欢，为少女所拒，乃赴海滨自照，曰：“吾映波白视，风貌亦殊不陋”(Non son io da disprez· 818zar，se ben me stesso vidi／ne，1 liquido de，1 mar)，盖脱胎于古希腊、罗马诗人句⑤。《醒世恒言》卷七写颜大官人“取镜子白照，侧头侧脑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则贤于妖怪远矣，倘妖怪无“良心”而人有之耶，博物学者言，鸟对镜则怒啄己影(stizzirsi colla propria immagine)，猴睹镜中己影则掷镜于地而践踏之(10 gitta in terra，e lo stritola C0’piedi)，盖不知影之郎己而误以为忽遇同类也；诗人闻而大悟万物之良能初非同类相爱(amor grande dato ci dalla natura verso i nostri similii!!)，乃是同类相仇⑥。怒影仇镜之喻，又增一边，借以象示黑格尔所谓自我离异(die eigne Ent／iusserung und Entwesung，eine Entzwei·ung)@，不亦可乎，《阎州莫徭》(出《广异记》)老象足中有竹丁，乞人拔之。按同卷《华容庄象》(出《朝野众载》)事类。刘敬叔《异苑》卷三记始兴郡阳山县有人行田，遇象，被卷入山中，为病象拔脚上巨刺；《大唐西·① yhe Greek Anthology，Xl·76，Lucilius，“Loeb”，IV，109·②了asso，Aminta，I·i(Dafne)，Poesie，Ricciardi。620—1·⑧ II Decamerone，V!·8，Hoepli，395·Cf·Corneille·La PlaceRoyale，II。j，Alidor：“Cassez；ceci VOUS dit encore plus pis que ma!ettre”etc·④ Wilde，Dorian Gray，Preface·Cf·Allan Wade，ed··Lettersof W·B·Yeats·334：“Moore，S play is falsely supposed to be a satireon everybody and everything·Somebody iS certain to find his face inthe mirror and to try if he can break the glass·’’⑤Aminta，Il·i(Satiro)，op·cit。，636·Cf·Theozritus。X1·TheGreek Bucolic Poets，“Loeb”，143；Virgil，Eclogues，II，25—6，“Loeb”·I，10；Ovid，Metamorphoses，Xlll，839—11，“Loeb”。II。286·㈤Leopardi：“Pensieri”，Opere，Ricciardi，I，723；Zibaldone·Mondadori，II，1114，1317·。

① Ph[inomenologie des Geistes，Berlin：Akade，hie Verlag，347：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c，Leipzig：Felix Meiner，I，]10·8／9域记》卷三《睹货罗国》节详载群象负载沙门人大林为病象拔枯竹刺事。合州之象酬莫徭以“酷大”象牙，售价百万；西域之象报沙门以“佛牙”，海舶中为龙所夺，人几溺死。以俗谛论之，出家人大失便宜也。

Re:管锥编第二册

一九二 卷四四二

《黄审》(出《搜神记》)疑妇人非人，“预以长镰伺其还，未敢斫妇，但斫所随婢，妇化为狸走去，视婢，但狸尾耳。”按《宗镜录》卷一五论“五种通”，其五为“妖通”，如“狐狸老变，木石精化”。尾能别变形象，固是差事，然在妖通，未为至奇。白居易《新乐府·古冢狐》：“头变云鬟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裳”；尾虽变而仍着于身。《西游记》第六回孙大圣变作一座土地庙儿，“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是尾亦着身；第三四、七五回且言苟变人物，“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依然“掬起猴尾巴子”。若乃尾能去体，离而不即，相随而复独立，有若曹问《六代论》所谓“非体之尾”者，惟狸二娘具此妖通，小说中莫之与京也。

一九三 卷四四七

《漠广川王》(无出处)。按见《搜神记》卷一五，亦见《西京杂记》卷六。

《陈羡》(出《搜神记》)“道士云：‘此山魅’。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名曰阿紫。”按《搜神记》卷一八作：“《名山记》曰：‘狐者”云云：喀广记》卷四五四《刘元鼎》(出《酉阳杂俎》)：“旧说：野狐名阿紫，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髑髅不坠，则化为人。”卷二九二《阿紫》(出《异苑》)乃指紫姑神，名相如实不相如也。卷四四八 820<何让之》(出《干腰子》)：“一狐跳出，尾有火焰如流星”；卷四五一《僧晏通》(出《集异记》)：“忽有妖狐，踉脍而至，……取髑髅安于其首，遂摇动之，倘振落者，即不再顾，因别选焉。”皆本“旧说”来。释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二四《志玄传》记玄夜止暮林中，“月色如昼，见一狐置髑髅于首摇之，落者不顾，不落者戴之，取草叶蔽身，化为女子”；实嫁僧晏通事于志玄耳。《剑南诗稿》卷五八《悯俗》：“野狐出林作百态，击下髑髅渠白怍”；《续金陵琐事》卷下屠夫陈元嘉见两狐取髑髅加顶拜月，变为二妓；《平妖传》第三回写猎户趟壹见狐戴髑髅拜月事，敷饰尤多。唐时有一俗说，后世无传，余读唐诗得之。如张祜《中秋夜杭州舐月》：“鬼愁缘避照”，李频《中秋对月》：“万怪想潜形”，方干《中秋月》：“当空鬼魅愁”，孙纬《中秋夜思郑延美》：“中秋中夜月，世说怊妖精”，释可朋《中秋月》：“迥野应无鬼魅形”，似月至中秋，功同古镜。然则妖狐拜月，当不在中秋之夕矣。

《平妖传》第三回引谚：“无狐不成村”，本《广记》卷四四七《狐神》(出《朝野愈载》)：“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第六回圣姑姑变普贤菩萨以欺杨娘娘，又师<<广记》卷四四七《僧服礼》、四四九《湃阳令》、《焦炼师》、四五。《唐参军》、《代州民》、四五一《长孙甲》(均出《广异记》)各则所载妖狐幻作弥勒、文殊、老君等形以侮弄愚夫妇。其朔见诸释典，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五引《付法藏经》：“毹多每以不见佛为恨，因问魔曰：‘汝曾见佛，其相如何，汝能现否v，曰：‘能。，于大林前现一佛形，相好奇特。……毹多欢喜，不觉致拜。”《西游记》第四一回红孩儿“变作一个假观世音模样”，猪八戒“见像作佛”，下拜叩头；第六五回黄眉怪“假设小雷音”，三藏下拜，八戒嗑头，沙僧跪倒；第九一回犀牛精假装“佛爷现身”，慌得唐僧倒身下拜；皆此机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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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简》(出《朝野佥载》)曾为乡学讲《文选》，“有野狐假简形，讲一纸书而去。按古来以狐为兽中黠而淫之尤，传虚戍实，已如铁案。然兽之好讲学而爱读书者，似亦推狐，小说中屡道不一道。《搜神记》卷一八记“吴中有一书生，皓首，称‘胡博士，，教授诸生”，重九日人游山，闻空冢中讲书声，视之，“群狐罗列，见人自口走，老狐独不去，乃是皓首书生”；同卷又记燕昭王墓前斑狐化书生谒张华，于“三史”、“百家”罔弗淹贯；《广记》卷四四八《李参军》遇老人读《汉书》，狐也，卷四五一《崔吕》有小儿来日：“本好渍书，慕君学问尔)，，常问文义，亦狐也，同卷《孙甑生》入一窟，“见狐数十枚读书，有一老狐当中坐，迭以传授”，三则皆出《广异记》；卷四五四《尹瑗》(出《宣室志》)白衣丈夫自称“早岁嗜学”，·以“文业”来“质疑”，则尝“媚”一裨将至死之狐；卷四四九《李元恭》(出《广异记》)胡郎谓崔氏曰：“人生不可不学l ”乃引一老人授以经史，则“魅”李氏外孙女之狐。《聊斋志异》卷四《雨钱》称胡翁“博洽”，深于“经义”；晋·唐小说中胡氏家风未堕也。“书淫”与“媚学”二话大可别作解会。

《大安和尚》(出《广异记》)。按具见《列子》卷论《黄帝》篇。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一所谓：“以无住心，退藏于密，令人不可窥测。

有如季咸善相，不能相壶邱子末后之相：又如大耳三藏得他心通，不能观慧忠国师末后之心，无迹可寻故也。”一九四 卷四四八 一《杨伯戍》(出《广异记》)“家人窃骂，皆为料理。”按“料理”乃相苦毒、相虐侮之义，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论“料理”有“帮助”、“排遣”、“逗引”三义，盖不识尚有此义也。《世说新语·德行》韩母谓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A一，《简傲》桓车骑谓王 822蔓

子猷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又《俭啬》卫江州在浔阳，“有知旧人投之，都不料理”；《宋书·吴喜传》世祖与刘励等诏曰：“处遇料理，反胜劳人”；《真诘·稽神枢》之四吴睦遁入山中，“孙先生知是叛人，初不问之，与食料理)，；皆李治《敬斋古今靛》卷四所谓“《世说》中‘料理’犹今俚俗所谓‘照当，、‘觑当”，亦犹后世之言“照拂”、“看承”。《广记》卷三。一《仇嘉福》(出《广异记》)：“君妇若我妇也，宁得不料理，”；卷四五一《王黯》(出《广异记》)：“许以厚利，万计料理”)；郎此义，均谓善视优遇也。翩其反而，复谓严治苛待，如《杨伯成》之例，又卷八四《张俨》(出《酉阳杂俎》)：“君受我料理”，卷三三四《杨准》(出《广异记》)：“必不得已，当随君去，何至苦相料理y”《三国志·魏书·崔琰传》裴注引《魏略》：“太祖……遂欲杀之，乃使清公大吏往经营琰，，；“经营)，如言“料理”。白居易《对镜偶吟赠张道士抱元》：“眼昏久被书料理，肺渴多因酒损伤·真，；朱熹《朱文公集。别集》卷二《与黄直卿》：“外间汹汹未已。……比诸人摄剥已尽，或须作话头，来相料理；老朽宁复计此，一听诸天而已”；杨万里《诚斋集》卷三四《明发祈门悟法寺·溪行险绝》第六首：“已是山寒更水寒，酸风苦雨并无端；诗人瘦骨无半把，一任残春料理看”；“料理”之非善义而为恶义甚明，帅伤害耳。黄庭坚《戏咏高节亭山矾花》：“北岭山矾取意开，轻风正用此时来；平生习气难料理，爱著幽香未放回”，谓爱花成癖，挽银河水洗不净“平生习气”，“料理”者、铲除也；又《催公静碾茶》：“睡魔正仰茶料理”，谓赖茶破睡，“料理，，者、驱逐也；陈与义《诸公和渊明+止酒，诗因同赋*：“三杯取径醉，万绪散莫起，奈何刘伶妇，苦语相料理”，谓刘妇谏夫毋饮，“料理，／者、诫阻也。胥足发明。注山谷、简斋诗者辙引《晋书·王徽之传》桓冲语，徒见用字之同，不家用意之反，亦如韩卢逐块耳。

占2·，

一九五 卷四五五

《张直方》(出《三水小牍》)“遥闻大叱曰：‘夫人，差事、”按卷四七0《趟平原》(出《博物志》)“良久张目曰：‘大差事，大差事I”；卷四九0《束阳夜怪绿》“叟倚帚惊讶曰：‘极差，极差，”“差”谓奇、怪也。《敦煌掇琐》之八《丑女缘起》亦有“差事非常不小”、“丑差都来不似人”、“今日浑成差事”等语。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四尝释韩愈《珑吏》诗“掀簸真差事”，可以此数例广之。吾乡口语称可奇、可怪者尚曰“差异”，然只以言事，不似六朝及唐之并以“差”言人。

去乡四十载，未知今犹如此道否。

一九六 卷四五六

《邛都老姥》(出《穷神秘苑》)。按前半戏以血涂门事与卷一六三《历阳媪》(出《独异记》)同；后半居民相谓曰“汝头何得戴鱼，”云云，与卷四六八《长水县》(出《神鬼传》)事同，共事亦见《搜神记》卷一三及《水经注》卷二九《沔水》引《神异传》。

一九七 卷四五八

《担生》(出《广异记》)。按本《水经注》卷一。《浊漳》：“武强县耆宿云，邑人有行于途者，见一小蛇，疑其有灵，持而养之，名曰‘担生’。长而吞噬人，里中患之，皆捕系狱，担生负而奔。邑沦为湖，县长及吏咸为鱼矣。”唐人增“书生每自担之，号曰‘担生”，“其后不可担负，放之泽中”，“蛇遂攻陷一县为湖，独狱不陷，书生获免／，等情节，斐然益复成章。书生过大泽，“忽有蛇逐，书生尚识其形色，遥谓之曰：‘尔非我担生乎，’蛇便低头”；《聊斋志异》卷一《蛇 82摹人》：“蛇暴出如风，蛇人大怖而奔，……视其首，朱点俨然，……下担呼曰：‘二青，二青·’蛇顿止”云云，即拟此节。

一九八卷四五九

《番禺书生》(出《闻奇录》)。按后世笔记中多袭述之，如何莲《春渚纪闻》卷一。《草制汞铁皆成庚》记僧法坚言歙客事·袁枚《新齐谐》卷二一《蛇含草消木化金》记张姓事，“及撤被视之，唯残枯骸，余化为水矣”；宋以来必曰：“唯余枯骸，他化为水。”“残／1，字倘意谓剩、余，唐后常只作形容词用，又仅限于“残兵”、“残食”、“残罕、“残年”之类，未尝泛施，复少作动词用者。前此则不然。如北魏译《贤愚经·须达起精舍品》第四一记布金事：“八十顷中，须臾、欲满，残有少地”，即“余有少地”；敦煌《降魔变文》亦作：“须臾向周，余残敷步已来，大段欲遍。……须达布金欲了，残功计数非多。”

杜审言《经行岚州》：“往来花不发，新旧雪仍残”，即“仍余”，犹杜甫《老卜：“药残他日裹，花发去年丛”，以“发”对“残”。钱起《太子李舍人城束别业与二三文友逃暑》：“鸟道挂疏雨，人家残夕阳”；宋后则当日：“人家街夕阳”，盖只言“残阳”或“夕阳”，视钱诗属词为如涂涂附矣。白居易诗用“残”字最多，殊耐寻味。《睡觉》：“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庾楼晓望。：“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残雪”、“残夜”之“残”均动词而非形容词，故“有”、“待”作对，铢铺悉称。《上阳白发人》：“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同崔十八寄元浙束王陕州》：“惆怅八科残四在，两人荧闹两人闻”，《醉中留别杨六兄弟》：“别后何人堪共醉，犹残十日好风光”；正如杜甫《洗兵马》：“只残邺城不日得”或《秦州杂诗》：“仍残老骑骄”，严维《书情上李苏州》：“束土苗人尚有残，，，“余”之义甚／，2h明。《衰荷》：“白露凋花花不残”，<<惜牡丹》之一：“晚来惟有两枝残”，苟出唐后人笔下，意适相反，非谓“花无余”、、唯余两枝”，而谓“花无损”、“惟损两枝”；亦犹杜甫《三绝句》：“二十一家同入蜀，唯残一人出骆谷”，《敦煌掇琐》之二《燕子赋》：“浑家不残”，又一一《舜子至孝变文》：“浑家不残性命”，若无上下文，后吐将解为死者仅一人而余皆生还，全家无恙、阖门得保生命。字义稍变，古今词旨遂尔悬殊。《全唐文》卷三四五颜真卿《修造紫阳观敕牒》：“迥残钱二百四贯二百八十五文，又有迥残银一百两”；“残”虽为形容词，后世不如此用。《广记》卷一八六《斜封官》(出《朝野俞载》)：“天下选残明经进士”，又《崔琳》(出《唐会要》)：“收残选人”；卷二四六《梁武》(出《谈薮》)：“臣昨祭禹庙，残六斛熟鹿肉”：卷三六八《居延部落主》(出《玄怪录》)：“相吞，残二人”，可参观。后来无言“残人”者，正如不言“残钱”、“残银”，更无言“唯残某人在”矣。

《舒州人》(出《稽神录》)有人人山，见大蛇四足，杀而负出，路遇县吏告之，吏辟声而不睹其形，大诧，弃蛇于地，“乃见之，于是负此蛇者皆不见。案此蛇生不自隐其形，死乃能隐人之形，此理有不可穷者。”按记其事而复言理所必无，帅欲示事之真有‘；)；自疑其理，正所以坚人之信其事。语怪述奇，难圆厥说，则抵却献疑于先，可以关他人质诘之口，文家狡猞，比之自首减等也，参观前论卷二四五《张裕》。鲁辛《实绿》荒唐满纸，每曰：“吾嗫嚅勿敢出诸口，恐君辈不信，斥我打谎语也”(I am reluctant to tell for fear thatyou may think me lying on account of the incredulity of thestory)@；但抖神曲》写地狱诸变相，屡曰：“真事说来碌如撒谎，然吾欲默不可；吾凿凿目睹，而欲言之则恐一人之Kl，无征不信”(Sempre a quel ver c’ha faccia di menzogna／…nla qui tacer 826’⑧nolposso；e vidi cosa，ch’io avrei paura，／sanza pifi prova，dicontarla solo)④；薄卡邱《十日淡》曰：“闻者以为离奇古怪，若非众人共见而吾亦亲见，则吾且不敢信真有其事耳”(il che se dagliocchi di molti e da miei non fosse vedut0，appena che ioardissi di crederlo),~)；卡洛尔所撰诙诞童话中亦曰：“吾将述身经之一奇事，使非吾亲睹，吾必不信；读者或未尝目击，则吾安能望其轻信吾言哉，”(And now I must record an experience SO strange…1 would not have believed it，I freely confess，if I had notseen it with my own eyes：then why should I expect it of myreader，wh0，quite possibly，has never seen anything of thesort?)⑤。作用正同。莎士比亚剧中一角色云：“使此等事而在戏中演出，吾必斥为虚造不合情理耳”(If this were play，d upon astage now，I could condemn it as an impossible fiction),％。戏中人以此口吻论场上搬演之事，一若场外旁观之话短长，则看戏者 (D Cf。Boileau，L，Art po~tique，Chant IIl·48：“Le vrai peutquelquefois n’6tre pas vraisemblable’，；Le Journal des Goneourt，Sept·1864：“Le d6fectueux de!’imagination·C’est que ses cr6ations sontrigoureusement logiques·La v6rit6 ne l’est pas”(它d·d6finitive，Il，175)；Maupassant：“Le Roman'’：“Corriger]es 6v6nements au profit de]a vraisemblance et au d6triment de la v6rit6”(Pierre et Jean，Conard，P·xiv)·② Lucian，A 7rue Story，Bk·I。“Loeb”，1，279；cf·271·⑨Ⅱnfern0，XVl·]24—7；XXVIIl·¨2—7； cf·La Divina Corn·media，Ricciardi。]93，nora：“La veritade ha molte volte]a faCCia dimenzogna”／Bono Giamboni)·㈤ !!Decamerone，“Introduzione”，Hoepli，7·伺 Lewis Carroll，Sylvie and Brun0，ch·23，Cornplete Works，The Nonesuch Press。477·币) 7welfth Night，Ill·iV·141(Fabi·：n)。

即欲讥弹“断无兹事”、“万不可能”，亦已落后徒为应声，而大可怵先不必置喙矣。明邵经邦《弘艺录》卷首论“诗之景”须“似有而无，似真而假”，李贽评《琵琶记》(《书影》卷一列叶文通托名李贽评点书中有《琵琶记》，《戏瑕》卷三举叶伪托书中无此《记》评点，《游居柿录》卷六记“见李龙批评《西厢》、《伯喈》”，《伯喈》即《琵琶记》)第八折考试云：“太戏l不像厂…·戏则戏矣，倒须似真，若真者反不妨似戏也”；皆谈言微中，颇相发明。

一九九 卷四六。

《鹦鹉救火》(出《异苑》)。按《艺文类聚》卷九一引作《宣验记。；《大唐西域记》卷六《拘尸那揭罗国》节群雉王救火事类此，释典如《僧伽罗刹经》言鹦鹉救火，<大智度论》卷一六言雉救火，殆一鸟而译名异耶y二。。卷四六四《乌贼鱼》(出《酉阳杂俎》)“江束人或取其墨书契，以脱人财物，书迹如淡墨，逾年字消，唯空纸耳。j＼，按《琅媪记》卷上引《谢氏诗源》：“宋迁寄试莺诗有云：‘誓戍乌鲗墨，人似楚山云。，人多不解‘乌鲗’义，《南越志》云：‘乌鲗怀墨，江束人取墨书契，云云”，即《酉阳杂俎》卷一七此则。吴景旭《历代诗话》卷四六亦说宋迁句日：“《本草》云：‘其墨用以书伪券，腧年帅脱，，迁意盟誓成虚也。”宋迁诗仅见《琅媳记》，吴氏必得诸其书。“乌鲗”句用意顿巧，未宜以出伪书捏造而弃置勿道。然宋薛季宣《从孙元式假定本韩文》诗早曰：“脱落问亡乌鲗墨，蠹残宁免白鱼辞”，人语皆实，数典当自隗始。《晚晴彩诗汇》卷一八四张令仪《读《霍小玉传，》：“密誓俄成 828乌鲗墨，新欢又占凤凰楼”，则公然对面作贼矣。

二。一卷四六六

《束海人》(出《西京杂记》)。按《西京杂记》卷五刘歆难扬雄二事之一，言洲乃大鱼。《广记》同卷《行海人》(出《异物志净)事类，而言洲为大蟹。《金楼子。志怪》篇则云：“巨龟在沙屿间，背上生树木，如渊岛。尝有商人，依其采薪及作食。龟被灼热，便还海，于是死者数十人。)，疑胥来自释典。《生经》卷三第三五则略云：“有一鳌王，游行大海，时出水际卧，其身广长，边各六十里。有贾客从远方来，谓是高陆之地。五百贾客车马六畜有数千头，各止顿其上，炊作饮食，破薪燃火。鳌王身遭火烧，驰人大海。贾谓地移，悲哀呼嗟：‘今定死矣，’皑痛不能忍，投身入水，人畜并命。”第三六则却谓鳌王告众人：“慎莫恐怖，吾被火焚，故舍入水，欲令痛息，今当相安，终不相危”，因忍痛负众人安济。+：天方夜谭》中一则(Thefirst Voyage of Sindbad the Sailor)亦记航海人误以鲸背为小岛，登览遂致灭项·p。

二。二 卷四六九

《钟道》(出《幽明录》)欲鶸舌香，女子掬以授道；狗咋杀女子，乃是老獭，“口香即獭粪，顿觉臭秽”。按卷四五八《李黄》(出《博异志净)：“从者云：‘郎君颇闻异香，某辈所闻，但蛇臊不可近”：元稹，《古社》亦云：“惟有空心树，妖狐藏魅人：狐惑意颠倒，臊腥不复闻。”志怪而可以风世：盖事过乃克豁悟，局外则能洞观，当时身处其境①7he 7housand Nights and One Night，tr·P·Mathers，IV，251· 829者固迷昧也。明人院本《琴心记》第二九出：“后妻之溺好浇饭吃，，：蝶随园诗话》卷八“才女”柯锦机《调郎》：‘‘薰藕郎不知，故故偎侬立”；西方古谚：“所爱之妇矢不臭秽”(Immo rlec ipsum amicaestercus foetet)，又有入曰：“所爱之妇体郎芳馨”(La femme qu，onaime sent toujours bon)，或曰：“欲验己用情之真挚，只须白问亦觉所欢汗香如玫瑰油不”(The test of true love is whether youfind your Julia’S sweat as sweet as otto of roses)‘’。，皆以獭粪为鸡舌香、蛇臊为异香之旨。秦观《淮海集》卷一二《眇娼传》：“谚有之：‘心相怜，马首圆”；视觉如此，嗅觉亦尔。既情眼出西施②，自复情鼻出香妃，惟爱所丁也。

二。三 卷四七四

《卢汾》(出《穷神秘苑》)“立于大屋之中，其额号曰‘审两堂”。

按《穷神秘苑》此则冠以“《妖异记》曰”，不知何书。实造端于《搜神记》卷一。：“夏阳卢汾，字士济，梦入蚁穴，见堂宇三间，势甚危豁，题其额曰‘审雨堂”，而增益诸女子欢宴、大风折槐枝等情节。张噪《紫微集》卷九《读《太平广记，》之三：“梦裹空惊岁月长，觉时追忆始堪伤：十年炬赫南柯守，竟日欢娱审雨堂”，印用《妖异记》，《搜神记》初无“竟日欢娱”事也。方回数使此典，如《桐江续集》卷一《七月初一日晚恶风而雨》：“审雨堂中知是梦，未须豪横诧衰翁”；卷三《老悔。：“郎今安在凌烟阁，毕竟无非审雨堂。”谭嗣同《石菊影庐笔识。思篇》自称所撰“壁联”：“云声雁天夕，雨梦蚁堂秋”，下句亦用其事。

二。四 卷四七七

《青蚨》(出《穷神秘苑》)子母钱“轮避不知休息”。按《太平御 830宽》卷九五。引《淮南万毕术》郎言之，故《搜神记》卷一三述此事，有曰“故《淮南子术》”云云。西方旧日亦有“自遗钱”(Wechselpfen-nig)，“出少归多钱”(Raubtaler)·“常满钱包”(Gliicks~ickel)等无稽俗说，《无影人》小说具列诸各④；亦号“子母钱”(Brutpfenning，Hcckcgroschen)，以钱三一枚祝鬼通灵，。吾国只取钱八一枚，涂青蚨血埋地下三日而已，无须谋之恶魔，以灵魂为质也。

二。五 卷四八一

《新罗》(出《纪闻》、《玉堂闲话》等)长人、大人。按后世谈瀛，多袭此事。《永乐大典》卷二九七八《人》字引《夷坚志》、《邵氏闻见录》、《张氏可书》言“外国长人”、“绝域长人”，却未采此，数典而忘祖也。徐芳《悬榻编》卷四《海舟记》亦为仿作。《夷坚乙志》卷八《长人国》、《丙志》卷六《长人岛》即《大典》所征，至《甲志》卷七《岛上妇人》、<支志》甲卷一。《海王三》，则于《聊斋志异》卷三《夜叉国》如先河之于后海矣。《睽车志》卷四有蝶长人岛》，先于《夷坚》。又按《广记》引《玉堂闲话》记挥剑断大人三指，“指粗于今槌帛棒”，《夷坚乙志。长人国》：“或持斧斫其手，断三指，……指粗如椽”，／-<丙志·长人岛》：“断其一臂，长过五尺”，《聊斋志异》卷六《大人》：① Burton，了he 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IIl，Sect·]1，Mem·IIl，“Everyman’s Lib·”，Ill，158；Remy de Gourmont：“Des Pas surle Sable”，Promenades ph510soph5ques，III。S6rie，266；N·W。F·Bar·bellion，丁he Journal of a Disappointed Man，NOV·23，]914，“St Mar·tin’S Library”·1]7·② Cf·Stendhal，De I'Amour，Liv·]，ch·17，“Le Divan”，1，80(1a beaut6 d6tr6n6e par l'amour)·币) A·Chamiss0，Peter Schlemihls Wundersame Geschichte·Kap·]，Nelson，7·④ Deutsche Sagen§86·“Der Brutpfenning”，0p·cit。，1，¨7· 83]“断其一指而还，大于腮骨焉。。

二。六 卷四八二 ‘

《悬渡国》(出《酉阳杂俎》)乌耗“西有悬渡国山溪不通，引绳而渡，朽索相引二千里。……累石为室，接手而饮，所谓猿饮也。”按·《汉书·西域传》上云：“乌耗国，……累石为室，民接手饮。……其西则有县度，……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云”；颜师古注“民接手饮”句云：“自高山下溪涧中饮水，故接连其手，如猿之为。”则“猿饮”者·乌耗国民而非悬渡国民也。《艺文类聚》卷七引吴均《舆施从事书》写鄣县东山，亦曰：“企水之猿，百臂相接”，以“企”示渴望而难遽即之意，下字甚工。《法苑珠林》卷六六引《僧祗律》记五百狮猴见井中月影，猴主言：“月今日死，落在井中，……我捉树枝，汝捉我尾，辗转相连，乃可出之”，乃猿接之又一法也。

《飞头獠》(出《酉阳杂俎》、《博物志》)。按《博物志》卷九、《搜神记》卷一二言“落头民”头飞时“以耳为翼”，语诞而有理。吾国及意大利俗语呼耳大而外耸曰“招(扇)风耳朵”(orecchie a sventola)，体物揣称，用意正同；《西游记》第三。回亦言猪八戒“正遇顺风，撑起两个耳朵，好便似风篷一般，早过丁东洋人海。”王嘉《拾遣记》卷九：“东方有解形之民，使头飞于南海，左手飞于东山，右手飞于西泽，自脐以下，两足孤立。至暮头还肩上，两手遇疾风，飘于海外，……使人割裹肉以为两臂，宛然如旧也”：其事更奇，似踵《博物志》而增饰也。《西洋记》第三一回羊角道德真君遣飞头妇人吵扰宝船，“到了五更头，其头又飞将回来，合在身子上”；小说家信口开河，不必责难，若志地记游，便不得援例乱道。鄘露《赤雅》自述桂游，备载风上，好奇捣鬼，至耳闻木客之吟诗，目击猩猩之饮酒，身 832遭短狐之射影，言之凿凿，谈之津津，卷上即记亲睹獠头以耳为翼，飞而食蚓。钱秉鉴《藏山阁诗存》卷一一《光孝寺郎事示湛若；湛若讳露，好谈奇事，不必取信》：“更喜奇痴鄘居士，时时妄语破闲愁1”殆谓此类欤。

《顿逊》(出《穷神秘苑》)梁武帝时来贡方物，其俗，“人死后鸟葬”，有鸟如鹅而色红，飞来万万，啄肉尽，家人帅烧骨而沉海中。

按《南齐书·蛮，东南夷传》记林邑国“燔尸中野以为葬；远界有灵鸳鸟，知人将死，集其家食死人肉尽，飞去，乃取骨烧灰投海中水葬”；《梁书·诸夷传》志顿逊国，而未言此俗，惟记扶南国“死者有四葬：水葬则投之江流，火葬则焚为灰烬，土葬则痉埋之，鸟葬则弃之中野。”《庄子·列御寇》篇谓死不必备葬具、，“在上为乌鸢食，在下马蝼蚁食”；在达人为越世高谈，在异域则固积世陋俗耳。蒙田有文论殊方异俗，亦及鸟葬、狗葬(Off la plus desirable sepulture est d，estre mang6 des chiens，ailleurs des oiseaux)@o喀缴濮国》(出《广州记》)其人有尾，欲坐，辙先穿地作穴，以安其尾。按似其尾垂而不能举者，故此民尚勿如猴或狗之坐地自如也。欧洲古说则谓英国人尻生小尾如鹿尾状(where folk are born with tails，／Short，as are found in stag)，故号“尾巴民”或“尾巴鬼”(anglica cauda，les cou6s，les diables五queue)~。

①Montaigne，Essais，I·23，“Biblioth~que de la Pl6iade”·125·②Fazio degli Uberti，Dittamondo，Lib·IV，cap··23(D·G·Rossetti，Poems and Translations，“Everyman’s Lib·”，244)；P·GseU·Propos d’Anatole France，79·Cf·S·Lee，The French Renaissance inEngland，1 7；P·Rickard，Britain in Medieval French Literature，165—6·835’二。七 卷四八三

《獠妇》(出《南楚新闻》)生子便起，其夫卧床褥，饮食皆如乳妇，称为“产翁”。按袁枚《新齐谐》卷二一《产公》述“查中承检堂”语同。马哥孛罗《游记》第一一九章记“金齿国”(Zardandan·；俗亦然，西方谓之“夫蓐”(couvade，hatching，M五nnerkindbctt)①，英国村壤间至谓妇虽有胎而实夫代之怀孕者‘。l或嘲一女作家著述众其夫捉刀云：“大似妇生儿而夫坐蓐飞Vos livres me Iotal'effet d，un accouchement oo le mari prenderait le lit)@，郎指“产翁”也。

《岭南女工》(出《投荒录》)语曰：“若修治水蛇黄蟮，即一条必胜一条矣。”按可与“一蟹不如一蟹”作对。

二。八 卷四八四

《李娃传》(出《异闻集》)。按《清异录》卷一《人事门》：“司马安仁谓不肖子倾产破业为‘郑世尊，，曰：‘郑子以李娃故，行乞安邑，几为馁鬼，佛世尊于舍卫次第而乞，合二义以名之。，”即指此篇荣阳公子“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事。

二。九 卷四八五

《束城老父传》(陈鸿撰)“4"-1 NN~NNN，娶妻生子，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吾子观首饰靴状之制，不与向同，得非物妖乎，”按王建《凉州行》：“城头山鹅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元鸲新题乐府·法曲》：“胡音胡骑典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白居易《新乐府·时世妆、儆戎也》：“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典此 834老有同忧焉。

二一。卷四八六

《长恨传》(陈鸿撰)。按《文苑英华》卷七九四此传后附刻一篇，云出《丽情集》及《京本大曲》，附刻篇中写诏浴华清池，有“清澜三尺中洗明玉JC，等句。《青琐高议》前集卷六秦醇《赵飞燕别传》：“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胡应辚《少室山房笔丛》卷二九赞叹曰：“百世下读之犹勃然兴，矧亲炙耶，”；钱希言《戏瑕》卷二谓胡不知其实承陈鸿语，是也。《长恨传’谓“有道士白蜀来”，白居易《长恨歌》谓“临邛道士鸿都客”：据董迪《广川画跋》卷一《书马嵬图》云：“予在蜀时，见《青城山录》，记当时事甚详。上皇尝召广漠陈什邪行朝廷斋场，礼牲币，求神于冥漠。是夕奏曰：‘已于九地之下、鬼神之中，搜访不知。’二日又奏：‘九天之上、星辰日月之间、虚空杏冥之际，遍之矣。，三日又奏：‘人寰之中、山川岳渎祠庙、十洲三岛江海之间，莫知其所。’后于蓬莱南宫西廪有上元玉女张太真，谓曰：‘我太上侍女，隶上元宫，而帝乃太阳朱宫真人。世念颇重，上降理于人世，我谪人世为侍卫耳。，因取玉龟为信。其事在一时已有录，宜为世所传，而鸿所书乃言‘临邛道士’，又不著其奏事，其有避而不敢尽哉，将欲传之，未得其详，故书随以略也，今《青城山录》好异者传出久矣~-D《青城山录》余未得见，而《广记》卷二。《杨通幽》(出《仙传拾遣》)：“本名什伍，广漠什06人，／一则，与董氏所引全①丁he Book of Ser Marco Pol0，tr·H·Yule，3”rev·ed·byH·Cordier，Il，85，9l一5。

② Mary Eden and Richard Carrington，The Philosophy of theBed·46—8·①Paul L6autaud”ournal litt~raire，Il，232(Mari6ton幺Aurel)·835合而加详，必白阿堵中来，则得见《广记》斯可矣。陈《传》“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见，，云云，白《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云云，囊括道士三奏，事既一时盛传，人所多言，我寡言之，诗文剪裁法耳。董氏献疑，似属无谓。《全唐文》卷七。。李德裕《舆纥挖斯可汗书》：“昨见可汗表，求访公主，使公主上天入地，必须求得”(又见同卷《赐黠戛斯书》，卷七。七《代刘沔与回鹘宰相书》)；道士诞夸，亦取俗语而一若坐实之耳。陈《传》、白《歌》皆有七夕感牛女而誓愿世世为夫妇事，《杨通幽》一则所无，想《青城山录》当亦阙如。陈《传》尚有：“白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堕下界”，可参观卷六五<<赵旭》(出《通幽记》)记上天青童夫人舆旭诀别，“旭悲哽执手，女曰：‘悲白何来y’旭日：‘在心所牵耳。’女曰：‘身为心牵，鬼道至矣，”皆言太上贵乎忘情也。《楞严经》卷／k"“纯想郎飞，必生天上。……情少想多，轻举非远。……情想均等，不飞不坠，生于人间。……情多想少，流入横生。……纯情郎沉，人阿鼻狱”；可以参观。道家以“慈”为“宝”，佛家以“悲”为本，而均以与人无情为究竟义①，则几不异乎法家。兵家之刻峭斩绝。《全唐文》卷九二四司马承祯《坐忘论·真观》章引道家《经》云：“今世发心为夫妻，死后不得俱生人道。所以者何，为邪念故。”信斯言也，则七夕长生殿之密誓岂非揠苗助长，为者败之欤，’，<无双传》(薛调撰)古押衙曰：“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一丸”，与刘无双服之。按“却活，／郎“复活”、“回生”，唐人语也，如卷三七五<<崔生妻》(出《芝田录》)：“萧卒十二年，托梦于子曰：‘吾已得却生于阳问……，家人又曰：‘娘子却活也，”；卷三七六《五原将校》(出《芝田录》)：“官日：‘不却活，君须还命。’胥曰：‘活得”；《李简》(出《酉阳杂俎》)：“经宿却占j·6活”；卷三七九《梅先》(出《广异记》)：“王曰：‘君尚未合死，今放却生。”“却活”之“却。，犹唐诗文中“却回”之“却”耳。服暂死药(sleep-ing potion)俾情人终成眷属，西方旧小说亦屡言之②，莎士比亚即两用此为剧本中节目(Take thou this viol etc·；I did comp·ound for her a certain stuff etc·)③。

二一一卷四八七

喀霍小玉传》(蒋防撰)李益于妻“心怀疑恶，猜忌万端，竟讼于公庭而遣之，三娶率皆如初。”按《全唐文》卷六三四李翱《论故度支李尚书状》：“朝廷公议皆云，李尚书性猜忌，甚于李益，而出其妻”；是李十郎事并上达帝聪。谚曰：“疑心自生鬼”，此则“疑心自认龟”也①。喀国史补》卷中举时士患“心疾”者，有云：“李益少有疑病，亦心疾也。”二一二卷四A／k一山0J7 C一]《莺莺传》(元稹撰)崔氏报张生书El：“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

(1／ u·O4。bcncjcr，Wesen und Formen der Sympathie，3·Aufl··90--1(der Buddhismus kein Ethos der Liebc isC uSW·、·’②J·Dunlop，The History of Fiction，4…ed·，16(Jamblichus·Babylonica，·35(Xenophon，Ephesiaca)，255(Massuccio di Salerno··；：Novellino，xxxiii)·’，，④R0真neo and Juliet，IV·i·93 ff·(Friar Laurence)；Cymbeline，v·V·253 ff·(Cornelius)··”(On Ma“ste““cly…‘主。rns in the mind a，e worse than on the head”，Plays，“Everyman，s”。I，623·’兼乱丝一绚、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贞，弊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按赠玉环而以玉望人、以环喻己，一物分属彼此，寓意酷似卢同《自君之出矣》：“妾有双玉环，寄君表相忆：环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此一节文前半如《全后汉文》卷九六徐淑《答夫秦嘉书》：“素琴之作，当须君归；明镜之鉴，当待君还；未奉光仪，则宝钗不设也；未侍帷帐，则芳香不发也。”后半如《全汉文》卷二。邹长倩《遣公孙弘书》：“勿以小善不足修而不为也，故赠君素丝一裢。……士有聚敛而不能散者，将有扑满之败，可不诫欤，故赠君扑满一器”；《全三国文》卷七五孙仲奇妹《临亡书》：“镜与粉盒与郎，香奁与若，欲其行身如明镜，纯如扮，誉如香”；《玉台新咏》卷四鲍令晖<代葛沙F弓妻郭小玉诗》：“君子将遥役，遣我双题锦；临当欲去时，复留相思枕。题用常著心，枕以忆同寝。”贾至《寓言》之二：“闻有关河信，欲寄双玉盘，玉以委贞心，盘以荐嘉餐”；一物兼寓两意，而非两意分指两人。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我有双饮饯，其银得朱提，黄金涂物象，雕镌妙工仅：乃令千里鲸，么么微螽斯，犹能争明月，摆掉出渺弥；野草花叶细，不辨赘菜施，……四隅芙蓉树，擢艳皆猗猗。鲸以兴君身，失所逢百罹；月以喻天道，蝇勉励莫亏；草木明覆载，妍丑齐荣萎)，；更就一物生发，不假殊品。黄庭坚《送王郎》：“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云云，历来谈艺者皆谓其仿鲍照《拟行路难》：“奉君金卮之美酒”云云；然黄诗申说：“酒浇胸中之磊块，／云云，补出崔莺莺所谓“因物达情”，则兼师鲍令晖诗，镕铸兄妹之作于一炉焉。一’二一三 卷四九。

《束阳夜怪录》敬去文自夸《咏雪》，有“爱此飘飘六出公”之句，838因日：“曹州房难云：‘呼雪为公，得无亡无)检束乎，，余遂征古人尚有呼竹为‘君，，后贤以为名论，用以证之。曹州房结舌，莫知所对。

然曹州房素非知诗者。”按此篇中双关影射语多加自注，“曹州房”独未，窃疑亦指犬；卷一九四《昆仑奴》(出《传奇》)：“一品宅有猛犬，……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房”如“长房”、“次房”之“房”，同族之异裔者。敬去文不引“天公”、“雷公”为答，殆以“此公”必得“此君”解围耳。刘禹锡《送僧方及南谒柳员外》：“山果属狙公”，自注：“按‘狙公’宜斥赋芋者，而《越绝书》有‘猿公’，张衡赋《南都》有‘猿父长啸，之句，繇是而言，谓猿为‘公，旧矣”；剧类去文之白解，“斥”、指也，非责也，《诗》郑《笺》，孔《疏》中习用(如《出车》、《节南山》、《既醉》、《车攻》、《离》)。卢同《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中“石兄j)、“竹弟”、“石公”、“井公”，叠出频见，去文似未之或知也。

袁凯《雷震田夫耕牛谣》有“雷哥哥”之称；石成金《传家宝》三集释志明《野狐诗》三。首之一三：“那岩打坐造岩眠，听了松声又听泉；常笑风爹多礼敷，花香直送到床前”；“雷哥”、“风爹”与“雪公”连类。《苟子·赋篇》称云曰：“友风而子雨”；《后汉书。李固传》对策：“臣闻王者父天母地”，章怀注引《春秋感精符》：“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乃指亲属之谊，非相称谓之词，与此貌同心异。意大利古诗《万物颂》有“月姊”、“风哥”，“水姊”、“火哥”(sora luna，fratevent0，sor’acqua，frate focu)诸称①，庶几“雪公”·“雷哥”、“风爹。

之伦；其最奇者为“后土娘娘姊姊”(sora nostra matre terra)，《梁书。元帝纪》南平王恪等奉贱称“明公大王殿下”，《西游记》第五四回西梁女国王称唐僧曰“御弟哥哥”，若是班乎。

① San Francesco d’Assisi：“11 Cantico delle Creature”，L·R。

Lind，ed·Lyric Poetry of the Italian Renaissance，2·839智高曰：“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按隋译《佛本行集经·剃发染衣品》第二二下太子命车匿去，为说偈曰：“譬如大树泉鸟群，各从诸方来共宿，后日别飞各自去，众生离别亦复然；”《法苑珠林》卷六五引《五无返复经》有妇丧夫不哭，梵志怪而问之，妇说喻言：“譬如飞鸟，暮宿高林，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印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常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当出于此。白居易诗好用此语，如《咏怀》：“心似虚舟浮水上，身同宿鸟寄林问”，《在家出家》：“夜眠身是投林鸟，朝饭心同乞食僧”，《逸老》：“眷属偶相依，一夕同栖鸟”；范成大《石湖诗集》卷一五《陈仲思等追路过大通相送，留诗为别》：“嗟我与五君，曩如栖鸟聚。偶投一林宿，飘摇苦风雨。明发奋飞散，后会渺何处。栖鸟固无情，我辈岂漫与，，，《红楼梦》第五回《仙曲十二支·飞鸟各投林》则云：“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鸟食饱而各投林，鸟眠足而各去树，取象相反，喻事相同，均谓偶聚合而终分散也。修词取譬，可资举隅。

樊增祥《樊山诗集》三刻卷八《蒲州道中阅题壁诗戏书其后》：“敬文苗立总能诗，涂遍蒲束及绛西”，正用《夜怪录》中狗、猫赋诗事：猫名“苗介立j)者，草书“猫”字“豸”傍近草害‘介”字也。李昌棋《剪灯余话》卷三《武平灵怪绿》摹拟《夜怪录》；然此篇恶诗皆出于游戏，所以嘲讽文士，而李篇诸什经心刻意，不特“灵怪”自以为工，即李氏亦不知其徒成苦海中物。盖李氏自运，庸音芜藻，高出敬文苗立，正复无几，观卷四《元白遣音》可见也。

二一四 卷四九六

《趟存》(出《干腆子》)陆象先信佛，其弟窃非曰：“家兄溺此教，·5＼40何利乎，”象先曰：“若果无冥道津梁，百岁之后，吾固当与汝等。万一有罪福，吾则分数胜汝。”按宗教诱人，常持此论，始发于尊天事鬼之墨翟。《墨子·明鬼》下：“若使鬼神请E诚)有，是得其父母姒兄而饮食之也，岂非厚利哉，若使鬼神请E诫)无，是乃费其所为酒醴粢盛之财耳。……内者宗族，外者乡里，皆得如具饮食之。…。·此犹可以合欢聚众。”《青琐高议》前集卷二《慈云记》：“通判牛注谓师曰：‘天堂地狱有之乎，，师曰：‘宁可无而信，不可使有而不信也”；郎其意而言尤简括。西方诵说巴斯楷尔劝人虔奉上帝语，谓宁可信有神道，如赌博下注然，胜则有大利，负却无毫发损失(Oui，il faut parier·Si VOUS gagnez，VOUS gagnez tout；si VOUSperdez，VOU$ne perdez rien)'~；吾国先秦以来兹说旧矣。

二一五卷四九八

《李宗闵》(出《幽闲鼓吹》)李德裕复书日：“怨则不怨，见则无端。”按《刘宾客嘉话录》记王缙下狱，问词曰：“身为宰相，夜醮何求，”王对：“知则不知，死则合死。”宋人词每有此句法，如李甲《帝台春7>1“挤则而今已挤了，忘则怎生便忘得”J，曾揆《谒金门》：“去则而今已去，忆则如何不忆，”则”前而“郎”后，则如《五灯会元》卷一一五净戒守密章次：“似则恰似，是即未是”；“岜D”前而“则”后，朗如《青琐高议》后集卷六《范敏》：“将军怒，面若死灰，曰：‘歌郎不望，酒则须劝一杯”；前后均“即”，犹李德裕《书》等之前后均“则”者，有如《五灯会元》卷五仙天禅师章次：“师曰：‘还将南溪消息来么，，洛瓶曰：‘消即消已，息印未息。”“即／＼，与“则”宋前通用，无间雅①Pascal，Pens6es，III·233，ed·V·Giraud，147。

俗，宋以来则多见诸语录、词曲、小说而已。《墨子·兼爱》上：“色口必曰，……然岜D之交别者，……然则敢问，……郎此文王兼也”；连行接句诸“郎”字入宋明古文当为“则”耳。《妙法莲华经·常不轻菩萨品》第二O：“岂异人乎，则我身是”，宋明文当日“自口我”；《摩诃止观》卷五：“若从一切心生一切法者，此则是纵：若一时含一切法者，此即是横”，互文更见同义。《汉书。王莽传》上哀帝白太后：“大司马自口不起，皇帝郎不敢听政”，却不得混为一谈；前“即”乃“如”、“倘”，“脱”主义，非此所谓“郎”，后“即”即通“则”也。

增订

408页《老子》一章。《礼记·礼器》：“盖道求而未之得也。……则礼不虚道”；郑玄注前“道一，／：“犹言也”，注后“道”：“犹由也、从也。“道可道”一句中之前“道”即郑注之后“道j)，其后“道”，则郑注之前“道”也。

416页《老子》二章。董仲舒、朱熹、罗璧、魏源辈论事物相对相持者未必势力相等相敌，可参观唐释澄观《华严经疏钞会本》卷三四《光明觉品》第九“多中无一性”节下疏，言“一多相依，互为本末’2，，而“总有十义”。其二“双现同时，相资无碍／l，，其八“力用交彻，有力相持”，，即矛与盾之势均力敌也；其一“孤标独立”，，其六“无力相持Jx，，郎矛与盾之强弱悬殊而判“宾主·1，，“主辅‘2，矣。

436页《老子》一七章。虚言“非马”而不能“夺／x)实乘白马，可参观康德驳“本体论证”所谓一百元之概念终不如一百元之实币能增财富也(Aber in meinem verm6genszustande ist mehr bei hun-dert wirklichen／halern，als bei dem blossen Begriffe derselben(d·i·ihrer MiSglichkeit3--Krit。d·rein·Vernunft，hrsg·BennoErdmann，6·Aufl·，462·)。

443页《老子》三九章。《大般涅槃经·圣行品》第七之三举燧火、酪酥等喻以明“众缘和合·2，，有曰：“譬如因鼓·因空、因皮、因人、因桴，和合出声。鼓不念言：‘我能出声’；乃至桴亦如是。声亦不言：‘我能自生。”可以解欧阳修、苏轼之虽矣。

454页《老子》五六章。《孟子》论“不言而喻Jr，，明日：“其生色也”；即著迹见象。《管子。枢言》论“先王贵周J1，一一即保密一一“周者不出于口，不见于色”；《吕氏春秋》所说乃“不出于口／00，而未“不见于色”。《礼记。曲礼》论“为人子之礼·1，，曰：“听于无声，视于无形”；宋儒以“先意承志”释之，又正《吕氏春秋》之“先言言”耳。

460页《老子》七二章。《论语·卫灵公》记孔子日：“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承两“如之何。而三焉，词气却迥异，亦文词之拈弄也。

463页《老子》五八章。《逸周书·周祝辞》已云：“肥豕必烹。” 464页《老子》七八章。参观前论第二章引<坛经·付嘱品》。

《大般涅槃经·狮子吼菩萨品》第一一之一亦言：“无常、无断，乃名中道·Z，；《梵行品》第八之二：“世尊有大方便：无常说常，常说无常；我说无我，无我说我；非道说道，道说非道·1，云云都二十余句。《付嘱品》有“五对Jr，、“十二对”、“三十六对·真，之目，谓：“问‘有，将‘无，对，间‘无，对‘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2，；亦“大方便·l，之属也。

481页《列手。黄帝》。刘宋译《楞伽经·一切佛语心品》之二：“得诸三昧身，乃至劫不觉；譬如昏醉人，酒消然后觉。彼觉法亦然，得佛无上身。”与《文子》及西班牙神秘宗师取譬相近。

496页《列子·周穆王》。王阖运《湘绮楼日记》民国四年二月十八日：“夜梦食点心，兆有口舌。j，此种俗说实同《易》之《颐》，较王充所谓梦火兆口舌，似有理致。

500页《列子。周穆王》。“苟举世皆误，则举世不误”；此随风逐流之“吾从来”也。《管子。君臣》上：“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 844听之则圣，虽有汤武之德，复合于市人之言一”；此集思广益之“吾从柒j)也。貌同心异，人事固非一端可尽矣。

509页《列手·汤问》。早在张彦远以前，言造艺不可忽视器材者，如《全三国文》卷七四皇象《舆友人论草书》：“宜得精毫筅笔，委曲宛转，不叛散者；纸当得滑密不粘污者；墨又须多胶绀黝者j，；《全齐文》卷七竟陵王子良《答王僧虔书》：“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伯喈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若子邑之纸、妍妙辉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极意，妙物远免j)董适《广川书跋》卷一。《鲁直乌丝栏书》：“字尤用意，极于老壮态，不似平时书。但乌丝治之不得法，碍口磔决，颐失行笔势，盖缣帛不如昔也。……今为乌丝，不如昔工”；亦器不利则不应手之例。“老壮·2)当是“老当益壮”之缩减，殊不成语；董氏两《跋》，甚有学识，而笔舌蹇吃，《朱文公文集》卷五一《答董叔重》称其《广川家学》，复曰：“但其他文涩难晓。j，然玩其经营行布，却非无意于为文者。

529页《列子·说符》。《孤本元明杂劮有《五马破曹》，剧中曹操屡呼诸葛亮为“懒夫”，如第三折：“这懒夫足智多谋”，第四折<楔子》：“这懒夫好狠也，“懒·2，同“兰·1，、“赖·1，、“癞”、“喇”，非谓孔明如嵇叔夜之“不堪”，亦犹“癞j，非谓孔明如冉伯牛之“有疾”也。《杂劮中螺九宫八卦阵》第二折李逵骂罗真人：“这懒夫好无礼也，··…。

你个能避懒的村夫有甚见识，“懒”即“避懒”，“避懒／r，同“惫懒”，无赖也，如《西游记》第一六回行者反诘唐僧：“老孙是这等惫懒之人，干遣等不良之事，。

531页《列子·说符》。《说文解字》以“臭”)字入<犬》部：。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从‘犬’、从‘自”。当作如此句读；“禽一＼j即兽，“其”即已“走”之“禽”，“白一”者，《说文》：“自：鼻也，象鼻形。’2，造 845字者正以嗅觉为犬之特长，故借“犬鼻”泛示百凡人禽辟根之能所。

“臭而知迹”之“臭一”非名词而是动词，即“嗅”，《论语·乡党》之“三嗅而作”正同《苟子·礼论》之“三臭不食”。段玉裁读“禽走臭而知其迹者”为一句，注曰：“走臭’犹言逐气；犬能行路踪踪前犬之所至，于其气知之也。……引伸假借为凡气息芳臭之称j，；盖读破句，文遂不词，因从而曲解焉。“其牛芦失所系属，于是犬一若仅能追知犬类之气息者，则“走狗烹”何待“狡兔死一”乎f 540页《易林·干》之《干》。喀谷梁传》文公六年：“且瘩且聋，无以相通。·2， 542页《易林。干》之《干》。《孤本元明杂劮中《村乐堂》头折王腊梅：“休听这弟子孩儿胡言汉语的，”，又《下西洋》第二折王景弘：“这厮靠后，休胡说，”二语参稽，“胡说一”之“胡”本意晓然。

543页《易林。干》之《小过》。《太玄经·勤》之次七：“劳牵，不于其鼻于其尾，弊”：范望解：“牵牛不于鼻而于尾，弊。一” 551页《易林·蒙》之《节》。古希腊辩士亦以“子不知公一”为骋词鼓舌之资(Dio Chrysostom，Discourse XV·4—5，“Loeb~，Il，14了一9)。《全晋文》卷四九傅玄《傅子》记三男子娶一女生四子，争子而讼，则实事之早见载籍者。

565页《易林。豫》之《涣》。阙名《病刘千》第三折：“无处发付那千屑桦皮脸”，《龙门隐秀》第三折：“你那脸是千屑桦皮，你也不羞。·1) 582页《离骚经章句序》。伍举所谓“骚离”，郎《论语·季氏》所谓“邦分崩离析”耳。

591页《离骚》。张籍《短歌行》：“青天荡荡高且虚j，，亦以“高”与“虚”说“荡荡”，兼辽远与空无。

606页《九歌·大司命》。参观《毛诗正义》卷论《正月》“天不管”。十六世纪德国诗人(Hans Sachs)赋《圣彼得牧羊》(SanktPeter mit der Geiss)，妙于嘲诙，玆撮述之。圣彼得睹世事不得其平，人多怨苦，乃谏天主日：“皇矣上帝，周知全能，万物之主，奈何万事不理，于下界之呼吁祈求若罔闻乎：”天主曰：“吾欲命汝摄吾位一日，汝好为之。”彼得欣然不让。适有贫妪，枯瘠褴褛，纵一羊于野食草，祝曰：“乞上帝庇祐，俾勿遭难，”天主语彼得：“汝闻此妪之祷矣，胡不垂怜，以昭灵应。·x，彼得因加意将护此羊，而羊顽劣矫健，上山下谷，驰跃无巳时，彼得追逐，罢于奔命，汗出如濯，亟待日落，得息仔肩，天主顾而大笑(Der Herrsah Petrum an undlacht’)(了he Oxford Book of German Verse，]5—8)·盖一羊尚不胜牧，而况牧四海泉生哉，故“灵修浩荡，不察民心”，便如王逸所谓“不在于我”，亦省却“日千变”而“比人忙j，耳。翩其反而，则英谚有云：“魔鬼是大辛勤人”，，“魔鬼最忙于所事”(丁he Devil is avery hard-working fellow；The Devil is a busy bishop in his OWndiocese)·万能上帝，游手无为，而万恶魔鬼、鞠躬勇为，此一诗两谵可抵一部有神论者之世界史纲也。

611页《天问》。《尚书·说命》：“乃审跃象，俾以形傍求于天下”，亦互文同训之古例。

614页<九章·涉江》。张问陶《船山诗草》卷一一《冬日即事》之二：“云过地无影，沙飞风有形”·下句则类达文齐所言昼风矣。

615页《九章·涉江》。“心眼合离”者，眼中实见每为心中成见僭夺，故画家每须眼不为心所翳。近世法国名小说家(MarcelProust)写一画师(Elstir)手笔，发挥此意最彻(se d6pouiller en s47pr6sence de la。r6alit6 toutes les notions de son intelligence；dissoudre cet aggr6gat de rafsonnements qu'e nOUS appelonsvisionS一一A l'Ombre des Filles en Fleurs；Le C6t6 de Guermantes·II·ii)(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la Pl6iade”，I，836；11，419)·现象学(Phenomenology)所谓“拆散”(Abbau)，实可伦比，特施于致知而非为造艺耳。

616页《九章·哀郢》。释典又有“妄想丝作茧”之喻，常语“作茧白缚”之所出也。刘宋天竺三藏求那跋陀罗译《楞伽经·一切佛语心品》之三：“故凡愚妄想，如蚕作茧，以妄想丝自缠缠他，有无相续相计著”；又：“譬如彼蚕虫，结网而白缠，愚夫妄想缚，相续不观察”：又同品之四：“妄想自缠，如蚕作茧。j，后世不独僧书习用，如释延寿《宗镜绿·白序》：“于无脱法中，自生系缚，如春蚕作茧，似秋蛾赴灯”；词章中亦熟见，如白居易《赴忠州中示舍弟五十韵》：“烛蛾谁救护，蚕茧白缠萦”，且寝忘其来历矣。居易《见元九悼亡诗，因以此寄》：“人间此病治无药，只有《楞伽》四卷经”，正指宋译；自唐译七卷本流行，四卷本遂微。陈与义《简斋诗集》卷三。《玉堂佩直》：“只应未上归田奏，贪诵《楞伽》四卷经”，用居易旧句恰合。光聪谐《有不为斋随笔》卷丁本憨山心语，谓《楞伽经》为《金刚经》所掩，“惟秘馆有之，‘归田’去则难求诵”，故陈诗云然。似欠分雪，唐译“《楞伽》七卷经”初不“难求”，未足为不“归田”之借口也。

625页《远游》。《高僧传》二集卷三。《智炫传》言道士上章醮请，((必须鹿脯百袢”。

636页《大招》。韩愈《刘生》：“妖歌慢舞烂不收，倒心回肠为青眸”，亦言睛黑，犹“双瞳点漆”。《感春》之三：“艳姬蹋筵舞，清眸刺枣0戟”，则言目明，“清”如《赠张十八助教》“喜君眸子重清朗”之 848“清，’；“清”而“刺”，遂喻以“剑戟”，犹章回小说中动称“刀枪雪亮。

也(如《水游》五二回：“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点钢枪、芦叶枪。

纷纷瑞雪”；六三回：“青铜刀、偃月刀、纷纷似雪”等)。言各有当。方成圭《韩集笺正》乃欲改《感春》之“清Jr，以从《刘生》之“青”，一若诗人用字颧如画一者，强求一律，殊属多事。

666页《太平广记》卷五二<<殷天祥》。《刘子》引谚早见《吕氏春秋·贵卒》篇。

676页《太平广记》卷八。《周隐克》。今日英美市语亦有“请也代我来一下”)(Do one for me!)之谵(E。Partridge，A Diction- ary of Catch Phrases，44)·。 693页《太平广记》卷一六三《天后》。《后汉书·邓晨传》：“蔡少公颐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光武戏曰：‘何用知非仆耶，”；《窦融传》：“智者皆曰：‘……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亦“人有幸心。

之例。

739页《太平广记》卷二四九《尹神童》。《全晋文》卷一五二苻朗《苻子》：“齐景公好马，命善画者圆而访之。殚百乘之价，期年而不得，像过实也。”此亦按图索骥，与伯乐子事相映成趣。一则图过实，按之索骥而不得；一则图如实，按而索，索而得焉，则虾蟆耳，非骥也。两者通观，足资讽谕。

752页《太平广记》卷二六二《不识镜》。《宗镜绿》卷六六：“如恶狗临井，白吠其影；水中无狗，但有其相，而生恶心，投井而死。”与山鶸事相待相成。自爱症(narcissism)可名“山鶸对镜病”，而自仇症(nemesism)亦不防名“恶狗临井病”也。

764页《太平广记》卷--'-A三《阿来》。李贺《宫娃歌》：“屈膝铜占彳9铺锁阿甄”，谓甄后，亦“阿武婆”、“阿韦”之比。

775页《太平广记》卷三一五《狄仁杰檄》。《后汉书·臧宫传：“乘胜追北”，章怀注：“人好阳而恶阴，北方幽阴之地，故军败者谓之‘北，。”未必得“败北一”之正解，而足征古人以“北”与“幽阴”通贯，故管辂告趟颜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真诰。闸幽微》谓文王为“北斗师”·“官鬼／1，，武王为“北斗君一”、“鬼官一”，罗酆山在“北方癸地”，为“鬼王决断罪人住处”。西方旧俗以北为魔鬼所主，呼为“鬼方”(7he Devil’S Side)，灵魂入天堂者南升，入地狱者北降，教堂北扉遂有“鬼门”(了he Devil，S Door)之称。颇可参樱 778页《太平广记》卷三二。《刘道锡》。古希腊神话言天神许一人长生不死而未许其长壮不衰，英诗家尝赋诗托为其人老弊嗟怨之词，与天齐寿而深恨长寿考之为长受罪(Me only cruel im·mortality”onsumes--Tennyson：“7ithonus’)·正所谓“无死法”。、 782页《太平广记》卷三二八《陆余庆》。李贺《苏小小墓》：“冷翠烛，劳光彩”，王琦注：“翠烛、鬼火也。一”鬼火故“冷”，适与《陆余庆》、《薛矜》两则所言相似。“劳”乃劳顿疲乏之意，即“乏光彩”，又所谓鬼火暗也；《全宋文》卷五五虞稣《上明帝论书表》：“染变纸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又鲍溶《苦哉远征人》：“劳剑无龙光”，可以参观。《夜饮朝眠曲》：“觞酣出座东方高，腰横半解星劳劳”，重文“劳劳”似亦不妨作天曙则星光黯淡解会。

798页《太平广记》卷三八九《潘章》。《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自古云：‘地生速理木，水出并头莲，”；《原本题评《西厢记、》眉批：“此口口出罗浮山，乃男宠所致祥异，世人多不识。”即指此篇。

807页《太平广记》卷四一九《柳毅》。《后汉书。张湛传》：“详言正色，三辅以为仪表，人或谓湛诈。湛闻而笑曰：‘我诚诈也。人皆诈恶，我独诈善，不亦可乎，”最可中说《苟子》所言“积伪”。《高僧传》二集卷一一《灵裕传》：“或曰：‘名本为利缘耳。，裕曰：‘吾得利便失名矣。’又曰：‘此乃诈为善相。，答曰：‘犹胜真心为恶也。”

与张语有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