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童年

2011-10-18 | 日记本:《个人日记》

我出生在邳北荒僻小村中一户贫苦的农家。在我阅世之前,父母已艰难地养活着三男一女,我的出生,又添了一张嘴,无异于给家庭雪上加霜。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只身到浦口码头出苦力,扛大包。在我虚岁五岁那年,父亲身染恶痢,无钱医治,竟客死异乡。人亡导致了家破。为了运回父亲的灵柩,家里将我和三哥卖于他人为子。从此开始了我的有记忆的黄连拌蜜糖的童年生活。

我的痛苦磨难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养母的虐待,一是冬烘先生的责打。

养父为人宽厚温和,很少见他疾言厉色,他对我视如己出,疼爱有加,终他一生没有戳过我一指头,没有呵斥过一回。而养母却相反,可能是因为自己不育,不得不抱养个野小子,看到丈夫疼爱,心理变态。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于是变着法子折磨我,每天要是不打骂我几顿就过不去似的。她打我,除了扇耳光、用指掐,还动用刑具,什么笤帚疙瘩、擀面杖那是经常用,有一次,还用针锥扎我。。。。。。挨打挨骂是我的家常便饭,一直伴随我多年。

我进了养父家之后,便被送进了自家办的私塾里,又遭受着另类折磨。

我初学的是《三字经》,接着学的是《百家姓》。一开始,先生只是照本宣科,一字一句地教我念:“人、之、初、性、本、善”。并不教认字,更不用说讲解了;教到我自个会读了,便回到座位上扯着喉咙念;念孰了,自动到先生面前去背书;背完了先生再教读新课。对于这种“鸭子吃蜗牛一一食而

不知其味”的学习,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在高压之下,只好被动地鹦鹉学舌。一本《三字经》学到三分之一时,先生便不再教念读了,改教认字。先生指着课本上的字先教几遍,然后再指字让我认。尽管我并不认识,但也难不倒我:我可以根据背诵的内容,确定字在文中的位置,就可以“顺”出来了。后来先生改变了检查的方法:用一张开有小孔的白纸,在书上套字,让我去认那套孔中的字。这一下子可把我“套”住了。若是认不出来,或是认错了就用“戒尺”(一种宽厚约七八公分、长约四十公分的木条,专门用于责打学生)责罚,每“瞎”一字打一下手心。我的两只手经常红肿着,而字却没认几个。

令人苦恼的事不光挨打,还有那蹲牢般地熬时光。私塾教育的主要问题,除了教学方法的不科学,更表现在教育方式的非理性:“圈养”式和单一化。

上私塾最难受的是熬时间,从天亮到黄昏,中间除去两顿饭的短暂间隙外,一直学下去,不分上下课,也没有课间休息,还不能随便下位活动,就那么坐着,念着,那滋味跟蹲牢有什么两样?就连大小便也得先生批准,次数多了还挨斥责:“懒驴上磨屎尿多”。再加上一天到晚就念那一本书,没有音、体、美等课程的调剂,刻板、单调、乏味。一个劲地念啊,念啊,直念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直坐得腿麻腚疼。只有很短的几次机会可以站起身,伸伸懒腰活动一下,那是先生出去大小便,由“大学长”装模作样地维持秩序时,尽管还不能走出教室,但精神上的片刻放松,也是难得的享受。偶尔先生生病,或外出办事,临时放假,学生们如逢大赦,像鸟儿出笼般的欢快。可见儿童比成人更需要自由,更热爱自由。

这样艰苦的学习生活我苦熬了两年。1938年爆发了日军侵华的台儿庄战役,我跟养父母离乡背井去“跑反”(临时跑远一点,以躲避战火波及),才结束了这噩梦般的私塾生涯。台儿庄之战后,家乡沦陷,养父母又带着我到离家十多里地的董坝子过上“侨寓”日子,有一年多没有上学,这一段时光,是我终生难忘的童年最快乐的日子。真是“家国不幸我独幸”,异数啊。

我厌学并非是顽劣、懒惰、不思进取,只是不适应私塾这种教学模式。试想,五六岁的孩子,现在正在幼儿园里,边游戏,边接受知识教育,他(她)们还会厌学吗?爱自由,爱玩儿是儿童的天性,那种圈养式的私塾教育,戕害儿童的身心健康,理所当然地被时代所淘汰。但在商潮汹涌的今天,各种沉渣泛起,有的地方,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又办起了专门读经的私塾,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居然批准了;更有一些媒体添油加醋地炒作,似乎一时之间“国学”热起来了,“国脉”又承续了,优秀的教育传统又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发扬光大了。我有一个假想,如果把热心办私塾的人和推波助澜的鼓吹者们都请进私塾里,让他们亲自体验一下这种教育的“优越性”,亲炙芝兰之馨,不知他们能否不改初衷?须知,儿童少年是鲜活的生命,是未来的希望,不是小白鼠,怎么可以拿他们做开历史倒车的试验品呢?

下学之后的那段短暂时光,是我灰暗童年的一点亮色,七十余年的历史灰尘,没有把它掩灭,现在又被回忆拨亮,不禁感到唏嘘,留恋,神往!

那时,养父经常不在家,是为了躲避日伪逼迫他任伪职。养母则不是串门子就是码(ma)纸牌,没有心思管我。在家庭失控下的我,整天和村里的男孩子们变着花样地“野”。春天逮鸟。那时树木虽然没有现在多,但鸟却不少,除了麻雀和燕子之外,什么斑鸠、布谷、云雀、黄鹂、鹌鹑、鹯子、白头翁、红蓝鸟等等,多了去了。现在这些鸟儿很少见到了,连麻雀都快成稀有禽类了。那时我们的小脑袋瓜里 ,根本没有“保护鸟类、保护自然生态”等科学意识,只想到一个“玩”,什么好玩玩什么。逮成年鸟,须用网绳夹子;捉雏鸟,则上墙爬树掏鸟窝。天热了,白天就下水学游泳,捉鱼捞虾掏螃蟹。晚间,就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捉迷藏、打拐、老鹰抓小鸡、抓俘虏等等。有时,还制造“武器':拿根木棍,拴上绳子,往肩上一挎,就是步枪;拿块木头刻巴刻巴,再拴上红布条就是盒子炮。有的大孩子用子弹壳做火药枪,令我歆羡不已。最好玩的属打蜡枚。拿一段约鸡蛋粗、二寸左右长的木棍,把两端削尖呈菱形,就做成了蜡枚;再找一根比蜡枚略细、一尺多长的木棍,打磨光滑,就做成了蜡枚棒,再找一块没有障碍的场地,就可以玩了。在场地的一端划一条横线,将蜡枚置于横线中间,用蜡枚棒击打蜡枚向外的一端,使之腾空,斯时要眼疾手准地挥棒猛击腾空的蜡枚,使其向远处飞落(有点像打棒球的意思),谁的蜡枚落地最远,谁就赢了。这项游戏既锻炼目力,又锻炼臂力和腕力。可惜现在几近绝版了,五十岁以下的人玩过的不多,更不用说年轻人和儿童了。

后来村里办了私塾改良班,我又入学了。既云”改良“,情况比私塾好一些。这时我的童年时代便结束了,我的关于苦乐回忆的叙述也该就此打住了,只是抚今追昔感慨良多,不吐不快,所以再啰嗦两句。

我们那一代的儿童,特别是农村儿童,和今天的儿童在物质享受方面是无法相比的,我们那时既没有品目繁多的各类营养食品,也没有像样的玩具,至多不过是泥娃娃,琉璃子之类的。哪像今天,什么绒毛玩具、电子玩具、益智玩具等等,数不胜数,城镇儿童大多都会上网玩游戏。但在精神方面,却相对自由得多,既没有沉重的书包压身,也没有做不完的家庭作业压心,更没有被强制参加各种名目的课外辅导班的负担和烦恼。儿童的天性就是喜欢玩,如果把他们玩的兴趣给剥夺了,玩的 时间给压缩了,榨干了,那样的童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当他们成年以后回忆起来,只有一片苍白和被强制的痛苦,岂不感到遗憾?我以为,在教育孩子方面,既要继承传统的严谨,也不妨借鉴西方的开放,任孩子独立思考,充分发挥所长,使其愉快健康的成长,岂不大好?

更多相关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