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穿越无人之境——夏初澈

2013-03-26 13:46:17 共有0个回复

如何让每次叙述都安静一些。就像知更鸟在黑夜里唱歌,或者沉睡不醒。

[偏旁]

睡觉前好久没有联系的朋友突然打来电话,与我说一些最近的生活。当时的我在整理一堆书籍,左脸和肩膀夹住手机,盘腿坐在地上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会吧”、 “是不是啊”、“哈哈”……

没有因为时距的疏远而感觉尴尬和不适,仿佛一直停留在失去衔接之前温暖而美好的关系——高中阶段熠熠的友情。

在互道晚安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喊住我,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

——“忘记说了,我和F分手了。”

那一瞬间我还没有从之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地回答着“哦。”等我真正反应过来之后,气氛已经不自觉地变凝滞。

我记得F是和他相恋好久的女生的名字。

“那……一定很难过吧?”我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

“没有,只是觉得心里空洞洞的,没有别的什么感觉。”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很平静,宛如在向医生描述身体的不适。我甚至不能从他的语气中窥伺到一丝伤感的端倪。

“这样啊……反正你别多想,顺其自然就好了。”

挂掉电话,早早地入睡。凌晨四点醒来,目睹天空在凌晨与黎明的罅隙里由深蓝向灰白的过渡。

汉字里有单人旁这么一个偏旁,充当某个字的一小部分,一定是在左边。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体会过失恋的感觉。所以朋友说的那种“失恋后被掏空的感觉”,我只能止于浅尝辄止的想象,并不能有感同身受的体会。

同样,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牵手时的羞赧与欣喜,以及更多我还说不出名字,也不曾体验过的感觉。它们确确实实是存在着的,但是一个人独处的我是绝对体会不到,也不想明白的。

就像我一直模糊地认为“单人旁”是汉字里最孤独的偏旁,它只有和其他的笔画一起组成某个汉字才会变得有意义。

等到楼下晨练的老人清爽的咳嗽声渐渐远去,我又翻个身重新陷入梦境。

分针与时针不断变化的折角。

一点一点亮起来的世界,轮廓逐渐清晰的流云。

[火车]

印象里大多数时候坐火车都是人满为患,推着餐车的乘务员态度恶劣地叫过道上的人往里挤挤。唯独有一次例外。

今年中秋节那天傍晚,没有事先和家里联系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我因为候车太劳顿,上了火车就趴在小方桌上早早地睡下。

到了晚上车厢里开了空调。等我被冻醒,窗外原先密密麻麻的建筑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田野和远处的山。更远的地方还能够看到有人家的灯光在闪烁着。远处那些黑色的巨大剪影,好似潜伏着的巨大猛兽。

这里已经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了。

可能是因为中秋节的原因,火车上人很少,到了晚上,亮着灯的车厢显得空旷和冷清。

我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漂浮在车箱之内的一股浓重的卫生球的气味,以及从下午到现在没有进食的空腹感。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全身的无力感顿时一齐向我袭来。我想要放松一下睡得僵硬麻木的身体,发现甚至连这点动作都做不出来。

爸爸妈妈这个时候发来信息说,家里今晚月亮很大,又问我是不是和同学在一起,吃月饼没有。我回信息他们说,在寝室呢,吃了一个莲蓉的,你们也要多吃几个哟。

我往外看了看,千篇一律的黑色背景映衬着几点灯火,看不到月亮。

按照剧情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是想要把脸埋进臂弯,肩膀缓缓抽动才是。可是我只是合上手机,坐直了身子又立马垮塌下来。

火车在轨道上急速前行,失去了参照物的对比,几乎感觉不到它是在运动着的。我只能从偶尔的颠簸和气流摩擦的声音来判断离家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

穿过隧道的时候,气压陡然降低,耳膜会“突的”鼓胀起来,火车在铁轨上“叮叮咚咚”的摩擦声也变得浑浊而遥远了。

我想起一个追了几年的动漫。里面不被认同的主角总是试图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这样看来,“存在”和“认同”这两个词应该是由别人来断定的吧。

但是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垂头坐在空旷的车厢里的我,却更能感觉到自己是怎样具体存在的。

精神上的孤寂仿佛是一种没有回音的空虚,而非高深陡峭的洞察与审视。

所以,没人比我更明白我自己。

[雪夜]

前几日的太原一直是风雪天气,直到今天上午才稍微有所好转。下午却又断断续续地下了一阵。气象预报上说是山西近六十年来同期最厚的降雪。这么想来,六十年一遇的事情被自己碰到,也就不好意思再抱怨什么了。

晚上一个人回学校。一段路没有灯,路面的积雪在白天被人扫过,融化的雪水在夜晚重新凝结成一层坚硬的冰。我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在哪个凹下去的地方突然停下来,摇晃的重心提醒我如果再挪一步就很有可能会摔倒。

我就那样尴尬地僵持在原地。呵出的白气又反扑回脸上,湿漉漉的冰凉。

大约过了两分钟的样子。从我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生转过头伸出手来。

他说,看你站好久了,来,我拉你吧。

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脸。他走在前面,左手拉着我,右手腾出来拿着手机照明。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手与手接触的部分是区别于寒夜的温热,这样的时候,连呼吸都忍不住变得柔软而轻微。

走了一小段路。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段路,大概十米左右的样子。我对他说,我自己能走了,谢谢啊。

“唔。”他只是这样回答着,松开手,没有回头,往前走去。

我则转向旁边的岔口,走了几步回过头,突然觉得应该说声再见。张开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再见。我却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样子,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略高略瘦的背影。所以再见也就无从谈起。 只是,以后看见类似的背影还是会想,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在雪地上拉着我走了一小段路?

几秒钟的温暖会延伸出源源不断的感激,让凝视长久。

抬起头,雪已经差不多停了。被南边市区灯火映照呈现出黯淡橘红的天空,却并不能给人以温暖的幻觉。零丁的细小雪片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粘在衣领上,须臾融化成深色的痕迹。我竖起衣领,把双手插进上衣的口袋里继续前行。

地上的积雪在视界里反射着淡薄的微光,弥漫在眼底的浅色,透明得好像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能听见的只有鞋底踩在雪面上发出干燥的嘎吱声,以及偶尔从树枝上掉落的雪团散开时的簌簌声响。

消失了颜色与轮廓的世界,视野里是杳无人烟的茫茫雪原。

[其后]

“亻”读作“ren”,第二声,表示独自一人。

很久之后,在哪天无意中看到单人旁,这一次,它以“字”的身份赫然出现在眼前。它生僻地存在于字典的某个不曾被人翻起的角落。我们发现它,除了惊奇,还有无法理解。

就想无法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朋友的自己却还是总觉得孤身一人。这种感觉积郁在心底,源源不断,却找不到一个出口。似乎只要把它附着在某个词或者某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就立刻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意义。听起来觉得蹩脚而做作。

“可我还是觉得有一些寂寞。”

“能陪我说说话吗?”

“我想我快要哭出来了。”

宛如从外套里露出一截的毛衣,被人发现起了绒球。不自觉地让人难堪。

某天,我趴在课桌上,看着字典上那个孤零零的单人旁。没有背过身去,没有红了眼眶,没有呼叫,没有哽咽。有的只是不断下沉的空落感,像是一束扭曲的线,乏力地延伸下去,勾勒出世界的轮廓。

——浮尘在光线里毫无目的地游动,蜘蛛在檐下结一张囚禁自己的网。夕阳于黄昏时分爬上窗前的书桌,月亮在黑暗来临的时候缓慢地凝视着地球。

地球则逐渐滑向夜的深处,隐没了颜色与形体,只剩下模糊的灯火,仿佛虚构的背景。

我揉了揉眼睛,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凸起的肋骨,温热的的内心。还有自己还是真实的。

我想说什么。卡在喉咙深处的音节。

我想起了那个雪夜。

渺小的自己在这巨大的星球表面缓慢移动,路过被大雪深埋的寂静,如同穿越悲怆肃穆的无人之境。